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转战上海
1
敌人连续不断地对上海周边县乡的共产党组织和成员进行大规模地毯式搜捕,主要目的是全面摧毁刚刚建立不久的中共淞浦特委。一时间,淞浦特委管辖的十多个县的乡镇和村庄,也全部笼罩在敌人疯狂抓捕与血腥杀害的阴影之下,许多刚刚恢复的中共县委、区委和党支部再次遭遇重大挫折。
1928年12月,淞浦特委机关秘密迁到了上海市区同孚路与长浜路(今延安中路1013弄2号)交汇处的十字路口旁一家烟纸店的楼上。这烟纸店又称胭脂店和烟杂店,在老上海的大小马路、长短弄堂里,"迓"着成百上千家个烟纸店。之所以用"迓",是因为这些烟纸店不但小,而且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就算这样,它们依然是一方"万宝全书"。这里到底卖点啥呢?可以讲,一家人日常过日子所需要的大小用品这里都能够供应,比如:肥皂、草纸、牙刷、牙膏,针线、松紧带、橡皮筋、各种纽扣、刀片、剪刀、长短钳子,灯油、蜡烛、自来火,纱绳、麻绳、皮鞋带、跑鞋带,木梳、头绳、生发油……
有句老上海的顺口溜:"牙刷牙膏香肥皂,卫生草纸电灯泡,阿司匹灵橡皮膏……""这老早底,交交关关个烟纸店,开在弄堂的过街楼下面,好像从来就没起过店名。"当然,烟纸店里最好的生意是卖香烟。香烟牌子品种齐全勿用讲,香烟还能够拆零来卖。仙女牌香烟贰角别分一包,三猫牌香烟贰角贰分一包。"侬摸出五分铜钿,就可以买到两根香烟。烟纸店老板的生意经,既精明又活络,精明到一分一厘大家不吃亏,活络到随意组合只叫侬适意。"这烟纸店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营业时间长,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一般是不会关门的,很多的店即使门关了,也会留有一个小窗口,里面亮着一个小灯泡,夜间随叫随起给你拿点什么。这烟纸店,就是一个"解忧杂货铺"。
淞浦特委机关秘密设在烟纸店的楼上,是因为可以利用店面作掩护,方便进进出出,随时随刻在这里设暗哨、设交通。姜辉麟和姜兆麟来到淞浦特委机关工作的这段时间,辉麟承担了淞浦特委机关秘书的工作和一些内部事务,但若遇到需要向省委及淞浦特委管辖的上海郊县党组织传送重要文件、情报和重要物资时,她也是一个主要的 "出征"者。辉麟遇事沉着机灵、胆大心细,淞浦特委的负责人都非常认可她的工作。
在当时的上海那样白色恐怖十分险恶的斗争环境中做地下交通员,组织上是有严格要求的。一是应有社会职业或掩护职业,如老板、小商贩、记者、学生等,要懂得"行话""行情",其衣着穿戴必须与职业和身份相称,衣食住行也都要有"保护";二是不允许发生任何 "横向关系",即在机关所在地,只允许上级了解下级,下级不允许了解上级、隔级和兄弟机关的具体情形,党内不该了解的人和事不问,不该看的文件不看,未经允许不得传播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印过的蜡纸和有机密文字的纸要及时完全地烧掉;三是住机关同志大多以"中产人家"模样示人,或带着妻子或丈夫,或假扮夫妻,设置的机关或联络点多以药房、百货店、烟纸店、茶楼、酒楼或住家为掩护,各机关和联络点应有报警物品,遇到意外情况时必须使用警号,暗示来联络的同志是否安全;四是自己人来往要规定一致的敲门暗号(几声或几声轻、几声急都要规定好),如有不同的敲门声,必须先报警,后开门;
五是地下交通员不仅要将自己伪装好,还必须掌握文件情报的伪装、护送干部的接头技术和应付敌人检查的方法;六是地下交通人员必须拥有优秀品质,即政治立场坚定,忠于党的事业,自觉执行党的纪律,能勤恳工作,熟悉社情,英勇机智,吃得起苦,并且在任何情况下不暴露身份,必须有"头可断,血可流,党的机密不可丢"和"人在文件在,人与文件共存亡"的坚定意志。
对于这些"工作条例",姜辉麟条条铭记在心,时时遵照执行。在向省委和上海郊县乡村送文件和情报时,她装扮过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阔太太、老师和学生,也装扮过村姑、农妇、叫花子、老太太;她曾把文件情报藏在大衣夹层里、皮袄夹层里、内衣里、镜子里、胭脂盒里,也曾藏在雨伞的手柄里、竹扁担里、暖水瓶里、鱼肚子里;还曾将情报用药水写在书籍和衣服上。每次去联络点时,她都牢记约定的接头暗语,与秘密联系人接上头后,首先是交换彼此所准备的一旦被捕后的假口供,以便发生意外时说法一致,以应付被捕后敌人的拷问。
2
1928年12月下旬,有一个上海郊县中共党组织的负责同志要来淞浦特委汇报工作。此人男性,他将于12月28日下午四点左右在上海汽车站正门东侧的闲云阁茶楼外,等待特委的交通员来接头引领。
市区范围的交通员工作大多是由姜兆麟去做的,但这天的这个时间她已被安排去接另一个同志。于是,陈云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姜辉麟。临出门前,陈云问姜辉麟:"这一位同志或许你能认识,这位郊县党组织的负责同志来和你接头,他的外表打扮和接头暗号是怎样的?"
