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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部描写阶级斗争的电影，说是有一个思想不健康的赶车人，经常利用赶车进县城的机会给自己和别人弄些小买卖，后来不让这人赶车了，可其他人来赶这马车时，却发现一个奇怪现象，就是这些马无论开始走的多么平稳，一旦到了一个叫青松岭的地方，立即就像发疯了一样狂奔起来——许多人破解不了这个谜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个叫钱广的赶车人，为了抓紧时间干私活，每次到这里都用鞭子死劲抽打马匹，促使它们快走。久而久之，牲口就形成了条件反射……

　　其实，不一定是牲畜，不一定非要条件反射，即使是人类，也会对一些特定的场景、人物或气味，产生一种莫名的欢喜或厌恶。

　　蓝川与爸妈去海边的时候，公车只要一过小龙街，他就会开始莫名地兴奋。海风陆续夹着潮气迎面扑过来。那一弯平缓恬静的海滩，在长堤拥趸下，终年不紧不慢地轻舔着海岸。那令人极尽幻想的海的远方，能让人类一切的焦虑、苦恼都瞬间变得渺小和不值一提。

　　从公交车下来，走过老虎湾石桥，对面的山脚下，是一排石头堆垒的两层老宅，老宅临街部分的门口，蹲守着两只不知年代的石兽，与石兽一样年代久远的台阶，除了中间磨光发亮的部分，两侧粗壮的石条栏杆和夹缝间，茂密地长出各种绿植和藓苔。两层高大的石头房子，终年静悄悄的，让人永远猜不透里面住的是什么人。沿着海湾东侧崖壁上不宽的小路继续向前，会闪出一片临海的小树林，里面虬盘错落地扎着遮荫的木屋和歪歪扭扭木货架的摊铺，商户和游人在这里穿梭往来，面色平静地进行贝壳灯具或海鲜干货之类的交易。

　　穿过小树林，顺小路上到坡顶，立即出现悬在半崖上的一处庙宇，这古庙一样的老建筑矗立在松枝虬立的山腰，从海上反射来的阳光将它飞檐斗拱的形态勾勒得如同一个幻境——这是当地工人疗养院的标志建筑。

　　从坡顶向下望去，在老虎湾之外的天海交汇处，朝阳中的海面，一下子无限舒展地放射出去。所有迈过山坡的人，只要头一回来到这儿，冷不丁见到这浩瀚雄奇的场景，都禁不住会“啊啊啊”的连声惊叹！脚下霍然闪出一个小山谷，则是另一番幽深的小巧景致：沿着长长的通向谷底的石阶两侧，是终年不息的淙淙山泉和密实如伞的大冠树林，清凉的海风迎面贯动整个山谷，在知了的长鸣声中，拳头大小的彩色大碗蝶会不时扑愣着翅膀上下翻飞，体形硕大的绿头蜻蜓会在林间投射的光幕和氤氲水汽中时时旋停。成群轻巧的灰燕，欢快地在谷内外来回俯冲。

　　到了这里，蓝四维要家里每人为这小谷取个名。兴致勃勃地讨论了许久，最后觉得“禅溪谷”“隽阁灵境”两个名字不错。

　　步出山谷，便是那个捕捞船只日夜穿梭往来的，建有渔港的村镇。这个镇委会管辖着包括远在山里另外一端的石槽村。数年之后，这个村委会与蓝川所在的单位发生过几次不同原因的交际，并引发他一连串的思考，以至于最后影响到他命运中一个极其重要的抉择。

　　18岁那年夏天，是蓝川有记忆以来，唯一没有随父母去过海边的夏天。他高考落榜后，开启了一段陌生而奇妙的人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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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豪大酒店和五大洲饭店是经济改革对外开放后，在东海市最早建成的两家最好的星级饭店。长相端庄的女同学穿上雅致的西装很快就被聘用了进去。不久后，几个高个子的英俊男生也被招录了进去。

　　鲁春生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位无比神秘的秘宗传人拜在门下，每天除了跟着练习吐呐腾挪，还包揽了师父家里的买菜、洗衣服以及接送孩子之类的杂活儿。虽然不发什么文凭，但眼见师傅整天鲜衣怒马，人车迎送，自己的前途似乎显得异常光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某种深遂和智慧。

　　孙宇在他爸所在的罐头厂当起了一名学徒。这家厂子的工资不太高，却是国营单位，将来极有可能转为正式工。刚一去厂里报到，他立即被派到一处位于风景区的疗养院培训，半休假半学习地玩了一个月，再回到工厂时，好几个车间都争着抢着要他，可以预见的光明前景，孙宇能一下子说出好几个。

