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u
加入书架

第二章 唐宛之(3)

作者: 彩虹升 点击:128 发表:2025-07-28 14:14:37 闪星:0

一封电报打破了宁静。

电报是苏步青的父亲发的:“母需出国治病,你速归陪同。”

宛之一言不发,开始为苏步青收拾东西,苏步青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又一时无语,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宛之身后。

晚上,俩人靠在床头,还是宛之先开口了:“母亲生病,你得赶紧回去。我跟你一起去吧?”苏步青犹豫了一下:“我自然是想总把你带在身边,只是期末考试临近,怕耽误了你的学业。”宛之不语,苏步青又说:“这样吧,我先回去看看情况,如果只是治病,应该时间不会太长,很快就会回来的。”宛之不好再说什么。婆婆有病,媳妇决没有不让儿子去探望陪同治病的道理。便只说了一句:“但愿她老人家早日康复。”苏步青一把揽过宛之,说:“你收拾了半天。累了吧?来,我暖着你。”

第二天早上,苏步青醒来,发现宛之站在窗前,眼泡微肿,问:“怎么夜里没睡好?”宛之说:“步青,你还记得从南方回来前,父亲跟咱们说的话么?”苏步青说:“啊,怎么了?你又想什么了?”“我怕有别的事呢。”苏步青说:“先别想那么多,我先去买火车票。”

等到苏步青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天已擦黑。宛之做了一桌子菜,还弄了一瓶红酒,正等着他。苏步青放下东西,脱下外衣,闻着桌上的菜,说:“真香,你厨艺见长呢!”宛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吃饭的时候说不愉快的事,伤胃口,何必呢!所以嘴上说出的是:“外边挺凉,喝点儿红酒吧。”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火车票买好了,就是明天早上的,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说。但是,明天再说明天吧!今天这顿饭要吃得痛痛快快!于是,饭桌上,天南海北神聊,苏步青甚至一个笑话接一个笑话,宛之也仿佛笑得很开心。一瓶红酒喝光了,两人还在碰杯,听着里边的说笑声,外边的人真是羡慕煞这恩爱的小两口。

苏步青已微醉。宛之把他扶到床边,端过一杯热茶。步青搂住宛之的腰,宛之看出了他满眼的留恋。

宛之开口了:“步青,我盼着母亲的病早些治好。这是心里话,这样你也可以早些回来。万一那边有留学的机会,我决不拖你后腿,耽误你前程。只是一想到不知道要和你分开多久,我心里就很不踏实,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苏步青知道“离别”这个话题是不能回避了,便喝了口茶,正色道:“我想只是去陪母亲治病,用不了多久的,退一万步说,就是在A国读研究生,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宛之,这里是我的祖国,有亲人,有你,我决不可能不回来!再说,我也可以把你接过去呀!”宛之说:“那至少也还要一段时间,等我在这儿本科毕业了。再说,我不能扔下我的母亲……。”

宛之说到母亲,声音已哽咽,起身拿来了月琴,悠扬哀婉的琴声响起,那是古曲“上邪”;“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苏步青听得眼睛潮湿,拿出纸笔,把歌词写了下来。写到“冬阵阵夏雨雪”,他写不下去了,以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宛之放下琴,走到桌边,接过毛笔,一挥而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两人的泪水,滴到了宣纸上。

第二天一早,宛之送苏步青到火车站。不知为什么,宛之的心里,一直感觉很不好,泪水就一直没止住过。苏步青说:“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说不定个把月我就回来了!”说着为宛之擦干眼泪。广播在催旅客上车,苏步青捧着宛之的脸,四目对视无言,但眼神都像是要把对方的模样刻到自己心进里。火车开了,苏步青从车箱窗口冲着站台上的宛之挥手高喊:“宛之,我一定尽快回来,等着我——”一声笛鸣,把苏步青的喊声淹没了……

 

苏步青的三封信:

第一封信:

最亲爱的宛之:

我到家时,父母知我大伯那边已帮助办好了一切手续,现在我们在广州。我怕出了海关不好给你寄信了,所以赶紧写了这封信发出。我先是陪母亲治病,父亲年纪大了一个人弄不了。至于以后怎么办,都只能到国外再说了。

南边有些地方在打仗,局势动荡。你单身在外,千万要自己保重。还有岳母,我真是不放心,却又暂时不能尽孝,想起你们母女,我心里痛得很。你看,还没出国,现在我已经想你了!

