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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节气歌,找阳气,翻草根

作者: 咕噜 点击:798 发表:2020-12-16 16:39:52 闪星:2

我算了算,我下乡以来,长了十四公分,一米七一已是我爸的身高了,我觉得如果再也不长了,就这样了,那我也是不着急了。反正在今后我摆脱了最矮的境地,今后要是有个排队啊,排座位啥的,谁再让我排第一,我就和他不共戴天。这排第一,坐第一排,真是让我伤透了心,那时没有看过医生,否则我一定能察出抑郁症,也一定能证明病源就是这排第一和坐第一排,从上小学第一天,在北大殿排队,没人管时我自己就排在最后。老师来了,扒拉扒拉的排座次,就一把拉住我,直走到第一排按我坐下,我当时感到疼痛并且受辱,直记到现在。可从那以后到下乡,我就一直是坐第一排,每天和老师面对面,时间久了,就对老师生出严重反感,我就宣称我是第二排,老师才是第一排,老师是最矮的人,我心理扭曲了,受伤了。

这时我想测测我长了多少体重,如果没长,那我只是拉长了,不算真长大了。场院里有几个老帽儿灌豆子,每袋多少要一样,交粮就这要求,我抽空去称了一下体重,九十二斤,我算了算,减去棉衣棉鞋,可能只长了两斤,那就是没长肉,只是长了两斤骨头,也就是长高了,都是因为营养不良,要不然一个人怎会只长骨头不长肉啊?我说我摸着自己没长个啊!牙包子和牛二还笑话我,笑话我长高了自己不知道,其实谁长个也不知道,都是后来知道的。

我算了算,我用了五个月,长了十四公分,两斤骨头,看上去像大人一样高,但是却是细了,我觉得没长,而为此费去了五个月,实在不值。我说实在的不怎么想长大,我心疼那时间。这想法是从看星子时想起的,他也是小个儿,我甚至觉得他比我还要矮,但是他看上去像大人,说话老声老气,脸上皱皱的,穿背心时,可以看到腋下两团黑毛,想到他,我就不想长大,浪费时间。后来知道,这叫去日苦多。

过了两天,我的手脚都好了,想起一事儿,这两天都在糊涂的想,但没想清楚,问牛二,那天我在马号洗冻手的时候,老王头说什么呢?我当时觉得要死了,没听清楚。牛二说:也没说别的,就是老王头背节气歌来着,说这节气歌是这里的物候,家家种地干活,穿衣吃饭要跟着这个走,各地不一样,我说你会背吗?背两句我听听,牛二说就记着几句,就是从立春开始算,一直到小寒大寒,又是一年。接着就背:打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就是这个。

我听了这个来气呀!老子手脚都要冻掉了,你们不思营救,还去玩这么好玩的东西,回来了两天不告诉我,我不问你还不说。接着背,他讲不会了。那天让你闹得老王头也没背完,你喜欢背这个?

我说我喜欢!我岂止是喜欢,这简直就是我唯一的爱好,是我最喜欢的东西,要不跟你Y急呢?老王头会背,大吉祥、小高也一定都会背,我要找他们帮我写下来,我得会背。

我从小就喜欢这种东西,就是这民谣,我信这种东西,而我生在一个千年小镇里,这种民谣还尤其的多。我总觉得这民谣里说得有一种真,不知是谁编的,但是唯不知是谁编的,似乎就不是人编的,而是亘古以来,就是那样的,加上轮回,可能是年代久远时存在过,虽于人世中早已消逝,但不知从何途径又回到人世,就如幼时听我宗大妈说的,下黑儿有鬼,鬼来了,就说:二大妈,借马尾罗使使。我宗大妈说:听真儿真儿的。这传说就是北京昌平一带的传说,你若如今到昌平,找老一点的人说:二大妈,借马尾罗使便。人们都知道你在说鬼的事儿,但昌平鬼少,因为那山上有皇陵。

