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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刑警的生活

作者: 石佛 点击:1150 发表:2018-05-18 23:22:50 闪星: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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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紫玉从许宗汉家中接走了王献普,就像是把他给绑架了一样。她知道,虽然王献普这个新手眼下并不繁忙,许宗汉也会对此感到不快。

  你让这个美人跑多快?王献普摸了一下她的这辆车的仪表盘。接着他又很快加了一句,我是说美车,不是美女。

  你不需要这么追求正确,王献普。我的最高速度为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

  啊,太好了。

  你喜欢车吗?

  你知道的,我更喜欢摩托车。读高中时,我哥哥和我各有一辆摩托车。

  哦,你是说,因为我们是兄弟,不可能买上两辆相同配置的车子。我们只能量力而行,买的都是二手货,甚至是三手货。他顽皮地笑了一下,有一天晚上,冯一凡正在睡觉,我溜进他家的车库,换下了他的摩托引擎。可他从没发现这件事情。

  欧阳紫玉笑了起来。然后她对王献普说明了任务。她有几条线索要调查,雪舍利酒吧的另一位服务员,洪一芳很快就要来上班了,欧阳紫玉需要和她谈一谈。她还想和的生意伙伴刘永年见一面,因为他已经出差回来了。

  不过,首先得完成另一项任务。

  你喜欢做卧底的工作吗?她问。

  哦,我觉得还行。

  公安分局有几个刑警可能在雪舍利酒吧里看到我了,所以这个任务由你来完成。但你不能带任何录音设备,什么都不能带。我们不是去采集证据,只是打听情报。

  那我该做什么呢?

  都在我的公文包里。包放在后座上了。她猛地降低了挡位,滑过一个弯道,然后再把这辆马力强劲的车打直。王献普从车底板上捡起了公文包。拿到了。

  他点了点头,浏览了一遍。标题是危险证物库存监控表。附件中还有一份留言条,说明了如何用新方法对危险证物进行定期的实地检查,例如武器和化学品,以便确保对其实现合适的记载。

  从没听说过这种表格。

  你不会听说过的,因为这是我自己编出来的。她解释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有一个可信的借口去深入公安局的腹地,比对一下物证记录和真实的物证是否吻合。

  你对他们说,你要检查一下所有的物证,不过我想让你查的,是去年该分局缴获的毒品记录。罪犯的逮捕情况。我们会拿着这些资料去研究,当然,还和助理探长为相同的案件所作的判决报告书相比对一下。

  王献普不住地点头,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在毒品登记在案和罪犯接受审判或被保释出来之间的时间段里,是否有毒品不翼而飞……很好,这个主意不错。

  希望如此。我们不一定要知道谁拿走了毒品,但这只是个开端。好了,你就假扮一次间谍吧。她在离公安分局一个街区远的地方停了车,这是廉价公寓区的一条破旧街道。她打量了一下王献普,你能行吗?

  我承认,从没干过跟这种不着边的事情。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要试一试。他犹豫了片刻,再次翻阅了一遍表格,然后深呼吸一下,钻出了汽车。

  等他走了之后,欧阳紫玉给公安局、缉毒处的几位值得信赖、办事谨慎的同事打了电话,询问一下公安分局所负责的有组织犯罪、凶杀案或毒品案件是否因为可疑情况而出现终止或停办的现象。这些同事都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情况,但是有数据表明,尽管这个分局的办案记录辉煌,它却极少经办有组织犯罪的调查工作。这说明有些侦探在庇护当地的黑帮。有一位刑警科侦探告诉她,因为东区现在成为犯罪团伙开始侵入的地盘了。

  欧阳紫玉然后又给中城负责打击团伙犯罪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他告诉她,东区有两个团伙。他们在从事冰毒交易,而且会毫不犹豫地杀害目击者,做掉试图欺骗他们或不愿按时付款的人。不过,这个侦探说,将死者布置成自杀的样子,这并非这两个团伙的风格。他们会用冲锋枪将被害人做掉,然后随即就去喝啤酒或五粮液。

  过了没多久,王献普就像往常一样拿着厚厚的笔记本回来了。这个小伙子把一切都记录下来了……

  干得怎么样?

