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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知青不等于兵团战士,备战升级

作者: 咕噜 点击:1279 发表:2020-12-11 17:48:41 闪星:2

铁忠几鞭子就抽碎了我和牛二的牛逼罐儿,我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牛二特别伤心,因为他热爱马号,他除了马号没有别的兴趣。他喜欢唱戏,可在马号唱得多过瘾啊!他一切的希望就是马号,所以他此时是伤心,我不伤心,我是害臊,觉得自己太过浅薄,就这两下子还腆着脸抽人家猪呢!那猪是不知道,要是知道,根本就不让我抽着。我想我这几天先不去马号呢,等抽鞭子的事儿淡化一下再说,要是这会儿有人问我,非打架不可!牛二不能不去,他是马号的劳改犯。

我不去马号了,先是和牙包子研究烧南瓜,烤土豆的事情,可我没有倒尿桶的活儿做掩护,我得上班,每天提了镰刀去割麦子,其实也不是真割,去了就行,因为没有什么麦子好割,雨水太大,大片的麦子倒在地上,已开始长出新芽,没用了。

我们到地里就是找个大麦垛,自己讲那过去的事情。我先几天就是和老石聊天儿,他岁数大,也算是个玩主,能聊一气,以前以为他老唱反面人物,就一定是个反面人物,其实不是。他喜欢摔跤,每天练,他说他们老大就是每天练,练时还唱戏,他是和他们老大学的。

我知道他们老大,在我们那儿也算是名人,但是却是从城里来的,不是本土人,所以强龙不压地头蛇,除了开个场子练练跤,唱唱戏,也做不了别的恶。那跤场就在老石家一带,老石自然也是跟着混,但是俗话说:十年的把式当年的跤。就是讲这摔跤是个讲实战的功夫,半桩小子每天撕巴一百多跤,假功夫也能练个好身体,但是不入流,纯属庄稼把式。老石拿这当正事,至此还是天天练,葳桩、抓空、走黄瓜架.抖麻鞭子、还托我在马号给他找生牛皮练指力。

我也会摔跤,但我属本地帮,前辈是树村张朴张老爷子,年轻时在宫里扑夫营当差,二等扑夫,常给老佛爷表演,回到地方,自然是名声响亮,领一代风气,在我们那,提张老爷子就是宗师。

解放后又在树村边上建了体育学院,体院有这一科,那老师又是北京摔跤世家来的人,很快就和当地单位年轻人混到一起,一时蔚成风气,有了各种比赛。国家不花钱,百姓都喜欢,谁也挡不住。到了文革,各地各种成帮搭伙的底子,就是这摔跤团伙,前期和红卫兵对阵,后期成了流氓。

那人里面有一直醉心于功夫的,就是老石这样的。这事原本没人和他聊,他也看不起我,不和我聊,他整天就和个古代人似的,唱戏、练功,这阵子碰上我,发现不管是功夫还是掌故,我都能聊上一气,于是每天追着我聊天。

但这聊摔跤不比聊别的,聊不了几句就动手比划,比划几次就来真的,就得见个你高我低,我个子小,他更是来劲,试了几次,我是输多嬴少,但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那两下子,我也是了然于胸。我对他做了分析,他点头认可,而后还是抓住我聊摔跤,我有时聊,有时不聊,他得听我的,因为我的见识比他高。和老石一起,有个特点,就是一点儿活儿都不干,别人不干,还拿把镰刀,他连镰刀也不带,贼回子都不敢看他,他就是把自己当个武林人物,哪有武林人物还干活儿的呀?