起航的时间到了,一切思念,尽在不言中。未曾起步远行,已盼归期。

                    离不开你的    步青。

第二封信:

最亲爱的宛之:

这封信,是在船上写的。虽然知道要等靠岸才能寄出,但忍不住的思念,让我不由拿起笔。

刚才,我一个人来到甲板上。船已驶入大洋。虽然我们乘坐的是一艘很大的客轮,但在这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中,船和人都显得这么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抬头满天星斗,低头海里有星月的影子,天连水,水连天,一个大浪打过来,浪头似乎触到了天上。天海黑蓝黑蓝的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 有时我也想:我能不能在茫茫的大海中掌握命运航船的方向呢?又是一排巨浪打过来。我是学医的,并不迷信,但面对这样的大自然景像,心里还是感到惊骇甚至战栗……

回到客舱里,人们都睡了,我却夜不能寐,写下了上边那些话。其实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悲观的,大概是太想念你了吧,不知你那里能不能站到山头看到海,想象我在大海中一条颠簸的船上,正在奔向地球的另一边呢!“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想你一定也在想我。

噢,按家乡时间,已是后半夜,你在梦中吗?好,我也睡,希望咱俩同时做个好梦,你梦中有我,我梦中有你……

                盼你入梦来的    步青

第三封信:

最亲爱的宛之:

前两封信想来已收到了,这封信间隔时间长了些,你着急了吧?勿念,我这里一切都好。

一进海关,就是一系列繁琐的手续,幸亏大伯在这里,还好办一些。住处已安顿,暂时住大伯家。以后只要换了住处,我一定第一时间立即写信告诉你。

母亲的病,虽暂时无大危险,但这种慢性病,多年固疾,怎么也得几个疗程。这段时间我也不能白耽误,熟悉环境,英语德语一块练。大伯还真格给我找了学校找导师,出来才感到世界太大,能人太多,要为良医,报效祖国,也真得有真本事。

不管怎么说,就算我要在这儿读几年研究生,我想一年之内我要想方设法把你和岳母接来。这时间不算太长,等着我,亲爱的,我的长相知……

现将我现在的地址告诉你,你要给我写信呀!咱们至少一星期通一次信,好吗?

想你,想你,想你!

等着我,等着我,等着我!

           你的永远不离不弃的    步青

 

半年以后。

医学院传达室门口,常有唐宛之的身影,问传达室的老人:“大爷,有我的信吗?”老人遗憾地摇摇头。时间长了,老人实在心疼宛之,劝她:“姑娘,两国都断交了,哪儿还有通信呢?别问了,自己好好保重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玉国随着部队来到了海边。这几年仗越打越大,自己的部队节节败退。他本来就一直搞军需,并没有真在前线打过枪,对打仗也不感兴趣,现在,军舰停在海边,他的行李细软已经装上舰艇。前边是看不到边际的茫茫大海,这还要退到哪儿去呢?身后是坚实的陆地,那里有他的家乡,他的老母亲,还有……秦明月。

汽笛鸣响的一刹那,他转过了身。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奔人民政府登记。军需文职,又是自动前来登记,所以算投诚。

玉国回家,赶上见了老娘一面。赵婶看见儿子平安回来,笑着闭上了眼睛。

宛之以优异成绩毕业留校。回到家正赶上赵婶病危,她把第一次领的工资交给玉国叔。玉国说:“这么多年都是你母亲照顾奶奶,你现在说什么还我钱?这不是寒碜我吗?我欠你们的情又怎么还呢?把钱给你娘!”

料理了赵婶的后事,明月问玉国今后怎么打算,玉国说:“我现在是闲散人员,这样身份,这工作也不好找。照顾不了你们,终不成让你们养着我。一个大男人,怎么都能活。”怎么也留不住,走时扔下一句话:“放心,合适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

 

唐宛之的信

第一封信:

步青,我日夜思念的步青:

你的三封信我都收到了。收到第一封信,我就想立刻给你回信,但估计寄到时你已踏上旅程。收到第二封信,又想马上给你回信,想了想,在海上,也不知道你所去之处的地址。接到第三封信,知道你初步有了稳定的住处,这就立刻给你写信。

步青,你看我急的,我应该先向父母亲请安,母亲的病怎么样了,身体可见好?代我尽孝吧,并向候伯父安好!

