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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目击证人

作者: 石佛 点击:1196 发表:2018-05-15 06:21:31 闪星:9

 

                 1


  颜世阔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如何作答。不过欧阳紫玉并没有讽刺他。她从不会因为调查对象的话语或怒视,而产生个人偏见。审讯时必须记住的是,自己的敌人永远不是调查对象本人,而是这个人为掩盖真相而设置的一些障碍,有时甚至是无意中设置的。

  欧阳紫玉和路怀远、刘明理讨论了一会,然后决定释放这个商人,不再指控他。这个人惊慌失措的离开了,临走时看了一眼欧阳紫玉,那种眼神是她非常熟悉的,几分敬畏、几分厌恶,还有几分彻骨的痛恨。

  颜世阔走后,许宗汉一边看着白板上的巷口凶杀案现场统计图,一边说,这很奇怪。出于某种原因,凶手决定不把被害人留在巷子的尽头,于是他倒车,选择距人行道十几米的地点……这是个有意思的现象。但是这对破案有帮助吗?

  欧阳紫玉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可能有所帮助。胡同的尽头似乎没有清洁。可能没有在那里撒盐。我们可以在那里采集到脚印什么的。

  许宗汉打了一个电话,他使用的是一种非常先进的语音识别程序,派了一些刑警返回现场去调查。很快,他们回电说在巷子尽头发现了一些新近留下的车胎印,还有一种黑色纤维,似乎和被害人鞋子上和手机上的纤维是一致的。他们通过网络传过来一些纤维和轮胎印的数码照片,同时提供了汽车的轴距。

  尽管欧阳紫玉对刑侦技术感兴趣,但她还是觉得眼前的这种组合很有意思。许宗汉和欧阳紫玉组成了一个非常有洞察力的团队。令欧阳紫玉不禁感到钦佩的是,几分钟后,技术专家李培玉就从手机显示器上抬起头来说,根据这种特殊的棕色纤维来判断,这可能是小型运输车。

  路怀远转身对欧阳紫玉说,你干得好。你让他招供了。

  欧阳紫玉解释了她所采用的过程。我用的是钓鱼法。我把他告诉我们的所有信息都回顾一遍。下班后去酒吧的活动、地铁站、现金、票夹、巷子,所有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所涉及的地理位置,然后我询问他。我发现了他对每一个问题所作出的身体反应。关于现金的问题令他的反应尤为激烈。他为什么要花这笔不该花的钱?像他这样一个性格外向、带有自恋倾向的商业人士,为何要这样做?我想这无非是用于毒品或性交易。但是他决不会在街头买毒品;他一定有自己的渠道。那么只剩下召妓了。很简单。

  这一招很灵验,是不是?李培玉问。

  让欧阳紫玉感到惊讶的是,这个犯罪学专家许宗汉竟然摇头。接着,不动声色地说,干得不错。我们发现了一些证据,要不然我们得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他的目光又转向了路怀远。

  你就服了吧。我们发现了凶杀者使用的车型。要不是欧阳紫玉帮我们,我们还找不到呢,路怀远对着欧阳紫玉说,别当真。他这人就是不相信目击者。

  许宗汉对这位侦探皱了一下眉头,这不是在竞赛,怀远。我们的目标是找到真相,而我的经验表明,目击者的可信度还是不如物证的可信度。这里不存在什么个人的偏好。

  欧阳紫玉点了点头。你这样说挺有意思的;我在讲座中也常说同样的话,作为刑警,我们的主要任务并不在于把那些不良分子关进监狱;我们的任务在于查出真相。她笑了笑,我们刚刚在新塘查完一个案子,有个死刑犯,在预定的行刑日期前一天被证明无罪。我有个朋友是私家侦探,他花了三年的时间帮犯人的律师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他无法接受简单的表面调查。犯人离死刑执行只有几小时,最后关头发现他是无罪的……如果这个私家侦探没有那么多年一直坚持寻找真相,此人可能早已没命了。

  许宗汉说,我知道这个案子。被告之所以被定罪,是因为有个目击者做了伪证,最后还是DNA检验证明了他的清白,是不是?