"这位男性同志穿着灰色长衫,戴着灰色礼帽,围着一条灰黑搭配的花格围巾,手拿一张《申报》不时地在看。我们的接头暗号是,我说:•先生,我看你怎么像我的一个老乡!'他说:•我像吗?嘿!我也觉得我们像是老乡。'"姜辉麟流利地回答道。
近阶段来淞浦特委汇报工作的上海郊县党组织负责人中的男性同志,他们来上海在指定地点接头时的穿着、手里拿的物品和接头暗号,均是在淞浦特委迁移到上海后,由陈云与各位郊县党组织主要负责人确定好的。
下午四点,姜辉麟身着浅灰呢子大衣外套,头戴白兔绒毛六角帽,脚蹬黑皮长靴,提着一个黑色的小皮包,以一个少奶奶逛街的姿态向闲云阁茶楼走去。
哟!离闲云阁茶楼还有四十米左右时,姜辉麟就感到那个已等待在茶楼门旁的接头人,是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尽管那个等待接头的男人压低着帽檐,但在还有二十米左右时,姜辉麟就一眼认出了那是她在曙光中学时的老领导、中共奉贤县委书记一一刘晓。
她已有几个月没见到刘晓了。在残酷的革命斗争中,革命同志随时都有今天还在一起说话、吃饭,明天就被敌人杀害再也见不到的可能性。姜辉麟一时有点激动。这时,刘晓也似乎认出了快要走到他面前的交通员同志是姜辉麟。一时间,他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欣喜的神采。
姜辉麟悠然地甩着手中的小皮包,兴致勃勃走向刘晓,刘晓俨然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姿态。尽管这是两个战友几个月后在上海再重逢,但姜辉麟还是按照组织原则和地下交通接头要求,与刘晓对了接头暗号。随即,姜辉麟和刘晓便以"表姐"和"表弟"相称。姜辉麟悄然说出了自己是"表姐"姜焕琳,是在街头巧遇了几年没见的"表弟";刘晓也悄悄表明了自己是"表弟"刘异斋,从松江到上海来寻求商机和发展一一表明"身份"是防万一忽然遭敌人抓捕,好做统一口径的"供词"。
姜辉麟当即要了一辆黄包车,热情地邀请"表弟"上车。她一路指挥着黄包车绕了两条街。下车后,他们又换了一辆黄包车转了两条街和几个巷子之后,这才在淞浦特委机关所在地的十字路口旁停下,然后又绕过一个小巷子才将"表弟"带往烟纸店的楼上。
刘晓虽然是中共上海淞浦特委委员之一,但这是他第一次迈进机关大门。姜辉麟领着刘晓步行在往特委机关的小巷时,天已下起了小雨。姜辉麟看路上没人行走,便趁机低声向刘晓简单地介绍了特委的情况:"这个机关对外是一家刚开张的水产商贸公司,杭果人书记现在叫孙予真,他是这水产商贸公司的老板;陈云部长现叫廖陈云,他的身份是一个喜欢拉胡琴的账房先生。我是这家公司跑•生意'的业务员,我阿姐‘大姜'是‘看门'的,大家都叫她•大阿姐'。建立这个公司'时,因一时租房的钱不够,陈云同志将自己身上一件马褂拿到典当行,典当了7元钱,才凑齐了租金。"
姜辉麟领着刘晓走到烟纸店门口时,"大阿姐"姜兆麟正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在旁边玩耍。她看辉麟将"老朋友"刘晓领到这里,只是悄然地给刘晓一个微笑,刘晓也迅速给了"大阿姐"一个微笑,以作 "老朋友"又见面的问候。"大阿姐"一边继续带着孩子玩,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动静。她知道,刘晓定有重要事情来请示报告。
陈云见到刘晓,立刻站起身来握手欢迎:"刘老板,听说你的皮肤是故意晒黑的。"他对着刘晓仔细看了看,又说:"嗯,是有点盐民的味道啦。"
刘晓憨憨地笑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晒黑,他们会把我当外人的。"
"刘老板,你一周前才将计划叫人送来,这么快又亲自跑到上海,有什么急事要报告?"
