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现实版的“挥泪斩马谡”
山东带了老婆孩子搬到这泡子边上,出乎意料的是老婆孩子对这方土地爱之不尽,每天好酒好菜,孩子承欢膝下,不久之后,山东就安居家室,不大出门了。场里因他资格甚老,安排个闲差,每日上不上班,自己做主,两个助手自由自在,闲常帮他做些家务,弄得山东挑水劈柴也无须动手,一家老小四肢不勤,这让牛山东想起革命前在山东老家的地主来,他觉得他现在的日子就如一个老地主,啥都不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是没有土地。
他也想起在省体委的日子,众同事你争我夺,恨不得抱谁孩子下井!为什么呢?自己的资格在那,地位本不可动摇,但自己一来文化低,二来脾气暴,原本没人敢惹,可怎么就顺心顺意的让人挤兑到这熊地方做了农家翁呢?要是当初不革命,就在家里种地,到了这岁数,不也是个农家翁吗?到底想要什么呢?那时候狗日的日本人还没来呢!好日子过得牛山东直他妈怀疑革命。
这时文革就紧锣密鼓的开始了,老资格啊,闲差啊,好喝酒串门子啊,以前在省体委工作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证据,让革命青年给你家挑水劈柴,肯定算剝削,新职务是走资派,新业务是挨批斗,劳动改造。
不管别人怎么样,牛山东是触及了灵魂,他变好了,挑水劈柴扫院子,里里外外一把手,要不怎么说得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呢!改造好了就做些工作吧。改兵团了,新班子一翻花名册,三七年党员,真没想到这还一位成仙了道多年的前辈大爷呢!团里没位置了,那就安排个营长吧,牛山东走马上任,从此就成了这二营营长。
营部原在七连,因为七连是武装连,现在不讲打仗了。要抓部队建设,树立先进典型,独二队没有,他和羊教导员就将营部搬到二队,近距离的好好找找,树他几个先进人物,总结点子先进事迹,帮助二队甩掉这顶修正主义的帽子,对他二位也是有点事干,要不闲着也是闲着。
这些天,天有点热,我不会增减衣服,就像个老农民,我在前面那趟房盖房子,营部和食堂就在后边这趟房里,营部正对着我盖房的地方,食堂在西头。天暖和,食堂的几个女炊事员就常在食堂门口洗菜,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看一看,没有她吧,我去看什么呢?有她在吧,那我也不敢去呀!真不知那食堂门口是我想看的,还是想躲避的。可巧现在就搬来了一个营部,那营长就是常常蹲在营部的门前,看着来往行人和我们的劳作,我觉得这像极了我的爱好,我也是喜欢在路边看行人和别人劳作,不算食堂劳作。
我此时就有一种冲动,想过去和营长聊会儿,因为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和大肚子不一样,大肚子是不拿我当人,我也不拿大肚子当人,当然我说的不是长相,起码不光是长相,大肚子从面相到体型,就是一个怪字,你猜不透他怎么会长成这样。但是牛山东不同,他的长相好理解,就是一个丑嘛!丑怕什么,兴趣广泛,通情达理,就行了,不就是个营长吗!也不是女炊事员,用不着那么漂亮。
这些我还是只能想想,不能真去找营长聊天儿,但是,我这个人是个有神明护体的人,神明护体就是天随人愿。营部是搬到二队来了,可命令,对二营四个连队的管理意见。还得这二位开口,但是以前营部在七连,从团部到六连、到七连、再到八连,都在一条线上,有个命令,有个文件,各连通讯员都可顺路代劳,所以一向方便。现在营部搬到二队,这二队的位置却在龙门山下,就是七连的正南面,独自一个地方,和哪个连也挨不上,到团部十公里,有自己的专用路,到八连八公里,也是自古华山一条路,是专用。到七连,虽在正北,也就是十公里,但是没有路,除了耕地,就是荒地,中间还有河。因为两块岗地之间都有河。那这营长,教导员的指示怎么传达到其它各连,团里来的指示当然可以让二队的通讯员捎回来,所有的问题,就是要和八连建立通讯联系,说是八公里,实际上没那么远,也有路,但这路上要穿过峡谷,要穿过树林,还有八十二晌地块,最后是一片草甸子,虽是不远,但因路途难走,所以八连和二队互不通问,说起八连,宛如神话。
说到营部与八连的通讯,二队自然责无旁贷,而且二营领导到这里办公,是为了寻找好人好事,是来树红旗的,这二队的领导对顶头上司最是重视,也想着二位领导能在二队这地面上发现个英雄人物。他们在其它三个连队就发现了嘛!哪个连队都有,就是二队没有,这不可能是没有,只要找到中意的英雄人物,那就好办了,在共产党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造出来,通讯问题不是事儿,除了连部有电话,有事可以随时打,没事也可以随便打,但这电话机就是用手搖的,就是列宁在十月里用的那种,而且不知是摇柄有问题还是接触有问题,有时摇个电话比井边打水都累,我就看见过营长打电话,打了半天儿,本来披着大衣,后来脱得剩一背心,还没打通,最后仰天长叹,说:就是走着去一趟,也早到了。