  欧阳紫玉转身说,不是的,实际上那起凶杀案并没有目击者。真正的凶手栽赃布置了虚假物证,从而陷害他。

  原来如此,路怀远说完还和欧阳紫玉相互微笑了一下。许宗汉冷冷地看了他俩一眼。好吧,他对欧阳紫玉说,幸运的是,形势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现在我得继续工作了。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分析图。

  欧阳紫玉跟所有人道了别,然后穿上外衣,路怀远送她出门。到了外面的大街上,欧阳紫玉走到路缘边上,将耳塞塞进耳朵,开启了播放器。这份特殊的播放列表包括民谣摇滚、少数民族音乐,还有一些粗犷有力的乐队名曲。

  她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这时她蓦地觉得心中一阵悸动。其实,她也是过了好一阵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觉得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遗憾,因为她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参与了袁经理一案的调查,现在却已经退出了。


               2


  一个名叫曹雨勤的女人,今天心情非常好。没有人来骚扰她。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气色很好,正在离她位于广告设计店的茶厅里和许多朋友喝茶。她仿佛众星捧月地置身于其间。为此,她乐此不疲。

  这些朋友其实就是她的商家客户,老板、经理、律师、艺员、成功的商人等。

  整个建筑西式化,而装璜则占据了一楼的大部分面积。屋里有些屏风,所以很阴凉,而且房间进行了光线处理,以便保护里面的优雅情调。不过,她仍然十分喜爱这个地方,喜爱这里的情调、暗淡的光线、清香混合的气味。她身处上城中心,却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宁静的花园。

  一个风流的女人,自然自我感觉良好。她的心情好是有原因的,首先因为她精心设计的生意收入不错。其次,还有她昨晚约会时的兴奋,到现在还令她心动不已。

  她的男友叫黄庄绿,

  黄庄绿是个可爱的男人,一笑起来就摸头顶。关键是他们各自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后相遇,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她开心的事呢?纠正了嫁错郎的过往。

  一个黑影在前窗一闪而过。曹雨勤抬头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发现。这里是东街上极为偏僻的一段路,行人稀少。她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子。应该早点让保洁公司的来清洁玻璃了。哎,只能等到天气凉一点再说了。可能老板喜欢这样的情调。

  这并不重要。然而,真正重要的事情在于,她和黄庄绿在一起很感觉开心。离婚以后,曹雨勤已经在上城度过了好几年逢场作戏的敷衍生活了,所以她觉得自己有权和一个男人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没有男人陪伴,单向女人体验不到幸福。

  曹雨勤长得非常漂亮,黑眼眉,长睫毛,笑眯眯的一副瓷娃娃脸,上中学的时候就有好多男生烂追,结果被人强奸后闪电结婚。她十一年前来到滨海市,成为了著名的广告设计师,住在临街工作室公寓里,通过做广告也成全了自己的画作。不过在艺术界混往往事与愿违。这个圈子过于世俗,过于褊狭,而且也十分缺乏艺术气质。充斥在这个行业里的人,如何故弄玄虚,如何浑水摸鱼,如何欺世盗名,如何一夜暴富。于是曹雨勤放弃了美术创作,干了一段时间的广告设计,结果她拥有了财富。她突发奇想,成立了一家室内装璜广告公司,并且爱上了这份工作。她下定了决心,认为既然做什么都要做好,不说标新立异,那么至少也要在自己喜欢的工作中做出成绩。这种理念能够成全一个人。

  然而,命运似乎开了一个玩笑,曹雨勤竟然成功了。几年前,她成功地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现在,这家公司包括中兴大街上的分店。

