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子事件、狍子、狗
车行到一个叉路口,我们偏向南拐,有人问:那条偏向北的路通向哪里?老板讲520,是军队,大家听后,即极目远望,以为是到了边界,那520便是边防军的番号。后来老板子说:是军队,可也是种地的,跟咱们也差不多。这时迎面跑来几个孩子,大小不一,就是一般农村的孩子,老板子又说:这是咱队小尕儿欢迎你们来了。我们没有人说话,我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批欢迎我们的人。车向南行之后,我们向西望着走过的路,这路是沿着金龙岗的南端依势而行,此时望去,才感到是极尽蜿蜒,而方才所见那曲折小溪,却是直直的沿着林边而淌,一直延伸到村子的西边,流自南面,那里有条小路,跨溪处有一小挢,小路向西穿过一片小桦树林,沿树林西行,可达金龙岗最高处。
将近村边时,先看到牛圈马号,车行到近处,向东一拐,就进了村,一条笔直土路,路南是马号,路北第一人家姓单。马车慢下来,顺路而行,穿过几排房子,来到村子西头。这时路南是连部和女宿舍那长长的一趟房屋,路北稍开阔,有口水井,水井北侧,即是食堂那一趟房,有厨房会议室,最东头是机务排,机务排门前有台东方红停在那里,周围有两个油渍麻花的人在修车,机务排边上还有个小卖部。这排房再向东是一排破房子,其中铁匠房已露天,有口风箱烘炉。再往东就是一座巍峨的青砖大房,本连人称大宿舍,就是我们知青将要入住的房屋,此时尚没有完全盖好,车停在此。我们就跳下来,走进了这房子,我们走进了离我们最近的一间,就是这一排房子里最西头的一间,因为我们看到这里有人干活,有的人在装玻璃,有的人在钉北炕。我们这时看到的就是这炕的构成,装了炕头的几根柱子,装了横向的炕沿,那炕上铺了一些胳膊粗细的柞木杆,然后铺上谷草,草上也铺一领席,人就可以睡在这席上。屋子的地上,铺了半尺多厚的火山灰,踩上去软软的,沙沙的,很奇妙,但炕下面还长滿了草。干活的人还在吆吆喝喝的干,对我们的来临有如未见,我们看了一会儿,看清楚了,就走出了这屋子。向东走,进了第二间屋子,
里面已是全部装好,暂新的炕席都已铺好,来人就可以入住,我们几人跳上炕开始摔跤,半小时后,炕席撕得粉碎,谷草全部落在地上,人已累得气喘吁吁,滿头滿身的大汗。这时他们又转移到下一间去玩,我太累了,我走出来,走向厕所,这厕所是全队中心建筑,从哪里去都是中央。上完厕所,有人告诉我,累了可以到女宿舍先休息一会儿。我走进去,空无一人,有几件行李扔在火炕上,我找了一处躺下来,我睡着了。再醒的时候,已有了好多的人声,大家已大都来到连队,行李堆了一堆,我居然找到了我的,搬到男宿舍,找个地方铺好。记得晚上吃了饭,馒头、豆角、菜里有肉。还是太困,耳边嘈杂声如土匪又来烧杀抢,终于入梦。
早上醒来,听到骂声震天,以为有人打架,赶快起床,看到门外聚了多人,女人的手上抱了被子,而男女都在破口大骂。这些人都是老职工,问了知道,原来昨晚有些人行李未到,连里动员老职工借些被子给大家盖,老职工也是出于关怀,想着都是革命,也听惯了红军的故事。就拿出家里最好被子来送给这些知青盖,而知青是坏蛋,不知谁多嘴说,这被子里全是虱子。于是就将这一片好心的被子全部扔到地上,而夜里起来撒尿,就踩着这些被子走路,也居然有人直接尿到被子上,也没有声音,听不到,没有电灯,天黑极了,也没有看到。待到天光大亮,自有积极分子报告领导,领导一看也无办法,只好通知大家取回自家被子。老职工一众男女到了宿舍,一看情况就破口大骂。