我小时说歌谣,先是胡说,什么数一数二数老张,老张的娘妇儿会打枪。什么胖子胖打麻酱,该人钱,不还帐。但是小时只知有麻酱,却不知有麻雀牌,所以这打麻酱就只是小孩子拿一只碗去合作社打麻酱。那说到后来的该人钱,不还帐,就变得好像渺茫起来,觉得挨不上,但挨不上也是说,因为历来就是这样说的,多少年后才厘清这打麻酱是打牌赌博,因而才有了该人钱,不还帐一说。这和小孩子去合作社打麻酱根本没有关系。

我说这个,就是说民谣里的真,可能是我们不懂的真,起码是一时不懂的真。后来我宗大妈说到过年的民谣,其实也是家主妇在过年前的日子里的工作计划,从腊月二十三说到年初一,从送灶,扫屋到杀鸡发面,再到守岁,直到着了新衣到街上扭一扭,我听了就是非常的喜欢,每日的诵不绝口,虽然也不必与现实相应,因为那内容当时多数已没有了,但是不用管,可能以前有过,以前有过就是真的,不算是谣言,民谣不是谣言,以前有,今天没有,可能以后会有。但民谣还是照样的说着,说过了过年,就说那数九的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也是一直说到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也就是家家农事起作了。但听去却是家家的事,不是眼前的事,眼前都是公家的事。

我自宗大妈处学得了这些,就曲不离口的背诵,最喜爱的就是其中的物候,什么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这些我在小时一边背着,一边盼着,一边一项一项的考察着,我觉得我对科学的唯一兴趣,可能也只有这些。现在长到这样大了,已不用再和我宗大妈学了。

宗大妈的形像在文革时遭到破坏,就是66年院里的几个红卫兵把老太太聚在一起唱东方红,宗大妈也在其中,不唱不合适,一唱真是难听的怪。红卫兵教而又教,不见成效,我宗大妈还遭到斥责,我看到了,觉得说民谣的人不一定适合唱东方红,除了宗大妈她们唱东方红,我后来还听到两次难听到一入耳就终生难忘的歌声,一次是在夏天的雨夜里,两个男生攀着膀子上厕所,可能喝了点酒,一路上合唱一只叫做《我是贫下中农好后代》的歌。另一次是七九年在百货商店门口遇到七八个解放军战士在合唱美国电影《音乐之声》里的一首插曲,叫做《孤独的牧年人》。当时我就想,如果他们真是孤独的牧羊人,明天就不是了,因为羊听了他们的歌,都难听死了。解放军不适合唱这个歌,那两个人也不是贫下中农的好后代,唱的歌不对,就难听,就如我宗大妈唱东方红一样,不好听。

我宗大妈说民谣好听,我妈也会说,但是多数说些拉大锯扯大锯,打花巴掌儿,还有就是带口音的老家的民间传说中的歌谣,我会说,但不是真心的喜欢,我妈没种过地,她不懂农事,她知道的都是她小时听的故事中的,游戏中的,还有看戏时戏文中的。这不稀奇,我都会说,但不是真爱,我真爱的,就是古人从事农桑的物候民谣,也就是眼前的,那天老王头说的节气带物候的民谣,我觉得这句句是真,我们在这里活着,种地种麻,就靠这个,有了这个,就够了。

这是上古传下来教我们春种秋收的知识,有了这个,就知道自已每天该干什么,年复一年,代复一代,我一听一读,就能想象到,就能听到万年的劝农之声,我拉了牛二到马号去找老王头、找大吉祥、找小高,几找之下,我己是背得滚瓜烂熟。

从此以后,又是曲不离口,到食堂打饭,嘴里喃喃着真想给她背几句,让她也听听,眼下叫做分享。谁知她看到我这样,却说我添毛病了。

我只所以背得快,是因为我会背新华字典里面的节气诗,我对节气了然于胸,所以他们谁也背不过我,我那时会背这民谣之后,我觉得我的学问够用了,在这二队种一辈子地,这有用的真东西全在这里边,按个月令节气走,一年到头,没大错。明年呢?周而复始,明年过年吃过大肉,再事农桑,状如天地之始,不过如此,这热爱虽经多次人事变幻,却一直不减热情,及至读《诗经一豳风一七月》时,真如把手古人,尤其讲那蟋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入室、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读至此,就觉真有蟋蟀在我床下,蛐蛐而鸣。再以后,心里有了前世今生,读梅村讲陈圆圆:前生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我心里一惊,我几十年爱这农桑民谣,是否:前生合是庄稼汉呢?咋闹的?