  当她迅速回到公司发现没有人。她觉得有些不安。她的目光转向了她从不使用的前门。门前堆满了箱子。门上了锁……

  曹雨勤眯缝着眼睛看,不过迎面正对着晃眼的阳光,所以她看不清。她绕过工作台,想看个究竟。

  她试了试门锁的插销。很好,锁上了。她抬起头,舒了一口气。

  离她只有几米的地方,就在外面的人行道上,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在盯着她看。这个人又高又胖,向前探着身子,手搭凉棚,透过窗子往里望着。他戴着墨镜,配有镜面玻璃,头戴太阳帽,身穿乳白色的外衣。因为阳光耀眼,同时也因为窗玻璃很脏,所以他没发现那女人就站在他面前。

  曹雨勤惊呆了。有时会有人往房间里窥视,对这个地方很好奇,但是这个人的样子太专注了,他的行为令曹雨勤感到吃惊。前门没有安装特种玻璃;任何人拿着锤子或砖头都能闯进来。这个区域的地段行人稀少,甚至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就算有人行凶,都不会被路人发现的。

  她警戒地向后退了几步。也许那人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或者因为他找到了一块干净的玻璃,他终于看见了这个女人。他吃了一惊,往后闪了一下。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然后他转身向后走去,一会儿就消失了。

  曹雨勤向前走了走,将脸贴在窗子上,但她看不见那人离开的方向。那个人令人觉得毛骨悚然,他鬼鬼祟祟地站在外面,弓腰向前,翘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戴着墨镜看人。

  曹雨勤将花瓶转到一边,再次向外看。见不到那人的踪影。她想不如去零售店,核对一下上午的收据,边和店员们聊天,边等黄庄绿的到来。

  她穿上外衣,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从侧门出去。她到街上四下观察了一番,没见到刚才那人的身影。她开始朝西走,正好是刚才那个大块头离开的方向。她走进了一大片灿烂的阳光中,这让她觉得都有些热了。强光晃着她的眼了,所以她眯缝着眼睛,人也警觉起来,唯恐看不清街上的情况。曹雨勤停了一会,不想途经前面的巷口。那个人有没有拐进巷子?他会不会躲在那里等她?

  她于是决定改走东边的路,与刚才正好相反,而且要从大街绕道前往。这条路人更少,但是至少不用经过巷口。她拉紧衣服,加快了脚步,头低着只顾走路。很快,那个胖男人的阴影就从她脑海中消失了,她又想起了黄庄绿。

  刘明理去上城汇报案件的进展,调查组的其他人则继续处理证据。

  传真机响了,许宗汉急切地看着机器,希望收到有用的资料。但传真件是发给欧阳紫玉的。欧阳紫玉阅读文件时,许宗汉密切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他知道这种神情。这就像追踪猎物的狼。

  许宗汉焦急地问,什么东西,欧阳紫玉?

  她摇了摇头。位于别墅的房子里找到的证据,他们进行了分析。自动指纹识别系统中没有查到匹配样本,但是在一些电炉用具上和的办公桌上留有皮革痕迹。谁会戴着手套去开抽屉呢?

  当然,警方并没有设置手套痕迹数据库,如果欧阳紫玉能在嫌疑犯的个人物品中找到一副与现场痕迹匹配的手套,那么这也能成为有用的间接证据,说明此人曾在现场出现过。

  她继续读着传真内容。那么我在电炉前找到的土壤呢?它和家院子里的土壤并不一致。里面有更多的酸性物质,污染物含量也高。好像来自工业区。欧阳紫玉继续说,她看着许宗汉,露出了自嘲的微笑,如果我调查的第一个被害者本身也有劣迹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个吸毒的瘾君子。

  许宗汉笑了笑,无论是妓女还是毒品贩子,紫玉,谋杀就是谋杀。你还发现了什么?