　　蓝川起床后，每每看到街上各有目标匆忙奔走的人群，就感到自己是被抛弃了。开始时，他漫无边际地在街头乱转，与父母无来由地发火，深夜里盯着电视直到主持人告别，整个屏幕飘出雪花。他幻想着有个神仙会恰好飞过帮自己一下，或者有一位好心的同学帮他引荐一个好工作……他像那只被困在阿拉丁神灯里的魔鬼一样，一遍遍发誓要报答那个会解救他的人，但那个救星并没有出现。

　　有一天，他心里冷不丁冒出一个主意——到渔港去“抓海货”，运到自由市场倒卖。

　　渔港旁有一家海产品养殖厂，里面有一种季节性临时工，虽然保证不了长久，却每天有4块的高价工钱。人们将粗长的养殖海绳由木船拖上岸后，连同上面成串的海红（青口）分段投进几口滚烫的大锅，等海红煮熟张开嘴，由人工把里面的肉抠挑出来。每人每天的任务量是干出来两桶鲜肉。

　　看到成吨的海产品被各种机动车先后拉走，再看看自己单薄的自行车，蓝川很快放弃了最初倒运海鲜的设想，他顺着电线杆上的《招工启事》，饶有兴致地迈进了渔港旁的这家养殖厂。这不仅因为他喜欢大海，更是那群嬉闹的人群吸引了他，这时的他，身边几乎没有任何可以交往的朋友——他太寂寞了！

　　连续十几天的暴晒，满是脱皮和水泡的后背已经不能接触床面，夜里即便轻轻翻身，就会立即疼醒。手上无数条被海红划破的红绺道子，即便不是海水，就是沾到淡水都钻心般难受。为了防晒，蓝川也像其他工人那样戴了一只松垮的草帽，找了一件蓝麻工作服套上。每天下班前他要把衣帽留在车间，不然，身上的汗臭和腥气会让公交车里其他乘客十分不爽，甚至骂骂咧咧。

　　能够连续在海边干上一个月的临时工毕竟不多，眼瞅着海红的捕捞季就快过去，工长找到蓝川，希望他和另外六个同龄人一起到海虾冻库去接着干。

　　冻库是一处战备防空洞改造的。里面冬暖夏凉，外洞通常十五六度，里洞的气温比外洞低十几度。蓝川他们的工作是给海虾去头去皮后，挑拣出一等二等，再将其每十只一排进行冰冻。根据需要，他们时而在里洞，时而在外洞。高频率的温度变化，让他们几乎总是处于感冒状态，整天鼻子堵塞，清涕长流。

　　国庆节前后，东海市开始天高云淡，阵阵北风将潜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褥热和潮湿迅速吸走，人们重新变得清澈舒爽起来。蓝川有些兴奋——极度期盼中等待一个多月的工钱，这两天马上就要发到手了。

　　这一天轮他晚班，只要下午三点前到单位就行。他沿着麻姑街一路闲逛，思忖着拿到工资后该买些什么。眼睛正扫视着各种商品，心里兀自兴奋着，眼睛余光里，突然有一对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从侧面走来，其中一人正想向他拍肩打招呼，却被另一个人无声地拦住，拉着她匆匆离去……蓝川看出那两个背影是同班的两个女同学，其中一个正是鲁春生的初恋女友，当初为了掩护这两人的恋爱，他曾陪着他俩到处走，做过好一阵子“灯泡”。

　　蓝川从一旁的橱窗里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头发蓬乱，红锈色的脸孔挂着乡下人初进县城时的茫然表情，刚洗过的工作服仍发出丝丝腥气，掉了侧帮的拖鞋里露出一双积满黑垢的脚趾。他愣怔在那里，发现镜子里面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是一个与美好生活格格不入且被其完全摒弃了的人，是一个自己原本很厌弃和鄙视的人。

　　……同班组一个叫季永辉的小个子慌慌张张地从外洞跑出来，见到来上班的蓝川，连说了四五句“你太有福了！”。然后，不大连贯地描述了上午发生的一幕——几个年轻伙伴受不住大虾的诱惑，暗自将一只乙醇炉带了进去，用小锅在换衣间煮虾时，被工长当场抓了现行！由于临时工太多，工长一下记不住全部脸孔，只记住了现场人数。

　　“完了，完了！”季永辉一脸绝望的说，“工头要求所有参与者到他办公室听候处理，我要吓死了——我妈还等着我这个月工资回去给我妹妹交学费呢……”

　　蓝川个子不高，看着这个比自己更矮一些的工友，他叹了口气，说，“我替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