  王献普竭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我觉得干得不错。

  你搞定了,嗯?

  王献普笑了笑。一开始门口的值班侦探不让我进去,于是我就瞪了他一眼,抱怨说,见鬼,你这是在干吗?竟然敢挡我的路?你想给公安局打电话,告诉他们是你搞的鬼,才让他们拿不到这些表格吗?他立马给我让出了路。我倒挺吃惊的。

  干得好。她轻轻捶了他一拳。她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还在因为自己的表现而兴奋不已。

  她驶离路边,向东区开去。离分局很远的时候,她停好车,和王献普一起比对两组数据。

  几分钟以后,他们找到了结果。分局的记录和区助理探长的记录非常相似。在整个一年当中,只有可卡因去向不明。

  王献普说,那些物证记录不像是被人动过了手脚。我曾把这一点也当作检查的目标。

  很好。她说。

  这样一来,就排除了一种作案动机,即那些在雪舍利酒吧碰头的刑警勾结贩卖从公安分局物证库里偷来的毒品。这一点数量的毒品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这些微量的缺失有可能被用于犯罪现场检验,也有可能被不小心泼洒了,甚至可能现场登记人员记错了数字。

  当然,他们很可能仍在继续交易。也许这些刑警从货源直接取货。或者在登记物证之前,毒品就已经被卖掉了。也有可能本人就是供货商。

  王献普的第一次秘密行动回答了一个疑问,不过其他的疑问仍然没有解决。

  好吧,继续努力吧,王献普。现在,你得告诉我你希望去见酒吧服务员还是见商人?

  我无所谓。抛硬币决定,怎么样?

  袁经理可能是从刘胜安手机店买到这些手机的,李培玉挂上电话,向许宗汉和路怀远报告了查询结果,这个店位于西城区。

  在王献普被欧阳紫玉拉走去调查的案子之前,他已经询问过那家手机制造商的销售经理,得知了销售带有这批序列号的手机的经销商。刚才,这家经销公司的经理回了电话。

  李培玉继续汇报,说经销商并没有保存产品的序列号记录,但是如果这些手机的确是在滨海市售出的话,那么它们一定是由刘胜安商店出售的,因为这是本地唯一的一家销售点。这家商店位于西城区南部,其所在的街区得名于位于哈密道和中兴大街交会处的那幢具有历史意义的标致性建筑。

  那就去查一下那家商店。许宗汉给出了指示。

  李培玉上网搜寻了一下。刘胜安商店没有自己的网站,但是在几家出售古董手机的网站上可以找到关于它的介绍。它已经经营很多年了。店主是一个名叫刘胜安的男子。犯罪数据库中没有关于他的资料。路怀远给商店打了个电话,没有显示自己的刑警身份,因为他只想了解一下商店的营业时间。他假装自己曾经来过这家店,想问一下对方是否就是刘胜安本人。对方说他正是。路怀远道谢之后就挂上了电话。

  我去跟他谈谈,看看他能告诉我们什么情况。路怀远套上了外衣。最好的询问方法永远都是在证人出乎意料的时候突然造访。如果事先打电话安排见面时间,那么无论是否有需要隐瞒的事情,对方都会乘机编造谎言。

  等一下,路怀远。许宗汉说。

  大个子侦探朝他看了一眼。

  万一他没有向袁经理出售过手机怎么办?

  路怀远点了点头说,是啊,我想过这个问题,万一他就是袁经理本人,或者是袁经理的帮凶或同伙怎么办?

  也有可能他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脑,袁经理只是他的马前卒。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嘿,别担心。我一定会没事的。

  欧阳紫玉漫不经心地看着上城的街景,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道路两边能看到节日气氛。

  还有情侣。他们挽着胳膊,握着对方戴手套的手。他们外出购物,享受假期。

  欧阳紫玉想起了文玉章。他会不会喜欢这里的景象呢?

