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狼掏公猪,熊偷蜂蜜,险情四伏
春种、夏耘、秋收、冬藏。
下乡到这里时已是八月中旬,正当麦收,前面的春种夏耘都已过去了,可麦收时连日大雨,地里水份饱合,机车不能下地收割。英雄们创造了口号,小镰刀战胜大机器,于是人手一把镰刀下地割麦子,然此时麦秸已死,麦子进入枯熟期,麦穗已垂下头,张开嘴,一碰麦粒就落到地下,收回来的都是麦秸。最后搞成大会战,除了参谋长威风八面的讲些战斗故事,骂些知识青年,就是修正主义二队臭名天下扬。
而后所做的一切事,包括整党,所干的一切活儿,包括拣柴火,做豆腐,都是为了自保,为了活下来,等待春暖花开,大展身手,一雪前耻。所以、我们胜利完成了今年的春播,大田播种,当然都是机器播种,但是人工也完成了谷子、玉米、土豆儿的播种,该种的都种下去了,现在,我们要开始铲地了,做为一个真正的农民,这就是真正的农活儿,锄禾日当午,就是铲地,这是连长说的。
连长还说,麦地是秋翻地,把草都扣在地里了,麦地不起垄,春天一耙一耢就平地下种,麦子长得快,草出不来,出来了也跟不上麦子成长速度,所以麦子不用铲,麦子是种在冰上,收在水上,难在雨季收割,号称龙口夺粮。这也是连长说的。
豆地不一样,一要起垄,地下的草籽要翻上来一部分,二是播得晚,就这两条,就造成草和豆苗一齐出土,一块生长,争肥争水,豆子叶大长得慢,让草盖过去就没收成了,因而要铲地。要把草铲掉,留下豆苗,而且要早,出土就铲,节气赶在芒种,因此叫做芒种开了铲。
头遍铲地如绣花,这是难度,咱们这儿地肥,因而抪豆子讲究滿垄灌,七十公分宽的大垄,垄台上近四十公分,上面要分佈均匀的播滿了豆种,出苗就是滿垄都是豆苗,豆苗之间有草,要铲掉,头遍地豆子刚出苗,草有的都看不见,不用看见,它们就在那里,要求豆苗之间见新土,就是有草没草锄头到,把那土翻过来,地下的水分接不上,上面有太阳暴晒,草就是死路一条,接着一遍耥,中耕机一过,新草就又盖在土下边,豆叶一出,遮住阳光,那就光长豆子不长草,秋后就是大丰收、这一火车的话都是连长讲的、今天看着话多,想通了,这就是咱们这儿的老农盘庄稼,一席话就明白了
明白了,就害怕了,刚下乡就听老知青讲最累是铲地。那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活儿,铷头不到,那草就照例不会自己死掉,开几次会动员,全队人工都做了压缩,都为了这头遍铲地如绣花。
那天二老板子从团部拉回来了一车的农具,大半都是用于铲地的,锄杆、锄钩、锄板,我以前见过锄头,永泰庄农民也锄地,但是用的锄头要比这里的大几倍,那锄钩与锄板也是连在一起的,问老帽儿,讲那是用来铲高梁、玉米、红薯一类,不用绣花,咱们这小锄板,两头尖,是专一为了铲这豆子,专一用来对付这满垄灌、见新土,就是专一用来绣花的。先把锄钩和锄板连上,再接在锄杠上,锄杠是机制木杠,非常光滑,装好锄头,人手一把,就是秣马厉兵。准备来这古人的锄禾日当午,关内人称耪大地,捋大锄,此地令人谈之色变的头遍铲地如绣花了。
一口好吃的都没有,择日出征。众人掮了锄头,来到后地,骄阳如火。一眼望去,遍地野马奔腾,大豆地里,无边无沿的一片白地,起着大垄。仔细看时,能见垄台上有新出土的豆苗,只是两个门瓣,就是豆粒上的两个豆瓣,看不到草,用手翻开豆棵间浮土,即可见有红白相间的野草嫩芽。铲地就是翻开新土,破坏这些青草嫩芽的生存环境,让它们失去水分,暴晒而死。看来道德真是以人的利益为准绳,那就无所谓公正了。连长大喝一声,拿垄开铲,大家便迤逦散开,拿垄开铲,在这骄阳之下,汗滴禾下土,要以连长的意志为准绳。