电话靠不住,还是个力气活儿,二位领导岁数大了,体力有限,但是按规定又不能配警卫员,通讯员。但这不是事儿,咱二队有快马啊!最快的马,白头囟儿,这是一匹小红马,二队最快的骑马,是大马倌儿的坐骑,遍体通红,有如赤兔,唯头脸处有一杯口大白色毛块,不知真赤兔有没有,那时我们总是称这马作白头星儿,总觉得马号的人发音不准,后来老王头订正了,说是这马头中间部位称囟门,此处有白斑,称白头囟儿,不是星儿,长在别处的斑点可以称星儿。唯是生在此处的斑点,要称囟儿,
这白头囟儿是骑马,不拉车,骒马,不及三岁,只有大马倌儿能骑,放马时,大马倌儿就骑着她赶马,速度快,脑子好,大马倌儿爱如至宝,连小马倌儿都不让骑,有次赵老大要骑,大马倌儿不让骑,赵老大给了他一拳,打掉一枚槽牙,还是不让骑,害得赵老大还写了一个检查。
现在,连里就派大马倌儿和白头囟儿来完成营部和八连之间的通讯联系。于是,每日清晨一上班,大马倌儿就骑了白头囟儿,穿过二队,来到这营部门前,在那广播线杆上拴好马,就在营部门口蹲着,等着营长教导员有了事,就揣好文书,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我看到这儿就想,这个工作简直太好,几乎就是我的梦想,但是没有我的份儿。大马倌儿骑着白头囟儿给营部送机密文件,而我只是在这边上挑水泥灰上跳板,相比之下,太过分了。
那食堂的女炊事员们,每一看到白头囟儿神骏模样和大马倌儿上马飞驰,总要发出惊呼,平日路过白头囟儿身边,也是看而又看。啧啧称奇。这便惹怒了我,一群女生,看个屁马,大马倌儿算个屁呀,牙很多吗?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不出来不要紧,只要白头囟儿在营部门口拴着,我就不干活了,找了牛二,也去营部门口蹲着,我看哪路军女战士再不好好干活来看马!
老去营部门口蹲着看马,老碰上山东营长,他和我就认识了,领导都认识咱了,咱还能不认识领导,于是一边看马,一边东拉西扯的和营长聊天,左不过是东问西问,装疯卖傻,眼下叫卖萌,山东有时乐得开怀。可怕的是,山东懂马,他讲他小时家里有马,他就喂马骑马,后来参加革命没少骑马,在东北打仗也骑马,不光会骑马,还会相马,比我和牛二懂得多了,聊得我们俩张不开嘴了,不聊马了,聊不过他。
看他戴块挺怪异的手表,就问他是什么表?在哪徼获的,他看着我说:买的!什么缴获的,一切缴获要归公!知道吗?我问这是什么表,我说我知道是手表,我是问是什么牌子的手表,营长说是小英格儿的,我又问多少钱买的,他说一百七十多块线,要是超过一百八,他就买罗马表了!接着他又说西马多少钱,浪琴多少钱,欧米茄多少钱,说得我五迷三道的,我知道聊手表也聊不过他,因为我们这种穷孩子根本没这境界,但我知道西马表,院子里的上海工人喜欢,常提起,但只有资本家有得戴。
我也不知道营长一个月挣多少钱?又不好直接问,我就和牛二说:咱们一个月挣三十二块,营长一个月挣三百多块,超过咱们十倍,当然可以买小英格儿手表了,我他妈连个十块钱的半导体也买不起,营长听了说:尽在那儿放屁,谁挣三百多,我还没见过挣三百多的人呢,我就挣一百多,说起买表来了,我是打算买块罗马表,我们领导非把这块小英格卖给我,他说这表秀气,女人顶喜欢了,我买表又不送给女人,我是自己载,要女人喜欢干什么?后来他买块罗马表,男人喜欢。
我和牛二听了哈哈大笑,他说你俩笑什么,我赶紧说:这表确实秀气,我是男人,我也喜欢,营长站起来说:你喜欢我也不给你。本来营长要走,可能是想回屋里喝口水,牛二这会儿来了一句:领导顶他妈不是东西了。山东一听,站住了没走,回头看着牛二,牛二赶紧说:我是说你们那领导不是东西,他这不明摆着坑你吗?山东没理他,问你们两个怎么不上班啊?在这胡咧咧一早上了。我赶紧说正上班呢,就是不用干活儿,我们俩看工地呢。说时向前排房指了指,山东说那就回去好好看着,别在这里废话。
他回头走了,我和牛二也走了。回去我们俩聊天说:营长这人不错,有功夫还得和他聊会儿,他懂得多,再说咱俩也得靠近领导,靠近组织,要求进步,咱们也别老是争取后进,便宜都让贼回子和马屁梁子他们占了,而且他们占了便宜就害咱们,这事儿咱们都知道啊!上次吃料豆就是他们说得,说咱们剥削马,现在咱们碰上好领导了,决不能让他们再害咱们,不过我也和牛二说:咱俩可当不上英雄人物,咱俩是帮领导找到真正的英雄人物,决不能再找以前那些坏蛋。
这营长,教导员也挺好当的,因为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儿,很少看到大马倌儿纵马飞奔,但是我这会儿有点不自在,因为饮事员老在食堂门口干活,我老在营部门口和营长聊天,弄得这女炊事员不能来看马,那就誓必会有人议论我,有人议论我就要去问她,那我这好日子又到头了。我这还一点事儿没干呐?
