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特委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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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7月初,由于组织奉贤农民协会工作的需要,姜辉麟被抽调到庄贤镇以北的南桥镇,从事壮大南桥农民协会并开展抗租革命斗争的地下工作。
南桥的别名叫"南梁"。"梁"有"桥"的意思,据说南桥得名是因为当地古桥较多的缘故,也有说五代十国的时候有一朝国号 "梁",正史上称之为"南梁",因此也就有了"南桥"之名。人们还说,南桥包括奉贤都是从海里长出来的,这句话其实并不夸张。有史书记载,沪杭公路附近的地下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史称"古冈身",从南桥到萧塘一线是建在海岸线上的,公路以东就是茫茫的大海。
沧海桑田,历史变幻,千百年之后,南桥已逐步发展成一个较为富庶的盐业小城。明清时期,虽然盐民和地主、镇民和商家也有很大的贫富差距,但百姓们的日子还过得去。而自北洋军阀混战以及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国民党新军阀掌控政权,那些封建地主阶级为了自己的利益,更是变本加厉地盘剥镇民和盐民。
姜辉麟到南桥,是以到"姨妈"家帮其治病的名义去开展工作的。她借助之前在曙光中学读过书的两个进步学生及其家长的关系,秘密组织农民协会开展抗租抗税的宣传活动。她利用自己跟母亲所学的小儿推拿治腹泻的本事,上门到群众家中做小儿推拿,得以走家串户开展宣传动员工作。被姜辉麟列为宣传对象的,自然也都是贫苦的农民或盐民。她每到一户人家,常常直言不讳地说:"你们兄弟几人,年年替人家做长工,父母替人家做短工,为什么还年年月月天天地受穷呢?地主豪绅们年年月月天天不劳动,但他们为什么年年月月天天都过着富裕的生活呢?那还不是他们剥削压迫了你们,所以你们才一直在受穷。但是,现在的中国有了共产党,他们一心要为穷人谋幸福,要领导穷人们组成农民协会,大家一起有组织地闹翻身、闹革命,打倒土豪劣绅和地主,这样农民们才能分到土地,才能形成一个没有人压迫人和人剥削人的新社会……"
时间不长,南桥的农民协会便组织起来了。之后,刘晓还派了刘德超来南桥与姜辉麟一起秘密开展党员发展和党支部组建工作。不久,一支20多人的南桥赤卫队也悄悄组建起来了。
有一天,刘德超到奉贤最南端海边一盐民家向刘晓汇报工作,回到南桥时,给姜辉麟带来了特别的工作任务:在南桥秘密接待中共江苏省委派出的省委巡视员陈云同志。刘晓派姜辉麟去接应陈云,是因为她对南桥的情况较为熟悉,人又机灵,而且作为女性更容易伪装。
陈云到南桥,是准备以南桥为临时落脚点,巡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上海郊县中共党组织恢复重建情况,并调研组织筹划农民秋收起义和盐民的革命斗争。南桥在奉贤县的庄行镇和奉城的中间,在南桥秘密落脚便于和周边联系。
一日下午四点半,南桥镇的天一阁茶楼上,有不少人在喝茶,还有几个像是地主家打手的人也在那里喝茶打纸牌。姜辉麟一上楼就见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窗口,他身穿灰色长衫,戴着灰色礼帽,手拿一张《申报》,清瘦、个子不高、头发二八分。再看,他身旁的茶桌边放着一个棕色的柳编手提箱,茶桌旁还坐着一个平头穿白布马褂的小伙子。姜辉麟断定这清瘦的年轻男子一定就是省委派过来的陈云同志了。
姜辉麟身着白底蓝花旗袍,短发上夹一个蓝色小发夹,肩挎一个黑色的小皮包。那年轻男子已不经意地瞄了她一下。这时,姜辉麟主动走向那年轻男子,一边走一边说:"表弟,你站在窗口目不转睛地在看谁呀?我都上来了,你怎么还在那儿看!"
"哦,表姐,你都上来了。我还能看谁?我当然在看你呀,你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就上来了?"