拿了垄,拉开了一条线,齐头并进,不到半小时,老帽儿就拉下了我们,他们排成错落有致的一群,一边是家长里短的聊天,一边开着晕素玩笑,轻松前行,倒真如在家里的一帮纳鞋底绣花的女人。但是我们惨了,有劲儿没用,这是绣花,跑得快也没用,这是绣花。眼望着这宽宽的大垄,望着这大垄上滿布的刚出土的豆苗,豆苗之间宽窄不一的缝隙,都要见新土,这真是比洗脚还难。试了这半小时,就剩下这帮兄弟,有的急的安步当车,蹲在地上用手去绣,一会儿、手就受不了了,钻心的疼。我看有的记载是说手掌起泡,那都是后事,要捋大锄很久才能起泡,这儿是第一个半小时,心是起急,担心被人拉在后面,那心情就如钓不到鱼,急得跳下水去摸鱼一样,摸也不一定摸到。还是不能见新土。
连长转一圈就过来催命,还说一句俗话,说拉得太远当心被狼吃了,看看女生,她们拥在一起,结成一簇,也已经铲到了很前面,这可真是啊!绣花嘛!还是女人强一些,可是不管着急,不管摸鱼。这可是都发生在艳阳高照之下,这可是千古记载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当此之时,真是苦不堪言。
看到众人蹲的蹲,跪得跪,溃不成军。我判断肯定是没辄,我说我得撒泡尿去,这大地里,东西近三千米,南北两千米。满地都是豆苗,最高的是人,可人分男女,撒尿是大事,有纪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毛主席订下的,洗澡避女人,那撒尿也得避女人,现在我要撒尿,得避女人。我这一说,都要撒尿,我们就扔了锄头,一齐向北走,不能向南走,因为向南走就是回家了,走不了多远就到宿舍了,回家撒尿,连长肯定不同意。
所以只有向北走,要一直走出两千米,走出豆地,才来到了这著名的后沟子。这就是这一大块岗地的北沿,有一条河,小河,十几米宽,此时正是清水荡漾。就当时那个热啊!着了近一个小时铲地的急,又走了两公里多的路,这可都是在烈日炎炎之下啊!眼前见了这一条小河,什么心情,什么滋味,能喝水,能撒尿,难道不能游泳吗?周围谁也看不见呐!再说了,看见了,怎么了?男的看见不要紧,女的看见,谁看谁流氓,跟我们有关系吗?再说了,那七仙女为什么游泳,不也是热的吗?不也是热得受不了,看到水忍不住了吗?不也是顾不上有没有人看吗?
咱是什么人,北京知青啊!从小在河边长大,毛主席六六年七月畅游长江之后,北京各单位都建了游泳池,咱们那会儿可是连学都不上,就是个游泳。每天多吃一倍的饭,半夜家里都上游泳池找人去,为的什么啊?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啊!可惜后来挥手是上山下乡,上山下乡也行,别铲地啊!这锄禾日当午是真受不了了,可此时看到了这条河,什么都忘了,和七仙女一样,脱光了衣服就下去了。难怪啊!难怪七仙女能忘了有人偷看,难怪毛主席那叫畅游,以前对此畅字总是解得不畅,此时全通了,顺便还想起了毛主席的另一句话,就是: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这句话以前也是不甚了了,此时一游泳,畅字畅通了,连尝一尝也通了,平生游泳,这是最畅的一次。
没游多会儿,连长就到了,破口大骂,讲:别人铲地、你们洗澡,像话嘛?声言要开现场会批判,我们说我们也在铲地,撒尿不行啊?连长说撒尿下水干什么,你们回队里,跳粪坑里撒尿,你们就有理。我们说是来撒尿的,有人掉在河里了,不救啊?让他淹死啊?连长说谁掉河里了?他妈的我刚想指牛二,却发现大伙儿都指我,我心里一急,赶紧蹲下咳嗽,化装成被水淹了样子,从小儿在河里游泳,老被呛着,学得倍儿像,哥几个轮流拍我后背,好像救护。
连长吓一跳,这铲地淹死一个知青是多大的事儿,说你们几个别拍了,都回去铲地去,我送他回连找大夫,哥几个争着都要跟去,连长问我能走吗?我说能走,连长说能走就行,你们都铲地去吧,我送他就行了。哥几个直叹气,说要是给丫淹死了,就得用我们抬他了,还不如不救他呢?让丫还能走。