  不过,我在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她举起一张照片,上面的内容似乎是财务报表,像是手机单或分类账目之类的东西,其记载的数额总计好像能达到数百万元。他们在分类账目上发现了某个公司的标志符号。技术人员仍在进行检查。他们还将账目交给刑侦会计人员检查,看看能否找到有价值的信息。他们还找到了的日常安排。例如何时给自己的车子换机油,何时去理发,等等,顺便说一句,这根本不像一个即将自杀的人为生命最后一周所作的安排……在他死亡前一天,他还去了雪舍利酒吧。她在纸上敲了敲,就是那张从日程安排中复原出来的纸片。

  马卫东发来一份资料,说明了那家酒吧的情况。欧阳紫玉说,酒吧位于街东区。那是个很破败的地段。一个会计师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欧阳紫玉看了许宗汉一眼,然后走向房间的角落。她蹲在许宗汉身旁。许宗汉觉得欧阳紫玉正握着他的手。不过,在他们的个人情感和职业生活之间仍有一条微妙的分界线,而欧阳紫玉此刻仍保持着自己的矜持。

  许宗汉。她轻声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听我说完。

  许宗汉哦了一声。

  我必须将这个案子查到底。

  那也得注意轻重缓急。你的案子比袁经理的案子轻多了,紫玉。无论经历过什么,即使他的确是被人谋杀的,凶手可能也不会是连环杀手。而袁经理却杀人不断。他才是我们的重点对象。关于案子,无论你发现什么证据,只能等抓住袁经理以后再处理。

  欧阳紫玉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许宗汉。我已经开始了调查。我已经开始了问询。你知道这会产生什么后果。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已经流传开了。证据和嫌疑犯都有可能随时消失。

  袁经理现在也有可能已经盯上了新的罪案对象。甚至可能正在杀害某一人……相信我吧,如果再发生一起谋杀,而且我们却把案子搞砸了,那么代价可就大了。刘明理告诉过我,让我俩破案的命令直接来自警方的高层领导。

  哦,非干不可……

  我不会搞砸的。要是再有一个现场,我去勘查。如果要组织战术行动,我也会参加的。

  许宗汉皱了一下眉头。战术行动?你连刀还没磨快,就想先去砍柴吗?

  欧阳紫玉大笑了一声,这次许宗汉感到了她的手在用力。得了吧,许宗汉,你我都置身警界。没有人同时只查一个案子。重案组里许多办公桌上都堆着十几份档案。两件案子我还是能办好的。

  许宗汉觉得有一种无法言表的不祥预感,他迟疑之后瞅着欧阳紫玉说,希望如此,紫玉。希望如此吧。


                     3


  欧阳紫玉站在花盆旁,闻到有一股骚味儿,发现里面只有一株枯死发黄的植物茎秆。她透过肮脏的窗子往酒吧里张望着。

  得知酒吧的地段之后,她就预料到这里会很麻烦,可没有想过它竟然会如此的糟糕。欧阳紫玉站在雪舍利酒吧门外,脚下是一块从人行道上冒出来的断裂水泥桩。酒吧位于上城的中街,这个街区得名于贯穿其间的四条南北向大道。几年前,这里就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地方,成为东区残存犯罪团伙的猖獗之地,就像是一片荒原。后来情况有所改观,但这里仍然是一个混乱不堪的街区;欧阳紫玉脚下的草地上散就落着一些被遗弃的杂物,在窗台上,她发现一个弹壳。

  项克明生前是个会计师兼风险投资商,拥有两处房产,开着宝马车,他在临死前一天来这个酒吧到底要做什么?

  这会儿还是大白天,因此这座宽大而破旧的酒吧里并没有多少人。透过沾满污渍的窗子,欧阳紫玉看到了一些上了年纪的当地人坐在吧台边或坐在附近的桌子旁,这些肥胖的女人和瘦骨嶙峋的男人都从这里的酒水里摄取他们每日的饮食热量。在酒吧后部的一个小房间里,聚集了一些街头歌手,这些青年男女穿着牛仔裤,搭配粗棉布衬衫。大声嘈杂,即使隔着窗子,欧阳紫玉都能听见他们粗鲁的谈话和笑声。他们中有些人动作迟缓,有些人很懒散,但是每个人都心胸狭窄,举止危险。只要看一眼,她就能明白,这是一群会轻易伤人的家伙。