我这里一切还好,我母亲身体也还好。只是年纪大了,眼睛耳朵越发不好使。我也只能尽力多回去几趟,等我毕业了,一定把她老人家接到身边多尽孝心。

学业已进入最后一个学年,实验、临床实习,毕业论文,忙得不可开交。我一定争取优秀成绩,不然对不起我母亲,也有负你平时对我的帮助。

步青,学习再忙,时间再紧,只要稍一闲下来,我就会想起你,夜里睡不着,就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看看这儿,摸摸那儿,这屋子里到处都有你的痕迹,到处都有你的气味儿,好像你刚刚离开,甚至好像你还在这里。步青,才分别不久,我就这么想你,但无论如何我不会拖你后腿,你要能留在A国深造,就好好学吧,我等你,等你……

 

日夜思念你的    宛之

   第二封信:

步青,我最亲爱的:

有好多话要跟你说,这不是在信纸上全能表达的,只能捡要紧的说了。

我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只能拜托你了。现在我甚至不能在你身边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想到这些,我越发地牵挂你,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远隔重洋,我只能为你,为父母祈祷,盼你们安康,顺利。

国内局势变化很快。战争一场接着一场,北平被和平接管,所以我和母亲这里都平安,赶紧报个信给你,让你放心。人们都在期盼一个新的政权会给大家带来曙光。

你呢?步青,留学的事定下来了吗?几年?,真盼着像你说的,一年后,也就是今年夏天,你能回来,哪怕是短期探亲休假也好。

步青,我前一封信你收到了吗?知道你照顾母亲又忙学业,时间紧,但哪怕是写几个字也好啊!盼你来信,来信,来信!

                  想你想得心疼的    宛之

第三封信

亲爱的步青:

    先告诉你:我的毕业去向定了——留校。

这地址你一定不会忘。以后给我写信地址不变就是了。

    还是应该先向父母问候,母亲可大安了?代问伯父好!

    步青,按照咱们的约定,我基本上是每星期给你写一封信,但都没有回音。我懂得了古人说的“断肠人在天涯,”“肠断人倚楼。”不见你回信,我寄出的信也不知你收到没有。连传达室大爷都说:“两国断交了,不能通信了。”我相信你是专情守信的人,可是,真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了吗?信都不通了,人还怎么回来呢?咱们真的相见无期了吗?我不敢往下想……

    步青,我知道你爱我,这你一直表达得很明确。倒是我在这方面羞涩内向,很少在嘴上说。但是,现在,思念使我忍不住通过鸿雁传书的形式把内心深情坦露给你:

 我七岁就没了父亲。我的继母待我视如已出恩重如山,这自在不言中。接触到你以后,你对我的关照体贴,使我怦然心动,温暖了我失怙的心。我有时把你当父亲,有时把你当兄长,我需要这种如父如兄的爱。我觉得我找对了人。靠着你的肩膀,我心里特别踏实。我们新婚后的日子是那么甜蜜,却又太短暂,那不到一年的每一天,都值得我回忆。我发誓,在我心里爱情的位置上,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然而,现在看起来我们再想见的日子却是这么不确定,我真不敢想象……

 步青,不管多长时间,不管什么情况,我等你永远等着你。不管你能不能收到,信我还是要写,还是要寄。盼你来信,眼欲望穿心欲碎。

永远为你的安好祈祷的    宛之

又及:

步青,还记得咱俩上香山,面对满山红叶,你第一次明确对我表白吗?为了对这一时刻的纪念,咱俩花了半天时间,漫山遍野,寻到了两片相同的红叶。我从纪念册里找了出来,它们虽已干枯,但完好无损,且颜色越发红得深重。我请教了别人,我亲手将它们制成了两枚叶脉书签。这样就更加结实适宜保存,且永不褪色。我在叶柄上系上了绸带,分别写上“宛”,“青”,现在寄给你一枚,我们把它带在身边,虽然远隔重洋,但看到它,我们就如同见面。我们约定每逢农历十五,晚上八点,我们捧着它,呼唤三声对方的名字,也许奇迹会出现呢!

  盼着 盼着 望着 望着。

  宛之 步青 步青 宛之……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

【编者按】三封家书与三封回信,丈量着重洋的距离,也承载着乱世爱情的重量。苏步青的承诺与挣扎,宛之的期盼与煎熬,在时局动荡的背景下愈发动人。从“冬雷阵阵夏雨雪”的盟誓到红叶书签的默契,爱情在战火与隔绝中淬炼得愈发纯粹,字间泪、纸上情,皆是那个年代里普通人对“长相知”的执着与守望。编辑:李亚文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