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杭州城曲折过往,长沙市街头流浪
2004年暑假,杭州下沙高教园又变得冷冷清清。来老师想趁着这段时间没生意,把店里重新装修,因此传媒学院音像店暂停营业,而工程学院店正常营业,范姐回台州老家,付哥让我回到工程学院店值班。整个暑假,我把货架上所有的故事片都看完了。
桌屉里的收款收据本上写着一行字——“热带雨林,原来你什么都不想要”,那是吴丽丹的字迹,我把那个收款收据本珍藏在行李箱里,一直珍藏到2 0 0 8年夏天。看到那行字,我想起一件事,那是兰姐和吴丽丹还在彩扩店时,有一天,兰姐从音像店货架上拿一张S H E的V C D,想拿到彩扩店电脑播放,被范姐看到,大声的冲兰姐喊道:“干嘛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拿走啊?”兰姐很不爽的放回原位。S H E那张V C D的封面歌单里,好像有《热带雨林》这首歌,我很想听听,但我没有私自拆开包装,而是自掏钱包买了三张VCD(分别是SHE、张国荣、刘若英的专辑 ),一共4 5元,我从钱包里拿出5 0元放进柜台,再拿出5元给自己找零,然后在账本上登记,把4 5元加了上去。我打开S H E的V C D,第一次听《热带雨林》。那天,杭州下起了倾盆大雨。雨过天晴后,小四穿着白色连衣裙,笑容满面的出现在工程学院音像店门口。我很开心的问:小四,好久不见,你到哪儿去了啊?
“我跟刘磊到他安徽老家去了”。
“哦,怎么样,还好吧?”
“挺好的,就是在他家地里帮忙种玉米,我都晒黑了 。”
“哈哈,刘磊真舍得啊。额,刘磊呢,怎么没来啊?”
“他已经去上班了,在学院大门口呢。”
“嗯,小四,过完暑假开学之后,你真的不再到音像店上班了吗?”
“是啊,我还回到学院门口当门卫,明天就去上班了。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传媒学院店在装修,范姐回家了,付哥让我到这儿来值班。”
“噢,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整个暑假你都一直在这里吗?”
“是啊,要不然我还能去哪儿呢?”
这时,有顾客来了,小四说:你先忙,我走了,再见。
暑假过完,范姐回来了,我又回到传媒学院音像店,小四真的没再回去上班。来老师带来一个女孩对我说:小皮啊,这是我表妹,以后你多教教她。
每天早上8点迎着朝阳,我独自走二里路到传媒学院音像店上班,到了晚上10点关门,再独自走回工程学院的大学生宿舍。秋天的黄昏,我站在音像店门口望着天边晚霞。音像店里的烦心事一桩接一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总有大学生拿着碟片来,说无法播放,要求退钱,有个大学生租了一部电视剧,超出一月才来归还,却不肯按天数付钱。那时候,M P 3已开始流行,电脑网络也逐渐普及大众,买磁带和租碟的越来越少,音像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我心知肚明,音像出租零售业终将被淘汰,我想趁着还年轻,去学一门实用的技能。
坚持到那年9月,我才把“辞职报告”递给来老师,来老师和他的未婚妻潘婷也劝我留下。付哥听说我要走,也劝我珍惜眼前,我经过再三考虑,毅然决定离开。第二天,我没再去音像店上班,换了双新鞋,到下沙镇上找工作。刚满十八岁的我茫然的走在下沙大街上,没找到工作,我坐公交车到杭州城区,下车走在新塘路上。百特广告公司门口贴着 “招聘后期制作,包吃住,一经录用,待遇从优”的招聘启事。我当时也不知道“后期制作”是做什么,只觉得可能跟广告字牌有关,就走进去问了一声,您好,请问这里招聘吗?陈奕立经理让我进去谈了一会儿,同意录用,我求职成功,陈总问我住在哪儿。我说:我住在下沙。
陈总说:哦,那挺远的,我们公司宿舍就在后边,你可以搬过来住,很近的。
“我今天就可以搬过来吗?”