这一问一答正是接头的暗号。如果姜辉麟前面问的对方答错了,那便不是她要接头的人,她随时可以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现在暗号对上了,这确实是姜辉麟要接应的陈云同志。
"来,来,来,表姐,快来这边坐,这边坐。哦,小虎子,这是我表姐,她是来接我们的。"
"表弟,我们还在这里喝茶吗?你又不急着去看你的姑妈和姑父了?家里人都在为你准备接风晚宴了。"
"好的,好的,不急,不急,我们先喝杯茶,说说话。我这次到南桥会多住几天的,这次,我准备在这一带多采购一些海产品到上海去,表姐可要多带我去跑一跑哟!所以嘛,不着急,不着急,我们先一起喝点茶。"
喝完一杯茶,姜辉麟"催促"陈云离开了茶楼,将他引至南桥镇东一个党的秘密联络点一一海韵客栈。
当天晚上,陈云在海韵客栈见到了化了装的中共奉贤县委书记刘晓,听取了刘晓对奉贤一带的党组织恢复,以及秋收起义和盐民革命斗争的宣传推动工作。同时,陈云也传达了从省委那里带来的中央和省委的有关指示精神:"在国共合作的大革命时期,革命的主要对象是帝国主义支持下的北洋军阀;在土地革命时期,革命的主要对象是国民党新军阀。要依靠贫农、雇农,联合中农,消灭地主阶级,变封建半封建的土地所有制,为农民的土地所有制……"
第二天起,姜辉麟领着作为干货海产品采购商人的"表弟"陈云,走进了上海以南的奉贤、金山、松江、南汇等县的重要城镇和乡村,对各地的党组织恢复与重建,以及当地农民协会的现状和秋收起义准备情况,一一进行了巡视和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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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苏联莫斯科举行。大会总结了大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制定党在新的历史时期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会议确定了党的总路线是争取群众,"要用一切力量去加紧团结收集统一无产阶级的群众,使他们围绕党的主要口号,做巨大的组织工作,以巩固革命工会、农民协会,尽可能地领导日常经济政治斗争,以发展工农群众组织"。会议指出党的总任务是争取群众,准备暴动。
在"六大"精神指引下,中共江苏省委在农民运动中提出了"注意启发、加强对农村党组织建设和日常斗争的领导,组织农民进行秋收起义"的要求。1928年7月,省委正式作出了《江苏农民秋收斗争决议案》,并决定设立淞浦、沪宁、南通、扬州、淮盐、徐海等六个特委。
9月13日,松江地区和浦东地区合并建立的"中共淞浦特委",在松江县钱家草村顾桂龙家正式成立。中共淞浦特委管辖着130多个党支部、1700余名党员,负责领导松江、金山、青浦、南汇、川沙、奉贤、嘉定、宝山、崇明、太仓等十县的革命斗争。淞浦特委由杭果人、陈云、林钧、严朴、顾桂龙五个委员组成,杭果人任特委书记,陈云任组织部长,林钧任宣传部长,严朴、顾桂龙为委员。淞浦特委成立后,姜辉麟和阿姐姜兆麟均被抽调到淞浦特委机关工作。
中共淞浦特委首先着手的是两方面的工作:一是进一步对上海周边的党组织恢复情况进行加强巡视调研,切实全面了解上海郊县的实际情况;二是帮助建立和加强各县恢复和发展党的基层组织,努力壮大革命队伍并因地因时组织开展秋收起义和农民武装暴动。为此,特委组织部长陈云继续深入上海西南和东北各县农村进行巡视和指导工作。
兆麟和辉麟姐妹俩成为特委的专职工作人员,兆麟因为裹过小脚行动不便,主要负责内务及就近的交通联络;辉麟主要负责外部交通联络,不时地秘密为陈云等领导去探路、做向导、送文件、送情报、购送物资等。