他们得回去铲地,我一路咳嗽着跟连长回连,一路想着,他妈的让你们指我,行啊!指吧,我掉河里了,我呛着了,你们救了我,好,你们好样的,但是我会走,连长送我就行了。你们啊!回去铲地。
我一路走一路想,我就想到这铲地撒尿是个问题,你连长能盯着男生,你能盯着女生吗?眼前没有好办法,算来算去,只有这多撒尿一招,这是懒驴的招数,别小看,乌龟缩头也行,我看过《参考消息》,里边讲仿生战,我们这个不知算不算。
连长真是好人,一路之上叨逼叨的,都是讲出门别下水、,因为不知深浅,另外咱这天冷地寒,那河里上面是水,下面是冰,所以深水处水特别凉,一下去就冻得腿抽筋,会水也得淹死。还为我举了几个例子,我心里听了感动,这领导真好,要不是铲地太难了,还真不好意是再骗他。算了,以后干别的活再报答吧,但连长和干活儿是两回事儿,铲得又不是他家的地,我要真淹死了倒给他惹祸了,二队不能老淹死知青啊!所以我现在没淹死,还能走,我就算是报答他了,以后他们家有活儿,我一定帮他好好干,我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到了大夫那里,还是不住的咳嗽,咳得眼睛都红了,这大夫只喜欢给女生看病,偷寒问暖的心细得很,我们通常叫他对付,一进卫生所我就喊:对付,对付,你查一查我是男生女生,再看病。现在这大夫看到是我、问我男生女生?怎么了?听明白之后,乐得够呛,听了听肺,说没事,吃点药就行。连长说你给他开天病假吧。那大夫说什么日子,刚开铲就开病假,过两天腰腿疼劲儿一上来,得开多少病假。
连长说你先给他开了吧,这知青金贵,要是累得跳了河,那是多大麻烦,连长这一句话提醒了我,没人能断定我是掉进河里的还是跳进河里的,行了,对付这铲地,除了多撒尿,还要多游泳,因为每天要从河里救人,而且不知道那被救的人是失足落水还是铲地太累痛不欲生,投水解脱。
开了病假,回到宿舍,先躺下直直腰,想起那一众人等在烈日下爬着跪着的铲地,哈哈,他妈的谁出的主意让我顶缸,我这就叫将计就计,让你们赔了夫人又折兵,没了我,看你们如何逃脱铲地,远远的拉在女生后面,又丢人又现眼,早晚让狼吃了你们这帮坏蛋。晚上下班,丢盔卸甲,先洗洗吃饭,躺在炕上骂我。我说别骂,哥们儿是真呛着了,现在喘气还呵呵的呢!他们Y的更骂了,有的说:本来想让你扛一道,吃点亏,当时觉得指谁都行,才指了你,早知道这还能开病假,还不如指我呢!明儿他妈再碰上这事儿,我先他妈躺地下,走路都不会了,让你们把我抬回去,一气儿就开丫的一个月的病假,一直歇到铲完地,再他妈上班。
牛二说:你这都是马后屁,指你,指你你当时就敢不承认,就得和连长打起来,谁敢指你,脾气太大,脑子太小,你自己躺地下,我们抬腿就走,后果就是开你丫的批判会。我觉得最可恶的就是一指豆倌儿,他就蹲下咳嗽,问他,他说他还能走,他妈的咳得眼泪汪汪的还能走。这一句能走,害得咱们又回去铲地了,铲到下班,也没想出好主意来。
我说:我有一个主意,就是这地头歇儿学报纸,这要保证,生产不忘革命嘛!这得跟连长说,就说咱们又顾生产又顾学习,但是,要学报纸的时候,老帽儿和女生要向咱们靠拢,咱们才能参加学习,要不咱们拉的太远,就没法参加学习了。所以呢!要老帽儿铲一阵子就回头铲,接着咱们的垄,等到老帽儿和咱们会师,正好差不多是女生的位置,这时候,咱们就可以搞地头歇儿学报纸了,另外,女生自食其力,不用人帮,咱们有老帽儿的回头铲帮忙,反正要会师,哪儿会师都一样,那咱们就再也不用为这快啊慢得着急了,我这主意是为了学习政治,可不是为了坑老帽儿。哪儿铲不是铲啊,再说咱们没来的时候,这地是不是都是老帽儿铲啊,那时候他们不也是跟八连似的早上三点半,地里三顿饭,晚上看不见的铲啊!正因为咱们来了,帮他们铲了,他们才能正常的上班下班,还能在地头歇时学报纸,来个革命生产双丰收。
你们说这是谁帮谁啊?