“可以的。”
“好的,谢谢,那我回去搬东西了,再见”。
我坐公交3 2 8路回到下沙浙江工程学院宿舍,收拾好行李,拉着箱子走出大学生宿舍楼,快要走出大门口的时候,我无意中一回头,看见来老师站在大学生宿舍楼上望着我。来老师没有叫我,我也没再回头,拉着行李箱子走向公交车站。第二天上班,在新塘路百特广告公司,二楼写真工作室内,有一台国产写真机和一台电脑。我跟着老员工小黄学覆膜。那台电脑的桌面背景是一张美女明星的照片,看着像著名主持人曹颖,我问小黄,这女明星是不是曹颖啊?小黄说,这哪是曹颖呢?这是我们的老板娘。话音才落,老板娘就推门进来说,小黄,把保灵育宝公司的那几个X展架先做出来,客户急要的。
百特广告公司员工宿舍,就在公司后边的一排筒子楼,一间20平米的老房子,一室一卫一厨,也无客厅也无窗,阴暗潮湿不透光。厨房对面放着两张上下铺的床,桌上有台旧彩电。国庆节放假,爱国叔(陈总的叔叔陈爱国)带着我逛西湖。一老一少,沿着西湖,边走边聊。我入职没多久,百特公司又接到大订单,为一家外贸公司制作相框,画面规格是60x80 CM,内容是欧美的已故巨星猫王和梦露的写真照片。不覆膜,只贴板,然后按印刷的边角线裁切好,每张板都要套一层保鲜膜,防止划痕再装箱,订单一来就是成千上万张。在往画面后边覆双面胶时,由于画面朝下,与覆膜机的板面直接接触,难免造成画面划痕,客户因此挑出的次品堆得满地都是。怎么才能避免或者尽量减少划痕呢?我提出建议先把双面胶贴到板上,然后再贴画面,避免了画面与覆膜机的板面直接接触。陈总采纳了我的建议,果然提高了画面质量和工作效率。
公司日渐忙碌起来,因此又招聘四个新人。有天中午,小黄带头罢工,只因爱国叔做的饭菜不合胃口。新来的小伙伴们都听小黄的,只有我在默默努力。后来小黄走了,我成了资格最老的员工,工资涨到800元。新同事们虽然来自不同地方,相处却很愉快。安徽的张程当过兵,言谈幽默风趣,只有他有女朋友,郎才女貌很般配。贵州的郎明江,个也不高,大家给他起个绰号叫“刀郎”,还有江西的阿邦。下班后,大伙儿一起去唱歌。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初相识那天,张程问我是哪儿的人,我说是河南周口的。张程说,我也是河南周口的,你是哪个县的?
“哦,老乡啊,我是淮阳县的。”
“巧了,我也是淮阳县的,你淮阳哪儿的?
“我淮阳王店的。你不会也是王店的吧?”
老板娘陈群芳说,你俩可能是一个村的了。我说,没错,我们都是地球村的哈。张程说他是淮阳县齐老乡的。张程确实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生在河南周口的淮阳县,长在安徽阜阳的颍上县。而她的女友刘晓丽,是河南西部灵宝县的。百特公司门店的隔壁楼上有个中讯网吧。我就是跟着张程在中讯网吧学会的上网,学会用QQ聊天,张程给我的QQ号,我一直用到2008年。张程和刘晓丽这对恋人在公司附近租房同居五年,还没订婚,俩人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后来,刀郎和阿邦相继离职,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员工宿舍只剩孤独的我。张程和刘晓丽到宿舍陪我一起坐在那台旧彩电前,看温兆伦主演的《牛郎织女》。
年底放寒假时,老板娘陈群芳给我发工资,多发了两百元,她说,小皮辛苦了,过年回家好好休息一下,玩的开心点儿,我们店里正月初八开始上班。我说,好的,谢谢。杭州火车站,张程来送别,他笑着安慰我:兄弟别难过,我们又不是不见面了,你回去好好过年,等你过完年回来,我们还一起玩。放心吧,养父母不会再打你,如果他们再敢打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到河南去接你回来。
2004年腊月二十四,我回到河南老家,把辛苦一年攒的几千元全部给了养父母。那一刻,我想起初到杭州时在凌志字牌店所受的苦,想起那段风刮日晒雨淋,通宵熬夜的日子,在养父母面前痛哭流涕。大年初一早上,我给张程打电话,刘晓丽接的。她问我:小皮,你还好吧?