我有点着急,可是有神明护体啊。这天就来了三挂马车,都挂了箱板装了土豆,赶到营部门口,稀里哗拉就御在这里了。我们赶着问干啥?回答说:切土豆种子。土豆堆在地上,盖了块苫布,来了十几个老帽儿家属,有的人拿把破莱刀,有的拿个镰刀头子,把那土豆切成几块,然后用草木灰拌了,放在一边。这就是土豆种子了,这下好了,人多了,热闹了,我可以混迹其中了。那些女炊事员也发现不了我了,议论不了我了,也不用问她了。
可惜就是这帮老娘们大呼小叫,声音太大,而且讲得都是下流话,吓得女炊事员也不敢在外面洗菜干活了,此时唯有牛山东营长心情大好,出语幽默,常逗得老娘们哈哈大笑,有时营长说了巧妙的双关语,那老娘们儿都是心领神会,一通的淫笑。而我和牛二再想和营长聊会儿,就硬是插不上嘴了,我这心里又是有点烦,可巧这天下雨,老娘们儿没出工,我和牛二又来到营部,营部东边有个房塌了,半个顶子还在,我们就在这靠墙站着。
这时梁子从大宿舍走过来,我也是闲着没事儿,就叫他过来,他很警惕,问我要干吗?我说没事儿,没人聊天儿,找你聊会儿,他讨厌我,说:你没事儿,我有事儿,没功夫和你聊天儿。说完转身就走,这时正好营长从营部出来看到、梁子气哼哼走了、营长转过来看见我和牛二,说你俩和他不对付?我说没有,他是梁子,是二队最先进的青年,他说我俩别老拍营长马屁,没用,成不了英雄人物,我说营长你要在二队找英雄人物,梁子合适。
牛山东听了,一脸的不屑,说他能当英雄人物,他长得也太难看了,比我还他妈难看,上面有要求的!难看的不行,到时候四处讲用,你长得没个人样子,是叫你讲用去了?还是叫你现眼去了?我说:他出身不好,但是他说过打倒他的狗爹。营长听了说:长得这么难看,是得打倒他的狗爹!
这话我爱听,回去后就老挂嘴边上,山东腔儿,大伙儿也都跟着学,梁子就住对门儿,一来二去的就知道了来龙去脉,气得大哭,我听说梁子气得大哭,我就高兴得大笑,梁子就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他到食堂说给大家听,多数女炊事员都恨我,还说以前没看出来,原来我比牛二还坏。
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二队的麦子都是用机器播种,正常年景也是机器收割,去年是雨水太大了,机车下不了地,才出了八十二晌大会战割麦子。最后还挨了参谋长一顿臭骂,又脱了一冬天的谷,也没收多少麦子,反倒是走到哪连?人家都说知道!不就是割麦子大会战那连吗?弄得臊眉耷眼。
其实要照我看,那就是参谋长搞的军事演习,今年的麦子已经全部用机器播下去了,盼着风调雨顺,别再出去年的故事。
谷雨也到了,机器播了麦子播豆子,但是大田作物有多种,有的就不能用机器抪种,比如玉米,谷子,有特别的要求,不能用机器,极费人工,因此要全村老少齐上阵,管你是谁,都要下地,种玉米,不种不行,这作物产量高,要靠它来背总产量,另外人畜都吃,外卖能出口,价格很好,就是种时费工,要人自己刨坑,点种,还要抓把儿粪,就是点种后抓一把粪土放在种子上,牛二嫌脏,都由我抓。
种谷子用耲粑,一种像爬犁似的方形农具,称耲谷子,就是抪种,然后要踩格子,就是把抪了谷种土地,用脚踩实,一天要走几十里路,累死我了。
但是,眼前又有活了,又是全体动员,全体下地,连长说时大言不惭,好像是给我们家种土豆,可连长说就是我们家的,没土豆就得喝一冬天的黄豆汤,没有土豆,到了秋后,没地方调,也没地方买,你们问问哪连敢不种土豆儿。让他一说,还真成了给我们家种的了。
我现在不爱下地干活,那原因在我,我仍然穿着棉衣棉裤,虽然破但不敢脱,因为老帽儿也都穿着没脱呢?我就不敢脱,而那节气歌说:夏至不拿棉。那就是还有好长时间呢!可我是真他妈热啊!在家干活儿,可以偷懒,可以躲在凉快的地方,但是下地不行。
种土豆就是个节日,好似古人的踏青。这地方天冷,就拖到四月末,一清早的太阳就出来了,我现在服装不合适,一看到晴天就发怵,何况是大晴天,更何况是要上南地种土豆,我还没吃完饭,就看到屋外大路上走着许多人,出来一看,男女老少,全村能动的人都出来了,大人小孩提个土篮子,穿得不算花哨,但是大人孩子都脱了棉衣,换了春装,总是要光鲜一些。我马虎,看了一眼就回屋,接着准备上班,门前的空地上有一大堆新土篮子,抄一个就走,看见马车装了厢板在营部门口装土豆种,四挂马车全到位,我们这一帮人也混入人流向南地走。