可众青年已群聚食堂吃早饭去了,没人顶缸。我看明白了,也去了食堂,吃饭时大伙在聊虱子,像是在聊老虎。我听了好笑,因为这东西我见过,有一年我们院养一小狗,是我们抢来的。有小孩儿喜欢,天天抱着,有人就讲那狗有虱子,小心飞到你身上,他哥在旁边,立刻翻看他的衣领是不是已经有虱子飞过来,一翻之下,那毛衣、衬衣上果有小虫,大惊失色。大家凑过去看,见那虱子灰色如一粒芝麻,行走甚慢,除虱子外,毛衣领子上面尚有白色虫卵,人称虮子。当时有我二哥解说,人人服气。那孩子恨他哥当众揭穿,大失颜面,一口咬定是从他哥身上飞来。
气得他哥跑回家查看,我们一看,也都飞跑回家查看,从此再无人近那小狗,后来送人了事。此时说到虱子,我就急起身回宿舍查验了一番,我倒不是怕,是不喜欢。后来我知道,这虱子人的是人的,狗的是狗的,猪身上也有好多,扁圆形,不咬人。
连里出面解决这被子事件,一面安抚老职工,一面大声批评知青不该如此。可知青无动于衷,因为无人承认,所有的人,不认帐!
由此还和老职工学会了一句话,叫做提上裤子就不认帳,当时理解的不到位,以为是大小便被人看到,于是提上裤子,概不承认,他也失了根据,后来知道另有深意,我们没能领会,却是无师自通,以此法为法宝,无论做了何事,抹去痕迹就不认帐,不抹去痕迹也不认帐,而有了这个法宝,做事之前就能策划得天衣无缝,庙算多者胜。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就坚持以此行事,又由此推衍出许多方法,都是为了防止吃亏。几十年过去,发觉此法人人俱备,于是庆幸自己得道早。
眼前的事就是不承认,连里也没办法,只说是误会,不做深究,而在我想来,是真有虱子。这时天尚暖,大家原是每日游泳的人,太阳一晒,就想下水,可是无水可下,就一大群人聚在井边开洗。像他妈一群海豹,洗完就坐在井边等着开饭,吃过饭再洗,一天不到,井里的水连饭都开不出来了。连里只好又出面赶走了我们。
这时牛二来和我说,前面那趟房里,有人家养了一只狍子,咱看看去?我一听是无比的兴奋,这棒打狍子的事还真有啊!那赶紧的,找根棒子,有用,牛二说:你丫没听明白,是老帽家里养的,不能打,也就是看看。我说:那快走,别去晚了。我俩即一起向南,走到第一趟房,沿着各家门前找那狍子,这村里人家是房前是小院子,用木棍夹好的围障,小院中有鸡窝,鸡蛋就下在鸡窝里,我们看到了。院子外面是路,小路,路的另一侧是一个小的厕所,自家所用。旁边堆放一些引火柴,什么豆秸、麦秸、榛柴一类,再向南是一堆木头,是山里采来,为了烧用,取暖做饭。我俩沿着路向西走,各家的狗不认识我俩,大声吠叫,呲牙做出凶相,有的就在面前,我俩吓得够呛。
我就埋怨牛二不拿棒子,这会儿也没心思找狍子了,心想在这要被狗吃了,以后就别想棒打狍子了。走到第三趟房,还真就走不过去了,这里有一群狗,都是黑狗,有两只个头极大,不叫,就站在路中央,不让我俩过去。我一眼就看懂了狗的意思,那狗是一点也没将我俩放在眼里,现在开打还是以后报复,那狗都不怕。我还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傲慢的狗,长毛,深棕红色,看不清它的眼晴。
许多年后,我到沙河狗场看人家的镇场之宝,就是这种狗,后来非常有名,叫藏猰。不知那里为什么会有两只。后来村里小孩说那狗是二老板子捡来了它们的妈,回家后就生出了这两个玩艺儿,都是牙狗,个儿大,跑的快,狼都怕它们。而现在它们兄弟就挡在我们面前。我和牛二都是聪明过人的人,不用商量,扭头就向北拐,不去了,不能在这吃了这哥俩的亏。