等到学报纸的时候,咱们再撒尿去,再游泳,到那会儿,再指谁,再自动躺地下,说掉水里了,说中署了,说累得不想活了,那还不是随你。想开个病假算个屁呀,还得有病号饭,还得给我换一活儿,最好让我到食堂去帮厨,我天天吃病号饭,就吃女炊事员做的面条,我一下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工作太累,一个是伙食太差,不,是三个问题,还有一个就是每天和女炊事员在一起。
我也想了我也讲了,除了最后那个问题。这不是我们太懒,是铲地实在太难了,我们不适合铲地,一个人不是哪一种工作都能做好,有的工作就是费尽了力气也做不好,比如学习毛主席著作,谁都知道是好事儿,非常重要,粮食、武器、方向盘嘛!多重要!可就是学不好,老听别人讲用,还是学不好,一事当前,老是先替自己打算,真不是不用功,是能力有限。
眼前这铲地工作也是如此,非常的不适合我,总结起来就是两条八个字,就是:工作太累,伙食太差。每次开会让我发言,我害羞,不敢大声说话,大家看我嘟囔,听又听不清,就逼着我大声说,我就说了。以后每次开会都是这样,看见我嘟囔,让我大声说,我就说:工作太累,伙食太差。后来说得多了,大伙儿说是八字宪法,吓得我再也不敢提了。
我这个革命生产双丰收的建议提出后,连长刚开始还不同意,后来大伙儿掰开揉碎的跟他讲了半天,主要就是要强调革命生产双丰收,你不平衡就要出问题,男生拉的太远,没有机会参加政治学习,思想工作跟不上,精神上受了刺激,看到河水就胡思乱想,最后出了事儿,淹死了,二队去年就淹死一哈市的,今年再淹死一北京的,怎么跟上级和家长交待。
算你逼死的行吗?再一个男生在后边拉得太远,让狼掏了也不行啊!连长说:尽扯淡,那是那么说,是说你们铲得慢,拉得远,哪来狼啊?大白天真掏人啊!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参加学习重要,可以这么干,不许再提什么狼掏了,淹死了这事儿。
从那以后,大伙儿下地,拿垄开铲,老帽儿向前铲一小时,换到我们的垄向后铲。我们主要讲究精耕细作,一直在后边顶着烈日细作。那时流行唱《长征组歌》,有一首叫《会师吴起镇》,我们每天都盼望和老帽儿会师,无论在哪儿会师都成,一会师就是和老帽儿平分秋色,不至于连长看到太难看,怕他怀疑我们的精耕细作。所以每天快会师的时候,我们就齐声高唱《到吴起镇》,女生一听到我们的歌声,扔下锄头就过来了,专等老帽儿铲到会师地点学报纸,一开始念报纸,我们站起来就走,往北走,撒尿去,女生很快学会了,往南走,老帽儿原地学报纸。
后来不知哪来了两句话:会师了,读报了,男生女生撒尿了。听上去朴实得像是托儿所里阿姨的话,我发誓这不是编的,不是女生就是老帽儿编的,从此以后,铲地就不那么可怕了。
在二队,凡是有手艺的老帽儿,什么铁匠、瓦匠、编匠、杀猪匠,除了木匠,都在我们排,木匠单有木匠房,直属连里。各种匠人都在基建排是理所应当,干活不出村,有什么事一找就到,有事干专业,没事儿盖房子,今天就有事儿了。