淞浦特委的工作地点秘密设在松江的钱家草村,这里离松江城姜辉麟家不远,但她也难得有机会回家去看一看,除了外出事务较多,也是为了党组织和家人的安全。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对家人的思念便会不由自主地布满心头,特别是四个孩子的脸庞和身影一个个闪现在脑海里时,她心里便会立刻涌起一阵阵酸楚,有时实在忍不住,便咬住被角低声抽泣。夜里做梦,有时梦到的是革命成功了,她和丈夫黄勖哉一起与四个孩子手拉着手,在醉白池或者其他公园里欢笑地玩耍,并时常在睡梦中笑出声来;有时梦到自己被敌人抓捕关进了监狱,勖哉带着四个孩子在大牢铁窗外看她,当孩子们一起哇哇大哭时,她也哭喊着从睡梦中惊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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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下午,陈云召集姜兆麟、姜辉麟、刘德超等开了一个碰头会,商量一件亟须要办的事。陈云开门见山地说:"组织上安排顾桂龙同志从上海搞来一批短枪和子弹,以备我们秋收起义使用。两天之后,他会从上海黄浦江用专运粪便的小船,将一批短枪和子弹运到松江的狮港码头。去年,那运粪的小船可以沿黄浦江的一条岔河直接进到钱家草村附近,但今年干旱,小岔河干涸了,现在需要再找一辆专运粪便的马拉木罐车到狮港码头去转运,这样才能掩敌人的耳目,秘密地把短枪和子弹从运粪船上转移到运粪车里,再运到钱家草村的一个秘密藏枪处。现在,首先是要找到一辆专运粪便的马拉木罐车。不过,现在这种车在我们这里却很难找。"
"我家在松江城,离狮港码头不远,我表姨家住在松江城郊,她家是菜农,我记得她家有这样一辆专运粪便的马拉木罐车,我可以去找我阿妈帮助借到这辆车。"
"是的,阿妹辉麟说得不错,我也清楚地记得姨妈家有一辆装粪便的马车,我们的姨父经常用这车去松江城里运粪回来给菜园施肥。辉麟可以去办这事。"
"好的,那借粪车的事就交给姜辉麟同志去办,我们再找一位钱家草村的党员同志陪你一起去。这件事一定小心谨慎,要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去接应的是枪和子弹,不是粪便。码头上有哨卡,敌人的盘查是十分严的。不过,刘德超等同志也会去码头和在路上暗中掩护你们的。"
"放心吧,陈部长,我们一定见机行事,想出好办法来完成任务!"姜辉麟坚定而信心十足地接受了这次接枪运枪的任务。
第二天一大早,姜辉麟、刘德超、李强和另外一位同志一起赶着一辆马车前往松江城郊外。
中午时分,马车载着大家来了松江城郊外有一片大面积种植蔬菜的村子外。姜辉麟下车悄悄进到村子里,她要先去打探表姨家那辆马拉的粪车还在不在。远远的她就看到表姨家门前的大菜园边上有一辆粪车,不远处别人家的菜园边上也有两辆粪车,菜园南边的树荫下有两匹棕色和一匹枣红色的马。
"没问题,那拉粪的马和车都在!我们先进城去。"姜辉麟回到马车上胸有成竹地对同志们说。
大家一起进入松江城,姜辉麟要回家去见阿妈,请她帮忙借粪车。姜辉麟下车在前面引路,马车向着松江城中心弄辉麟阿妈的住处驶去。在离阿妈家不远处,辉麟示意同志们先在仓桥旅店住下。之前,他们已说好第二天上午八点,在旅店对面的一个铁匠铺边等候通知。
姜辉麟没有回百岁坊的婆家,而是直接去了北仓桥中心弄的阿妈那里。
阿妈见到女儿辉麟回娘家来看她,甚是高兴。母女俩一番嘘寒问暖之后,阿妈便忙着为女儿做午饭,此时,已是响午一点多了。辉麟吃过午饭,正准备和阿妈谈那租用粪车的事,阿妈却是先发话了:"辉麟呀!我有几个月没见你了,看你这段时间在外面忙得又黑又瘦。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这样在外面闯荡了,你是一个有四个孩子的母亲呀!你为了革命可不能不要家,也不要命,现在经常听到有共产党被杀头的,你可要为你的四个儿女考虑考虑。我看,闹革命主要还是男人们的事,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家来照顾你的家,你的阿公、阿婆,你的丈夫和孩子们,他们都需要你照顾的。"
"阿妈,您老人家之前不是很开通的吗!您也是十分憎恨封建军阀和地主恶霸的呀!您也知道,你的五个子女现在都在为革命做事,之前你不是很支持我们的吗?现在怎么能忽然又想让我打退堂鼓呢!"
"是的,我也痛恨封建军阀、地主恶霸,我也支持你们参加革命,但你和你的阿姐和阿弟们不一样,你婆家有相对不错的家底,而且你又是有着四个孩子的阿妈呀!"