  真有意思,人们总能记得这些小事,即使是在两年半之后,时过境迁,这已形成一道巨大的时间鸿沟。

  您是文玉章夫人吗?

  我是欧阳紫玉。我丈夫叫文玉章。

  哦,好的,我是侦探。隶属于新塘高速公路巡警。

  高速公路巡警怎么会把电话打到她家里来呢?

  欧阳紫玉在厨房里永远都显得很狼狈,此刻她正在做晚饭,一边低声哼唱着歌曲,一边试图学会如何做一道营养粥。

  恐怕我必须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您,关于你丈夫的消息。

  欧阳紫玉一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里拿着烹调书,她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菜谱,一字一句地听清了巡警所说的话。欧阳紫玉至今仍能清楚地回想起烹调书上那一页的内容,尽管她只看过一遍。她甚至能记得菜谱彩图下方的文字,一道随手就能做好的丰盛而美味的汤菜。营养也很丰富。

  欧阳紫玉知道仍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愈合自己的悲痛,当然,愈合这个词是她的悲痛心理辅导医生所用的词。但是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她逐渐意识到,人们永远都无法愈合自己的悲痛。在破损的皮肤表面长出的伤疤,它始终也还是一道伤疤。随着时间的推移,痛苦会被麻木所取代。然而肉体却遭受了永久的改变。

  欧阳紫玉坐在出租车里,意识到自己抱着胳膊,脚向上缩着,不由暗自微笑了一下。作为犯罪心理学专家,她深知这些体态的含义。

  在她看来,滨海市的街道都是一个样,时而是黝黑的,时而是灰色夹杂着浅色的建筑,其间点缀着闪烁的霓虹灯、自动取款机、茶厅,性用品服务商店。这与海岛的反差太大了,那里松树碧绿,大树挺拔,桂叶飘香,还有点缀着盐蓬草的湿地。这辆怪味扑鼻的出租车开得很慢。欧阳紫玉所居住的小区,安逸地坐落于海滨幽静处,仰望山水之间。在滨海市坐出租车行驶半小时就足够了。

  滨海市充斥着喧哗、拥挤和狂乱……不过欧阳紫玉仍然深爱着这座城市。欧阳紫玉在想,要是孩子们来到这里,会有什么反应呢?

  毫无疑问,欧阳紫玉知道女儿会喜欢这里的。她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一个九岁大的女孩,甩着一根长辫子,站在时代广场的中央,目不暇接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告示牌、路人、小贩、车流、公园的动物。她一定会着迷的。

  儿子小青呢?他会有不同的反应。他今年十一岁了,父亲车祸去世后,他一直情绪很低落。但是他的幽默感和自信心似乎最终得到了恢复。终于几个月前欧阳紫玉能够放心地把他送到爷爷奶奶家里,以便腾出空来前往处理绑架犯的事宜。自从他去世后,那是她第一次出国办案。在她那次出差期间,儿子似乎过得还不错,所以她又安排了这次来滨海市讲授研讨课。滨海市公安局早在一年前就开始请她来上课了。

  这个清瘦而英俊的男孩长着一头黑发,有着和欧阳紫玉一样的大眼睛。有时他仍会变得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甚至充满忧郁。

  在这些情绪中,有些属于男性青春期的典型表现,有些则是年少丧父所导致的长期压抑。欧阳紫玉的心理辅导医生曾解释过,说这是很典型的行为表现。不过欧阳紫玉仍觉得儿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态,之后才能接受滨海市的喧嚣。虽然让小青来滨海市可以帮他更好地成长,但她不会操之过急的。等她回到家里,她会问小青是否愿意来滨海市。欧阳紫玉无法理解有些家长的观点,他们认为只有通过某种神奇的咒语才能发现子女的想法。其实,父母要做的,只是去询问一下孩子们的想法。