"廖掌柜,我这次来,一是想问问,我们那个庄行•打鱼'计划报告怎么样了?大家已经迫不及待了呢。这第二件事,就是我觉得我们手头的•打鱼'工具还不够,还希望老板能再给我们搞几件。买打鱼'工具的钱,我已带来了。"说着,刘晓便从大衣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陈云拿起看了一下,伸手递给一旁的姜辉麟说:"小姜,你把它收好了,这可是庄行•打鱼'的本钱哟!"陈云接着说:"你们庄行的•打鱼'计划,我已审核过了,前几日就已经上报给大老板了,不过还没有批下来。你急什么。除了•打鱼'行动,不是有许多事情要做吗?"
"廖掌柜,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同意,这可不行,大家都已经憋足了劲,可不能往火红的炭盆里泼冷水啊!"刘晓心里急得像着了火似的。
这时,陈云压低嗓音认真地对刘晓说:"奉贤县的党组织发展较快,但是教训也应该吸取。除了曙光中学被查封,你们在奉贤四团搞的那一次暴动,虽然将那里民愤极大的恶霸地主张沛霖除掉了,你们本以为只要把这个地主消灭掉,农民就能发动起来,但结果,打掉了一个恶霸地主,敌人马上加强力量进行了大范围的打击。"
"革命哪有不流血的。这十月秋收以后,一个个地主、恶霸逼租逼债得非常厉害,弄得许多农民饭也吃不上。现在已到年关了,这一年到头的,年都没法过了,农民们都纷纷要求搞起义呀!"
"搞不搞庄行暴动?最后由省委来决定。但是现在,我倒是要问你,暴动的条件成熟了没有?"
刘晓立即回答:"我们那里的条件已经成熟了。但是,我们还请求特委能派干部去领导。"
"我认为,这庄行的位置就在敌人旁边,搞暴动要想站住脚是不可能的。如果省委批准了,特委可以派人去。我估计暴动后你们在那里是站不住脚的。我讲的条件是,如果形势恶化,包括你自己在内的主要干部要立即撤回上海,千万不能待在那里呀!总之,保存骨干要紧。至于你们要的•打鱼'工具,我会近期帮你搞到,并负责送给你们的……"陈云带着几多思考语重心长地对刘晓说。
姜辉麟在一旁,一边认真地听着两位领导的交流,一边因要在奉贤的庄行举行农民武装暴动而激动着。陈云最后看着姜辉麟问:"小姜,你在一旁听到现在,你对庄行•打鱼'行动有什么看法?"姜辉麟不假思索地说:"在我看来,组织一场大的•打鱼'行动是非常有必要的,我对奉贤的多个镇区和乡村都有所了解,那一带的地主和恶霸都是万恶不赦的,不杀一杀他们的威风,农民们真的是没有活路可走了。要我来表态,我是举双手支持这行动。而且我申请参加这次•打鱼'行动,去为在奉贤四团牺牲的战友赵天鹏报仇。"听了姜辉麟这一回答,刘晓将大拇指竖得高高的。
窗外的小雨还在下着,陈云让姜辉麟陪着她的这个"表弟"吃了晚饭。刘晓在上海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回了奉贤乡下。他要赶回去召开县委会议,按照陈云的嘱咐,对庄行暴动的准备工作进行进一步认真细致的安排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