"阿妈您说得不错,我也想早点回家过平常安稳的家庭生活。但是,革命还没成功,许许多多的贫苦人民在新军阀和地主恶霸的欺压剥削下,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呢……"
母女俩的相互"说教",是你没说通我,我也没说通你。不过,当辉麟毫不相瞒地向母亲提出,让她帮助向城郊表姨家借用一辆拉粪的马车,去秘密装运一点革命要用的重要物资时,阿妈略加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帮女儿这个忙。当日下午,辉麟和阿妈一起去了表姨家,把那辆拉粪的马车落实到位了,并且还在表姨家吃了顿晚饭。
找拉粪马车的任务虽然完成了,但转运枪弹的任务还在后面。姜辉麟那百岁坊的家离北仓桥阿妈这儿虽然没多远,但她这天晚上还是住在了阿妈家,她怕回家之后一旦遇上什么特殊的事不能及时离开,那就会耽误明天去狮港码头接枪弹的大事。这天晚上,辉麟向阿妈了解到,阿妈经常会去北仓桥帮着看护四个外孙、外孙女,她的丈夫及公婆将四个孩子照顾得很好,他们向周围邻居解释姜辉麟在外地的学校做事。这天晚上,姜辉麟也向阿妈讲解了一些革命的新形势,特别讲述了中国共产党为了建立一个新社会、新国家,坚决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剥削,坚定勇敢地去与军阀、地主、恶霸作斗争的革命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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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卸"货"与转"货"的安全,顾桂龙的粪船计划好在天将黑未黑时到达码头。这样,既能趁看得见从船上卸粪到车上,又能在天刚黑时趁人不注意将枪和子弹从粪船转移到粪车里。
姜辉麟和李强在傍晚时将拉粪的马车牵到狮港码头边上一角。李强在那儿看着马车,姜辉麟来到码头上一边等待顾桂龙的粪船,一边留意观察码头周边的地形与环境。狮港码头还是很热闹的,河道两岸有青砖黑瓦的明清民居,码头下大大小小的货船进进出出,不时还有中小型客运木船靠码头下客。码头上方较为突出的,是码头进出口两边各有一个木结构的小岗亭,这是松江警察局设的码头检查站,岗亭旁各有两个背枪的哨兵,亭子两边各放着一道布扎粗铁丝的木栅栏,那是预备有紧急情况时拦人出入用的。
今天,姜辉麟和同伴李强都是一副地地道道农民的打扮。姜辉麟穿着粗布灰色衣衫,头上扎着一条白色的毛巾,腰上还围扎着一方深蓝色粗布裙,这行头还是她从阿妈那儿找来的。为了更像是一个地道农妇,出门前她还特意在锅堂里抓了一点草木灰,在手心搓了搓后,往脸庞、脖子、耳朵以及手背、手臂上都擦了一遍。
夕阳西下的时候,离码头不远处有一条小驳船顺着河边撑过来。船儿渐渐靠近码头,可以看到那遛边的小驳船船头上有一副木粪桶,耳朵上各系着一条红布条,船上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人戴着一顶旧草帽,拿着撑船的竹篙。这些已经准确地告诉姜辉麟:这条船就是顾桂龙和另一同志撑来的运粪船。
姜辉麟摘下头上的毛巾,向着已经靠向码头的顾桂龙挥动了四下,顾桂龙看到了码头上来接应他的姜辉麟,也拿下草帽呼应地也挥了四下。姜辉麟知道"货"已在船舱里,顾桂龙也明白转"货"的马车已安排就绪。
姜辉麟回过身走了几步,到岗亭前面就大声地喊道:"二哥,大哥的粪船来了,你可以把粪车牵到这边了。"
"好的,我这就把马粪车牵过来!"李强一边大声地应着,一边牵着马将粪车朝岗亭这边移动。
岗亭旁的哨兵见臭烘烘的拉粪马车正朝码头这边来,连忙上前喝道:"停下,快停下,谁让你将这臭气熏天的粪车拉到这边来的,你想熏死老子!快将这臭粪车拉远点,拉远点。"
姜辉麟连忙走上前说:"老总,我们是松江郊区的菜农,这粪车是用来转运码头下船装的大粪,本来可以不走这码头的,但现在通往我们村的岔河干枯过不去了,只能走这码头转运了,你让我家的粪车靠近点吧,让我就近转运省点力气。"
"这可不行,这粪车在这儿装粪又脏又臭,还挡人上下码头,快点把这装粪的马车拉回去,还拉到西边那个茅厕边上去。"哨兵捂着鼻子不给一点余地阻拦要拉马过来的李强。