除了他,我有时还和老砸聊会儿,老砸也比我大,他蹲过班,他不承认,老装嫩!和他聊是他说得多,我说得少,一个是这话头儿我懂得少,另一个是我敬他,因为他是黄埔生。

他主要是聊北京的佛爷,我后来分析,佛爷该叫拂爷,就是会不知不觉将你的东西轻拂了去,他讲现在北京的佛爷吃小轮的多,包括他师父这一辈儿,也是吃小轮儿,他师爷那辈儿,就是以吃大轮为主,大轮就是火车,吃大轮儿就是在火车上行窃,那时北京汽车少,只能吃大轮儿,但是很危险,捅炸了就得跳车,但是能出着大货,电影《天下无贼》里边讲的,就是吃大轮儿,吃大轮儿要有团伙配合,有时还要邻帮配合,那出了大货,钱也稀了。

后来北京公共汽车多了,大伙儿就以吃小轮儿为主,左不过登车出货,一般自己的活儿归自己,但是哪里有食哪里招鸟儿,随着吃小轮儿成了营生气候,吃佛的人也到了小轮儿,这人你惹不起,都是杀家子,不服就废了你手,你就玩不了了,一物降一物,你得认头。

干吃佛这行的,在早年讲究口里口外、刀子板带的时候,最厉害的是天桥的,其次是花儿市的,这人就跟鹰拿雀儿似的,一上车就知道谁是做活儿的,你还没下手,他就贼上你了,那车上还有警察呢!但是炸了,要共同对付警察,以后单算帐。

老砸也讲了,现在不一样了,天下乱了,要吃香的喝辣的,就得是吃佛、带佛、自己佛,那意思就是要吃住几个佛爷,每日里有人孝敬,这是吃佛。带佛是要会培养佛爷,得教出一帮自己的佛爷,创立自己的团伙。自己佛是讲本人就是门里出身,有一身的好本事,好手艺,走到哪儿,都有钱。

我现在看,这吃佛、带佛、自己佛有点像这吸毒、贩毒、制毒的三位一体,要是讲政治呢,就是政党、政府、国企的三位一体,这道深了。老砸讲:人活着得凭本事,得有本事,像咱们这样的下乡割麦子,就是没本事,那就是活得比鸟毛还轻,我不能这样活着,这样活着没劲,难怪丫烂屁股说咱们死了比鸟毛还轻!我问他在黄埔怎么样,好混么?他说哪都一样,都有大哥管着,跟着大哥混,吃不了大亏!但是黄埔就相当于折了,当然要吃点苦,做个燕飞、氽屁眼儿、烙山羊、这都不叫事儿,过一阵儿,有新来的了,再收拾他们,咱们现在就属于新来的,所以谁都欺负咱们,等功夫长了,就分出高低了。天天和老砸在一起也有个特点,就是和老石一样,一点活都不干,但理由不一样,老石是武林人物,老砸说他下乡就是什么都有了,不用干活,因为他活着比泰山还重。

我这时觉得很惭愧,我觉得我谁也比不了,牛二去马号,是因为他是马号的劳改犯,他的编制在马号,牙包子积极要求进步,承包了倒尿桶的活,每天心安理得的睡懒觉,烧南瓜,不用上班。老石吧,一天练功夫,走路都比比划划的,自认是武林中人,见谁都拉着你聊掌故,聊功夫,不干活儿。老砸吧,讲男人要凭本事吃饭,他下乡了,就全齐了,要是干活儿,那不跟折了一样吗?更何况人要活得比泰山还重,首先是不能干活儿。

干活儿算什么比泰山还重啊?那他妈要是这么算下来,就我一人得干活儿,我现在发现了我并不讨厌干活儿,我挺喜欢干活儿的,那也不能我一个人干呐,一个人跟着贼回子割麦子,那还不把我恶心死,也不叫个活法啊!

还有一个皮子,我更比不了,上学时就有名,他上课趴在桌子上,老师低下头轻轻叫他起来,他用嘴对准老师耳朵大吼一声,老师吓得差点坐地下,这以后成了他的绝技,他个儿矮,要来这招很方便,他不怕当官的,而当官的防不了他这着儿,他只要一低声说话,所有的人都离他远点,因为他就是诱你靠近他,然后在你耳边大吼一声,之后你吃什么都不香了。

他早就跳出是非了,就因为他不上班,自己发明了看场院,那以后谁来说什么,他都坚持看场院,他说他就是不能让阶级敌人来搞破坏!他是自觉保卫场院,还说:刘文学就是自觉保卫公社的海椒,最后抓住了阶级敌人,牺牲了。他从小就学习刘文学,想当英雄,贼回子每和他争论,都要遭他在耳边大吼,我现在吃什么都不香了。贼回子和烂指说。