走到下一趟房,再向西拐进去,从西侧绕路过去。到了有狍子家门前时,看到那一群狗都聚在一起,却不叫了,都围着那两条大狗周围,我俩是真怕那狗此时一声令下,那可真死定了,不死也疯了。可这狍子家主人就出来了,女人,年纪不大,梳了短发,看看我俩。问是不是新来的青年,牛二像个坏人,那妇人主要是问我,我乖乖的回答,还是因为怕狗。要知昨晚发生了被子事件,随时都会发生放狗咬人的事,所以我装得非常像个好人。
那狍子像个小羊,身上颜色挺深的,问那妇人如何捉到,看看是不是棒子打的,那妇人讲是检的,在林子边采榛子捡的,这么小的狍子不用棒子打,她就是抱回来了,吃东西,就养了这些天。说着还拿了几个菜叶儿去喂,那小狍子也就和小羊儿一样,伸了头去吃。看这狍子和女人都没啥意思,心里又怕狗,我俩就退了回来,转过头一间孤立小房子,就是猪号。反正没事,就走了进去,外间是一个大灶,上有一口大锅,烀猪食用的。进去后还有个里间,我俩探头探脑又走了进去,屋子里有两个老人,老头子身材高大,长髯及胸,像貌堂堂,招呼我俩坐下,问是新来的?上猪号干啥?我讲看那个小狍子,有点怕狗。他讲那两狗厉害,南边来狼都让它俩吓跑了,他讲他们也是城市人,跟着儿子到这来了。
我此时看那土炕,上面铺了一张比土炕还大的黑色毛皮,老头说是张熊皮,毛老厚了,我就到处抓一抓那皮上的毛,真是厚,抓不住。那熊皮上坐个老太婆,从我们进来,她就一直在叨唠不停,我们没注意,也就没听清、这时摸熊皮,离她近了,就听明白几句。她在说老毛子不是人啊!到了哈尔滨,赶得窑子娘们儿可街跑,光腚跑。问为啥啊?她讲咱中国人不是人种好吗?都抢啊。我说中国人人种好我听说过,说朝鲜人也喜欢中国人,打完胜仗回国,那朝鲜人都拉着不让走。就是没听说老毛子也喜欢中国人。她说这话以前不让说,现在能说,我听不懂,问老头,老头摆手说,她这是老糊涂了。老头说还有个孙子和他们住,十岁了,可不爱上学了。这时那孩子进来了,比我要矮一点,眼晴极大,就是分得太开,像动画片里的鱼。我俩从屋子里出来,他跟着我们出来,那房后就是马号,是一个方形的院子,此时没人,滿地泥泞,那小子看到一只大猪,紧跑两步就骑了上去,那猪就驮了他跑起来。我一看,真是喜欢,大叫要来一个,然后就追上去拉他下来,猪乘机逃走。他讲追呀、追呀,我追上去骑上,太好了,跑得不快不慢,非常稳当,我心里高兴,骑而又骑,让牛二骑,他不骑,他嫌猪髒。后来我骑马、骑牛、骑驴、我感觉都不如骑猪。玩得差不多时候,我问那孩子那两只黑狗的事情,因为今天我还真是让那两只狗吓够呛。那孩子讲了讲,大抵是那两只狗在二队是头狗,其它的狗都听它们的,只有两只狗不听,一只是老李家那只青狗,那狗快二十岁了,只有一个牙,只听老李头的,常咬人,大人小孩都咬,那两只黑狗有活动它也不参加,就在自家院里趴着。再有就是老孟那狗,那狗比这两只黑狗还大,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和人差不多,时时刻刻跟随着主人老孟,和老孟长得还特像,大脑袋,宽下巴。我说这里有多少狗,他说一百多个。
我说:我特别喜欢狗。他说:你要狗吗?我一听这意思是他有狗,我说:有吗?给我一条。他叫我跟他走,我和牛二就跟着他来到一家门前,他叫一个小孩儿名字,老man儿,出来一个比他要大几岁男孩儿,他讲我们要狗,他说要几个?牛二说要一个,到了狗窝,有三只小狗,一看就是那两只黑狗的种,圆头圆脑,一共三只,他讲你们挑吧,就这三只了,我说我要两只,牛二说:要那么多能养吗?我不管,我这么轻易就搞到几只这么好的狗,真是喜欢。人家给三只,咱们要两只,那不是犯傻吗?牛二看我是真想要,就说行,他抱起一只,我抱两只,说谢谢你们了,就回宿舍了。