"那我们转粪水要挑多远,这不把人累死。"李强一边抱怨着,一边显得十分无奈的样子将马车往回拉。
李强牵着马车来到离岗亭三十米左右的码头边小茅厕旁,将马缰绳短短地拴在一棵树上。这粪车原本就是停在这儿的,他们知道这里的哨兵是不会让拉粪的马车停放在码头上来转运粪便的,之所以这样将粪车牵过来,那是故意告诉这里的"黑狗子":这是专用的粪车,是来转运粪水的,这臭烘烘的粪车,你们最好离远点。
李强将挂在粪车上的一对粪桶和一根扁担取下,挑着粪桶去船上挑粪了,姜辉麟在这里看着马车。很快,李强和顾桂龙一前一后各自挑着两桶粪下船登上码头,并故意把臭气四溢的粪桶停放在岗亭旁,装作想休息一下。
"快走,快走,你们混蛋,怎么能在这里休息,想熏死老子们呀!快走,快走!下一趟再将粪桶停在这儿,老子用枪崩了你们。"
"好的,好的,这两大桶粪水从河边挑上来,真的要累死我们了。好的,听老总话,我们下一趟不敢在这里休息了。"
就这样,那十多担臭气四溢的粪水,在没一个哨兵愿意过来检查的情况下,全部从运粪船上转移到运粪车上了。当然,其中有四担由短枪、子弹加粪便混装的"粪水",神不知鬼不觉被转运到粪车里。这短枪和子弹分装在四个汽车轮胎内胆中扎封好,一直被掩藏在粪船、粪桶和粪车的粪水里。
臭气冲天的粪水和装在车轮内胆中的枪弹全部转运到马车上后,李强不慌不忙地驾着马车离开了狮港码头,姜辉麟还顺便在路边买了一些馒头带上。此时,刘德超和另一位同志已赶着马车在前面不远处引路,大家一起趁天刚上黑且有亮亮的月光,泰然自若地赶往了钱家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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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支和子弹在敌人的眼皮底下顺利转移,姜辉麟和李强大大舒了一口气。姜辉麟从布包里拿出两个馒头,递给李强一个说:"来,小李子,饿坏了、累坏了吧,快吃一个馒头充充饥。"李强接过馒头,一边赶马车一边啃着馒头说:"阿姐,这马拉着粪车向前走,这风儿呼呼往后吹,这大粪的臭味现在已一点也闻不到了呢,现在闻到的只有这馒头的香味了,我说的对吧!"
"那是我们今天的运气好,风是从我们前面往后吹的。这馒头吃着香,你就多吃两个,我这里还有呢!"姜辉麟一边啃着馒头,一边饶有兴致地说着。
马车一路"咕咚""咕咚"地响着往前走。
"真有意思,真的有办法。我说小李子,你说这顾桂龙怎么会想起用这装粪船和装粪车来运•货'呢?"马车行进到空旷路段时,姜辉麟小声地说。
"这龙哥,不识多少字,就是点子多、胆子大。阿姐你才到我们这村里来,你虽见过我龙哥,但你可能对他的了解不是太多,他的故事可多着呢。现在正好没事,我就给说说消磨点时间。"
"那太好了,我知道,顾桂龙,比我大一岁,他不识多少字,但人非常机灵、勇敢。我真的想多了解了解他的故事,让我多学习学习。"
"那好,我就说几段有关桂龙哥的精彩故事给阿姐你听一听。"一路上,李强将顾桂龙等革命同志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
"我的这个桂龙哥,就生在钱家草一个贫苦农民家里,十多岁就给地主当小长工。他长大了娶不起媳妇,年近三十才成了一个家。他的妻子是浙江嘉善人,也是贫苦人家出身。桂龙哥成家后,为了糊口,曾经带着妻子和两岁多的女儿,每天划条小船,在黄浦江的松江沿线一带为米商们驳米。有一次,他们家的小船在黄浦江里被军阀的巡逻艇撞翻,全家落水,巨浪吞没了他幼女,那巡逻艇却不闻不问地扬长而去。顾桂龙夫妻俩悲痛万分地回到钱家草,租种土地,再给地主当长工。前年秋天的一个晚上,顾桂龙已入睡,突然被阵阵枪声与犬吠声惊醒。他起身开门探望,只见一个人浑身湿淋淋正向村里跑来。这个人,就是被屈家浜人称为•六先生'的袁世钊。顾桂龙领他进屋,给他换衣、烧粥。袁世钊见顾桂龙一贫如洗,却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就告诉了他实情。原来,袁世钊得知军阀满载军需物资的火车要在枫泾镇一带过境,他带着农民们在附近铁路上割电线、撬铁轨时,不料被军阀的巡道车发现。敌人用机枪扫射,他指挥农民撤离后,跳下河浜,一连泅过几条河,最后迷了路跑到了钱家草,这才遇到了顾桂龙。两人彻夜长谈,结成患难之交。"