这事捅到连里,连党支部查了皮子的档案,发现出身是工人,个人也没有什么前科,考虑目前备战任务又紧,阶级斗争的形势复杂,场院又是个要害地方,离着宿舍又近,安排一个可靠的男青年看场院也是必要的,更何况本人又这么主动,学英雄,重英雄,那就因势利导的让他看吧。

这事儿连党支部就这么定下来了,但有一样,夜里也要看场院,这不分白天黑夜,场院的安全就全交给你了。贼回子找皮子安排这事儿时就是这么说的,皮子一口答应,贼回子心里一块石头从此就落了地。连里考虑到皮子发现敌情要报警,要真出了刘文学就坏了,犯不上,因此就发了皮子一个哨子,皮子每天挂在脖子上,就像小时挂着家里的钥匙,但是有一样,皮子出来进去总是吹那哨子,吹得大家心里倍儿烦,后来烂指连长吹哨子,大伙儿都以为是皮子吹的,一齐大骂。连里看这不行,就收了皮子的哨子,换了一面小锣,每个连都有一套锣鼓镲,是为了有个喜庆的事弄个响动,皮子拿了小锣回到宿舍,立刻就成了牙包子的玩具,一天拎着锣,一边敲一边喊东大场集合,皇军不杀人不放火不抢粮食,大伙儿说他是反动宣传,是反面人物,牙包子显圣,嫌锣的声音小,就换了一根铁棍来敲,两天就把那锣敲裂了,皮子把锣还给连长,说这锣是坏的,没声,连长试试是没声,捡查后发现裂了一个口子,敲不响了。连长说:听说你嗓门儿特大,那有情况你就喊得了,大家一听到你喊就马上来支援你,皮子一口答应。

几天过去了,贼回子又发现了问题,就是皮子每天晚上都是早早的洗洗,摸摸索索的就上炕睡了,并不见他去看场院,于是就提醒他夜里也要看场院,不能这么早就睡了,说那阶级敌人来破坏怎么办?皮子说:我夜里看场院了,我睡得早就是为了夜里起来看场院。贼回子听了半信半疑,心想要眼见为实,夜里警醒着,看皮子几点起床去看场院,睏得够呛,觉得皮子起床出去了,刚躺下,皮子又回来睡了。

第二天他和皮子说:你那是起来撒尿,不算看场院。皮子说:我是真看了,没情况,后来回来睡了,你不信是不是?到了晚上,皮子依然是早早睡了,贼回子还是想抓他,熬不住才睡了,不知何时,皮子起床,先到外面撒了泡尿,回来摸到贼回子炕头,对准耳朵大吼一声,一屋子人都醒了,点灯一看,贼回子跪在炕上抠耳朵,全屋子人一起大骂贼回子,贼回子说是皮子喊的,再看皮子,呼呼大睡,还巴渍嘴呢。牙包子通知贼回子,不懂这屋的规矩,就滚出去,贼回子气急了,晚上看到皮子早早的又要睡觉,就恨恨的对他说:你睡吧,睡吧,夜里阶级敌人烧了场院,枪斃了你。皮了听了说:这可是你让我睡的,烧了场院得枪斃你。说完就睡了,贼回子先是气得睡不着,后来是越想越不敢睡,到了后半夜,看皮子还是呼呼大睡,毫无起床意思,自己是越想越怕,只好起来,走岀门去看场院了。

可是我一直还是没找到我的职务,要说特长吧,前些天一直以为会抽鞭子,现在,谁提抽鞭子这事儿就跟谁急,剩下就是逗狗了,这些日子全村的狗都认识我了,二老板子家那两条黑狗都让我给喂肥了,经常带着一群狗村里村后的跑,可我不能跟连里说我会逗狗啊!逗狗不是不上班的理由啊!这一阵子把我急得够呛,可黄鼠狼单咬病鸭子,又传来坏消息,要发展兵团战士,以前认识有误区,以为到了兵团就是当然的兵团战士,这不对,知青到兵团只是知青,知青不等于兵团战士,这就好比年轻人不等于青年团员一样,这是大事儿,这天就开大会了。