连长来了,说张辽回家拿工具,上南边苞米地看看去,再去个青年,排长指了一下我,接着问连长咋的了,连长说:老公猪让狼掏了,让张辽去看看还有狼残么?可惜了的!我一听老公猪让狼掏了,心里一急差点哭出来,这可是头四百斤的老公猪哇!下乡到二队第二天,我和牛二去看小狍子,后来到了猪号,认识了老夏一家子,那天老夏孙子教我骑猪,骑的就是这只老公猪,身躯巨大,面相凶恶,可性情最是和善。我见过多少种公猪,俱是不可近前,骑我?爷是骑别人的。种猪、种马、种牛做为一群中雄性老大,都是这种心理。
这也是所有雄性梦想的地位,那时这老公猪已经淘汰了,失了种公猪地位,散放着,是让它多吃点,老王头也说了,淘汰了就劁,太不人道,先放放,我后来也常见有母猪找它,但它已不再交配,许是叙些旧情,那母猪拱拱嗅嗅,挨挨擦擦,老公猪却是一味站立不动,半张着嘴,一脸傻呵呵的。
这老公猪是英国种,叫巴克夏还是约克夏我忘了,说是黑龙江老省委欧阳钦,李范伍那年提倡搞好畜牧业,从哪是搞来的良种,分到二队一头,是和种公牛大牤子一块儿调到二队的,这些年就在二队当这种公猪,二队养猪规模有限,所以只有这一头种公猪,而它这些年克尽职守,不负众望,后来老了,力不从心,主要是准胎率低了,作为种公猪,这就是大限到了。母猪发情,须得公母交配做下胎,然后好产仔,这是公猪母猪的责任,是它们存在的价值,意义,但是老公猪老了,准胎率不够,就耽误了母猪的排卵,再次排卵须再等二十天,受孕之后要比别的母猪晚产仔二十天,要特别护理,浪费人工。
别的小猪该劁了,它刚出生,别的小猪断奶分群了,它刚劁完,与别的小猪分在一群,这窝小猪个小抢不上槽,吃不饱,成了僵猪,别的猪出栏了,它不够份量,又不能转入下批,没有专人管理,基本上就是废了,一头母猪一年两窝,废了一窝,就是半年白养,要是有个三四头空怀,麻烦就大了,所以,一发现准胎率低了,立时淘汰,光有热情如火不行,猪就是猪,那问人间情为何物是人写的,写人的,问的也是人间,跟猪没关系。
大约是近过年时,兽医小高劁了老公猪,小高说:这家伙,跑腾半年上了膘,能出不少肉。无论是公猪母猪,淘汰后劁了它,断了念想,养个一年半载,洗尽铅华就退去了戾气,渐渐地心平气和,就能养出一身肥嫩之肉,那时一杀,好一口肥猪,出二百斤好肉。劁了之后,老公猪清心寡欲的出入猪号场院,吃点喝点,都是赚的,有那淘气青年,自打开春骑猪,别的猪逮不着,骑的都是这头老公猪,一直骑到五月,嫌猪有味儿,才停了骑。然大伙儿都知这老公猪的故事,也就都肦着老公猪快点上膘,好让弟兄们吃了它,弟兄们实在是馋肉馋得一提肉直张嘴。
本来开铲之前有人提过杀了老公猪誓师,但连里干部研究之下,认为好钢用在刀刃上,要铲地铲到高潮,移师八十二晌时,再对其开刀问斩,为大家加油鼓气,操他妈的,谁知只这几日的耽误,倒造化了这群狼。
排长一指我,意思就是让我和张辽一块儿去,我扔了锄头就跟着张辽走了。走到一半儿,我说你自己回家拿家伙儿,我直接去了,然后我不等他回话,一溜烟儿的跑了,要穿过村子,穿过土豆地,才到了种了玉米的南地,玉米也是刚出苗,在东南角靠近林子的地方,老公猪就是在这被狼掏牺牲的,地上一片狼藉,骨头东一根西一块,都啃得很干淨,这不是一天的事儿,那骨头都发臭了,不能吃了。
想想四百斤的猪啊!吃得这样干净,它们来了多少狼啊?它们谋划了多少时间啊?它们比我们的连领导聪明多少倍啊?我看着这战场,怎么就被狼掏了呢?四百斤的老公猪啊,咱这块儿有话说了:一猪二熊三老虎、狼是草鞋,根本没号,那它们怎么就把这排名第一的老公猪掏了呢?