  好的,欧阳紫玉就这么决定了,如果小青觉得舒服,她明年国庆节前就带他们兄妹俩来滨海市。欧阳紫玉曾是在哈尔滨长大的女孩,因此她对沿海区域的最大反感就是那里缺乏季节感。天气确实很舒适,但是真正到了夏天,体会不到山水的美景。

  手机的来电音乐突然响起,将欧阳紫玉从遐想中惊醒。她经常更换手机的铃声,这是孩子们跟她开的玩笑。

  欧阳紫玉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按下了接听键。你好……


                                                  2


  路怀远开着一辆普通的丰田车。欧阳紫玉领会了他刚才这种身体语言的含义。她在新塘开的也是这款警用车辆,车子急速穿过滨海市的街道,顶灯闪烁着,但是没有拉警报。

  刚才她在出租车里接听的电话就是路怀远打来的,让她再帮他们办一次案。我知道你要赶飞机,也知道你得回家,但是……

  他解释说,他们发现了一家可能出售过犯罪现场留下的那种手机的商店,希望她能询问一下店主。虽然希望很渺茫,但仍有可能这个店主就是袁经理本人。调查组希望得到她关于此人的判断。

  欧阳紫玉答应这个请求之前权衡了一下。暗地里,她曾因为过早离开许宗汉的房子而后悔;就算不是她自己调查的案子,她也不喜欢撇下未结的案子就离开。于是她让出租车掉头,返回许宗汉家,路怀远正在那里等着她。

  这会儿他们又出发了,欧阳紫玉问,是你出主意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路怀远问。

  这不是的主意。他不清楚我能帮上什么忙。

  路怀远犹豫了一下,但欧阳紫玉已经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信号。路怀远说,你在询问那个证人的时候干得不错。就是那个颜世阔。

  欧阳紫玉微笑着说,我知道我干得不错。但是他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路怀远又停顿了一下。他更喜欢物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

  侦探笑了一声。他按响警报器,加速冲过了一个红灯。

  路怀远开车的时候,欧阳紫玉一直观察着他,注意到他的双手和眼睛,还仔细听他的声音。接着她就开始了犯罪心理学评价,路怀远真的一心想将袁经理抓捕归案,而且他办公桌上的其他案件毫无疑问已经像蒸汽一样毫无价值。另外,她还注意到他昨天听课时的情景,当时他很顽固,也很机灵,为了理解一个问题,或者为了学会一种审讯技巧,无论花多长时间,他都不在乎;如果有人变得不耐烦,那么这是他们自己的情绪问题。

  他精力充沛,令人紧张,但又不同于欧阳紫玉,因为后者会伤人。他会习惯性地抱怨,但从本质来说,他是一个十分容易满足的人。

  欧阳紫玉经常不自觉地对他人进行分析。一个姿势、一个眼神、一句无意的话,这些都成为她的神奇拼图中的一块图案,而整个拼图其实就是人本身。她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停止这种分析行为,外出进酒吧,却还要为一起喝酒的朋友作犯罪心理学分析,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但有时她的想法会从脑海里漫溢出来;欧阳紫玉的为人决定了她找性格。

  痴迷于人类的世界……

  你成家了吗?路怀远问。

  是的,有两个孩子。

  你丈夫是干什么工作的?

  他死了。因为欧阳紫玉的工作就是分析不同语气产生的不同效果,所以她故意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讲这番话,既有些随意,又有些悲伤,对方会觉得说话人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但如果对方是女性,则会抓住她的胳膊,表现出同情,劝她多说几句;路怀远则做出了男性常有的反应,低低地说了一句真诚却不自在的真遗憾,然后就转移了话题。他开始谈论起他们关于这起案子所找到的最新的证据,还有一些线索,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线索。他很喜欢开玩笑,语气也很生硬。

  啊,……你知道吗?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家伙的。欧阳紫玉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侦探了。

  他告诉欧阳紫玉,这家商店可能就是那些手机的来源。我是说,我们认为刘胜安不会是罪犯。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干系。你知道的,这次行动有可能很危险。