村里的狗也来了不少,在人流的两侧跑前跑后,也有女知青,一帮一帮的,叽叽喳喳。我走了一会儿,热了,前后一看,只有我一人穿了棉祆棉裤棉胶鞋,就是那双鞋尖朝上的棉胶鞋。左右一看,大伙儿都换了春装,我问牛二,你怎么没穿棉袄啊?牛二说今儿什么天啊!穿棉祆,今敢穿棉袄就敢热死你,不过热不死你,你没事儿,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
我站住,走出人流,我要看看今天有几个仍然穿棉衣的,看了半天,一个都没有,我拉住一个独眼老帽儿,我们排的,小老帽儿,刚结婚不到一年。我问他今天怎么没穿棉祆,他说穿来着,出门时让媳妇儿给扒下去了,我听他这样说,我才放心,不是不穿,不是不需要穿,是让媳妇儿给扒了,没有老帽儿穿棉祆,因为他们有媳妇儿,穿了,都给扒了。这下我才放心,节气没到,怎么可以不穿棉衣。媳妇儿不懂节气,但我懂,我就穿,我没媳妇儿,没人扒。牛二知道个屁,他就知道我不怕冷,所以不怕热,谁不怕热,我现在就热着呢,热得快受不了了。
到了地头,各就各位,这南地是从莫了姑子山和东龙门山之间的山谷中吹来的土,不大,但是坡面很陡,远远望去,这地像是站在那里,像一张画中的地,忙活起来布满了人和牲口,就如一帧农耕图。土豆好种,怪不得小孩儿都来了,这地去年种谷子,谷子收了,有垄沟,把土豆种隔三十公分放一个,小孩子提着一篮子土豆种,比大人干得都快,大人难得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到田野中劳作,这么好的季节,这么好的天气,大人就手把手的教孩子种地,那妇人们拿了装了水的瓶子,追着孩子们问饥渴?一家一家的都像是在种自己家的地。
那垄沟很多,人也多,一趟趟地放好了种子,那老板子拉来土豆种,御了车,让土豆种就放在车上,支了车梯子,牵马套了木犁仗,两匹马套一个,掌包的头前儿牵着马,老板子扶犁,将那豆垄一劈两半,那土翻向两边垄沟,盖住土豆种,形成新的垄台儿,那土豆出苗,就正长在新垄台上。
这用马拉木犁,老板子扶犁,是真正庄稼汉的手艺,远远一看,就能看出谁是好把式,还是万老板子,不能光会赶车,庄稼地里用马的活儿都得会干,都得是好手!此时见万老板子一手扶着犁,一手抓个手巾,轻松前行如散步,腰板挺直,不疾不徐,前面拉套俩马,秃耳朵居中,黑龙边套,走起来平平稳稳,不似拉犁,就如走路,这说明后面扶犁的手艺好,犁吃土深浅均匀,牲口用一个劲儿,自然平稳。有的不行,马行快慢不稳,是犁吃土忽深忽浅,马用力不匀,自然有快有停,马行左右不稳,是扶犁的准头不行,不能切中垄台中央,扶犁的自己都走不正,犁不正,马行怎么能正,所以手艺好坏,远远看那马行状态,一目了然。
我没干多会儿就受不了了,我问牛二这土豆种南地是谁定的?他说估计是连长,但是也可能不是,是前年定的,那会儿连长还没调来。我问前年定的你知道,你前年就调来了,牛二说这种土豆要用谷茬地,这地去年种谷子,就是前年定的,种了谷子种土豆,这不是前年定的吗?我还用前年调来吗?
我懒得理他,主要是我太热了,棉祆早脱了,毛衣都脱了,我还是热。我发觉裤裆最热,我和牛二说:我发觉学校发的棉衣里面,棉裤质量最好,以前不觉得,今天是真有感觉。这会儿我的裤裆就跟着了火一样,但这里有男有女,裤子是万不可脱。我可是实在坚持不住了,我拿了我的衣服向东走,牛二问我干么去?我说:我得找个凉快地儿的干活,要不然我今天死拉死拉的干活。
我径直向东走,走出南地,走出全村男女人众的视线,没到林子,我就发现一处地方,是个土堆,不高。土堆上面有一条小沟,我走上去,先把棉祆扔在沟里,又脱了棉裤扔在沟里,我躺下来,我顺着沟躺下来,仰面朝天躺下来。两眼望天,天上没有一丝云,没有一丝风,只有一个光芒万丈的太阳狠狠地照着我,我心说我不是怕你啊,你照我也照不死我,我是怕这有男有女,不敢脱棉裤啊!是棉裤要热死我啊!太阳算个屁。
但太阳老是照我,我就睏了,这时朝露初晞,那鹅粒儿就开始大叫高飞,声音响亮清彻,我一下就被迷住。忘了太阳,身子稍侧,就看到了鹅粒儿,我刚看时只有一只,一边叫一边飞,这时不过有二十多米高,接着又有一只,接着一只两只三只,足有十几只,都在叫着往上飞,叫声悦耳,响成一片。我此时躺在土沟里,侧着身子一边看,一边听,就觉心旷神怡,清净明彻之极。啊哈,怪不得全村老少都来种土豆呢?原来是这么美妙的风景日子啊!