其实我不喜欢种地,我从小也没种过地,别说种地,就是种花也没种过,家里的几盆花都是我弟种的,他一种就活,我只会在春天时候,在厂里的桃树上折几技含了苞的桃花,找个瓶子插起来,里面放些水,及其盛开时,看了也是鼓舞。

但是春天时看到村庄里有农民开始干活,就会站在一旁看很久,看到过他们挖秧畦,看到他们用马耢地,在稻地里也看到一群女社会拨草,每逢看,就看很久,如果不是这上山下乡,不是这要准备打仗,我并不是特别讨厌农活,不就是干点活吗?干这不干那,干啥都不容易,关健是那时还不懂脑力劳动,更不懂做官掌权,就可以不干活还挣钱多,还可以欺负人。所以这脑子里想来想去的都是干活的事,没有读书做官的事,所以就喜欢这民谣,想用它里面的知识指导种地。

这刚开春就学会了节气歌,不是雪里送炭吗?我可以一个节气一个节气的去验证,然后照此办理,我就成了庄稼汉,谁也骗不了我,但是就喜欢民谣来讲,这还只是一方面,还有别的,还有它的行文的亲切和带有一种温和的古老意义,凡是这种民谣,都是存在了好多年,你能感到再老再老的老人在说: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这时,他们都是深信不疑,毕恭毕敬,就像他们小时刚学到时一样。

眼下是打春阳气转,我正可以在这一年里,把这一个个节气歌里的物候摸得透透的,让自己在种地上变成一个内行,反正我也喜欢民谣,心里想着也是享受,反正我也不讨厌种地,只要不打仗就行。但是这打春阳气转还真时不好判定,也不好考察,一切还都在大雪复盖之下,该多冷还是多冷。

我找牙包子,给他讲了我的道理,要他和我一起进山里看看有无变化的痕迹,他说我这是胡扯,在二队种一辈子地,他讲他还会逃跑,不打仗也跑。种地回老家去种,江苏如东,又暖和又富裕,这里种地太冷了,他不去,牛二也不去,我赌气自己去了一次,什么也没看出来,回到连里,一天到晚的想这是不是真不准?我还想这是不是老王头从山东老家带来的山东物候,和这里的气候对不上。

但是想了几天之后,连长就派了好多人去拌种了,而这时似觉灵机一动,感到现在就是春天了,出门看,看不到,到处冰天雪地,滴水成冰。但是心里感到了,感到动了一下,是生机,轻轻的一下,不影响世间的一切,那感觉就在变与不变之间,奥妙无穷。曾见一动画片,一只高大威猛的牡鹿在风雪中抬起头,便在那风雪中嗅到了什么,它想到了什么,它跃身奔跑,它站立在山前,它踱入一个岩洞,向那冰封的洞顶上呵出一口气,那洞顶的冰便化出一滴水,水滴落下,落在岩洞中的积水中,那积水的表面由此便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这薄雾慢慢聚起,向洞外弥漫而去,出洞而后,就化作一个生有巨大翅膀的小姑娘,秀美绝伦,她就是春姑娘。她展翘而飞,飞过之处,树也绿了,草也绿了,满山滿谷都绿了。然后枝头上开满了花,这时可能就有了关关睢鸠,春姑娘还是鼓翼而飞,染绿大地中的一切,再向天际飘摇而去。

天地之始,万象更新,那最初的只是感应,从无明中,从混沌中,从看不到、听不到中,它已悄然来了,不及细想,隆隆如雷而至。人生于天地之间,就便仰赖天意,顺应大地变化,耕种稼穑,春荣秋实,有以食用,方可繁衍,百代而传。那最初,就是这打春阳气转,阳气转来,才能一切都相应转动,这个转动,我小豆倌儿感到了,于是就疯狂的爱上了这打春阳气转,这一年的打春,就是我这个生命有意识的阳气转,不管我处在何种位置,我有着何种境遇,我都不管,都要收摊,我的生命开始了,我他妈的阳气转了。