“嗯?小丽姐啊,我还好,你们呢?过年回家了吗?”
“嗯,是的在他家过年。”
“哦,张程呢?”
“他在外边玩呢,”刘晓丽说着,喊了一声“张程,快来接电话。”
“谁啊?”
“小皮”。
“喂,小皮,你在那边情况如何啊?他们没有再打你吧?”
“没有,我真的好想你们啊!”
正月初五早上,我和堂弟皮精柯一起到牛寨村的大姑家,在瓦关西南方向十多公里外。皮精柯他爸嘱咐道:“路上慢点啊,注意安全。”我和皮精柯各骑一辆自行车,沿着10 6国道由北向南,靠右骑行。每人的车子后边都系着竹篮,竹篮里放着点心果子。几分钟后,途经姚路口,有一男子醉酒骑摩托速度太快,加上地面路滑,因此撞倒了我和皮精柯。那摩托车甩出二丈远,在地面划出美丽的弧线,骑摩托的男子也摔倒了,半天才爬起来。皮精柯的棉袄刮破,全身多处受伤,鲜血直流,而我却毫发未损,安然无恙。皮家亲属们闻讯赶到,皮精柯被送往医院,经过检查,也无大碍,骑摩托的男子被索赔两千元。正月初六,我坐火车回到杭州。正月十五元宵节,我在陈总家里吃饭。
二月二,张程还没回来,我独自一人在宿舍看连续剧《寻人档案》,该剧是从全国打拐行动的众多卷宗中,精选8个有代表性的案例相衔而成。剧本广泛征求意见,从筹拍到实拍用了两年时间。剧组行程几万公里,追踪采访拐卖案中受害者及家人。这是一部特别震撼人心的纪实电视连续剧,其中,很多父母卖房卖血、走天涯也要找寻骨肉的场景令整个拍摄场地都泣不成声。用导演范建会的话说:“把打拐放在后面,把家庭的悲剧放在前面,把客观事件放在后面,是这部纪实电视剧最大的艺术特色。”
张程回杭州了,只是没再回百特广告公司上班,也很少再到员工宿舍陪我一起看电视了。张程和刘晓丽又在闹分手,张程独自回了安徽老家。新来个同事是驻马店的,虽然也是老乡,却相处得很不愉快。那时的我又重度抑郁,跟爱国叔也闹僵了,我愤而离职,搬出新塘路宿舍。
离开百特广告公司后,我在杭州重新找工作,走到艮山西路,看到“博兴图文”的店门口贴有招聘启事,在招“后期制作员”。“博兴图文”,这名字好像在哪见过?我想起2003年在秋涛北路凌志字牌店做广告学徒时,凌志字牌没有写真机,接到一家医疗诊所的写真业务,发到博兴图文打印,于老板让我带着画面小样到博兴图文调颜色。我坐在设计员旁边,看着他修改图稿。在漫长的等待时间里,博兴图文店的后期制作员正在制作易拉宝,我第一次见到易拉宝,感觉很好奇,也很想学,于是我就帮他们一起安装易拉宝。老板昌国超让我和他们一起吃过晚饭后,设计员终于把图稿做好,我骑车回到字牌店。后来可能由于距离太远,于老板就近找了一家合作商,因此中断了和博兴图文的业务往来。那时博兴图文也在新塘路,却不知何时搬到艮山西路来的?时隔两年,当我在艮山西路找工作,巧遇昌国超,自然而然就求职成功了。
博兴图文有个同事名字叫张涛,是河南商丘的,他看我上班时总是心事重重,就问我有啥想不通的事情可以跟他说说。那天上午,我们在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安装广告写真画,完工后,坐在湖畔的石头上,我把童年的苦难讲给张涛听,他说,依我看,你很有可能是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给你养父母的。我想起在新塘路宿舍看过的那部连续剧,再回想自己的童年,似乎恍然大悟:原来我竟然被养父母的谎言欺骗了十八年!张涛说:小兄弟你别太难过,今年可以到我家过年,我家就在商丘火车站附近。他打开手机相册,给我看他家里的照片。
张涛已婚,老婆和两岁的儿子都在商丘老家。他说:如果你想寻找亲生父母,可以到湖南电视台,那有个曹颖主持的《真情》栏目。我没看过《真情》栏目,但我看过C C T V的《讲述》、《东方时空》、《社会与法》、《今日说法》等,我也迫切希望通过电视媒体找到亲人。我回到博兴图文,店里电脑上正在播放伍佰的《挪威的森林》:“或许我,不该问,让你再将往事重提......只是心中枷锁如何才能解脱”。我在公用电话拨打1 1 4查到了C C T V的热线,好不容易拨通,听到话筒里传来:您好,这里是中央电视台。“您好,我......我......” 我又紧张的不知从何说起。挂了电话,我忽然想起一个名字叫“程洁”的女记者。2 0 01年,养父母家那台黑白电视机正在转播央视的《东方时空》——女记者程洁的故事:2000年11月8日,这天是记者节,杭州都市快报策划了一个“我为读者做件事”的活动,3 0位记者公开亮相,作出“记者节承诺”。女记者程洁的承诺是这样的:“我叫程洁,今年2 3岁,毕业于浙大中文系。两年来,我与快报一起成长。如果你有什么高兴的事,烦恼的事,难忘的事,就给我打电话吧。”承诺何其轻松,履行竟会那般沉重,这是年轻的女记者程洁万万没想到的。