这鹅粒儿大叫,听进耳里如同女人吵嘴,又急又快又有莺燕之声,听来觉得又可爱又可气,而那飞也是独出心裁的飞,直上直下,不偏不倚,又不是一飞冲天,也不是一抢入地,而是嘴里叽里呱拉的叫,身体却是渐渐的升高,似是且战且退而不舍得骤去,还会渐升渐降,不断反复,终于升入云天,不见踪影。但还能听到声音,只觉得远了,似去天庭告状了,不知何时又叫着回来了,越叫越低的降到地下,再不知何时因了何事再叫着飞起。这鹅粒儿是个土名,它还有个正名,叫云雀。
我就脱了棉衣,躺在这土沟里,晒着太阳听云雀歌唱飞翔,种土豆的事儿我己然明了,再实践要等明年了,明年要记住,种土豆那天不能穿棉祆棉裤,但是不能不来,还要来看云雀,着这鸟儿飞上飞下的吵架,嘴不饶人,必是心思机灵。
有点饿了,扛了衣服往回走,看那地里已是一个人影不见,许是回去吃饭了,这功夫不短了。我沿着东边的地边走,这儿和林子挨着,要是有女的我就躲进林子,没有人我就一直向北走,从村东农具场绕回宿舍,没有人这棉裤就不用穿了,此时有点感谢学校,他们发的棉裤太保暖了,以前怎么没觉得呢?
但是走到大宿舍东山墙,还是穿上了棉裤,因为男女宿舍门都朝南,我走回去,难保不碰到女生出门,她不看我也害怕。
回到宿舍,赶紧找牙包子换衣服,牙包子说衣服早给你放炕上了,前几天就放了,你没看见?我一听赶紧回去找,找到了,在边上,我这几天老埋怨谁把衣服放我边上了,占我地方,看来以后要加强调查研究。换了衣服鞋子,舒服很多,又觉身轻如燕,也吃了饭,心说这种土豆不错,明儿还种不种了?我喜欢种土豆,牛二告诉我,一年就种一天。
我也不累,我想干点什么,想起营长,今天种土豆没看见他,我到营部门口转了一圈儿,没看见营长,连大马倌儿白头囟儿都没见着,问了问,人家说营长回家了,营部放假了,留个教导员值班,教导员觉得过节时公事少,公文自然就少,就让通讯员大马倌儿牵着白头囟儿回马号了。
我听说教导员在营部,我就也想见见他,看他穿什么衣服,狐狸皮的帽子今天还戴不戴?要是还戴着,那我佩服他。今天我没戴帽子,裤裆着火时,就觉头上也如万把钢针在扎,痒得我真想把脑袋揪下来。他要是还能戴那狐狸皮帽子,那他是真有头疼病。
没想到我刚走到营部门口,那顶红光闪闪的大狐狸皮帽子就在门旁边的地上,我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不是讲怕人偷,而是狗来了,以为是个狐狸,撕碎了怎么办?想像教导员会气疯,会把气撒在我们头上,不找英雄人物了,不树先进典型了,改抓坏人坏事了,那保不齐有人就得倒霉。
想到此,我几步窜过去,将帽子抢在手里,嘴里还不停地呼喝着,我怕有狗抢,但此时附近没狗。我拿着帽子,掸了掸,其实不脏,我是试试那毛针拂手的感觉,然后一手擎了帽子,一手去敲营部的门,教导员应门出来,我说:教导员,您这帽子掉地上了,我怕狗撕了,给您拣回来了,您这帽子可是真好啊!就跟神话故事里的帽子那么好。您要晒啊,得小心的把它绑在一根长杆子上,然后立稳了才行,千万别掉地下,您用不用我帮忙啊?
教导员说:不用晒了,谢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说我叫小豆倌儿,我是做豆腐的,今年做多了,不好吃了,我们这儿放马的叫马倌儿,做豆腐的就叫豆倌儿。我说我认识营长,他那手表是小英格儿的。教导员说营长回家了,我值班,他又问我知青里面有没有大个子,我说有,老灯个儿最大。
教导员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说到这里,我就告辞走了。我心里知道这个羊教导员为什么在这里当教导员,为什么不爱说话以及为什么老爱戴个帽子,他也是个三七年的党员,在这块儿地面上就是个老人儿,老革命,像团长那帮人都要往后数多少年,小鬼子走了才参的军,还别提入党。亏就亏在出了意外,犯了错误,这错误别的地方没有,单一在这东北地区有这一类分子,用白话讲就是恩将仇报,羊教导员从小参加革命,干得不错,干了有个十年光景,打败了日本人,但是有盟军帮忙,摧枯拉朽,一下子,小鬼子就败了,垮了,那时真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没少杀小鬼子,就是个杀,这些年革命为什么啊?做梦都是杀鬼子啊!真杀够了,杀累了,和盟军也学会了跳舞,学会了唱俄语歌,还学会了达瓦利施,好几句的俄国话,玩好了请假回家看看,看看父老乡亲,一起庆祝胜利,一起高兴高兴。乡亲们苦啊!这十几年熬过来不容易啊!咱们可不能让乡亲们太破费了,还是要讲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风,风雨兼程,一程又一程的就看见了自家的烟囱了,看见自家的屋顶了,看见自家的院门了,可院门紧紧闭着,不是一家,是家家如此,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炊烟,连狗叫声都没有。
他敲门,没人应门,他用力敲门,大声的喊,开门了,是他侄子,他骂了句臭小子,走进屋来,人都在,谁也不缺,就是不说话,男人脸如苦瓜,女人的脸低到裤裆里。他还没开口,来了两名村干部,问他身份,他讲了,那二人讲要先到村政权办公室办些手续,立刻就走,他革命多年,入党多年,对组织的要求无比重视,回头就跟着二位往外走,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送他,他就随了二人来到这新建立的村政权办公室,见里面有两位同志,面沉似水。