  欧阳紫玉走进了酒吧,在拐角边找了一张凳子,在这里可以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酒吧服务员是个女人,脸很窄,手指通红,头发向上梳着,看起来像个乡下人。她给人一种疲惫的感觉。欧阳紫玉心想,这并不是因为这女人已经看破红尘,而是因为她所有的见闻都发生在破败的酒吧这样的地方。

  侦探点了一杯可乐。

  嗨,南晓亚,里屋有人喊了一声。在吧台后面脏兮兮的镜子里,欧阳紫玉看到喊叫的是一个男人,穿着非常紧身的蓝色牛仔裤,上身是一件旧衬衣。这人长着一张狡诈的面孔,一看就知道已经喝了很长时间的酒。我们这儿的人想见你。妈的。另一个人叫了起来。也许他就是。

  过来,晓亚,亲爱的。坐在这个男孩的腿上。很舒服的。光滑极了。不会硌着你的。

  大家哄笑了起来。

  南晓亚知道自己成为了这些人开玩笑的笑柄,但她还是大胆地回敬了一句,朋友?他比我儿子还小呢。

  这没关系,大家都知道爱的年龄。

  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南晓亚与欧阳紫玉四目相对,然后很快又移开了视线,仿佛被人发现自己在帮助和怂恿男人去欺负全世界的女人。不过,酒鬼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们干什么都无法持续很长时间,无论是残酷还是欣快,很快,他们就转换了话题,改谈体育和其他粉色的笑话了。欧阳紫玉呷着可乐,问南晓亚,哦,生意怎么样?

  那女人露出了微笑。还行吧。她不喜欢别人的同情,尤其是来自一个比自己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的同情,这种人用不着在这样的鬼地方当酒吧服务员。

  这很公道。欧阳紫玉开始做正事了。她悄悄地亮出了警徽,然后给对方看了一张项克明的照片。你记不记得在这里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是的,见过几次。出了什么事?

  你认识他吗?

  不算认识。只不过卖过几杯酒给他。我记得他喝的是葡萄酒。他只喝红葡萄酒。我们的葡萄酒都是劣质的,可他照喝不误。他样子挺体面的。不像那些人。根本不需要看里屋的那些人,欧阳紫玉就能明白她指的是谁。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也许有一个月了。他上一次来的时候,曾和人打了一架。所以我想他不会再来了。

  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就听见有人在叫喊,接着他就跑出了门。

  他和谁打架了?

  我没看见。我光听见了声音。

  你见过他吸毒吗?

  没有。

  你听说他自杀了吗?

  南晓亚眨了眨眼睛。自杀,真的?

  我们在调查他的死因……今天我来问你的话,你最好不要对别人说。

  好的,不会。

  你能跟我说说他的情况吗?

  啊,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想他一共来过三次。他有家庭吗?

  是的,有家庭。

  哦,这太不幸了。

  有个儿子,才十几岁。

  南晓亚摇了摇头。接着,她说,洪一芳也许更了解他。她也是这里的服务员。她上班的时间比我长。

  她这会儿在吗?

  不在,不过一会就能来。要我让她给你打电话吗?

  把她的号码给我。

  那女人匆匆写下了号码。欧阳紫玉向前探了探身,对着的照片点了一下头,说,你记得有什么人是特地来和他见面的吗?

  我只知道他们在那里见面。他们一般都在那儿聚会。她冲着里屋点了点头。

  一个富翁会和这些人渣打成一片?在这些人当中,会不会有闯进位于别墅的那两个人?是不是他们在炉子里烧过毒品?

  欧阳紫玉看了看镜子,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张胡乱摆着啤酒瓶、烟灰缸和啃剩的鸡翅骨头的桌子。这些家伙一定属于某个团伙。也许是某个犯罪组织的小头目。滨海市城里有许多黑帮家族。他们一般都是些小打小闹的犯罪分子,但经常都是这些小型的团伙才会比传统的黑手党组织更为危险,因为后者不会伤及平民,也不会涉及可卡因、冰毒等更为恶劣的地下行为。欧阳紫玉思考着,想整理出关于项克明和这个团伙之间的关系。这真的很难。

  你见过他们吸毒吗?可卡因或任何其他的毒品?