以前听我宗大爷讲过猪打架,也讲过猪与狼打架,就是讲的公猪,讲那猪笨,发现狼时,往往已被群狼包围,它也不用一一寻找诸狼,只是用嘴拱开一个土坑,然后坐于坑中,猪的柔软要害处是卵袋,这样坐在土坑中,藏起卵袋,以逸代劳,任尔东西南北风了。
再一就身子前倾,前腿伸直,将嘴巴置于前腿之上,口中巴渍有声,从而从嘴的两侧流出大量白沫,说这白沫有毒,唯有公猪能有,伤到对方,沾了白沫,溃烂至死。若是公猪迎敌,这招数不敢说不厉害。
但是老公猪不行了,一是它老了,失了气力,只是个儿大而已。二是它劁了,失了性情,再无雄性之暴烈,三是他没有白沫了,那白沫是只有公猪才有,它不带种了。四是它的肚子大了,长出肥肉了,人们等待它长得肥肥的,然后杀了吃,已经初见成效了,只不过被狼捷足先登了。
老六赶着备用马车来了,老王头和张辽坐在上面,看了场面,老王头说:谁也不知道自己咋死。张辽也检查了一番,说不能吃了,连骨头都臭了。老王头说:划拉点草垫着,把骨头都捡回去,要埋就埋在猪号前头,这些年沾了它多少光啊!
大伙儿动手,收拾了老公猪的骨头,老六赶车往回走。我坐在车上骂,骂狼,骂领导,骂老公猪。骂了一路,到了马号,老王头说:听这豆倌儿骂街,能听出来,你是个狠人呐。
把老公猪骨头先放在猪号,臭着呢!晚上牛二来看了看,不知什么虫子在他仁中上叮了一口,肿一包,把鼻子眼都堵上了,他找大夫,大夫说是滴虫感染,给上了点红药水,回到宿舍告诉我,说这包让大夫看了,是滴虫感染,不用休病假,就上点红药水。我看了,鼻子下边一大包,用红药水染成了红的。
后来牛二去别的屋玩,有人问包的事儿,牛二还讲是滴虫感染,已经上了红药水,那人好学,当即取了《农村医生手册》一察,讲滴虫是性病,怎么会感染了你的鼻子,这是性病,和梅毒一样,上他妈红药水管个屁用。牛二一听,忙来问我,我说我是不懂,可是那个见了女生丈夫丈夫,见了男生对付对付的医生,我是恨透了,那天我淹水开假那天,连长让他开病假,他开完说什么,本来天这么热,你应该多喝水,可是你肯定是已经喝饱了,下午就不用喝了。
我当时高兴没理丫的,现在又来耍你,找,找丫的去,我和你一块儿去。我们到了卫生所,没人了,我们到了他家,把他家墙上挂着的辣椒大蒜咸鱼全收了扔粪坑里了,我跟牛二说:这事不算完,谁叫他是医生来了,我对医生,老师办事决不手软,碰上我算丫倒霉。牛二问为什么?我说因为他们对我办事从不手软。
几天后,我们移师八十二晌,讲头遍铲地如绣花的连长,是副连长,姓付,一字两用,要是叫付副连长,就显得别扭。他管生产,管机务,也管人工。