  欧阳紫玉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我可没有武器。

  国内有非常严格的法律来约束刑警跨区携带枪支,大多数刑警都不能将武器从自己的所在……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除了在射击场上,欧阳紫玉从未开过她的手枪,而且她希望自己在退休聚会上仍能保持这样的纪录。

  我会紧跟着你的。路怀远宽慰她说。

  刘胜安的手机店位于一条街区的中段,紧挨着一些批发商店和仓库。欧阳紫玉扫视了一下这个地方。办公楼正面满是退了色的油漆,污迹斑斑,但是透过刘胜安商店的橱窗,隔着里面粗大的钢筋防盗条,欧阳紫玉仍能看见店里陈列的精美手机。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欧阳紫玉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路侦探,由你来出示证件,我来负责询问。可以吗?

  有些在自己地盘上办案的刑警会因为她接手调查主动权而心生芥蒂。不过欧阳紫玉发现路怀远不是这种人,但是她仍需要事先问一下。路怀远答道,你知道的,这是你擅长的行当。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请你来的。

  我会对你说一些听上去有些奇怪的话。但这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现在请注意,如果我觉得他就是罪犯,那么我就会将身体向前倾,同时将手指缠绕起来。这种姿势会让她显得更加脆弱,所以能让凶手在潜意识中放松警惕,使其不大可能动用武器。如果我认为他是清白的,那么我就会从肩膀上取下挎包,将它放在柜台上。

  好的。

  准备好了吗?

  我跟在你身后。

  欧阳紫玉按了一下门铃,蜂鸣器响了一声,门开了。他们走进店内。地方不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手机,高档的手机,外形相似、但尺寸不一,带有手机的装饰性雕塑,时髦的现代货,还有一百多种其他的手机。

  他们走到商店的后半部分,看到一个矮壮的男人,头发掉得差不多了,大约五十岁左右。这人正站在柜台后面,谨慎地看着他们。他坐在一套被拆散的手机机芯前面,正在进行整修。

  下午好。路怀远说。

  那人点了点头。你好。

  我是路怀远侦探,这位是欧阳侦探。路怀远出示了他的刑警证件。你就是店主吗?

  是的,他取下一副眼镜,看了一下路怀远的警徽。他笑了笑,但是笑容只出现在嘴角,眼神里却没有笑意。然后他和两位刑警握了手。

  你是店主?欧阳紫玉问。

  是的。我开这家店已经十多年了。

  他可能因为突然看见了两个刑警,感到有些紧张。犯罪心理学中有一条最重要的规则,那就是单一的姿态或行为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无法根据孤立的表现来准确地判断别人的反应,相反,只有通过观察身体语言、眼神交流、肢体运动、语气以及说话的内容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为了使某种行为有意义,必须使它在重复出现相同刺激的情况下保持一致。

  欧阳紫玉曾在讲座中说过,犯罪心理学分析不是形式;而是一场高水平发挥的心理战术。

  我能帮什么忙吗?两位侦探,嗯?是不是附近又发生了抢劫案?

  路怀远看看欧阳紫玉,她没有作答,只是笑了笑,然后四处张望一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手机。

  做了很久的手机生意了。

  这些都是用来出售的吗?

  给我出个价吧,别让我亏本。店主笑了一声,然后说,说真的,有些手机我是不卖的。不过大多数当然还是要出售的。嗨,这好歹是家商店,是不是?

  一定很贵吧?

  表面只是镀金,而且是大批量生产的……你想看贵的吗?蓝色和紫色的装饰,还有彩绘。欧阳紫玉觉得这款机子过于艳俗。它要贵上五倍。

  我看出了你的反应。不过,在手机收藏界,你觉得艳俗的货,在别人眼里,它可就变成了艺术品。他微笑着说。刘胜安的谨慎和担忧仍没消失,但是他渐渐削弱了防卫心理。

  欧阳紫玉皱起了眉头,到了中午,你怎么办?戴上耳塞吗?