2 0 0 0年1 1月1 7日,程洁收到一封写着“非本人勿拆”的信。是一个持枪逃犯写给她的求助信。“我真要逃亡一辈子吗?我已逃亡两年,只感到太累,唯一的解决办法难道只有自首?你能回答我吗?”一个在逃两年的持枪抢劫犯,整天过着惶恐不安的日子。他两个同伙,在持枪对抗公安民警时身亡,另三个同伙被捕,受到法律制裁。这个逃犯想自首,又怕被判重刑,走投无路时,他给程洁写信,想通过记者程洁了解像自己这样的罪行会判多少年,并要求程洁必须于当月2 0号之前在报纸上给他答复。1 1月2 0日,程洁的回信在报上刊登,并向他承诺:“如果你还有什么顾虑,我愿意陪你回家乡自首,并为你请律师。”此后一个多月,程洁对那逃犯作了扣人心弦的“劝降”,甚至孤身一人前去与他会面,终于劝动他向公安局投案自首。程洁还主动担当他的辩护人,案犯最终被从轻判处有期徒刑1 0年。一个逃犯写来求助信,程洁本可以配合公安诱捕归案,但她没这样做,而是真诚耐心的晓以利害劝他自首。这组报道以温馨的人情味、起伏的情节和悬念在国内激起巨大反响,媒体纷纷转载,而《东方时空》连续报道了5天。
20 05年7月2 7号,我忽然想去找到程洁,向她倾诉心事,而程洁正好也在杭州。可我并不是“逃犯”,相反,我只是一个历经磨难的受害者,我渴望通过“程洁”这样一个公众人物能帮我解开身世之谜。我到报刊亭买了一份《都市快报》,在报纸的一角找到《都市快报》的热线电话。我拨通电话,才知道程洁早已调到《每日商报》。我在报刊亭又买了一份《每日商报》,几番打听,终于和程洁取得了联系。
“程姐您好,我是外来在杭务工的男孩,来杭州三年了,我有些事真的很想和你谈谈”。
“您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噢,2001年,我在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栏目看到过你的故事” 。
“喔.....”程洁明白了,“啊!该不会又是一个逃犯吧?”程洁心想。
“程姐姐,我可以和你见面吗?我想到报社去找你。”
“嗯.....可以的。” 程洁考虑了一下,觉得不会有危险。
我骑自行车到杭州《每日商报》报社,路上下起了倾盆大雨,没穿雨衣的我冒雨骑行在路上。到了《每日商报》,全身已淋湿透的我走进电梯,到了9楼,终于亲眼看到了程洁,没错,就是在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里看到的那个女记者程洁。
“说吧,你想跟我说什么?”程洁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站在对面的我,手里提着塑料袋。那塑料袋里有几张老照片,还有我写的诗,潦草的字迹和凌乱的逻辑,只有我自己看得懂。毕竟素味相逢,初次见面,如何能够走进我的内心世界去看看。那么多年的如烟往事,坎坷曲折,我一时半会儿又怎么说得清楚呢?我一言难尽,说了也白说。
程洁说:“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样吧,我把我的电子邮箱地址写给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发到我邮箱里吧。”程洁把她的E-mail地址写在一便签条上,撕下来递给我。我接过纸条,茫然的走出报社。