所以这节气歌,对我就是神喻。我早就觉得关关雎鸠前面还要有个东西,现在找到了,就是这个打春阳气转,我想通了之后,我兴奋的直搓手,我想我现在是看不到,听不到,我只是感到了,我感到了,就是我知道了,就是懂得了,我就要把他找出来,因为我还知道这是天意,没有民谣也会懂得,不光我懂得,天地万物都懂得。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也懂得。

但是它们还装着没有苏醒,我得去找它们,问问下一步怎么办,于是我忙碌起来,看山、看树、看村西小河的水,可巧过年后领导上也不要我们刨牛粪了,说是我们刨得还不够自己吃的,我们无所谓,干这不干那,号称是磨房里的磨,听驴的。

领导说那就采石头去吧,我们就来到采石场,就在村西小桦树林的东北侧,走过去看时,就是一个土坑。说到了,就是这里,一看,啊!这么一个小破土坑就是采石场啊!排长说不信啊!二队全村儿都是打这土坑里出来的,别废话,快干活,我是巴不得快干,我有事儿,我得找这阳气转,这得上天入地的找,找到了,记住,明年再找别的,都找到,都记住,这是我的安身之本。

这可不是吃鸡,也不是打架,只要把这事弄好了,那就是吃不完的鸡,也不用打架。最小的一步,也得是像江队长那样,低声的给大家分派活计,而大家听在耳朵里,有如虎吼。

天寒地冻,哥几个都抄着手,缩着脖子跺着脚,排长叫了这个叫那个,我二话没说,先找把铁锹清了清积雪,又换了把洋镐,找个茬口开刨,地冻着,上面一层都连着草地,草也是枯死的,草下的根扎在土里,这土是黑色的,叫黑土层,这里的黑土层号称一米厚,我去年秋天在马号后面的采土场见过,是差不多有一米厚,这事儿让我非常不解,原来这里的土都是从各火山中间的山谷里被风吹来的,形成了大片的岗地,像山一样,从各块岗地的走向能看出是从哪条山谷里吹来的土,问题是何以以前一直吹来的是黄土,吹了不知多少年,吹成这如山的岗地,而又不知起于何时,那风不再吹来黄土,却任由这土地上草木自行繁衍生息,化做这厚近一米的黑土地呢?但这显然不是大事儿,不是大事儿,专门家都能解决,我要找的是没有的事儿,没有中的有,而这有一旦找到了,马上变化为另一种东西,就是说这个东西本身含有时间因素,找到它,它已不是它。我现在就是要在它不在的时候去找它生成的过程,我一边找,它一边长,它长成,我找到,它又变异了,我再找它下一个化身,随着我找,它随着变。就在这寻找中,在这生成与变异中,完成我与它的生命过程,这感觉,这思维,都溢出专门家的知识范围,我在认识天地万物,我在认识天地万物中的我。

我就傻逼似的创开冻土,这一点也不难,一是因为这原本就是釆石头的掌子面,二是没有水份,土是干的,水份在冬天沉下,目前阳气还弱,没有返回到地面,三是石头,这里的石头都是二三十斤一块的火山石,不像是自然生成的,倒像是谁堆放在这里的一堆石头,年深代久为黑土所掩埋,上面己是长滿了草,但是随着下面的石头被一块一块搬走,土就塌下来,土在塌下来时,那草根也就成团的散落下来。我主要要的就是这成团的草根,有本事的人,专门家,他们能从石头上找到好多消息,我不能,我只想从草根上找到打春阳气转的消息,因为我就是农民,我志向低下,且修为日浅。