  她又问了一些关于店里生意的问题,收集了店主所表现出的大量姿态、眼神、语气和用词,形成了关于这个人的行为的基准模型。

  最后,她仍保持着一种对话式的语气问道,老板,我们想了解的是,最近有没有人买过这样的手机?她给他看了一张关于产品工厂出产的手机的照片,就是遗留在犯罪现场的那款式。店主盯着照片仔细地看着,这时欧阳紫玉也在注视着他。他的脸色很平静。欧阳紫玉觉得对方看照片的时间太长了,说明他在脑海中进行思想斗争。

  我记不得了。我卖的手机太多了,请相信我。

  推说自己记忆力不好,这说明对方是一个有欺骗性的人,而且正处于抵赖的压力状态,就像上次那个颜世阔所表现的那样。他的眼睛再次仔细地扫视这张照片,似乎想帮忙,但是他的肩膀却向欧阳紫玉这边稍稍倾斜,低着头,语调抬高了一些,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欧阳紫玉觉察出对方在欺骗自己;这不仅体现在他的犯罪心理特征上,而且体现在他的认同反应状态;他很有可能知道这款式。不过,造成他撒谎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想牵涉到案件之中,抑或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将手机卖给了罪犯,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是谋杀团伙的成员呢?

  欧阳紫玉在想,我应该将双手交织在面前,还是把挎包摆在柜台上呢?

  在判断对方的人格类型时,欧阳紫玉曾将早前询问过的那个不愿合作的证人,颜世阔归为外向性格;刘胜安正好相反,属于内向性格,他的决定都是建立在直觉和情感基础上的。她之所以对这个袁经理有这样的总结,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手机情有独钟,而事实上他也只是个拥有中等财富的商人。

  要想让性格内向的人讲出实情,欧阳紫玉必须和他产生情感的纽带关系,让他感到舒适。如果向逼迫颜世阔那样对付袁经理,则只会令他立即噤若寒蝉,闭口不谈。

  欧阳紫玉摇了摇头。你是我们最后的一线希望了。她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路怀远。托天的福,这次他配合得很好,摆出一副失望刑警的神态,苦笑着不住地摇头。

  什么希望?刘胜安问。

  那个买这些手机的人犯下了非常严重的罪行。而这部手机成了我们唯一真正的线索。

  刘胜安脸上堆满了关切的神情,这似乎是真的,但是欧阳紫玉曾遇见过许多出色的演员。她将照片放回挎包。那部手机是在被他杀死的被害者身边找到的。

  刘胜安的目光凝视了片刻。我们找到的这个店主在压力下,他已经变得不堪重负了。


                                                     3


  又是谋杀案?

  是的。昨天夜里有两个人被杀死了。留在现场的手机可能是为了传达某种信息。我们还没有搞清楚。欧阳紫玉皱起了眉头,整个案件都非常扑朔迷离。如果我想谋杀什么人,又要在现场留下某种象征物,那么我不会将这东西藏在离被害人三十米远的地方。我会把它放得更近一些,放在显眼的空地上。所以我们还没弄明白凶手的用意。

  欧阳紫玉仔细地观察对方的反应。针对她刚才故意说错的情况,刘胜安的反应与任何不知情的人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即对这起悲剧仅仅做出摇头的反应,而没有其他表现。如果他是凶手,那么他很可能做出一种认同反应,通常集中表现在眼部和鼻子上,显示出她的描述不同于他对事实的掌握。他也许会想到,我的确将东西摆在尸体旁边了;怎么会有人将它移走呢?和这种想法同时出现的,有可能是非常具体的姿势和身体语言。

  一个骗术高明的说谎者可以将这种认同反应降低到最低限度,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无法感知出来,不过欧阳紫玉的觉察能力像雷达那么灵敏,所以她觉得袁经理通过了她的测验。她确信对方没有在犯罪现场出现过。

  于是她将挎包放在了柜台上。

  路怀远将手从臀部移开,之前他一直把手放在那儿,随时准备拔枪。

  不过欧阳紫玉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他们认定袁经理不是凶手,但是他一定知道一些内幕。欧阳紫玉决心挖出这些情报。

  胜安,那些被害人死得非常惨。

  等一等,他们的死讯已经见报了,没错。有一个人是被砸死的吗?还有一个人被扔进了河里。报纸上已经报道了。

  是的。

  还有……那部手机也在那里吗?