我本以为,可以和程洁面对面的敞开心扉倾述。然而真正到了她面前,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下了楼,我站在报社的大门口,看着手里那张纸条,程洁写给我的E-mail地址,无奈地随手丢在了风雨里。我决定去湖南电视台寻求《真情》栏目的帮助,我没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2005年7月30日,我坐公交328回到杭州下沙高教园区,我想再去看看那些留下最美回忆的地方。那时正好也是在暑假,两个音像店都关门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夜晚10点,我又坐公交3 2 8路的末班车回到杭州博兴图文的员工宿舍。
7月31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向昌国超请病假,他同意我在宿舍休息。同事们都去上班了,宿舍里只有我自己,我在整理行李,还要再等到8月1 5号发了工资再走吗?不……我不能再等了!对,就今天,归心似箭,刻不容缓,我想马上到湖南长沙!我到火车站买了车票,开车时间是当天下午5点半,时间还早,我到新塘路中讯网吧上网。到了中讯网吧,那收银员是江西女孩,我和张程曾经是中讯网吧的会员,老顾客,久而久之的就熟悉了。我问那女孩,张程最近来过吗?女孩说,没有,好久没看到他了。
下午4点50分,我离开网吧,在公交车站等待开往杭州东站的20路公交车。当我踏上2 0路公交车的那一瞬间,车窗外倾盆大雨急泻而下。我赶到车站过安检,检了票,拉着行李箱子匆匆跑向站台上车,找到座位坐下,列车启动,缓缓驶出杭州城区,向长沙方向开去。车窗外,雷雨声伴着火车开动的声音,都是“轰隆隆”。闪电划过夜空,照亮远处绵绵起伏的山岗。外面那么大的雨,我穿着单薄的短袖,感到有点冷,我把窗户关了。天亮后,雨过天晴,列车已到达江西萍乡,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照着车窗。
8月1日下午三点,终于到了长沙火车站,天上的白云像成群结对的绵羊。湖南电视台在哪?怎么去,我心里都没底,事先也不曾跟《真情》栏目组联系。我在车站广场看到一个兵哥哥,就走过去问了路。我坐公交车到了湖南电视台,在大门口被保安拦住,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从杭州来,到《真情》栏目组寻找亲人的。那保安大哥说:噢,这样啊,你走错地方了,《真情》栏目在湖南卫视,这里是湖南经视。”
“啊?那.....那请问一下,这里到湖南卫视远吗?”
“不远,就在传媒路上边,你到前面安康路左转,再到广电路右转,然后在金鹰路右转,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当年我对长沙的地名不太熟悉,也听不懂湖南口音,保安找出纸和笔,给我画了路线图。那时已是下午4点,我拉着箱子徒步向前走,来来往往的汽车从我身边开过。
到了傍晚6点,我终于走到湖南卫视所在的金鹰大厦楼下。当时天色已晚,我心想: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上午再去吧。我以为,湖南电视台也会像杭州报社那样。可以随便进出。我躺在金鹰大厦楼下的停车场,枕着箱子,望着夜空里的繁星点点,天当被子地为床,就那么睡了一夜。
天亮了,我找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打开箱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等到9点半,才拉着箱子走向湖南卫视。大楼门口有门卫,要进入电视台必须先在门卫处登记,我拿出身份证排队登记,门卫室墙上贴着一张“门卫工作制度”,其中一条大意是“禁止闲杂人等进入电视台”。那门卫是个女的,她问我到电视台干什么,我说要报名参加《真情》栏目。
门卫问:你跟栏目组联系过了吗?
我说:没有。
“那你怎么上去?我只有接到栏目组的通知,他们同意放你上去,你才能上去的”。
我让门卫给《真情》栏目组打电话,门卫让我自己打。
我说:我没有手机,你那电话可以借我打一下吗?