正式的大会,分四方坐定,知青是男一方,女一方,老职工分两方,出身好的一方,出身不好的、以及地主分子、还乡团团长、坏分子一方,烂指和连长站在中间,连长当过兵,此时穿了旧军装,戴个军帽,烂指原来也是个军人,但复员的年头常了,加以总是在农村作政治工作,所以就换了农村支书的行头,但也是精心装束的,上身里面是盘扣立领白汗衫,天凉了,外罩一件对襟黑夹祆,下身是黑色白腰的缅裆裤,脚下白布袜子,圆口黑布鞋,脚面露出白色布袜,手里拿一本子,另有几张纸,那纸是今天开会要讲的内容,那本子是记录坏人坏事用的,他是二队的当家人,二队开大会就如他升堂问案,所以他穿得齐整,队伍坐的也齐整,他想让大家唱个歌儿,壮壮声威,可大伙儿说唱不到一块儿去,人齐马不齐的,不好听,后来就推让知青唱一个,问会唱什么,不知道谁说的,要唱扬子荣之歌,这歌是老歌,电影《智取威虎山》里边扬子荣唱过,烂指一听扬子荣就同意了,说我喊一二三、唱,大家就唱,男生纳闷,怎么唱这歌儿?女生不会唱,可这时烂指起头,一二三,唱,于是还是有不少男生开唱一一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烂指一听话茬儿不对,急忙止住大家,说扬子荣哪有这段儿,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解释,说是电影里扬子荣唱的,现在唱的是京剧,烂指弄不明白,就说别唱了,开会,念文件,文件忘了是哪发的,主要是讲:下乡到兵团的知青,就是知青,不等于是兵团战士,兵团是伟大统帅批示建立的准军事组织,要当一个兵团战士,就是当一名知青中的先锋队组织的成员,有着莫大的荣耀,肩负着反修防修的重任,知青当不上兵团战士,但仍然是兵团职工,在今后的工作中,积极要求进步,紧密靠近组织,争取早日获得组织领导和群众的信任,早日成为一名光荣的兵团战士。其实当一名兵团职工的任务也是光荣而艰巨的,打起仗来,兵团战士打冲锋,兵团职工烙大饼吗!烂指念文件,下边就开了锅,女生多是长吁短叹,埋怨这不公,为什么在学校时不讲,显然是有骗人之嫌,而女生最恨上当受骗之类的事儿,长成女人了,也就学会骗人了,但现在还都只是女孩儿。

男生不同,他们只要听明白了,就不提这事儿了,接下来就全都是骂人,大声的骂,集体的骂,我与烂指打交道过程中,最佩服的就是他经骂,这么多的骂声,这么大的骂声,这么难听的骂声,在烂指这里,就如潮水撞上了岩壁,一概退回。他平淡的几如没有听到,随后宣佈第一批兵团战士名单,由于这事儿太光荣,所以党支部审批谨慎,没有多少,念完姓名,还是群情激愤,但是激愤归激愤,烂指宣布散会,全连还是一哄而散,

我们班的兵团战士就一个,班长贼回子。我倒是挺高兴,觉得挺公平,大家天天在一起干一样的事儿,要是他们都变成兵团战士,兵团职工就我一人儿,那烙大饼也烙不过来呀。老石无所谓,他看不起兵团战士,不就是贼回子吗?以前看不起他,现在还是看不起他,不就是个马屁塞子吗!老砸也无所谓,他认为郊区的没戏,家门口就那两趟公共汽车,你多坐两回售票员就认识你了,售票员认识你了,就是警察认识你了,出手就得炸。老砸看问题都是从这儿看,这儿不行,哪都不行,他尤其看不起郊区人,根本就没戏,顶多是个铜铁佛爷,他看贼回子,就是一个铜铁佛爷,他当了兵团战士,还是个铜铁佛爷。