说到袁世钊,姜辉麟也插上了一段话:"这袁世钊,我也对他有一些了解,他是枫泾南镇人,虽然比我小几岁,但他参加革命比较早。他由革命先驱侯绍裘介绍参加了改组后的国民党,并一度去上海受过训,回枫泾后成为国民党区分部成员,公开职业为松江第三高小教师。上海发生了•五卅惨案',他在枫泾也参与组织了反帝示威游行、宣传、示威活动,发动募捐,声援上海工人的罢工斗争,同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以袁世钊为书记、有4名党员的中共枫泾独立支部建立,那是沪杭线上最早建立的农村党支部。袁世钊与支部成员陆龙飞等一起,在农村发动贫苦农民开展农民运动,成立枫泾地区农民协会,并提出了•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帝国主义!耕者要有其田!'的口号。他还大胆地在农民协会上宣布:•参加农民协会,可以不受地主豪绅的欺压,可以提出减租减息的合理要求。'就这样,枫泾农民协会成了贫苦农民的靠山,他们纷纷踊跃入会,农民协会很快发展到五六百人。嘿!我插话太多了,袁世钊的这些事,都是我随陈云部长在上海周边县域巡视调研时得知的。小李子,你接着说顾桂龙的故事。"
"好的,辉麟姐,我接着说。桂龙哥在袁世钊启发教育下,不久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时他三十一岁。这一年冬,枫泾区委成立时,桂龙哥任区委委员。这时,在桂龙哥的介绍下,我也入了党。桂龙哥为人耿直,遇事要争个是非,又爱打抱不平,常帮人排难解愁。当地穷人说:'桂龙对人忠。有疑难事,要听桂龙一句。'陈云同志到青浦和松地区领导秋收斗争后,他和袁世钊、吴志喜等人常在顾桂龙家开会、过夜。
农会分为南北两片,袁世钊负责北片,顾桂龙负责南片。顾桂龙家不远处有个大方禅院,这是农会活动的中心。每次开会,顾桂龙都派人在四周旷野放哨,还叫人到大树上瞭望,就连大方禅院一个和尚也参加了农会活动,他时常在农会开会时帮助在院外望风。农会缺少武器,桂龙哥就设法到上海买枪,买到枪后也用装粪的小船从上海巧妙地偷运回枫泾。不过,那时黄浦江支流的水大,粪船能一直划到枫泾和钱家草一带。不久,我们那里的农会组成了一支拥有一些长短枪的农民革命军,大家都称为'红枪队'。
1928年初,农民军在陈云和吴志喜的领导下举行了'小蒸暴动',袭击了地主逼租的枪船。之后,青浦和松江的农民军力量渐渐强大,合编为松江区农民革命军。农民军经常活动在屈家浜、大方庵、钱家草、草长浜一带,他们发动群众,坚持抗租斗争,并在沪杭路两侧袭击敌军,镇压土豪。农民军曾经先后奇袭范浜新镇、小蒸和枫泾周围的几个团防局,缴获长短枪数十支。这其中最精彩的是一天夜里,袁世钊、吴志喜、顾桂龙、陆龙飞等率领30多名农民军,有的拿着长短枪,有的拿着大刀、斧头,在塘南一带一举镇压了金海琴、李善庆、李福龙等7个恶霸地主。第二天一早,镇村的一些墙上还出现了'打倒恶霸地主土豪劣绅''耕者有其田'的标语。一夜之间,这'杀七狼'的农民暴动,很快传遍了青浦、松江等地,真是大快人心!"
李强说完这一大段后,姜辉麟又和李强聊起了她在陪陈云巡视调研时,所了解的一些有关"枫泾暴动"的事。1928年1月19日凌晨,计划有400多名农民军参加的"枫泾暴动"前两日,国民党松江驻军某团和松江军警、枫泾驻军,在地主武装配合下,忽然对农民军进行了全面的"围剿"。这天大雾弥漫,几米外就看不清了,因此直到敌人摸到眼前,放哨的人才发现。大批反动军警蜂拥而至。由于敌我双方力量悬殊较大,农民革命军总指挥吴志喜和副总指挥陆龙飞,一边安排农民军成员上船向青浦县境撤退,一边开枪把敌人引向自己,最终因为子弹打光,双双不幸被捕。住在厍浪的袁世钊、顾桂龙听到枪声,随后遭遇敌人的进攻,他们当即率农民军边打边撤,最后从西南方向突围,摆一条船渡过大蒸塘,这才跳出了敌人的包围。
第二天,反动政府到处张贴布告,通缉顾桂龙等"要犯"。随后不久,吴志喜、陆龙飞分别在松江和枫泾英勇就义。按党组织决定,袁世钏、顾桂龙等一部分同志转移至上海。顾桂龙在撤离前仓促地安排了老母亲的生活,把妻子和女儿明珠隐藏在一个四面环水的"独圩"上。据说,顾桂龙此后曾多次潜往松江接济被害战友的家属。他安慰一位战友的老母亲说:"你儿子被敌人杀害,我们活着的一定为他报仇。"那老人也坚强地说:"闹革命不容易,总会有流血死亡的。"老人一边说一边拿出藏在家里的短枪,对桂龙哥说:"把这把枪带给红枪队!"
