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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重逢辛酸泪

作者: 黄爱民 点击:191 发表:2025-08-25 22:30:53 闪星:4

  日记:1980年12月20日傍晚客轮

  “我又一次从十六铺登上了开往宁波的客轮,一年前参军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转眼我已经在部队整整一年了。然而这一年的变化太大,我们的部队生活刚开始,就遇到了大裁军,很多战友都已经提前退伍了。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我们一起从长江农场出来当兵的班长秦中发、战友杨启林都已经退伍回沪了,前几天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的老班长秦中发,我们聊的很多,真是很感慨,也很无奈。听说还有更多一同当兵的战友也即将退伍,而我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哎,心都凉了,前途在哪里?”


  这是我在返回部队的客轮途中写下的日子,真实反映了当年全军历史上规模空前的百万大裁军开始后我的思想。

  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后,我坐不住了,因为我从武装部那里得到消息,大裁军已经开始了,不少战士已经踏上返乡的路途。我脑海里闪现出一年前和我一起参军的战友们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我无法预测哪些战友会提前结束自己的军旅生涯,返回家乡,于是我掏出去年新兵连结束后我们相互交换的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在父亲的办公室给秦中发、叶萌和杨启林三位知青战友打了电话,结果还真和刚退伍到家的老班长秦中发联系上了,他听说我正好在上海出差,连连催促我赶快出岛,要和我见面好好聊聊。

  我匆匆告别了父母,带着五辆崭新的自行车踏上了归途。

  一到吴淞码头,我赶紧来到出租货车的窗口,办理了手续,搭乘货车将五辆自行车运至十六铺码头,办好托运手续后,去邮局给王宪法副处长发了一份电报,请他派车去提货。

  一切都办妥了,我又按照地址,去了舰队驻沪招待所办理好入住手续后,这才给老班长秦中发打电话,刚退伍回家的老班长还没有分配工作,正好在家里休息,让我去他家见面。

  所幸的是老班长的家就在十六铺附近,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家。

  这是一排沿马路的低矮平房,见我身穿蓝色水兵服,一位邻居显然知道老班长也是当兵的,就主动告诉我他家的位置,当我敲开了门后,开门的正是分别快一年的老班长秦中发。

  印象中的老班长秦中发一直是一个儒雅而谦逊的人,和蔼的微笑、平淡的语气以及荣辱不惊的表情,虽然穿着军装,但是一眼就能够就看出是个有修养的人。然而分别短短一年不到,我看惯了一身军装的老班长,此刻却穿着没有鲜艳领章帽徽的蓝色军装,头上也没有了标志性的水兵帽,显得格外凄凉,令我难以接受。

  我呆呆地望着昔日和我一起爬冰卧雪的亲密战友,我军旅的第一任班长,一切都在眼前如此清晰,然而这些都在转瞬间化为乌有。眼下的我,依然一身蓝色的海军军服,可是我对面亲爱的战友、我的老班长却已经摘下的领章帽徽,成为了一名老百姓,而此刻我的军龄刚刚一年,这巨大的变化让我无法接受。

  还是老班长打破的沉寂:“你好啊,爱民,怎么老战友见面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嘛。”

  我嗓子里仿佛被堵上了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还是习惯地向我的老战友、老班长敬一个军礼。

  秦中发显然被我这个军人的最高礼节所感染,那些刚刚消失的军旅岁月又浮现在眼前,一向淡定的他竟然也激动了,嘴唇颤抖着,缓缓举起右手,给我回敬了一个最后的军礼,那一刻我们彼此都留下了男儿的热泪。

  秦中发握着我的手晃动着说:“爱民啊,我们新兵连一别快一年了,当时你和我都没能按照预先的分配方案,分到自己心仪的连队,结果我去了舟山的工兵连,你比我更惨,去了农场种田。现在最艰苦的一年总算熬过来了,你还在部队,而且已经调到团部了,可我已经解甲归田了,真是岁月无情啊。”

  我百感交集地说:“是啊,班长,当时以你我在新兵连的表现,完全应该被分到最好的连队,可是现实更残酷,我去农场当了八个月的庄稼兵,好不容易调回团部了,可是又遇到百万大裁军,可是我就不明白以你的表现为什么要提前退伍回来呢?”

  秦中发挥了挥手说:“算了,我一下到工兵连就清楚了,这样的苦日子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我已经在崇明农场吃过苦了。但是我想的很明白,按照现在部队这样的发展,你和我都很难有所作为,既然不能把最好的自己留给部队,那么我宁可退出重新开始我的人生,幸好我还年轻,我对自己有信心。”

  我长叹一口气,目光黯淡地说:“唉……我好不容易调回团部,在那里我找到了我自信,我对未来充满了渴望,我曾经梦想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军官,为父亲争光,可是现在……”

  秦中发拍拍我的肩鼓励我说:“爱民,你和我不一样,我是知青,当兵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回到上海工作,离开崇明农场,现在正赶上大裁军,允许战士提前退役,我就主动打了报告要求退伍,连里正愁没人肯走,一拍即合,我就回来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军人的后代,你身上背负着父亲很大的希望,你不是已经在农场吃了很多苦了吗?我想你一定会挺过去的,我觉得你应该是我们这一批兵里最有出息的人,我看好你。”

  见我情绪一直不高,秦中发笑眯眯地说:“哎,换个话题,你知道吗,杨启林也退伍了,他也刚回到家,我已经和他联系上了。昨天我把你回来出差的消息告诉了他,他也很兴奋,说咱们仨要见见面,好好聊聊,要不我们去找他吧。”

  我一听来劲了:“真的?他也回来啦?”