其实所有的事都归他管,就是不管备战,备战是连长管,可是打仗的事儿越来越凉,连长就越来越轻闲,但是他是复员兵,来自武装部,他的学问肯定是跟铲地挨不上,但也不能去铲地,因为他要去拿垄开铲,那可能和我们一样,拉在后面被狼掏了,那太丢人,所以他就只拿锄头不拿垄,串东串西的帮助别人铲,想和谁聊就帮谁铲,当然帮的最多的还是女生了,像我这样的,一般也没有领导会帮我铲地,和我聊天,其实帮我铲地我倒不怕,我就怕和我聊天,尤其是和领导聊天,我都是努力的顺着领导聊,可是不知道怎么闹得,聊到最后领导总是要误会我,直到如今也还是这样。
当然如今已经没有真正的领导了,只是有人想对我冒充领导,我马上又是那个劲头儿,那个说话方式,很快冒充领导的人就又误会我了,我媳妇儿就试过多次,她的结论是我是个异常讨厌的人。
刚到八十二晌这天,本来是全连各排,加上各单位压缩出来的散兵游勇大聚会,我们这哥几个也是扛着锄头乱窜,到处会个朋友,聊会儿天,消磨时间呗!这连长却不知怎么就想起我来了,我这本来挺忙,大伙儿一看连长找我,就都散了。
连长问我最近好吗?我说你喜欢铲地吗?他说不喜欢,这是个又苦又累的活儿。我说:那我就是不好,因为我最近天天铲地,我是非常的不喜欢,感觉是非常不好。他说赶上这节气了,都得铲地。
他这时为了和我聊天,就铲着我边上的一条垄,我铲着我这条垄,还得陪他聊天,我想不成,我快铲几锄超过他,放下锄头就坐在他的垄上把鞋脱了,我脱了鞋,是要把鞋里的土倒出来,他见我坐在他的垄上,就跨开一步开始铲我的垄,我就穿好鞋站起来跟着他走,一边走一边聊。
这地里有一种草,叫黄瓜香,只要摘下那叶子,用手一挼,就有一股极浓的黄瓜香味儿,直冲鼻子,我此时看到一株,便摘了那叶子,用手挼了让连长闻,同时告诉连长这叫黄瓜香,问连长香不香?连长说:我知道,我就是这儿的人,我哪能不知道黄瓜香,倒是你也知道,我觉得挺好的,咱这菜可多呢!我给你猜个谜语罢。我说:连长,可别猜谜语,我这辈子一个谜语也没猜着过,我可不敢玩这个。连长说:你啥呀,张嘴就这辈子,一个小孩伢子。
正说到这儿,我们一哥们走过来对连长说:是不是今天参谋长要来呀?今天参谋长要来了,看见咱们这么多人铲地,肯定高兴,肯定得表扬您。连长说:没听说参谋长要来呀?你听谁说的?那哥们儿说刚才去撒尿,听那边人说的。连长说:是吗?那我得问问去,行了,你们铲吧。
连长扛起锄头就走了,我说:你又蒙连长,连长回来找你算帐。他说:我要不这样,连长能帮你铲到地头,谁他妈叫你坐我垄上脱鞋的,以后再脱鞋坐你自己垄上。我一看,刚才连长铲得是他的垄,让我假装脱鞋憋到了我的垄上,他生气,他就骗连长说参谋长要来,连长知道了非批头丫的不可。
接着是地头歇读报纸,我不听,自己拿了张报纸看。挺热闹,说日本要军国主义复活,为首的是通产相中曾根康弘,还有个三岛尤纪夫,写了个《忧国》就剖腹自杀了,好像也有十二海里领海权的事,那三岛尤纪夫的书几十年后看了,讲是唯美主义、什么《忧国》《金阁寺》真是美得令人窒息,那种飘忽的描写,我看着想着就如有人在我的心上轻轻的吹气,日本人会这样么,不是就会说八格牙路吗?