空旷无边的深秋月夜里,姜辉麟和李强一路上小声畅说着革命同志的革命故事,不知不觉顺利地到达了藏匿枪弹的秘密地点,刘德超和另一位同志已率先到了那里。这是钱家草村稻田边的一片墓地,有一户人家迁坟留下的废弃墓坑,大家一起迅速将枪弹藏了进去,然后用一些烂稻草和粪便铺在上面,这是之前就踩好点的藏枪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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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淞浦特委成立之后,清浦、松江一带的党组织很快恢复了。陈云在安排袁世钊、顾桂龙、王子琴等回枫泾一带乡下恢复党组织的同时,还有计划地组织了当年的秋收斗争。经过艰苦努力,他们首先在沪杭线以南的十余个村恢复建立了17个党支部,并恢复建立了中共枫泾区委和农民运动委员会。中共枫泾区委由王子琴任书记,顾桂龙任区委委员兼农委委员长。这里的秋收斗争,因顾桂龙、姜辉麟、李强等同志巧妙合作将一批枪弹弄到手,和恶霸地主、土豪劣绅的斗争便格外有力量了。
其间,姜辉麟除了为中共淞浦特委向各个县、乡、村的党组织秘密送递文件和物资,还经常帮助枫泾区委秘密刻印并散发革命传单,有时还在夜间到县城和镇村去张贴革命标语。同时,她多次和中共枫泾区委领导王子琴、顾桂龙一起策划秋后抗租和向地主筹款等行动。一时间,枫泾区委筹得上千元大洋交给了淞浦特委。陈云同志对枫泾区委作特别表扬时说:"王子琴、顾桂龙下乡后情形很好,群众情绪不差,地主有奈何之叹,农民阶级觉悟较高。"又说:"他们已成立区委,区委九人……子琴是书记、桂龙是农委,这其中,子琴办事能力较好,桂龙群众号召力较大,但也要为特委的交通员辉麟同志记上一功,她为枫泾区委革命斗争所做贡献也不少……"
"枫泾反动政府自卫团总周清怀,要带领一帮爪牙下乡抓人。"这一消息被淞浦特委掌握后,陈云当即派姜辉麟将这一情报送往枫泾区委的秘密联络点。这是初冬的傍晚,姜辉麟一路急行,快要到联络点时,因夜黑加雨后路滑,一不小心滑进一农田边的水沟里。辉麟不仅身上的棉衣大部分湿透,而且左脚也扭伤了,但她使出全身力气从水沟里爬上来,咬紧牙关,强忍着脚伤,一瘸一拐地趁着半轮月色在乡村夜路上又行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将情报送到王子琴手上。随后,便因风寒袭身而发烧了。王子琴一边立即安排两个女同志照顾辉麟,一边迅速让人叫来顾桂龙一起组织队伍应对敌情。
天一亮,来势汹汹到枫泾一带乡下抓农民革命军的周清怀还没到村头,就在一条两边都是芦苇荡的小路上遭遇农民军的半路袭击。一会儿工夫,他手下的爪牙有近二十人伤亡,周清怀也差点被当场击毙,带着肩伤亡命而逃。战斗结束后,王子琴和顾桂龙一起来看望清醒并退烧的姜辉麟,无比感激地称赞:"多亏姜辉麟同志在落水后脚受伤的情况下,还顽强地及时将情报送过来,不然枫泾地区的农民军一定会遭受到重大损失。"姜辉麟的脚肿得像个大馒头似的,此时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是怎样忍着剧痛将情报送过来的。
中共淞浦特委所领导的抗租、筹款斗争,使江苏及上海特别市的国民党反动当局坐立不安,他们下决心要消灭上海郊县乡村正在蓬勃发展的农民革命军武装。进入隆冬之时,敌人开始组织重兵对上海郊县的共产党及其所领导的农民军进行全面搜捕。在枫泾一带,敌人分水陆两路到屈家浜、钱家草等地巡查。
一天晚上,枫泾区委书记王子琴不幸被混在农会中的叛徒出卖而被敌人抓捕,并因拼死抗争而遭遇枪杀。与此同时,顾桂龙也被叛徒从背后射出的子弹击中腰部和腿部而负伤。叛徒被当场击毙,顾桂龙有幸被几个同志奋勇抢救了出来。