皮子一言不发,他平坐在炕上,这坐法奇特,就如一个玩累了的小孩儿,额头窄窄的,脸很长,红兮兮的,两只大耳张在头的两侧,很长很大。他有时会盘起腿来,他盘起腿来时,像一只得道老猿。十几年后,我看一本动物画本,那里面讲南美有一种吼猴,寻常的一吼,可传三公里,有体魄壮健者,一吼,五公里开外,我怀疑皮子是这种吼猴转世的。

对这事儿最难消化的是牙包子,他不喜欢干活儿,喜欢吃东西,但是,他喜欢荣誉,他喜欢自己能摊上好事儿,而且不开玩笑的真心喜欢荣誉,我觉得这是积极分子家庭决定的,干不干活儿不管,有没有物质便宜不管,唯这荣誉不能没有,这种家庭墙壁上挂滿奖状,也不知都是哪儿发的,是谁的,大人先进生产者,小孩儿上学得的小红旗,一应的贴在墙上,好像家里贴了这些奖状,全家人便是活在了领奖台上,那份快感,那份幸福自是没有别人能享受,能理解的。这种家里岀身的孩子,就是特别喜欢争当先进,如果有什么荣誉没有能让他享用,那就如落入井中,或是在人前赤身裸体,是一件绝不可忍受的奇耻大辱。

今天的牙包子就是受了这种奇耻大辱,他先是忍不住哭了一会儿,接着又对大家哭诉了一番,主要是讲他内心是多么要求进步,从小喜欢争当先进,怎么为了荣誉下乡,怎么不怕苦不怕臭的为大家倒尿桶,怎么给大家弄吃的,现在好不容易有点好事儿,没他的份儿,倒把他和出身不好的,表现不好的归到兵团职工堆里,别的没什么,就是丢不起这人。这事儿不能这么完了,他得找领导理论理论。

大家伙儿先前也是心情落寞,虽不在乎,也不至于乐得这样,总是同样有被人耍了的感觉,但不在乎也就觉得烂指的解释也有道理,哪能一般齐啊?十个指头有长有短,到处都是三六九等,出身不好的老没好事儿,那也得活着呀!牙包子认真是因为他在乎,一时半会儿的看不开也是有的,也值得同情,及至他说到和出身不好的表现不好的一起归到兵团职工他感到耻辱,除了我都不高兴了,没人说话了。都在想这什么意思,你以我们为耻,我们不知羞耻,这不拿我们不识数吗?都是知青,怎么说着说着,我们都成了没心没肺、腆不知耻的傻子了,你丫要求进步我们不管,每天倒个尿桶就不上班倒成了英雄了,要不咱换换得了,这不怕苦不怕臭的活儿我来,你还是跟着贼回子下地割麦子去吧,也别跟我们这帮出身不好表现不好的兵团职工在一块儿,贼回子是兵团战士,你下批也是。我和牙包子是死党,知他小孩儿心性,情急之下说出蠢话,就赶快拉他出来走走。我没劝他,我知道我们有交情,也知道他对我出身不好是一万个瞧不起,我有时不高兴了,他会劝我,会说要放下包袱,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一听这些我即看到他是大傻X,这会儿我又看他是个大傻X,我告诉他,你把全屋的人都得罪了,大家看你就是和贼回子一头的,而贼回子一定会对你落井下石,你现在有必要打贼回子一顿,就是因为他,你们才没有当上兵团战士,连皮子也没当上,我没当上不怨贼回子。

也不知他听懂没有,反正他没打贼回子,而贼回子没闲着,因为他听到了大伙儿的反映,知道牙包子落了单。他就提出了一个值班计划,值班人要倒尿桶,要早上给大家打洗脸水,打早饭,打中饭,打晚饭,还要打晚上洗脸水,值班是一人一天,大伙儿一听,这明摆着是挤兑牙包子,逼他去上班。