他做了自我介绍,那其中的一人说:我们了解你的情况,我们都是自己的同志,多年以来,从事革命工作,忘我的工作,不怕苦不怕死的工作,在艰苦的工作中煆炼了自己,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破除自己原有的封建意识,小农意识,打倒封建思想,私有思想,建立大局意识,要明了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
他听了一头雾水,就说领导同志,我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也分管做政工工作,有什么话请直说,请相信我的政治觉悟。领导一听说:真是好样的,不愧是革命多年的好后生。那就明说:事情是这样的,在伟大的反法西斯战争中,苏联红军为了帮助中国人民的解放战争,及时的对日本法西斯发动攻击,并且英勇无比,日寇无法扺抗,几天后就宣佈无条件投降了,战争结束了,全世界的反法西斯战争在苏联红军的英勇作战之下胜利了,小日本完蛋了,他们对我们十几年的侵略和压迫也结束了。
他听了说:这事我知道,我们和盟军联欢了好多天,俄国歌儿都会唱了,俄国舞都会跳,达瓦利施,告诉你,这是俄国话,就是同志的意思,别扯了,还是说正事吧!那领导看他有觉悟,肯配合,而且心情急,就一语道破天机,说:在苏联红军打击日本关东军的激烈战斗中,由于地形不熟,迷了路,结果发生了误会,把咱们村当成了日本人的村子,趁黑夜摸进来,咱这里也没个电灯,摸进各家,以为这女人都是日本人,这就又发生了误会,中国人不是人种好吗!本来是为了狠狠打击日本侵略者,结果把咱村妇女都当日本人给打了,等到发现了误会,苏联红军早开拔打日本鬼子去了,连哪个部队也找不见了。有两个妇女牺牲了,我们讨论后定了,按烈士处理,剩下的都建在,现在就是多做工作,破除封建思想,私有观念,要有大局观念,要理解,不利于革命的话不说,不利于革命的事不做,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和态度。
后来,他可能是思想不过硬,说了错话,就成了反斯大林分子,撤销了一切职务,保留了党员身份,复员到地方工作,据说领导非常痛心的批评他,革命这么多年,脑袋掖在裤腰带里,打鬼子,烧炮楼,冲锌陷阵不眨眼,为革命咱谁不是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啊?怎么为这么点事儿就看不开了呢?不就是几个娘儿们么?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啊!但最后还是挥泪斩马谡,复员了事。
到了地方,随波逐流,多年也不见升迁,中苏交恶,有了个结论,事出有因,错误在于你误会了,以为组织不管,犯了自由主义,现在我们不是和苏联翻脸了吗?不是要和他们算帐了吗?本来已经完事儿了,心里也好受多了,官也升了一点,工作热情也高了一些,但结果是没等到和苏联人算帐,倒等来了文化革命,又是找当官的算帐,他算走资派,历史上反过斯大林,受过处分,此时揪斗起来,全是他的罪状。
挨斗抄家,比牛山东要厉害多了,后来消停了,落了个头疼病,受不得一点风,老得戴着那顶狐狸皮帽子,那帽子皮毛品相这么好,哪来的?捡的,那年心头烦恶,进山捡柴火,就见这老狐伏在路边,毛色如火,但气息微弱,他抱回家养了几日,终因时限已到,就死在他的怀中。后访得名师,做成这顶帽子,一日不肯或离,总觉有老狐保佑,大约和我的神明护体是一个意思。
营长也好,教导员也好,都是大人,且是领导,他们的事我怎么知道这么多,这么详细,这是因为二位当走资派挨斗时,造反派在广播里天天抪放一众走资派、当权派的罪恶历史,这村里的唯一动静就是这广播喇叭,一天到晚的得开着,为了批倒批臭,全村人人耳熟能详。提起他们这帮老人,哪个老帽对他们的历史都是如数家珍,都能给你讲个底掉,我一打听,人人滔滔不绝如流水的为你讲述,由此可见人性之恶。我所怕者,出身不好,也无非是怕人知我家世,老师领导数年来以此威胁于我,无非是到连部开柜子即查我档案材料,一查之下,我便成了反动分子。
这点诡计手法我懂,所以我已明其人之道,当以其道治之,一是有事没事就往这事上扯,二是大吉祥等人文革时都是活跃分子,文化又高,乐得为我添枝加叶的讲述,不仅为求详尽,且愈加的戏剧化了。
教导员问我知青中谁个大时,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他老灯个最大。其实教导员是想找个人作通讯员,万一这两天有个信呢,就不用大马倌儿再骑马去了,他嫌麻烦,找个知青垫底儿,白天有信白天送,夜里有信夜里送。想到要夜里送信,他看了看我,我的个小提醒了他,他得找个个大的青年,像我这样的,又矮又瘦,不够狼吃的。
我告诉他,老灯最大,一是个子大,比我高一头,二是岁数大,二十多了,三是胆子大,逃兵总后台,连大肚子都不怕。教导员记在心里,谁知就合该有事,五一劳动节这天晚上,团里来个电话找教导员,连里通讯员飞跑来找教导员接电话,教导员披衣而起,戴了狐皮帽子来到连部,接完电话,对连部通讯员说:你去大宿舍叫老灯到连部来一趟。通讯员跑着去了,过了一会儿,通讯员和老灯来到连部,教导员正在灯下挥笔疾书,不久,封好一信。对老灯说:你就是老灯同志啊?有人介绍你是个大力猛,胆气过人,而且有勇有谋,听说在整党运动中受过严格的革命考验,现在有封鸡毛信,当然就不用真贴鸡毛了,但是你记住,这是一封重要的紧急公文,要立即送到八连党支部,交给八连指导员。暗号是:蜂巢是蜡板儿做的,对方要对:四楞形状。这就是对上了,把信交给他,等着,要是有回信,带回来,连夜赶回,交到连部。请复述一遍,老灯复述了一遍,教导员说:好,老灯同志,任务是艰巨而光荣啊!祝你顺利!一路走好!我和连部的同志们等着你胜利归来啊!