一路上我真是心花怒放,我觉得这二队真不错,想什么来什么,我这三只黑狗是他妈真可爱,我要好好的养,然后好好的训练,它们从此就和我一起玩儿,做我的朋友,长大以后,和我一起上山打猎,狼也不怕,熊也不怕。到了宿舍,大家看到小狗儿,惊问从哪儿弄得,我说村里小孩儿送的。立刻就出去几拨人到村里找小狗儿,过了一阵子回来,只找回来一只青灰色小狗儿,但是不如我的黑狗,没找到的人非常扫兴,只好和我的小狗儿玩,晚上喂饱了,三只小狗围在一起呼呼大睡,大家也都睡了。到了后半夜,听到小狗大叫,把一屋子二十多人都吵醒了,一起大骂,我起来一摸,狗窝里一只也没有,听叫声都在床下,可是没有灯,也没有电筒,也找不到它们都在哪里,只能听到它们凄厉叫声,而且三只狗叫,此伏彼起,没有间断。全屋的人一起大骂,有的骂我,有的骂狗,我这时是骂人不是,骂狗不是,屋里又黑,身上又冷,躺回床上,与众人一起听狗叫到天亮。起床后人告诉我,小狗吃过不久就饿,要吃奶,要挤在母狗身边取暖,我想来想去这两条我都解决不了。
还不到中午,贼回子就和大家说连里有命令,大宿舍一律不许养狗,不光狗,什么动物也不许养。我一听就急了,我这正想办法解决这狗叫的问题,贼回子又赶尽杀绝,跟我来这套,我对贼回子整个就是深恶痛绝,而且也大骂过他。这种人除了拍马,什么也不会,连吹牛也不会,而且有一毛病,一提起毛主席,他就称润之先生,一提起周总理,他就称恩来同志,一提起朱德,他就称玉阶兄。而且特好讲这些人物,大言不惭,我听到了就大骂了他一顿,他不生气,也不改正,依然如故,所有人听到也是大骂不止,他也是不生气,不改正,依然如故,后来听说他小学老师就是如此。后来赵老大听到他如此说法,乐得差点过气去,我很奇怪,问他何以不气反笑,他笑够了才告诉我,他们老师也是如此,全班同学只要一上那老师的课,就一齐肃容称毛主席为润之先生,以下所有领袖人物、只要有表字的,一律称表字,以至于,汉升孟起,仲德仲康,搞得乱七八糟。赵兄讲他一直以为只有他的老师如此,成为他们取笑的对象,文革时打得他看见男生就叫爸爸,没想到这病还传染,还传给了学生。
问题是现在这贼回子就报告了连里,连里就下令不许养狗,别的动物先不说,我也没想养别的动物,贼回子此时已代连里通知我把狗处理了,我当时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能怎么办呢?问牛二,牛二说那就别养了呗,啊!就这么算了,我昨天做了半天的美梦就这么算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养了狗伤了多少心啊,六五年,唔班郭文虎送我一只黑狗,半大了,养在大院里,全院的孩子是多么喜欢啊,每天吃过晚饭,几十个孩子一起逗狗玩,正是在五月份,麦子已扬花了,天气不冷不热,带着黑狗在麦子地里跑,多少快乐。后来村里农民把狗打死了,说狗踩了他们队里的庄稼,大人不喜欢那狗,不许小孩管这事儿,打死之后,大人还把狗送给了农民,农民得意而去。从此他们有几块菜地绝产好几年。
后来又抢来一只小狗,灰色的,很小,也讨人喜欢,后来就有人生了虱子赖到小狗身上,小狗又被处理了。现在我都下乡了,到了农村,我也长大了,养只狗还不行,如果贼回子不告连里,我养两天,别冻着小狗儿,夜里再喂两次,这事儿就解决了。现在肯定就进行不下去了,我想了半天,找到贼回子,跟他说狗我不养了,也不要了,你爱怎么着随便。
他一听就说让我给人送回去,我听都不听就走了,我反正是把仇记在你贼回子头上了,这就够了。后来贼回子找个了筐,钻到床下抓了小狗儿,提到村里四处打听谁要小狗儿,不知所终。