  南晓亚摇了摇头。没见过。

  欧阳紫玉往前靠了靠,轻声对南晓亚说,你知道那些人属于哪一帮派吗?

  什么帮派?

  就是犯罪团伙。你知道他们的老板是谁吗?他们听谁的话?知道吗?

  南晓亚沉默了一会。她看了看欧阳紫玉,想知道她是不是当真的。然后南晓亚笑了一声。他们可不是什么团伙。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他们是刑警。

  排爆队终于将手机,就是袁经理所使用的那些杀人名片送来了,检验记录称它们并不危险。

  哦,你是说他们没有在里面发现任何微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许宗汉用尖刻的讽刺语气说。他很恼火,因为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这些手机,这样会增加物证受损的机会,同样令他生气的是,现在送来已经迟了。

  王献普在证物追踪链卡片上签了名,然后运送手机的巡警就离开了。

  我们来看看都送了些什么玩意。许宗汉走近检查台,同时李培玉已经从塑料袋里取出了手机。

  李培玉用他惯有的精准态度检查了一下手机,报告说上面没有发现纹线,只有少量的痕迹证据,而且它们全都与欧阳紫玉在两处现场采集的样本是一致的。这就意味着这些证据都不是从袁经理的汽车或住处带出来的。

  这位技术专家还说,手机的背面似乎贴过标签,但是后来被撕去了,只留下长方形的胶水痕迹。这个标签太大了,所以不像是价格标签,上面也不会显示制造商的信息,那是印到木头上去的。

  标签可能说明经销商的信息。王献普说。

  你这么认为吗?许宗汉的语气很有讽刺意味,连杨四方都有所觉察,看了他一眼。他继续问,制造商是谁?

  我本来应该……

  给制造商打电话,把序列号告诉他们。

  王献普点了点头。然后问他们能否提供经销商店的信息。

  完全正确。许宗汉说。

  这个新手于是掏出手机,从李培玉那里问来号码,拨打了电话。

  当然,凶手可能根本就不是购买者。他可能从店里偷出了这些手机。也可能是从别人家里偷来的。还有可能是从旧货摊上买的二手货。

  但是许宗汉认为,可能这个词始终和犯罪现场调查领域如影随形。

  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来开始调查。

  检查该地区星期日夜间所有停泊车辆的车牌,没有可疑记录。

  查询打击卖淫部门的娼妓记录,回复,可能有目击者。

  城市政府部门之间存在着某种由老朋友构成的关系网,这个迷阵里充斥着金钱、后台和权势,仿佛是一张无处不在的关系网络,自上而下,网罗政客高官和普通公务员,触及商界和雇主,直至蓝领工人……那是一张天罗地网。

  滨海市当然也不例外,不过欧阳紫玉目前置身其中的老朋友关系网却有一个不同点,网络中的一个关键点是位女性故交。

  这个女人四十多岁,穿着蓝色制服,衣服上还别了一枚国旗徽章。就像政客们一样,滨海市公安局的刑警在公众场合亮相时,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留成发梢向内卷曲的发型,衬托出一张长而严肃的面孔。

  南玉书是一位助理督察,能升到这个级别的女人寥寥无几。她这个职位直接对局总警监负责,这是滨海市的最高刑警领导。特勤处有很多职能,其中之一在于就滨海市市的重大事件与其他组织和机构进行联络,既包括预先安排好的活动,例如贵宾来访,也包括突发事件,例如恐怖袭击。南玉书最重要的职责是充当警方与区政府之间的联络人。

  南玉书是从底层逐渐升上来的,就像欧阳紫玉一样。这个助理督察最早从事的是巡警工作,就是在街头巡逻,然后调到侦探处,后升任区警督,然后又步步高升。她生性严肃,雷厉风行,各方面都体现出女强人的风格,纵横自如,有充足的办公预算可以这么说,也很有胆魄。作为女人,敢在警界高层勇闯雷区。