老灯拿信在手,听得心潮澎湃,激动得热泪盈眶,心说这就是组织的信任啊!我老灯一个热血青年,下乡至此,本来也想着建功立业,大不了马革裹尸,谁知道碰上个大肚子,莫名其妙的成了逃兵的总后台,最可恶的是七连斗完了,调到二队,又碰上大肚子,二返头堂,又斗一遍,真是阴差阳错,把个云天壮志抛到了九霄云外。谁知这两番挨斗,却是名声大震,让这位教导员的话说,都是革命考验。看来倒是自己以前误会了大肚子。
此时持信在手,想敬个军礼,又怕不够标准,于是就深鞠了一躬,回头就走,教导员看着他的背影,重重的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对通讯员说有回信别找我,等我来取,你也睡吧。
老灯回到宿舍,换了双新球鞋,找了把新镰刀,又开箱子,取出一个三节电池的手电筒来,这可是少见的稀罕物儿,走黑道有了它,那还怕什么呀?装好电池,一按开关,电光如一道利剑,斩开黑暗,更不用我等的口诀,什么黑水白道黄石头,人家这就是白日行路,哪来的黑夜。
老灯收拾停当,跨步出门,打开手电,劈开黑暗,步伐坚定的朝东路而去,奔了八连,天是黑得伸不出五指,看那东路,就如望不见底的深井。我在想啊,这也就是老灯啊!除了他谁敢去啊?英雄人做英雄事,我不行,我不敢,我出身不好,领导不信任我,我个子太小,人又太瘦,不够狼吃的,总之是个人条件太差,不是做英雄的料。
话分两头,且说这老灯将信揣在怀里,一手提了镰刀,一手握了电筒,拽开大步,直奔八连。初时还是心潮澎湃,想着共产主义,上山下乡,逃兵后台,等等大事,就因这心里有事,脚步过急,该拐处未拐,本该左拐向北,他却直行进了树林,及至发现脚下无路,四周俱树,才知错了,错是错了,但身处密林之中,如何是对,只好向这头走走,那头走走,不知如何是好?想着这路如何能错,出门不到半个小时,已是不知方向。那手电筒到了林中,寸光而已,此时老灯心下着急,把个凌云壮志放在一旁,冷静一下。
偏又想起冬天白雪皚皚之时,此地死过一个妇人,那妇人是从关内不知何处,千里迢迢到这里的劳改农场看望亲人,谁知迷路死在这里。又想起去年二队淹死那哈市青年,他妈也是从此处来到二队的,老灯又会做画,用钢笔常学鲁迅画那戴了尖高帽,吐了长舌的黑白无常,反正平时的一切不吉利事,此时全都注到心头。
心急乱走,出了一身透汗,发觉已走到一处地号里,不知是哪块地,查了一下垄沟走向,都是东西走向,那就该往东走,因为八连在东北方,但是哪头是东呢?不管,先走了再说,地里走路,电筒好用,他走对了,渐渐的回到路上,小心前行,再不敢胡思乱想。此时还在二队东边的地里,找到林边的路,应向北走,刚才怎么会错呢?是不是鬼打墙了,一想到这,又是一身冷汗,告诫自己此刻不可想鬼。自己平时不信鬼,不怕鬼,但此时不适合想鬼的事。
不能瞎想,就如自己喜欢美女,也是不能瞎想,好事坏事都不能想,只能一心一意的走路,前面右拐入峡谷,前行一里向左拐进林子,约行两里入八十二晌。到了八十二晌,就是一马平川,再没有树林弯路,只要仔细循路而行,就是八连。
想到此,做到此,想得对,走得对,过了一阵,老灯穿过峡谷树林,就发现四周一片开阔,心下安定了不少,这就是八十二晌啊!没错,他来到了八十二晌。这八十二晌是一大片岗地,其实是莫了姑子山的北侧山谷里吹来的黄土。
这地块大,南侧的林子也属这块岗地,但是有林子,又是峡谷的北坡,也就没开垦,穿过林子是草甸子,就开出了这块总面积八十二晌的土地,其实这块地距八连近,但是为什么八连没开呢?那是因为八连主体在八十二晌北边的另一块大岗地上,这块大岗地与八十二晌之间也有一条沟谷,有个千多米宽,这条谷地是块草甸子,不能开荒,那地里有石龙,草中都是半米高石头。
就是穿过八十二晌的道路、一进了草甸子地,也是满地石头,所以这条谷地将八十二晌和八连隔开了,被二队开出了土地,此地垄沟,东西走向。南边是树林峡谷,北边是有石龙的草甸子谷地,宽也有近二里地,现在老灯就来到了这八十二晌的土地上。
今年这八十晌是春翻地,因为去年的麦收大会战,不可能秋翻地,于是只好春翻地,因为春翻地地温低,所以此时虽起了垄,却还没有播种,要先晒一晒,提高点地温,然后播种。
老灯就走在这起了垄没播种的八十二晌地里,这地垄沟是东西走向,他就得横跨着垄沟走,所以要细心,比不得顺着垄沟走,大步流星,走就是了。此时已是后半夜,那天上云散了,露出小半个月亮,照在八十二晌地上,对老灯的横跨垄沟,穿越八十二晌是帮了不少忙,天可怜见,老灯心下喃喃,抬头看了看半钩残月。
再向前一看,那是什么?那前边那个又粗又矮的黑家伙是什么?老灯立刻蹲下,灭了电筒,目不转睛的盯着前边路边的一个黑矮家伙,仔细看,有点看清了,那东西还有个头,不大,但确实有,有头就是动物,黑矮身子的有头动物。
老灯灵光一闪,冷汗涔涔而下,口里胃里一阵子发苦,有如苦胆破了,胆汁流得四处都是,都苦,手脚都苦得发凉。他不敢往下想,他觉得此时还不如想想鬼呢?什么黑白无常,都比眼前这个黑矮动物要强,想点好事吧,想想上高中时班里的女生,那时还觉得长得三六九等,现在没有分别了,都漂亮,那最漂亮的,要不是文化革命了!哎!眼前这事儿就不用想了,真是奇遇啊,还他妈没听说谁碰上真的呢,怎么就让我碰上了?