我收集草根,一大团一大团的抱出坑外,然后把党参、草参、蒼术、白芍分拣出来,还有人参幌子,据说人参难采,除了别的原因,就是有这人参幌子,外表与人参花叶相同,不能一目了然,挖过之后,一无所有,才知是幌子,耽误功夫,就如小时追了玩,追了半天,堪堪追到,他却说:木头人。站立当地,宛如木头,不是真人,那规则就是,此时你不可抓他,他亦不能再动,而以前的力气是白费了,这人参幌子被挖出,就成了木头人,游戏要重新开始。

你想那采参之人,抛家舍业,翻山越岭,狼虫虎豹,蚊叮鼠咬。多少辛苦!一家老小指着这个吃饭呢,你来个木头人,他恁宝贵的时间就废了,多少可惜,多少懊恼,但是,由此而知天意,人参贵重,故而难釆,谁知这人参幌子不是天意安排,那规则压根儿就是这样的,就是那淑女,内里也是不同,也有淑女幌子。大伙儿看我不采石头,一味的翻草根,先是过来看看翻翻,啥也没有,问我要是逮蛐蛐儿,这可不是时候,要是装神弄鬼,你丫做得可不对,刨开冻土让我们釆石头,你那挖草药,翻蛐蛐儿,排长在那会儿你怎么不干这个。我此时也说不清,也不想说,我觉得他们都不想当农民,不想种庄稼,他们只想知道人的事儿,不想知道天地之事,他们只知道领导让干我就干,他们不知道领导永远让你干。

但是要我不同,我合适我才干,因此我得知道得比领导多,我才知道怎么叫做合适,才能知道何时干,怎么干,这一阵子,我就在采石场热火朝天的采石头,找阳气,翻草根,兴致勃勃。

我们好像是都喜欢这活儿,离家不远,就在村西小桦树林,还可以到处走走看看,有时还能看到动物,还以为能抓到,还没开始抓,嘴里就开始有了肉的味道,围追堵截,个个奋勇争先,最后那动物还是逃之夭夭,没得一次成功,但也并未从此折了锐气,每次一见有动物,撒腿就追。

吆喝着东堵西截,从狍子狐狸到兔子黄鼠狼,一律穷追不舍,我是最热衷此事,每次都追得热火朝天,跑得大汗淋漓,其实一开始追,一贬眼间,那动物就已跑了个踪影不见,以后我们的一切追击、堵截、飞跑、蹲守,其实是早与那动物无关,只是我们自己在演习这古老的狩猎方式,心情是万分的激动,靠的是身轻体健,外加丰富联想,想着这狼奔豕突,最终无路可走,束手就擒。有的在抓它的时候,还将挣扎一番,终被制服,然后用草绑住手脚,称四马倒攒蹄儿,抬回宿舍,要杀要剐,还是养了玩,都由我等决定。

如此想来,这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情,所以就是谁劝也不听,每天上班,到了采石场,就是聚在一起谋划这狩猎,但是说时就血脉贲张,手下采石速度比平时要快了数倍,只消一会儿,采的石头就已说得过去,以至后来排长看了进度,啧啧称奇。

但这时也有不参加采石的人,专事放小哨儿,就是四处观察有无动物出现。如有,招呼大伙儿出击,哪怕是一只黄鼠狼也行,也要展开追击,然后把每日游戏演习一遍,个个累得气喘嘘嘘,周身大汗,回去吃饭,饭量也是成倍增长。但是,就在这釆石狩猎中,这一大段想像的游戏,这一群人获得了极大的默契,个个心意相通,遇事儿一个眼神儿,即明其意,而且战术精熟,这就成了一个集体,这集体的力量可就是比个人要大得多,敢想也敢干,因为不是一个人,正面与人冲突对阵,其实早有人绕到敌人后面,随时实施打击,只要前面一有异动,那就是前后夹击,让他腹背受敌,有劲儿也使不出来。

再加上侦察、跟踪、偷袭、伏击,这一切都在这釆石狩猎中无师自通了,这集体的威力远非昔日可比,还有单项的,比如牛二,每日上工,一块石头也不釆,就专心致志寻找野兽动物行踪,每日不分昼夜的研究分析野兽动物的出行规律,逃走规律,居然按他所策划,有几次就险些成功,有一次都看到那小狍子恐怖惊慌的眼神儿了,真是鼓舞人心,就要成功,差点成功,下次一定成动。