  只要看看她办公室的墙壁,就能知道她有多么成功,因为墙上的相框里都是她与友人的合影,城市高管,房地产开发商和商人。在一张照片里,她正和一个气度非凡的谢顶男人坐在一座巨大的海滩别墅门廊上。另一张照片里,她站在剧院里,欧阳紫玉认识那个挽着她的男人像一个富有的商人。另一个能证明她成功的标志是她在公安局大楼里的宽敞办公室。现在她俩正坐在这里。南玉书搞到了这间巨大的拐角办公室,可以一览港口的景观,而欧阳紫玉认识的其他警监都没有这样的好房型。

  欧阳紫玉坐在南玉书对面,中间隔着一张硕大而光洁的办公桌。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是副区长罗根生。他长着双下巴,摆着一副十分自信的面孔,一头黑发上喷着发胶,梳成政客发型。此刻他穿着休闲服;一旦出现腐败的刑警,人们很快就会注意到,正因为如此,华树声才从他位于长岛的家里赶到这里来,中断了他的假期。

  你是欧阳的女儿,南玉书说。还没等欧阳紫玉回答,她就看着华树声说,她父亲曾是个巡警。是个好人。当年他获得奖章的时候,我也在。

  欧阳紫玉的父亲在多年从警生涯里曾获得过许多奖励。她在想南玉书所指的是哪一次。是不是父亲曾与一个喝醉酒的丈夫谈判,劝说他把刀子从妻子喉咙处拿走的那一次?还有一次,他已经下班了,可他还是撞碎钢化玻璃橱窗,制服了一个正在便利店抢劫的罪犯。他还曾在公园剧院区给意外生产的孕妇接生了一个婴儿,当时银幕上正好在放映,勇斗歹徒的镜头,而那个人的母亲则躺在扔在地板上,呻吟着忍受生孩子的痛苦。

  华树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知道,可能有刑警牵涉到了一些案件当中,是不是?

  南玉书转动她那铁灰色的眼睛,看着欧阳紫玉,点了点头。

  这就是命令。

  有可能……我们遇到一起毒品案件。还有一起可疑的死亡案件。

  好的。华树声说这话时故意拖长了音节,末尾还叹了口气。他以前曾是个商人,现在担任市长手下的高官,也是负责铲除政府腐败现象的专员。他在工作中不留情面,效率很高。单单是在去年一年里,他就查处了建筑质量监察人员和一些官员当中的多起重大欺诈案。一想到刑警队伍中的腐败现象,他就痛心不已。

  不过,南玉书不同于华树声,她那张长有皱纹的脸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4


  面对着警监的凝视,欧阳紫玉说明了项克明的案情,其中的疑点在于死者的一个大拇指在死前已经断裂,同时他的房子里留有烧毁的物证痕迹,同时,该案有可能与那些经常光顾雪舍利酒吧的刑警有牵连。

  这些刑警属于公安分局。

  这是指刑警区,位于东区。欧阳紫玉得知,雪舍利酒吧就是这个局的固定聚会场所。

  我去调查的时候,酒吧里有四个刑警,但是其他人有时也会去那个地方。我不知道见的是哪些人。也不知道他见过一两个还是六七个刑警。

  华树声问,你知道他们的姓名吗?

  不知道。现在我还不想过多地询问。而且我还不能确认是否真的和该分局的人见过面。不过,很有可能见过。

  南玉书摸了一下右手。没有佩戴其他的首饰。助理督察依然面无表情,不过欧阳紫玉知道这桩丑闻一定令她感到非常不安。哪怕是关于刑警涉黑的一点传闻,都会令头头感到不安,但是涉及到公安分局的问题则尤为严重。这曾是一个模范分局,与其他区相比,这里抓捕罪犯的数量很高,同时刑警当中的伤亡率也很高。从公安分局升到公安局工作的高级侦探比任何地方都多。

  华树声问,那里以前有没有出过问题?