门卫说:不行,你自己想办法。
我失望的离开,走到一个报刊亭,那里有公用电话。我拨通了节目组的电话:您好,请问是《真情》栏目组吗?”
“是的,你是哪位?”
“我.....我是来寻找亲人的。”
“噢,那你在楼下门口登记一下。”
“我刚才去过了,门卫不让我进来。”
“你是从哪来的?来之前有跟我们栏目组联系过吗?”
“没有。”
“你怎么没提前联系就来了呢?你是什么情况,能在电话里说清楚吗?”
“我.....我......”,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又不知从何说起,那边电话挂了。
我失望的走回停车场,不知不觉走到地下车库。那里有位看车的大叔,正在看报纸。桌上有台座机电话,我求大叔借电话一用,大叔同意了。电话打通,我对《真情》栏目组的工作人员说:我把我的雅虎邮箱帐号和密码都告诉您,请登录我的邮箱,查看我写的东西,您看了之后也许就明白了。”栏目组的工作人员登录我的雅虎邮箱,却没看懂。我渴望《真情》栏目组派工作人员下楼和我见面详谈,就反复不停的打电话,直到栏目组派人下楼接见了我。
湖南卫视大楼的一层大厅里,我终于和《真情》栏目组的工作人员见了面,她们大概听懂我的诉求之后说:我们可以帮你寻找亲人,可是你要首先告诉我们,你养父母的联系方式,毕竟我们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他们既然是你养父母,知道的线索肯定比你多。”我不肯把养父的手机号码告诉栏目组。
“那既然你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也没办法帮你,你还是回去安心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也好。不论怎样,养父母都把你养大,你就应该心怀感恩的孝敬他们,而你想寻找你的亲生父母,亲生父母却未必在寻找你。我们这里也不是福利院,你自己想办法吧。”
《真情》栏目组的工作人员把我送出大门。我拉着箱子向前走了很远。看到一个院子里有几个小朋友在水池旁玩水,就走过去对着水龙头喝自来水。我沿着三一大道,过了浏阳河大桥,那里已经很偏僻,没有商铺,只有来往的车辆和绿化带。
我沿着三一大道继续向前走,到了东二环左拐向南又走了很久,到了长沙城区,那里果然有很多商店和饭店。我想应聘在饭店打杂的工作,一直找到夜晚10点,没一家饭店愿意聘用我。那天夜晚,我坐在金帆路一家正在装修的商店门口睡着了。
2005年8月2日上午,我在长沙开福区走到德雅路/浏阳河路口附近,鞋子早已磨破。有家“兄弟食堂”,我走进去,看到一个女孩在吧台值班。我问道:您好,请问这食堂还招人吗?那女孩回答道:嗯,好像招的,不过我们老板不在,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喂,老板,有个男孩来应聘,我们这里还要的吧?”
“要的,你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过来开始上班?”
“好的”,女孩放下电话问我:我们老板问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上班?
“今天就可以。”
那天下午,兄弟食堂的主管给我安排了宿舍,在食堂对面的一排平房。饭店从下午两点到4点,一般都是员工休息时间。宿舍里,一堆破棉絮被子,几个男同事都躺在那睡觉,有人还打起呼噜,就在疲惫不堪的我快要睡着时,不知是谁的收音机里传来一首优美动听的歌曲——“孩子不要忘记了,人间的遭遇有它的规则,有一天当世界都变了,别忘记天空原来的颜色”。
兄弟食堂的服务员有两个女领班,一个叫“胡慧”,这个单眼皮女生,常常大吼小叫的对我颐指气使;另一个女领班叫“沈阳”,胖胖的她有一双大眼。我在兄弟食堂上班第7天,主管让我跑堂当传菜员。8月1 2号中午,一辆印着“湖南卫视《真情》栏目组”几个大字的中巴车开进兄弟食堂的院子,车上下来两个女人,竟然就是8月1号那天在湖南卫视楼下接待我的那两位女工作人员!兄弟食堂和湖南卫视相距那么远的路,时隔11天之后,我居然又一次看到她们!!车上又下来两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我还是没看到主持人曹颖。食堂领班引领《真情》栏目组的工作人员走向一张圆桌,开始点菜了。厨房传菜窗口有一个木板屏风,我躲在木板屏风后,小声的叫洗碗阿姨:阿姨,阿姨……