这事儿教导员知道不知道,要是不知道,他干吗那么激励我,要是知道,你得告诉我啊!把实话告诉我,比激励的话强啊!我可以选择不来啊!你他妈爱找谁找谁去啊?这知青可有的是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的人啊!你干吗让我来啊?又不如实的告诉我真情况,要早知道我得折在这儿,我怕丫大肚子干吗呀?我忍着,忍着,就为了今天折在这个家伙手里吗?
它为什么不动?它在干什么?没听说这种动物动手前还要祭天拜月啊,对了!它还没有发现我,它不知道我已经发现它了,它的智力和视力是出名的有限,老灯趴下来,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老是要打仗,没完没了的军训,是个人就知道发现情况就卧倒,看见黑影就开枪。问题是现在去哪儿,东面南面是林子,北面是八连,它就在通往八连的路上。
目前只有往西,西面有个部队叫52O,虽然中间有条小河,但小河算什么,要是它不敢下水,正好逃之夭夭。到了520部队,再从西侧去八连,条条大路通八连,暗号也还记得,等到对上暗号,交了书信,取了回函,就从八连往西,穿过520部队,向南直插回二队复命。
想好了,把镰刀别在后腰,电筒揣进怀里,借着月光,沿着一条垄沟向西爬去,爬了二千多米,爬出了八十二晌,来到了西头地边上,都是草甸子,一脚能踩出水来,老灯看不到那动物了,但怕那动物看到他,还是不敢站起来。就沿着草甸子和八十二晌的连接处向北爬,能摸清垄沟的走向就错不了,爬呀爬的,又爬到了北头。那动物是又傻又瞎啊!我都爬到西北方来了,你还没动,还没发现我,此时老灯对自己的军事素质是非常自信,甚至想我就是没有枪啊!否则的话,我可不和你客气,还用爬吗?
但此时老灯也觉得天不那么黑了,那半钩月亮也沉到西边,他判断这是天要亮啊!天亮了,大家无法躲藏了,图穷匕见了,你死我活了,今就今了。天真的亮了,刚才太紧张,没注意,这会儿一做天亮的打算,仔细一看,天光大亮了。它怎么还没有行动?是不是它出了意外,那可别怪我搂草打兔子了。想到此,老灯坚定的站起来,他晃了一下,是趴得太久的缘故,向东方定睛一看,他放心了,不用战斗了,战斗结束了,也不用搂草打兔子了,因为那是一个油桶,那油桶上放了一把大号的油壶,就是那所谓的头。
老灯放下心,大步走向八连,八连知青大批都是他们学校的初中生,还有不少同院的小孩,熟人多得很,但此时公务在身,先到连部,看到一个小青年,他问连长呢?那青年说:睡觉没起呢?你哪的?老灯说:我二队的,奉教导员命令来送信的。那青年说:交我吧,我是通讯员。
老灯进前一步,压低嗓音说:蜂巢是蜡板儿做的。那青年对曰:六楞形状。怎么二队人也来这套啊?老灯不肯交信,暗号不对。这时连长来了,那青年对他说:二队的,羊教导员有信,不交出来,说咱们暗号不对。连长说什么暗号?老灯又说:蜂巢是蜡板儿做的。连长对:四楞形状。
老灯大喜,交出信件,连长对那青年说:是四楞,你说多了,这经常变。连长看了信,对老灯说:回去告诉教导员,二队送也行,八连送也行。老灯说:连长还是给封回信吧,我怕忘了。那连长找纸写了:谁送都行。四个字,折好交老灯,说:教导员家里没引火柴了,要车豆秸,问八连送还是二队送,我说谁送都行,老灯拿了信就回来了。
【编者按】牛营长触及了灵魂,就想树立典型。羊教导员总被误解,就想从头再来。老灯被选作通讯员,就认认真真地完成任务。向上还是兵团的主流。推荐阅读。编辑:邵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