  我脑海里闪现出杨启林瘦高个的身影,在新兵连三个月亲如兄弟的一幕幕场景涌上心头。

  我跟在秦中发身后,来到里弄电话亭打电话给杨启林,结果来接电话的不是他,是他妈妈,告诉我们,他上午出去了,说是看望过去农场的老同事了,关照她战友要来电话的,让她转告我们,下午三点到到家里等他。

  回到秦中发家后,他熟练地动手报馄饨,边包边问我:“你会包馄饨吗?”

  我老实地摇摇头:“不会,但是我会包饺子,而且我擀皮还很快。”

  秦中发笑笑回答我:“包饺子,我们当兵的都会,但是你会擀皮倒不容易。我告诉你,包馄饨是上海人的习惯,我当兵前在农场就会,一般属于招待客人才包馄饨的。”

  我呵呵一笑举手说:“好吧,好吧,我们是战友,今后是朋友,一生一世的战友和朋友。”

  秦中发停下了手里的活,自言自语品味着我的话:“战友和朋友,一生一世……说的真好。”

  正说着,外面有人用电喇叭喊秦中发的名字,说有电话,我们俩赶紧跑步去电话亭,果然是杨启林,他说刚回到家,他妈就告诉他,说战友来电话了,于是他立马打来电话,催促我们快过去。

  当得知我们正在包馄饨时,杨启林扔下一句话:“等我过来一起吃,否则黄爱民我不放你回部队。”

  得,没办法,饿着肚子也要等,这就是战友情,没有一丝的客套和虚假,那浓浓的情谊是军旅岁月打磨的兄弟情深,一辈子的战友情,永远在彼此心中,永不改变。

  一小时,从静安区赶来的杨启林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年没见了,当初那位有些倨傲不逊、性格张扬的人,如今显得更加干练,一见面就给我一个大大的熊抱。

  当看见我的蓝色水兵服时,原本一脸灿烂的他,忽然收住了笑容,喃喃地说:“原来在部队时整天穿着这身军装,从来也没感到什么,但是现在真的脱下了军装,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秦中发调侃道:“嘿,哥们,你我当兵不就是为了离开崇明,离开农场吗?现在目的达到了,可是你却又有些舍不得部队啦?”

  杨启林瞪着眼睛问:“说老实话,你舍得离开部队呀,毕竟这是人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经历,可惜太短了。”

  秦中发也叹了口气:“嗨,哪个军人心中没有一个将军梦啊?你以为我不愿在部队干下去啊?可是现实很残酷。”

  气氛有些沉闷,杨启林抬起头凝望着我,心里感慨万千,我忙说:“嘿嘿,两位老兄,我不是还在部队吗?啥时候想部队了,来部队找我,起码我还可以延续你们的军人梦想三四年吧?”

  杨启林点燃一支烟,吐着烟圈缓缓地说:“人有时候很奇怪,在农场劳动时很苦,我每天都在煎熬,好不容易出来当兵了,可是我部队时我又常常会想起农场的那段日子。现在退伍了,我这几天晚上一闭眼都是在部队时的情景,总也赶不走,我有些后悔退伍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秦中发默默地点头说:“我也是,或许这就是人性的特点,对过去的不管好和不好,都值得珍藏。虽然我和杨启林兵龄只有短短的一年,可是我们都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这段军人的历史。”

  杨启林扔了烟蒂踩灭后伸出手说:“来,兄弟们,还像新兵连一样,我们为未来加油。”

  于是我们仨六只手叠加在一起,上下晃动着,还是班长秦中发大声喊道:“十二班加油!”

  “加油!”我们仨一起大声喊道,三人的脑袋贴在一起,相互扶着彼此的臂膀。

  杨启林顶着我的头声音颤抖地说:“兄弟,好好干,别让我们失望。”

  秦中发也顶着我的头一字一句地说:“爱民,我们心有不甘呐,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当一个好兵。”

  我无言地点头,默默地牢记在心间。

  原本还可以在上海再呆几天,打算去南汇周浦,看望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同学,可是不知怎么心情没有了,我决定提前归队。

  第二天下午,十六铺码头候船室里,我和送行的秦中发、杨启林告别,此刻我们面对面望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该说的都说了,我们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昔日一起亲密无间的战友,如今已经伴随着大裁军的步伐退出了现役,等待着安排工作,而我却依然在部队,还得咬牙继续我的军旅生涯,可是我的未来在哪里,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带着这样的心情,我们握手告别,我踏上了返回部队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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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日记以客轮上的怅惘开篇,以码头的沉重告别收尾,用细腻笔触勾勒出大裁军时期军人的复杂心境。老班长秦中发“荣辱不惊”到“嘴唇颤抖”的转变,杨启林“舍不得部队”的慨叹,以及三人包馄饨、叠手加油的细节,让战友情超越了寻常情谊,成为风雨中的精神支撑。文中“我”的迷茫与战友的鼓励交织,既展现了个人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力,也凸显了军人“解甲仍怀兵心”的赤诚,字里行间皆是对军旅岁月的珍视,为那段特殊历史留下了鲜活的个人注脚。编辑:李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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