但是,终于一次也没有成功,石头采得太多了,因为这劳逸结合大大提高了效率,那就停止采石罢,大伙儿真不想停,真怕回去刨粪,但没有回去刨粪。可是牛二不肯回去,不肯结束狩猎,不肯放弃他的研究,他自己继续着他的研究,直到惊蛰之后,才回来正常工作,我问他如何,牛二生平第一次笑而不答,我讨厌他一付得道了的神色,可是他真的得道了,以后的日子里,他给我讲了许多关于动物粪便,动物脚印,动物觅食,动物逃逸的知识和习性,他成了一个猎人,以后的日子里,他大有斩获。

我只是研究节气物候的这个集体的变化,人的变化,我要融化在这个集体之中,换句话说,牛二变成了一个猎人,而我则变成了一个动物,一个有自知的动物。

雪是从两面融化的,阳气转了,土地温润了,雪从下面化成水渗入地下,上面太阳暖了,照在雪地上,雪极力地反射阳光,但还是一点点的消融了,地上开始露出黑色如癣块似的地面,你不经意间,这些癣块便一日日的连接在一起,渐渐的,地上白色的积雪越来越少,雪化之后露出的黑色地面越来越多,那风还是很冷,但你能感觉到那风中有一种润意,已不似冬日那种刀割锥刺的滋味。

突然的一天,看到房前屋后的旷野,都变成了黑色,白雪已是上天入地,被春风吹走了。

我到采石场去看我的草根,已不如冬天那般硬,它们变得柔软,咬开那发芽之处,感到生命已然苏醒。草堆下面,还有一些随着草根带出的小昆虫,原来冻得很硬如土粒,现在身上的霜雪化去,已能看出是个虫子,只是还是呆呆的装死,不是装死,它们在等,等它们的集结号,那集结号就是惊蛰,惊蛰乌鸦叫。

逃跑回京的弟兄们纷纷回到二队,此时他们回来却是又与牙包子不同,牙包子是被他妈押送回来,上下打点,最后平安着陆。但也是如同黑五类分子,戴了个逃兵的帽子,每日混在连里,灰头土脸,瘟头瘟脑的许多日。当然他和他妈都不相信烂屁股指导员说的就地正法的战场纪律,要是信以为真,他妈早就资助他逃之夭夭了,能他妈花钱费力的送回来让烂指枪毙吗?现在逃跑回来的这帮弟兄,兴高彩烈,喜气洋洋,大包小裹的就回来了,坦坦然然来到连队,来到宿舍,不像逃兵,倒像是一群执行任务,胜利归来的功臣。弟兄们久别重逢,互道问候,一言未了,先点上根北京带来的好烟,咱北京现在也有了卷烟厂!然后暂时沉默,忙着呑云吐雾,过了烟瘾,说几句客气话,其实那时连谁家有几个兄弟姐妹都不知道,最后才说,怎么不多呆些日子啊?形势会越来越好的,等到夏天回来,连里都忘了各位了,也就不做处理了,还少干半年的活儿了。

哥几个说:在家也没劲,没事儿瞎晃悠,片儿警老找茬儿,居委会那帮老太太拐着个小脚子,见天去我妈她们单位,单位也直找我妈谈话,让我赶紧回来,赶情咱们是让他们丫的给铲出北京了。现在住几天都不行了,谁都容不下咱们了,吃自己家的饭都吃不了几口了,这儿倒他妈成家了!