  他差点就说成我的那的手机了。但他还是改了口。

  欧阳紫玉告诉自己要像钓鱼那样小心而且有耐性。

  她点了点头。我们认为他还要继续害人。正如我所说的那样,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如果我们不得不去查找其他那些可能向他出售过手机的经销商,那得等上好几个星期。

  刘胜安的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人脸上的不安神情是很容易觉察的,但是引起不安的原因有很多不同的情感,痛苦、失望、悲伤,如果调查对象不愿主动交待实情,那么只有通过犯罪心理学分析才能揭示出这种不安的情感根源。

  欧阳紫玉这会儿仔细地分析着对方的眼神,同时发现他用手指轻抚着面前的手机,嘴唇舔着嘴角。突然,她明白了,刘胜安呈现出的是一种在逃避和抗争之间作出抉择的反应。

  他感到恐惧,因为他自身难保。

  明白了。

  胜安,如果你能想起什么可以帮助我们的事情,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她瞥了一眼路怀远,后者也点了点头。哦,你放心好了。必要时,我们会在你的店外安排一名刑警。

  神情沮丧的袁经理把玩着手中的一把微型手机螺丝刀。

  欧阳紫玉又把照片从挎包里拿了出来。你能再看一下吗?看看你是否能记起什么。

  但他已经不需要再看了。他的身体向下陷了一些,胸口向后缩着,头却向前探出。刘胜安旋即转入了认罪状态。对不起。刚才我撒谎了。

  这是很难听到的话。欧阳紫玉曾给他机会为自己辩解,例如声称自己刚才看照片时看得太快了,或者说自己刚才头脑有些迷糊。但是袁经理却没有这样辩解。不用再绕弯子了,已经到了供认阶段,就这么单纯而简单。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手机的事情。不过,问题在于,他威胁我说,如果我告诉任何人,他就会回来,就会伤害我,他会毁掉我所有的手机,我的所有藏品。但是我不知道任何关于谋杀的事情。我发誓。我觉得他只是个怪人。他的下颚在颤抖,一只手也伸进了刚才在修复的手机外壳内。欧阳紫玉将这个姿势解释为他正在拼命地寻求抚慰。

  她同时也发觉了其他的情感。犯罪心理学专家必须要判断出,针对所提的问题,或者他们所听到的事实,调查对象的反应是否合适。刘胜安因为谋杀案而感到不安,而且因为自身的安全和财产问题而感到恐惧,但是和他们所谈论的话题相比,他的反应显得有些夸张。

  正当她想进行深入探究的时候,袁经理解释了他为何如此担忧的原因。

  他每次杀人都会把这些手机放在现场吗?

  路怀远点了点头。

  嗯,我得告诉你们。他的声音显得很紧张,然后低声继续说道,他不止买了两部手机。他一共买了十部。


                                                  4 


  许宗汉在实验室里,身边分别坐着欧阳紫玉和路怀远,他们给许宗汉看了一张根据对袁经理的描述而制作出来的袁经理合成照片。他们使用的是电子面部识别技术,这是在以前那种身份识别工具包技术的基础上进行计算机处理的新版本,能够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来重构嫌疑犯的面部特征。影像显示为一名四十八九岁到五十一二岁之间的男子,圆脸,双下巴,鼻子很大,非常黑的眼睛。袁经理还说这个凶手身高约为一米六多一点。他身材瘦削,留着中等长度的黑发。没有戴任何首饰。刘胜安记得他当时穿的是黑色衣服,但记不清究竟是哪种衣服了。