晚饭时候,贼回子传达连里命令,明天开始上班,到场院干活。宿舍前面有条通往东山的路,路对面就是场院,这两天总看到有人在场院干活,但没上心,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总的感觉和以前在农村看到场院里农民干活一样,没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也没觉得自己已经下了乡,到了这个村子,以后就会在这里干活,挣钱活下去。
没想过,不知道,不相信,但明天要到场院干活了。这什么意思啊?我还没想明白,早有人喊不去,还没收拾好呢?怎么就催着干活?不去。贼回子讲是连里命令,有人问他连里命令你来干什么?让连长来,他讲:连长身体不好。一下子又弄炸了,连长身体不好,连下命令都来不了?我们也身体不好,不能执行命令,再说你个贼回子算干嘛地呀?马屁塞子吗?那你去告诉连长,弟兄们身体也不好,明天干活?没有半个月干不了活,这儿好多事儿呢?贼回子晚饭后就去了连部,一来想拍连长马屁,二来要为大伙传达明天不干活的理由,三来他也不敢和大伙在大宿舍度过这一整个晚上。他知道要是那样的话,他就成了大伙的靶子,就算不怕牛二,可是他怕牙包子,牙包子对他就一个态度,一个方法,牙包子怎么说他都行,不能还嘴,还嘴牙包子就大喊一声,我跟你丫拼了,随后就捡砖头要花他,虽有大伙拉着,但还是惊心动魄,不定哪里弄假成真,花不了玩一包也不上算。所以他吃完就走,别人问他,他回答:有工作。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他有什么工作啊?
第二天,早上起来到食堂,吃完饭回到宿舍,往炕上一躺,没人上班,唱歌唱戏,歌也没什么歌,都是在家就唱的小淫调儿,也唱不全,瞎哼哼,因为没有什么心事要抒发,唱戏,样版戏,谁都能唱几句,除了聋子,因为这些年只要有声音的地方,全是样版戏。老石唱戏,全是反面人物的戏,正面的英雄人物,一个不认识,一张嘴不是刁德一,胡传魁,就是鸠山,胡彪,有段唱,提起栾平气难按,他改成齐楚燕韩赵魏秦,后来发现有一女生叫绍桂芹、他即唱齐楚燕韩绍桂芹、后来又发现有一男孩叫童忠,于是加在过门上,全句成了:齐楚燕韩一童忠一绍桂芹。一时传唱,人人开口就这一句,真正明白就里的人不多,一般人听来扑迷,童忠、绍桂芹听来以为有深意,感到受了侵犯,纷纷告上公堂,老石不暇辩解,就被当做坏人调出了连队。
第二天,还是没有人去上班,但不上班是大事,不到中午,连长就来了,一个约四十岁汉子,中等个头,铁脑瓜儿,却是面有病容,说话声音空洞,措词挺狠,让人听上去,外强中干。连长一来,贼回子毫无避忌的站在连长后面,连长讲了不少,讲了形势讲政治,最后的核心就是,今天谁不上班就算是旷工,要扣工资。
大伙儿一听扣工资,人声大哔,说还没上班就扣工资,行李也没安顿好,原本是无法上班,你一个连长也不来看看情况就扣工资,我们都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来到深山,你上来就扣工资,工作如此简单粗暴,你就这么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呐?还有个依靠什么人的问题?贼回子历来是个只知拍马溜须的绝逼坏种,到了这里就受到重用,专门破坏连里和知青的关系,你扣我们工资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对不对?