轮流值班,可这活儿也太多了?这会儿也没人出头要换牙包子,贼回子还说:谁下地谁先当兵团战士,这下牙包子动了心,他虽然不想干活儿,可他是真想当兵团战士,我看他不说话,我就知道他动了心,我赶紧接过来说:牙包子要下地,我来倒尿桶,我来值班,以后大伙看合适,再轮班。牙包子下地不合适,你再回来倒尿桶,我再下地,我下地我也当不上兵团战士,大伙儿放心。

贼回子没得说,我就把镰刀给了牙包子,告诉他试试,不行回来,我给你兜着呢。你要打贼回子,一定要回到宿舍找茬儿打丫一顿,千万不要在地里打,牙包子同意了。

第二天早上,我就给大伙儿打了洗脸水,其实都是朋友,除了贼回子,可他是班长,沾点光就沾点光吧。大伙儿都夸我,说我以后打起仗来,烙大饼一定好吃,不知怎么,我这会儿有点渴望给大家烙大饼吃,不过也只是一想。大伙儿吃了馒头喝了菜汤,提了镰刀都上班去了,还是东边那块地,就在林子边上,和大块的玉米地隔条大路,玉米地北侧是己收割脱谷完毕的大块麦地,地里有高大的麦秸垛,每天上班,大部的时间就是在这麦秆垛里躺着聊天,互相讲那过去的事情,牙包子如今也在其中,有点新鲜,觉得这和倒尿桶也差不多,就是没有好多吃的,所以他第一天主要是去萝卜地,胡萝卜地,玉米地察看一回,看有何可吃之物,下班好顺手牵羊的弄点,还说这二队也算是个老队,为什么不种果树。

都上班了,就我和皮子两人在家,他十点才醒,真奇怪了,我明明知道他晚上根本没看场院,可还是觉得他应该起这么晚,因为他是看场院的,责任重大。而且连里正式任命他看场院以后,他身上就平白的生出一种威严,就如身负保卫之职,类似公检法司的正当意义,那当然也就是想几点起就几点起。

他没醒时,我就找本破书在那翻着,什么破书,这书我这些日子视之如宝,一本军队马场人写的养马知识,但是喂马的知识小时看电视小人书就知道,什么寸草铡三刀,没料也上膘,什个草膘料劲水精神,添草要少要勤,三遍草再加料,这不用看。好看在这书里有一大段相马相牛的知识,这是我视之如宝的内容,这内容那时少见,《齐民要术》《农书》里的相马知识,这里都缩写了,伯乐,九方皋的给皇上当差的牛逼话也没有了,就是普通的牲口经,相马的部分多,相牛只有两页,我是爱不释手,每天翻看的,就是这个,我在马号借的。

十点半,皮子起床了。我问他起这么晚,是不是夜里看场院了?皮子说:看个屁!我看场院,想得美,我就是喜欢睡懒觉,我懒得看眼前这些个事情,睡着了,也就不看了,不看了,也就不想了。皮子问我是不是和牙包子换活儿了,我说没有,贼回子挤兑牙包子,我先接过牙包子这活儿,我给他看着,他要回来,我再给他。

皮子说:他回不来了,他就是个坏蛋,不想干活儿,还嫌捞得少,和贼回子是一种人。贼回子拍马屁,是想当官,以后不干活儿,但他现在得干,烂指才能用他,牙包子是现在也不干,可贼回子有的他也想要,又不想干,又想什么都要,贼回子还能让他回来吗?他还想回来倒个尿桶烧土豆啊?他没那日子了,要不就是加上打水打饭,要不就是大伙儿轮流值班。

我说这要是按贼回子说得办,这还不如到地里玩会儿呢,皮子说:你听我的,尿桶都不倒,也不打水,也不打饭,贼回子保证不敢管你,你就不上班,就说替牙包子看着窝,谁也没办法,贼回子眼前要对付牙包子,没功夫惹你。

可是你不行,你爱干活,你抽鞭子,你学相马,这都是研究干活。你还有一个毛病,你替别人想,你替牙包子想,你给他看摊儿,是怕他吃亏,他是嫌赚得少,他哪能吃亏啊?皮子又说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干,那工资是因为他下乡来到这里,兵团答应给他的,不包括干活儿,他来了,就得每月给他三十二元工资,当时就这么说的,下乡到兵团,每月三十二元,没提干活儿,来了就是三十二,要干活儿得另给钱。

