第二章 青少年时期
1、悬挂在桥下
我的成长期,正处在20世纪50年代、60年代。贫困的年代,饥饿的年代,多事的年代。
50年代初期,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国家贫穷,百姓不富。搞大跃进,超英赶美,“钢铁元帅”升帐,又大搞水利建设,青壮年都去炼钢、修水库了,村里都是老弱妇幼,作物不能很好收获。有一天二姐上学回来,带我去庄浪河对面地里捡土豆。土豆虽经刨收,但地里仍然很多,不一会就捡了一筐。返回途中,经过庄浪河,河水很大,过河的桥由两根圆木并列而成。姐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圆木很滑,我打赤脚,一不小心,滑倒了。我“哎呀”一声,姐姐回头一看,大吃一惊。急忙跑到对岸,扔下筐子,一面往下游跑,一面呼救。跑了一阵,河水中看不到我,回头又看桥面,发现我紧抱着圆木,吊在桥下,河水拍打着我的脊背。她赶紧又往回跑,到桥上将我拽起。佛祖看我还小,不忍过早收我。
人民公社成立后,一段时间搞大食堂,吃大锅饭。家里的铁锅都收了,砸了,拿去炼钢了,不准开伙。开始,以一家大院作食堂,摆桌子,全村人在一起吃饭。后来可以将饭菜打回家吃,于是我经常拿着盆去食堂打饭。印象中所打的饭大都是糁饭(一种用水和包谷面制成的主食)。大嫂和二嫂在食堂工作,总是给我多打一些。说是“多打一些”,说来也可怜。原来打糁饭时,铁勺盛出后要摇一摇,把勺面摇平。嫂子给我打饭,只是摇得轻一些,最多不再摇了——占的便宜也就这么多。
家里不准藏粮,随时派民兵来搜查。母亲在炕里放了一个缸,缸里藏了点粮,也就十来斤麦粒吧,浅可见底。这些麦粒,都是她在收获时藏在衣袖内带回家的,一年下来,也就这么多。在炕里放缸,都是她一个人干的,连我都瞒了。那时父亲在十几公里外的张家台烧窑制砖,常年在外,没人帮她,那么一个大缸,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弄进去的。民兵来搜查,把她吓坏了。有人提出要搜炕,一个民兵说“这家里男人不在,一个妇女弄不动,炕就别搜了。”母亲躲过一劫。到了晚上,母亲打开炕席,叫我帮忙把缸弄出来,我才知道这一切。她说:“再也不敢这么干了”。
2、会飞的鞋子
60年代初,全国遭受了三年自然灾害,日子过得更苦了。我在贫穷和饥饿的伴随下,慢慢成长。
家里有三间北房,土木结构,能遮风挡雨,不错了。睡的是火炕,炕上铺一领竹席,竹席上再罩一条床单,就成了。我小时侯,没有穿过内衣内裤,夏天一件褂子,穿到冬天,冬天一件棉袄,穿到夏天。从穿着看,分不清四季。没有换洗的衣服,长虱子是免不了的。上初中时,爱打篮球,是校队主力,比赛少不了我。没有球衣,没有球鞋。一年四季,穿的都是母亲千针百纳亲手缝制的布鞋。这种布鞋,先紧后松,开始紧的脚都塞不进去,到后来又松的不行。因此穿在脚上并不舒适,有时还掉脚,严重影响了球技的发挥。有一次在场上运球,跑的快,来了个急停起跳投篮,球投进去了,鞋也飞出去了,落在前方五六米外。引起场内场外一片鼓掌声,欢笑声。
最难的是吃不饱肚子。家里没有经济来源,经常没钱买定购粮。父亲经常将粮本上的白面与他人换成包谷面,一斤白面可换一斤半包谷面。生存是主要的,吃的可以差一些,但要想办法吃饱。甚至没钱买油盐酱醋。父亲经常上山,在山洞内或者干涸的河床边,刮取含盐较高的泥土,背回家泡在水里,经沉淀将上面的水取出,做饭时使用。后来我上学,小学和中学,都在距村约三、四公里外的河口。河口是公社所在地,距离较远,中午不回家,带饭。午饭带的都是糁饭,没有菜,装在一个搪瓷缸内。早饭吃的是糁饭,午饭仍是糁饭。虽说是午饭,但是很少能坚持到中午,大都在早上走向学校的路上被我吃光了——因为早饭也从来没有吃饱过。我和姐姐弟弟上学,靠的是助学金,没有助学金,我们都上不了学。