这些人文化课没上多少,真心也没多少文化知识,但是一直都是搞大批判出身,人人都是内行,什么捕风捉影,东拉西扯,穿凿附会,上纲上线,没有外行,连长一听,各位政治上都是明白人,讲起话来成篇论套,百无禁忌,说着说着你就成了坏人,而且不见烟火。觉得贼回子汇报有误,这些人即不是傻子,也不是自私自利的胆小鬼,而且贼回子的来历和目的自己也要警惕,别让这小子给自己瞎马骑了,得罪了大多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连长话头软下来说:上午再收拾收拾,也就算了,下午都上班吧?大家还是不同意,最后商定,今天再整理一天,明天早上开始上班,再不上班,要执行劳动纪律,大家也都点同意了。
连长也就走了,贼回子想跟去,但连长讲他要开会,找其他几位连里领导碰一下,言下之意是贼回子不要跟着,贼回子心领神会,就留在了宿舍。开始也没人理他,后来有人提议让他搬到别的房间去,贼回子问我搬哪儿去?大伙儿说你搬到连部去吧,正好给连长当儿子,可以帮连长打饭洗碗,打洗脚水,贼回子不敢回话。而牙包子和皮子就是穷追猛打,牙包子是个结巴,可他说话最想让人重视,要好好听,一边说一边扒拉你,让你注意听他讲话,讲的不怎么样,话头却都是他提起来的。皮子一张利口,几乎是无人能挡,二人揪住贼回子不放也有个考虑,就是贼回子住在这里,就是一个特务,有点事就去汇报连长,谁说了什么话都要报告连长,这事儿就是大大的不妥,不能留他在这里,一定要把他赶走,去哪里?爱去哪里去哪里,那就管不着了,没地睡啊,话该啊!
皮子说了,他的性质已经定了,叛徒、内奸、工贼,九大就定了,可贼回子也是心里有数,这家是万万搬不得,且不说要在这里观察大家的言论行动,然后报告连长,赚取信任,现在要搬,没地方去,那俩屋的人更惹不起,牙包子、皮子存了要赶走他的心,他只有忍气吞声,他知道不能辩白,惹急了这二位,全屋没有一个人会帮他,现在是忍而又忍。
这个把牙包子忍急了,说我让你搬走你没听见啊?你是不是不服啊?你信不信我把你行李扔出去啊?贼回子赶紧上炕坐在自己的行李上,牙包子二话不说,上去就抱他行李,三下两下扔在地上,守住位置,不许再搬上来,声称这是清理阶级队伍。全屋的人一齐起哄。我看到这儿,我走出去了,离开了这屋子,我知道此时我不能和贼回子朝相,否则他知道我出身不好,他会把这一切事儿都说成是我主使的,告诉连长,那我就成了软肋,他们会从我打开缺口。牙包子一看我往外走,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他是永远保护我,他也知道怎么做,二话不说就在贼回子行李上撒了泡尿,众目暌暌,全体愕然,大家都没想到他会如此激进,我却心知他在掩护我,心存感激。
贼回子此时也生了气,破口大骂牙包子欺负人,牙包子一听,说你让连长扣我们工资不是欺负人吗?随后就滿地找砖头,口中大喊我和你拼了,非花了丫的,大伙儿一看,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其实是故技重施,有人把贼回子推出屋去,让他别吃眼前亏,告诉他牙包子可能有病,管不住自己,小时候就这样,专好以疯撒邪。
贼回子前脚出门,随后行李就被扔了出来,一看之下,心里明白这里是真的住不下去了,回头抱了行李,打算先去连部告状,再行定夺,他不能说我,因为没我事,他还是恨我,这我心里明白的很,不是我和他有仇,而是他想通过我打击这一群人。
后来连里让他搬去了马号先挤一挤,大伙儿听说后,非常高兴,说这北京知青里边,第一个长虱子的,肯定是贼回子。