我想了想,他说得也对,我也是三十二元钱够了,别的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要,可是烂指连长不同意呀!他们逼着我干活儿。皮子说:那当然了,这些人就是逼着你干活儿,你想想咱们有什么啊?不就是有点劲吗?烂指、连长、贼回子就是让咱们把这点劲使出来,替他们干活儿,你要是连劲儿都没有,他理你干嘛?嘴上说是为了革命,要咱们做贡献,不是干革命嘛?我是当英雄的人,我就看场院,我就等着阶级敌人来搞破坏,来杀我,别的活儿,别他妈找我,这都是说法儿。看场院,真看啊?还得给钱。我就是研究不干活儿的人。

我听了皮子的话,我就觉得我哪都不灵,我一时对他佩服,但是他出身好,脑子好,我比不了。我得研究干活,我得研究打饭打水,我要求留在家里,就是因为我喜欢到井边打水,也喜欢到食堂打饭,这事儿皮子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为什么。

晚上牛二回来了,大伙儿瞎聊,还是聊这兵团战士的事儿,还是想不通,好像这事儿就是吃了亏,上了当。大伙儿就算不在乎,也是被人骗了一回,少不得又是破口大骂烂指贼回子,发誓明天不起床,下地也不干活儿,敢骗老子就给丫一明白的。贼回子不敢早回宿舍,每晚要混到很晚才回来,反正有女生陪他。

但是今天回来的不算晚,大伙儿看了纳闷儿,说这么关健的时候他敢这么早回来睡觉,这也太不把大伙儿当回事了,刚刚骗完大伙儿,也不管大伙儿有些情绪,就敢这么早回来睡觉,这贼回子活得也太滋润了,大伙儿先是骂他,后来决定打他一顿,别用家伙,大声的商量,把个贼回子吓得不敢睡觉,穿好衣服坐在行李上,嘴里直给大伙儿道歉,发誓下次发展兵团战士一定多发展,除了我,因为发展出身不好的人要请示团党委,

听了这话,我倒觉得我活得有点重如泰山的意思。最后是牛二说话,他趴在炕上,下巴抵在枕头上,抽着烟说:贼回子,我告诉你,你发展兵团战士也别算上我,我才不管你兵团战士还是兵团职工,我现在是劳改犯,哥们想了,你们不是喜欢爭当先进吗?你们就争,但是都当先进,谁当后进呢?我来当这个后进,话说回来了,我当了后进,你们不争也是先进。你别一来就要我进步,我争当后进就是进步,没我后进哪有你这孙子的先进。大伙儿听了都说对,警告贼回子不许再要求大伙儿争当先进,我们都是爭当后进的人,只有你这样的马屁精才他妈的争当先进。

大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备战,这会儿是一天此一天的紧,以致有大统帅说了,今冬明春一定要打仗。并且说要防备敌人的突然袭击,现代战争有许多都是采用突然袭击的方式,美国袭击日本的珍珠港,就是采用突然袭击的方式。难为烂指了,他的文化知识难以驾驭这段话的内容,又不能请人代劳,因为这备战工作太严肃,他背了多遍,察了地图,可还是记不住美国日本珍珠港的关系,他对此有他的看法,他讲大统帅说话是算数的,今冬明春一定要打仗!就是讲敌人不来打我们,我们就要去打敌人,就是说敌人不来袭击我们,我们就要袭击他们。

在烂指的指挥下,我们开始出早操,男女生都要出操,在场院上练走步,很没劲,有一哥们,叫锁儿,他是我同学,小学中学都是同学,老实极了,也听我话。他有一毛病,就是爱看女生,我早就知道,也嘲笑他,也提醒他,他不改,估计是有病。北京人都说拉顺的人有毛病,他就喜欢拉顺,有时都站那儿了,还要甩几下,让人一看就难受。这会儿每天早上全连出操,男生在水泥场院上,女生在土场院上,锁儿爱看女生,常为扭头看女生而忘了口令,有时齐步走,没听到,大家都走了,他一个人还在那儿扭着头看女生,大伙儿也就是笑笑,老石欺负人,仗着有武功,就笑着给了锁儿几脚,我看了不高兴,说了老石几句,他以为他比我功夫好,就翻车了,我们二话不说,抓住老石,喜子就在他脑袋上给了几扁担,打得他不敢再废话,他的武功靠不住,我是为了锁儿。