  南玉书摇了摇头说,我没听说过。

  我发现他们可能与项克明的死亡有关之后,欧阳紫玉说,我就从附近的自动取款机里面取出了几十万现金。然后,我去雪舍利酒吧收银台,拿这些钞票把那里的现金全部换了出来。其中有些肯定是那些刑警付的钱。

  南玉书点了点头。很好。你检查钱上的序列号了吗?她把万宝龙钢笔放在桌面记录本上,随意地滚动着。

  是的。没有发现上面还有海洛因成分。

  哦,天哪。华树声说。

  别忙着下结论。南玉书说。欧阳紫玉点了一下头,对副区长解释了助理督察的意思,在社会上流通的许多面值钞票都有毒品痕迹。不过,刑警在雪舍利酒吧里支付的几乎每一张钞票都有毒品痕迹,这就令人怀疑了。

  成分和家电炉里的毒品是一样的吗?南玉书问。

  不一样。酒吧服务员说从没见过他们吸毒。

  华树声问,你有没有证据表明刑警与这起死亡事件直接相关?

  哦,没有。我也没这么说过。我设想的情形是这样的,如果有刑警牵涉其中的话,那么也只是通过一些手下设置圈套让上钩,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的洗钱过程中得到一些外快,或从贩卖毒品的收益中拿到自己的提成。

  过去有没有被逮捕过?

  你是说吗?没有。我给他妻子打过电话。她说自己从未见过丈夫吸毒。不过许多瘾君子做得十分隐秘。如果毒品贩子本人不吸毒,他们一定能藏得很好。

  助理督察笑了笑肩,当然,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也许只是在雪舍利酒吧会会生意伙伴。你说他死前曾在那里和人打过架?

  好像是的。

  这说明他的交易出了问题。也许和公安分局并没有关系。

  欧阳紫玉用力点了点头。当然。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雪舍利只是刑警们的一个聚会场所而已……之所以会死,也许是因为他向错误的人借了钱,或者他是某项罪行的目击者。

  华树声伸展了一下胳膊,看着窗外明亮而清远的天空。既然有人死了,我想我们就应该立即调查此事。动作要快。让助理探长的带头。让他们对警方内部的涉案行为进行调查,这是理所当然的做法。但是欧阳紫玉不想让他们介入进来,至少不是这个时候。以后她也许会将这个案子移交给他们,不过那得等到她亲手抓住罪犯之后。

  南玉书似乎陷入了沉思。男人可以养成各种怪僻的风格;女人却得循规蹈矩,至少在她这个级别是不能不注意的。她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手指显得很干净。南玉书把钢笔放进最上一层抽屉里,说,不行,不要助理探长介入。

  为什么不行?华树声问。

  助理督察摇了摇头。他们和公安分局相距不远。可能会走漏风声。

  华树声缓缓点了一下头。你觉得这样做最好就行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

  欧阳紫玉得知助理探长不会接管她的案子,觉得很高兴,可是好景不长。南玉书又加了一句,我会在我的部门物色一个人去负责。一位高级别的侦探。

  欧阳紫玉犹豫了片刻,立即说,助理督察,我希望能继续调查此案。

  南玉书说,你是新手。你还没有处理过内务案件。这说明助理督察对她的背景了解得很清楚。这属于不同的案件类型。

  我明白,不过我能应付得了。欧阳紫玉的想法是,我才是立案调查该事件的侦探。我已经调查这么久了。而且这是我经办的第一起凶杀案。该死的,千万别把这个案子夺走。

  这已经不只是犯罪现场调查了。

  她平静地说,我是凶杀案的调查负责人。我并不是一般的技术人员。

  不过,我觉得最好按照我的想法来做……好了。你把这案子的所有卷宗都给我,你能找到的每份档案都给我。

  欧阳紫玉探身向前坐着,她该怎么办才能把这案子留在自己手中呢?

  这时副区长皱起了眉头。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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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目击证人本是侦察案件的重要因素,但是由于人的主观性和侥幸性,目击证人的证实往往不“实”,甚至会把侦察引上歧途。而物证是客观的,尤其要特别注意。欧阳紫玉虽然是一个新手,却深知这样的道理,所以,她反复调查深入思考。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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