就在此时,赶至枫泾大王庄送紧急情报让枫泾区委立即撤离的姜辉麟,刚到村头便听到了一连串激烈的枪战声。姜辉麟猜想,这一定是特委得到情报晚了,敌人已经采取行动了。前面忽然有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姜辉麟避到一个老桂花树后面观察动静。很快,那朦胧的月光下有四五个拿着短枪和长枪的农民军模样的人,急匆匆朝这边跑过来,其中有一农民军还背着一个手拿着盒子枪的人。借着月光,姜辉麟远远便觉得那个被背着的人就是顾桂龙。顾桂龙一定是受伤了,她想迎上去,这时后面敌人的追赶声已传来了:"快追,几个共党分子就在前面不远。"
这里正好是三岔路口,一条路通到枫泾镇外,一条通向一片芦苇荡,一条通向另一个村庄。背着顾桂龙的几个农民军,毫不犹豫地直奔那通向芦苇荡的小路而去。十几个穿着黑军装和灰军装的敌军很快就追到三岔路口来了,但他们一时不知往哪条路追击。这时,一个拎着手枪的家伙说:"这几个共党一定向芦苇荡这边跑了,那芦苇荡里好躲藏。快追击,迟了,他们钻进芦苇荡里就找不着了。"
不能让敌人立即追踪上去一一尽管,姜辉麟知道农民军不会真的一直往芦苇荡里钻,这条路伸进芦苇荡后就没路了,芦苇荡夏日雨季有水可撑船,现在冬季无水,大多是人下不去的淤泥地,只有一条顷伸向芦苇荡深处;然而,芦苇荡左侧丛丛密密的杂树后面却有一条很少有人知道的小路,可以秘密地绕出芦苇荡,并可直接去到邻村的一条小河道。这里有顾桂龙他们平常特别安置并伪装好的一条小船,沿着这条小河可以秘密前往上海和苏州。这条秘密的交通线路,之前就是由顾桂龙和姜辉麟一起参与考察设计而确定的,中共枫泾区委也只有区委班子成员和一个交通员知道。
农民军背着受伤的顾桂龙一定走得慢,他们很可能还没进入那条秘密交通线路就被敌人追上了。姜辉麟来不及多思考其他办法,便主动走出来与敌人周旋,以求拖住前去追击顾桂龙等同志的敌人。
敌人刚要往芦苇荡方向去追,姜辉麟就在桂花树后面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叫声:"啊喧,快走,黑皮黑狗子来了,快走,快走!"敌人的小头目听到大桂花树后面有人在说话,立刻叫嚷道:"快包围过去,他们在大树后面。"一大群敌人当即全部端着枪围了过去。
姜辉麟见敌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快围到树下时,她拄着一根弯树棍,斜背着一个破包袱,手里拿一个白亮亮的碗,不紧不慢地主动走出来了。姜辉麟今天化装成了一个讨饭且有点痴呆的中年妇女。敌人已到了桂花树前,小头目见树下只有一个讨饭的女人,十分气急败坏。
"你这臭要饭的,在这里捣什么乱!你看见有几个拿枪的人从哪条路逃走了?快说,不说,就一枪打死你!"
"我,我,没看见,只听到打枪的•叭、叭、叭叭'。啊,不对,我好像看见了,几团黑影子,像狼一样,跑了,跑了,那条路,不,不对,是那一条路。"手上、脸上都抹得脏兮兮的姜辉麟,先是装作一副神色慌张的样子,现在又嬉戏哈哈地傻笑着、说着、指着。
"快走,不能在这里听这个疯要饭的乱说了,快给我往芦苇荡那条路去追,那共党顾桂龙腿受伤了要人背着,他们一定往芦苇荡那边逃去了,芦苇荡里好藏身。"那个小头目说着便转身带着手下的兵往芦苇荡那边的小路追去。
当姜辉麟迅速赶往邻村小河边时,顾桂龙他们也随后绕道来到了这里。
"桂龙同志,都怪我送情报来迟了,刚到村头就听到枪响,接着就看到你被同志们背着向芦苇荡那边去了。我看到敌人追了过来,便以这身打扮前去与那帮家伙拉扯了一会儿,好给你们多赢得一些时间。"
"这不能怪你送情报迟了,那是由于我们内部出了叛徒,让敌人提前行动了。我的腿受伤了,要同志们背着跑,多谢辉麟同志想办法拖住敌人,不然我们一定会被敌人追上的。"
姜辉麟和顾桂龙说话的工夫,同志们已用杂物将小船进行了伪装,然后将顾桂龙藏在装满杂物的船舱内,由两个同志一起陪着他连夜前往上海去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