这会儿备战升级,要发枪了,大伙儿兴奋,想着有了枪就好了,打仗嘛,要有枪,过去讲: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前提是得有枪,要是连枪都没有,就不存在拼一个够本的事情,只能被敌人枪毙。这烂指可能长期不摸枪了,兴奋得走路都很飘逸,对谁说话都很严厉,好像已经开始了战争,枪一到手,谁不听话就可以枪毙谁。可他也没时间发出干活儿的命令,他组织了一个兵团战士会,但兵团战士是少数,他们一出去开会,宿舍里就剩下一下群兵团职工,他们以为开完会,兵团战士就开赴战场了,于是就把兵团战士的行李卷起拿出来,说是大伙儿能松快点,干的时候大骂,感到又气愤,又委屈,本来下乡是一样的,现在别人要发枪了,都开会了,我们却被遗弃了。

我没事儿,早知道不会发枪给我,烂指再傻也不会把枪发给我,闹腾了几天,来了正式的消息,就是北面的七连要成立武装连,统统地发枪,还要在各连选一些出身过硬,思想积极的人充实到七连去,到那里是真的发枪,今冬明春一定要打仗。现在是看谁出身好,思想好了,终于挑了一批,走了,是出身好,因为都是军人干部出身,但我看不一定思想好,因为自下乡来,我们是一起干的任何事,都干了,怎么就是出身好,思想就好了?还有一些是鼠糜,一天到晚,怂头痴脑,谁见谁都说这种人是肉眼凡胎,干啥啥不行,怎么就发枪上战场了呢?这会儿,大家倒觉得无所谓了,打仗可能是说着玩的,可从连里发的两张画来看,也不是说着玩。

那是两张坦克的画儿,绿色的,一辆是苏制T62,一辆是美制的m60AlE2,看上去和连里的拖拉机大同小异,多个炮筒,说东方红拖拉机装上炮筒就是坦克,说得机务排人很兴奋,帽子上都加了风镜。一时间都盼着快打起来,这些英雄就都有用武之地了,二队的教师到团里学了几句俄语,主要是,不许动、举起手来,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教师回来开班教授,所有的人都是会听不会说,烂指说一定要会说,光会听那叫啥玩艺啊?可是一直也没有让我们这些人去,好像这打仗和我们没有关系。

这时传来消息,说周围各劳改农场已经把劳改犯送往内地关押,在尾山公路上看到了,前面一辆卡车装行李,有军人趴在车顶,有机枪,朝着后面。中间一辆卡车装滿手铐脚镣的犯人,后面一辆卡车也是装滿行李,车上有军人,机枪架在车顶上,对着前面。有纪律,一人跳车,全车枪毙。还说来得及转移的转移,来不及转移的就地正法。

这一传说让人犯嘀咕,形势紧急呀!怎么没人理咱们啊,就是烙大饼也得先练练啊,是不是烂指和连长又听了贼回子的话,把咱们给安排到就地处决那拨里去了,想到这儿,大伙儿都说当时把贼回子留下是错了,这特务出卖了我们,就是因为他总到烂指那里说我们的坏话,这次是真的要害死我们了,后来想出一个办法,就是相机把贼回子变成伤兵,他残废了,烂指就不带他玩了,情况这么紧急,也不知女生是怎么想的?不温不火的每日上班下地,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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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帮知青,各有各的“绝活”,各有各的心思。老石会摔跤,老砸善掏包,皮子大声吼,一个兵团没有消停的时候。贼回子转为兵团战士,大家忿忿不平,又无可奈何。备战形势紧张了,“战士”和“职工”却还是松松垮垮吊儿郎当。可见再教育的工程不能一蹴而就。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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