送饭车来了,是马车,马车上面用大绳绑着两口大缸,就是我和老周头从猪号拉到食堂那两口大缸,现在被绑到马车上,装上豆腐汤,跑这送饭来了。主食包子,极有特色,炒黄豆馅儿的,里外都是粮食,里外都收粮票,所以包子个头很小,知青嫌小大骂,此时炊事班长站在大缸边上盛汤,那卖饭收钱的,正是魂牵梦绕的女炊事员。
排队人多,我也排队买饭,我排队我就想,我现在饿了,我就排队,我要是不饿,我就人少的时候再来,想着就排到了,我急中生智,我先买点吃着,人少了再来。
排到我了,我说:一个汤,一个包子。说完就把饭票一把放在马车上,她是头也不抬,也不看我,直接一个汤三个包子,从马车上拿够了钱。
我端了汤,抓起钱放进兜里,抓了三个包子回头就走,后边人问你不是买一个吗?我说:是一组,就是三个。找个地方一边吃一边想,她怎么看出来我想买两次,奇怪了。
过了两天,又是中午买饭,吃的还是一样,我买好了,看到车老板子在边上,就和他聊起来。这二队的车老板子都认识我,再者我也特喜欢这车上的辕马,好看,浅粉色带些泼墨般的蓝点,都说是海利马,我和老板子认识,我就坐在马车外辕上,边吃边和老板子聊天,我问他吃饭了吗?要是没吃我帮你买去。他讲吃了,规矩是到食堂先吃饭,吃了饭再送饭。我问他是不是也吃这个,他说一样。
我坐在这儿吃饭聊天,其实是为了看她,所以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她,她感觉到了,卖饭的速度慢下来,我这时正说到包子不好吃,吃完老放屁,本来铲地就累,加上放屁就更累了,老板子直笑,这时她抬头看了炊事班长一眼,那班长就说:买了饭一边吃去。我跳下车说你管着么,接着就有人说:你是不是想找打啊?接着哥儿几个放下碗,拎了锄头就过来了,这时我听见她说:耳朵呢?我赶紧走了。
吃完饭,我不想干了,马车回去时我坐到车上,我想搭车回去,开始我坐在后边,车一走,老板子说往前挪挪,辕子轻了。我往前挪了挪,就坐在外沿上,离她很近。
车走了有一里地,快到峡谷了,她说:下去。我说我回连,她说:走回去。我听了就跳下车来,我看着马车走远了,我不想回去了,我又走回了八十二晌,从树丛里找出锄头,所有的人都已经铲出老远,我找了条垄铲着,心里还有点害怕,我们在那峡谷里看到两次狼了,和狗差不多大,想起老公猪,想起狼掏的那小牛背上那么多如同刀割一样的大口子,我就心烦意乱,我想为什么呀?狼真的吃了我怎么办,我觉得是炊事班长的错,就是他在那儿装孙子,下次一定要打他一顿,狠打一顿,我要打掉他的门牙。
后来的日子,她和我说:你跳下车走了,班长问我是不是认得你?我说是同学,班长说这同学挺听话。这时老板子说:他是你同学啊,让下去就下去了,小豆倌儿,有眼力啊!她说:她开始没听懂,越想越明白,越想越生气,还叫小豆倌儿,还有眼力。她说:我就觉得我脸上着了火,真想钻到地里去。你是真讨厌啊!真恨死人啊!我从那以后有半年没理你,你知道吗?怎么就是个这么不让人省心的人啊!
在八十二晌最后的几天铲地,也是今年的最后几天铲地,不能拖了,快小暑了,麦子要熟了,挂了锄,收拾几天,就该麦收了。
哥几个一看到这会儿了,还有件事没办呢!那就是八连的蜂场,这八连有蜂场,养蜜蜂,早就知道。苦于不认识路,不知道确切位置,现在知道了,就在八十二晌的东北方向,离八十二晌近,离八连远。以前听说八连养蜂,二队没养,无不破口大骂二队领导傻逼,要是二队有自己的蜂场多好,那能不认识吗?能因为不认识路,操这么多日子的心吗?好在有八十二晌。八连的蜂场就在二队的地边上,他们可真会选地方,养一大堆蜂,采我们的花,酿他们的蜜。这得关心,得去看看,取取经,以后咱们养时都用得着。
别老除了种地就是种地,养蜂也行啊!这天哥几个说着聊着就去了八连的蜂场,还真是不远,一排排的绿色木箱,就是传说的蜂房,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人,也没有蜂蛰我们,我们平安进去,平安出来。
回来以后,聊起这事儿,意欲再去,想有点收获。一个哈市老青年说:你们看到那里有一大堆破蜂房吗?我们说看到了,怎么了?他说那都是熊偷蜂蜜时拍碎的,有蜂就有熊,经常来偷蜜,所以八连只有熊偷蜜,没有人偷蜜。哥几个一下就听明白了,有熊啊!有熊在咱们还干吗去呀?八连人不去呀!二队人也不去!
【编者按】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烈日当头,大汗淋漓。小青年偷奸取巧,撒尿洗澡。狼掏公猪,熊偷蜂蜜,险情四伏。推荐阅读。编辑:邵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