至于连里怎么处理,没想过,这连北京的家都没了,我还管连里怎么处理啊?处理谁啊?我们犯什么错了?回家了,没错,没干活、没错,那你也没给我钱啊!你给我补工资吗?这我不干活,你不给钱,这就是不该该,平帐了,你处理谁啊?我们一听,对啊,不干活,没工资,回趟家,不就这事吗?至于说打仗什么的,那是你们讲的故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悬了这么多日子的心,抽根好烟,三言两语,就说得明明白白,怎么以前就绕到里面想不通呢?白替他们丫的担惊受怕了,这结果反到是让他们做通了思想工作,看来这天下事啊!无论在何境地,若想不通,只有奋力一跃,跳出圈子,才能回头一看,一看就明白了,这个教训要记住,这个方法要牢牢把握。

其实这几个家伙狡猾得狠,原来他们几个就是思路清哳,敢想敢干的人,这次回来,给我们一讲,我们受益非浅,本想他们几个到了连长指导员面前,据理力争,把那道理复述一遍,然后连长指导员哑口无言,顶多写个检查了事。因为从连领导的角度,总能找出你的毛病,有权力就是说一不二,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谁知这哥几个早已订好攻守同盟,众口一词,讲了一个大故事,挖了一个大坑,真让人长见识。

那天通讯员来通知,让他们几个到连部去一趟,哥几个就去了,带了几盒好烟,到那就发烟,点上烟说话。连长指导员不吃这套,正襟危坐,一脸的严肃,让他们站好了,问他们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找你们,你们为什么做逃兵,你们对自己的逃跑行为有什么认识,为什么回来以后不主动找连里领导承认错误,不主动做检查,连长指导员干这个是专业,一眨眼间已是问了十万个为什么,你接下一个,就是全盘崩溃。

但哥几个回答很简单,没有逃跑这事,更不是逃兵,是受团长委托,送团长的老上级回北京,那老上级的儿子是我们的同学,我们都住一个院,团长的老上级和我爸是哥们儿,我们就送他回北京了。

回北京正好过年,老上级让我们过完年回来,还给咱们团长带了几条烟,我们回来时已给团长送去了,老上级讲非常感激团长的热情招待。团长为了招待老上级,在三泡子炸鱼,把七连拖拉机都陷在三泡子里了。

这是人人皆知的真事,那拖拉机沉在泡子里,只露了驾驶楼子一个角,全团人都看到了,幸好没伤到人。团长为此事是大光其火,骂了一连串的瞎参谋烂干事,这些人本为拍马屁,谁知那傻逼拖拉机会掉进去,那七连也是不依不饶,讲炸泡子不下通知,那泡子炸了一天能冻上吗?直到如今,那拖拉机还泡在水里,一冬要耽误多少运输?团里为此还找了一辆拖拉机借给七连暂用,一直吵到过了年还在吵闹,团长恨得牙痒痒,想咬人。

哥几个这会儿把逃跑的事儿栽在团长脑袋上,这不是等于把这事又重新翻腾起来吗?二队这俩领导有多大脑袋去顶这个雷呀?只好问团长的老上级什么级别,哥几个瞎猜,说差不多和咱们兵团扑参谋长那么大。

最后结论是写个检查,不能不打招呼就离队,哥几个不同意,说走时和团长交待了,由团长通知连里我们几个执行任务的事儿,检查不写,该谁写谁写,意思是团长没通知你们是团长的事儿,要写检查团长写。后来指导员说:那就写个经过吧,事情前前后后都写清楚,备个案也就算了,你们今天怎么说的就怎么写,别写错了,写错了就是欺骗领导。哥几个答应了,就回来了,回来后,那写经过的事就此泥牛入海。

我靠!从牙包子到这哥几个,逃兵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我们原来有这么大的生存空间!多么丰富的半年,多么严酷的冬天,多么美好的春天啊!生机万育,我们学会了说谎。

我们懂了,吹牛撒谎才真正是生存的无敌利器,谁掌握谁主动,谁先掌握谁先主动,有了这个利器,就能在一刹那间反客为主,我们掌握了这种技能,我们就是永远的猎人,我们就能无往而不胜,我们就摆脱了猎物的困境。剩下的是个比喻,你得到了一把切金断玉的宝刀,你怎么办?除了把它耍得风雨不透,还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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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民谣是民族文化中的瑰宝,它集中反映了人们对自然万物的认识,对人生诸事的理解。“打春阳气转”,转走了严冬的冰天雪地,转来了春天的花红柳绿。,转来了人们对生活的美好希冀。“逃兵”也转回来了。非但不接受处理,还转了个执行团长任务的“功劳”。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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