“怎么了?”洗碗阿姨走过来问。
“那张桌子的客人......那俩女的就是我在湖南卫视见到的《真情》栏目组工作人员,我不想让她们再看到我……等下你帮我去传菜好吗?我帮你洗碗。”
《真情》栏目组的人吃过饭,车子开走之后,我才到前边大厅里去。转眼立秋了,一层秋雨一层凉。我从杭州到长沙,只带了两件夏天的衣服。洗碗阿姨从家里拿来自己孩子的衣服让我穿。兄弟食堂的老板不但拖欠工资,而且总是开罚单。食堂餐厅中间有一台大彩电,晚上下班后,大家一起坐在电视机前,2005年的《超级女声》正在热播。
有天晚上下班后,我沿着德雅路一直走,一直走啊走,终于看到一家图文店,我走进去问店老板招不招人,店老板说不需要。我说:我曾在图文店做过,我有工作经验的,我会做写真,会覆膜。图文店老板说: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到别的地方再找找吧。
过了几分钟,我又回到图文店,叫了一声“老板”。
图文店老板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想问您,长沙广告喷绘公司比较集中的地方在哪?如果您知道,可以告诉我一下吗?”
“哦,你到人民路,那里就是广告一条街,马路两边几乎都是广告喷绘公司”。
“嗯,好的,太感谢了。请问这里到人民路有多远,怎么去,可以把路线告诉我吗?”
“坐1 0 1路,到人民路曙光路口下车就到了。”
我到人民路下车时,已经夜晚1 1点。那儿果然有很多广告公司,只是当时夜已深,人家都下班关门了。我想再回德雅路,已经没有公交车。我一步一步徘徊在十字街头,天空又下起了雨,我看到一家网吧,就进去上网,看周星驰和袁咏仪主演的《国产凌凌漆》。看完了电影,想听歌,我想起第一天在兄弟食堂宿舍听到的那首歌,就打开百度搜索歌词,终于知道那是J S组合唱的《天空的颜色》:“火车厢一列列经过了隧道......疏离的城市和轻狂的年少,苦的甜的只有自己知道,有一个声音不能忘掉,还记得外婆对我轻轻唱,孩子不要忘记了,人间的遭遇有它的规则……别忘记天空原来的颜色......蒲公英吹散了,像雪随风飘,那属于夏天的记号,长大了以后,你会不会忘掉,我们要勾勾手约定才好,记得有首歌是这样唱的,别忘记天空原来的颜色”……天亮后,我坐公交车回到德雅路兄弟食堂。
【编者按】丘吉尔在自传里有这么一句话:苦难是财富还是屈辱?当你战胜了苦难,它就是财富,当苦难战胜了你,它就是你的屈辱。显然,“我”战胜了苦难,并从苦难中寻找到收获。比如,借在工程学院店值班之际,把货架上所有的故事片都看完。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如果传媒学院音像店不装修而暂停营业,“我”就不可能被安排值班,如果不值班,也就不可能第一次听《热带雨林》这么好听的磁带,又因为音像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才促使自己想到外学一门一枝之长的手艺。一次次“跳槽”,是“我”人生的财富,如果没有在音像公司工作的经验,也就没有资格和能力接纳百特广告公司担任后期制作这项工作。后期制作的工作虽然也是熟练工,但如何用最短的时间避免次品的出现,成为一种技术活。因为自己的努力,也明白在夹缝里生存是真理,所以才得到老总与老总夫人的赏识和重用。然而“我”虽穷,也很需要这份工作,但是再苦,自尊性不能受到半点委屈,由于与老总的叔叔有摩擦而毅然决然地地离开百特广告公司,重新走回到寻找打工的征程。然而,如果不是在新打工单位博兴图文广告公司,然后认识有个同事名字叫张涛的话,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被人贩子拐卖到养父母家的。张涛向“我”推荐到电视台求得寻亲的帮助。而这一天起,“我”开始走上了一条寻亲的道路。一环扣一环的叙述,扣人心弦,在寻亲路上会遇到什么坎呢?期待。编辑 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