这就是我的家乡,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真的那么穷,那么苦?说起来现在的年轻人不会相信,但确实如此。贫穷和落后,有历史的因素,有地理的因素,有时也可能有人为的因素。收成不好,还有气候因素。那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帝国主义封锁我们,修正主义卡我们的脖子,国家困难重重。党和国家作出了巨大努力,带领全国人民,为摆脱贫困,为建设富强的新中国而奋斗。我们应该珍惜现在的生活。
3、从“农门”到“军门”
当兵去,到部队去,保家卫国,做一番贡献,是我青少年时代的一个愿望。我出身农家,希望走出“农门”,摆脱贫困。我非圣贤,心有功利,也无可厚非。改变自己的命运,当兵就是一个农村娃的现实途径。
当兵的机会终于来了。
1967年秋天部队来招兵,我偷偷地报了名。当兵的路并不平坦,尽是反对派,没有支持者。首先是父母反对,他们动员了几乎所有亲友,来给我做工作,劝阻我。舅舅来了,两个娘娘来了,同村的叔叔伯伯来了,哥哥辈嫂嫂辈的也来了,轮番轰炸,一波又一波。不好明确拒绝,只能虚以委蛇。内心坚定,非走不可。其次是同学老师反对。当年,正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革命的烈火烧得正旺,大地一片通红。我是学校造反派的头头,又是新成立的学校“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主任是军方代表)。老师和同学们认为我的前途一片光明,没必要去当兵。但我已下定决心,毅然决然,绝不回头。
这期间,发生了令我无比悲伤且抱憾终生的一件事:母亲去世了。母亲患有严重的肺病,在二姐的帮助下,曾在五0四厂医院检查治疗。她是在西固区人民医院去世的,那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医院陪她。她几次爬起身来,似乎有话要说,但始终没说出一句话来。病魔折磨了她一辈子,现在又把她推向了死亡边缘。我哭喊着,奔跑着,找来医生,医生给她注射强心针。但一切都晚了,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才50岁,就这么早的走了。天亮之后,我在同学张德良的帮助下,找来一辆板车,将她抱到车上,盖上被子。我和张德良拉着板车,一步一步走回家。据说,死在外面的人不能进屋,母亲的遗体只能在大门口进行装敛了。
我的体检通过了,区武装部的入伍通知书下达了。新兵集中的地点在西固。河口公社新兵在岗镇村登车,然后赶往西固。这一天,我身披红带,胸佩红花,来欢送的人很多。村里的叔叔婶婶辈、兄弟姐妹辈来了很多人。同学来了,老师来了。敲着锣,打着鼓,他们来了。我含着泪,他们也含着泪。徐砥中同学将我送到车上,悄悄塞给我一沓钱,大约有十几块吧,他知道我身无分文,连买一支牙膏的钱也没有。故乡情,乡亲情,老师同学情,此情此景,令我终生难忘。
新兵在西固集中,停留一晚,第二天就登上西行列车,前往新疆。列车(我们这批新兵乘坐的是客列,不是闷罐车)缓缓从西固驶出,在车上,我又一次看到青杨村。望着这块熟悉的地方,不禁感慨万分。别了,我亲爱的家乡,你虽然贫穷,但是我爱你,因为你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别了,庄浪河,你的水虽然混浊,但我是喝着你的水长大的;别了,乡亲们,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忘不了你们!
【编者按】贫困的年代,饥饿的年代,多事的年代。百废待兴的新中国遭受帝国主义封锁,修正主义刁难。20世纪60年代初的中国,遭受了三年严重的自然灾害,国家困难重重,人民生活贫苦。在贫穷和饥饿伴随下成长的青年,带着苦难打造的坚毅和执着,告别亲人和故乡,从“农门”走向“军门”。“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义无反顾地奔向祖国西北边防。推荐阅读。编辑:沙海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