  欧阳紫玉接着重复了一遍刘胜安所讲的情况。曾有个男人在一个月前给他店里打来电话,询问一款特殊的手机,并非某个特定的品牌,而是那种紧凑型的。

  也许这样可以让被害者在垂死时听到手机的铃声。

  袁经理于是进了多部这种型号的手机。到货时,那个男人来到店里,用现金付了款。他没有谈及自己的姓名和来历,也没有说明为什么需要这些手机,但他的手机知识却很丰富。他们谈论了一番手机藏品,什么人最近在拍卖会上买进了某种名贵的手机,以及城里现在有什么手机展览。

  袁经理不愿让刘胜安帮他将手机搬上他的车子。他里外搬了好几趟,亲自动手。然后他回到店里,盯着刘胜安看。他非常冷静地说,如果让别人知道他在这里买过手机,他就会回到这里,扭断刘胜安的脖子,让他销声匿迹。

  至于证据,他们在手机店里几乎一无所获。刘胜安不怎么做用现金支付的生意,所以袁经理支付的二百万和一些零钱大部分仍存在商店的钱箱里。但是袁经理告诉路怀远,如果你想找指纹的话,这可帮不上什么忙。他当时戴着手套。

  李培玉还是对这些钱进行了扫描,以便发现指纹,但只找到袁经理的指纹,路怀远之前已经采集了他的指纹作为对照组数据。那些现金上的钞票序列号也没有表明任何案底。李培玉还用证据刷对钞票进行了清理,只发现一些毫无特征的灰尘。

  他们推算出袁经理与经销商联络的确切时间,检查了经销商电话上的来电身份记录,而且发现了一些可疑电话。但是这些电话都是用投币电话打过来的,地点在上城区。

  打击卖淫部门,报告说他们在中街附近寻找妓女,结果无功而返,对方的侦探说他们会继续查下去,但是因为那附近发生过谋杀案,所以大多数妓女都从街面上消失了。

  就在这时,许宗汉的目光盯定在证据记录上。

  带有鱼类蛋白的土壤……

  从车子里一直拖到巷子里……

  然后他又看了看犯罪现场的照片。杨四方。

  怎么啦?生活助理在大厅里大声问。

  我要你过来。

  年轻的生活助理立即走了过来。出了什么事?

  躺在地板上。

  你让我干什么?

  躺在地板上。李培玉,你把他拖到那边的桌子旁。

  我觉得这有些不对劲。杨四方说。

  是有些不对劲。我需要你躺在地板上。现在就躺。

  生活助理流露出将信将疑的苦笑,看着许宗汉说,你在开玩笑吧。

  现在就躺下。快点。

  我才不躺在这地板上呢。

  我让你工作时穿牛仔裤。可你偏要穿这些昂贵花哨的宽松长裤。把外衣穿上,就是衣帽钩上的那件。快点。仰面躺好。

  杨四方只好叹了口气。不过你得耐心等一会。他套上外衣,然后躺在地板上。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不行,你得把外衣拉链拉上。这是秋天的天气。

  现在的确是秋天,李培玉答道,只是房间里很暖和。

  杨四方将拉链一直拉到脖子处,然后躺了下去。

  李培玉,在你的手指上涂些铝粉,然后把杨四方拖到房间对面去。

  这个技术专家根本不问这样做的原因。他将手指在深灰色的指纹显影粉末中蘸了一下,然后站到了杨四方身旁。

  我怎么拖他?

  这就是我正在考虑的问题,许宗汉说。他眯缝着眼睛思考着,怎么拖才最省力?他让李培玉抓住杨四方外衣的底部,将其拉上来盖住他的脸,就这样头朝前地拖他。

  李培玉取下眼镜,抓紧了杨四方的外衣。

  对不起了。他低声对生活助理说。我知道,你只是服从命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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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刑警是一种特殊的职业,但是刑警也是人,是特殊的平常人,他们的生活也应该和常人一样。可是,由于职业的需要,他们牺牲了许多“生活”,他们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了一方平安。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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