晚上吃过饭,大伙儿没事儿,就爬上房顶,这房子只盖好了一半,是三大间,另有一半儿,也是三大间,
铺了檩条,有顶棚,但没有房顶,我们爬上来,就站在这顶棚上玩,从这里可以看到房子的后面,那时是一片熟了却未收割的麦子,那里有一条挺宽的田间路,是走机车的,此时望去,正有几个女生在那路上散步。也是吃饱了没事干,牛二他们都认识,因为都是同学,此时闲的,就大声叫人家名字,这个人叫了,那个人就开口大骂。
大伙儿一看玩这游戏,一齐蹲下,怕被人着到,误以为是自己骂的,我天生就怕和女生打交道,此时蹲在地上听,我想这是干吗?有意思吗?你说都是同学,人家能听不出来是谁吗?要是听不清是谁,那会不会怀疑我啊?想到这儿我赶紧下到了地面,回到屋子里。
那些女生好像是没有什么火气,照样玩她们的,此后好多天,他们乐此不疲,每天到房上去骂女生,女生每天都有好几拨去散步,谁也不怕谁,后来他们下来问我怎么走了,我说我是个好人,除了出身不好哪儿都好,大伙儿乐坏了,从此老用我这话逗我,这成了我的名言。
到了第二天,依然不上班,贼回子告诉连长、连长说不用你告诉,我早看见了,我没听说过命令还带商量的,今天上班,他们自己答应的,女生都上班两天了,干的好着呢?他们不上班,我看都不看,执行劳动纪律,直接记旷工,谁也没工资,交不上伙食费,不许吃饭,看他们上班不上班。
那也不上班。歇几天再说,吃不上饭再说,到时候到食堂就吃,看谁敢不让吃,那他妈谁也别吃,大家听了贼回子传达了连长的话这样说,也有个理由,就是有哈尔滨老青年打了北京知青,告到连里,没人管,第二天又打了,大伙儿一致指认是连里指使老知青欺负新知青,为什么打人白打,组织不管我们也可以打,但说是说,此时,这些人山头林立,每天打架,混战一气,
大家都懂,这是到了一个新地方,要混战,要打出一个王来,而这次不同往日,这次是人长大了,又离家千里,各自要打出自己的江湖地位,以保今后立身处事能够把握分寸,该软则软,该硬则硬,切不能进退失据,吃了大亏。
其实就是成王败寇的具体体现,连长不来,咱们就不上班,连长来了,就和他讲打人的理,他要记旷工,扣工资,不要紧,要先把这理讲清,这是江湖大事,不讲清楚连里的态度,我们不知道如何行动,祸惹多大要心里有数,不为了几个工资。
关健是,不上班是我们目前最有力的突破口,连长是早就得到了贼回子的汇报,他知道来到宿舍要遭围攻,他才不来呢!反正我给你们记旷工,到了这看谁说了算,打人啊,不是没打坏吗?你们还敢造反吗?敢大打吗?我不信。连长告诉贼回子别的我不管,叫你们上班不上班,想跟我胡搅蛮缠,没有,都是旷工,没有工资,到时候吃不上饭,可别怪连里心狠。
话说得响当当,可这是在连部,是对着贼回子一个人,其实是难为贼回子,贼回子现在连个窝都没有,他怎么敢到大宿舍去传达连长指示呢?连长不肯去,贼回子不敢去,我们不上班,这一天就在这宿舍里唱戏,唱这齐楚燕韩一童忠一绍挂芹。
连长算就了他有记旷工,扣工资的手段,又有没钱不许吃饭的底牌,打人啊,打就打了,能打出什么大事啊!能他妈打出人命来吗?老子也是朝鲜回来的!见得死人多了,还怕这个。可是他算错了,他造化低了,时衰鬼弄人,第二天,还真就死了人了。
【编者按】这些青年一到兵团,受到了当地认定欢迎和关怀,可是,他们不但不领情感恩,反而恶习不改,总是拿出城里混混的态度对待新生活。文章也从侧面反映了兵团生活条件的艰苦。推荐阅读。编辑:邵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