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本来就觉少，玉国又刚走，赵婶躺了半天睡不着，坐起身掀开窗往外看，西厢房竟然还亮着灯。赵婶披上衣裳，下地穿鞋，轻轻推开屋门，悄悄走到西厢房窗前。从露着一点的窗帘缝看去，明月侧身朝外躺着，怀里抱着那个绣枕，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赵婶见过，知道那照片是贤齐的。明月拿着照片，看一会儿，擦眼泪，抽泣着，又不敢出大声，捂着嘴，肩膀紧促地抽动着……赵婶不忍再看，又轻轻回到北屋，一边摇着头，一边揉着胸口，叹了声：“唉，揪心哪！”

第二天，吃完晚饭，赵婶说：“宛儿，你到西屋写功课，我在这儿跟你娘说会儿话。”

和明月坐在炕头上，赵婶开口了：

“孩子呀，我看你是太苦了，这些日子，你身上受的累，心里煎熬的苦，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是过来人，我懂得，孩子你才二十呀，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你这么俊，不知道少多人看见喜欢你呢！你就没想过往前走一步吗”

明月说：“不想。”赵婶小声说：“你不用怕有孩子拖累，说句实在话，就是亲生自养的谁也说不出什么，不用说还……”明月打住了赵婶的话：“不是这么回事，贤齐为打日本连命都豁上了，我必须把他留下的苗带大！”赵婶说：“我知道你是明大义重情义的人，我也看到了你对孩子的真心，可你能总这么守着吗？把孩子交给我你也不放心吗？”明月说：“您待她就和亲奶奶一样，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赵婶说：“那……”明月说：“娘，咱不说这个成吗？我过去陪着宛儿，天晚了，您也累了，歇着吧。”

这天下午，孩子们在上算术课，明月在教员办公室批改作业，赵婶进来了，原来赵婶到集上卖筐，顺路进来看看。明月赶紧让座，倒水，致远师傅也赶过来看赵婶，三人正说着话，下课钟声敲响了。宛之突然哭着跑了进来。

宛之一向文静，不像一般女生那样喜欢尖叫，今天这是怎么了，一边哭一边问明月：“妈，什么叫拖油瓶？刚才那个男生说我要当拖油瓶？”致远听了大怒：“哪个坏小子胡说八道？把他给我叫过来！”赵婶楞在了一边。

宛之哭得更厉害了：“妈，他们说你不要我了，你早晚得走？”明月也楞了。

宛之“咕咚”一下跪到地上，抱住了明月的腿：“妈，你别走，我知道我没爹了，您再走了谁管我呀？妈，您千万别把我扔下！”宛之哭得像个泪人儿。明月一把拉起宛之，紧紧搂在怀里：“孩子，我决不会让你成为没人管的孤儿，我永远是你的妈妈！”

明月虽然掉泪，却很冷静。她说：“宛儿，你跟妈来。”又对赵婶、致远师傅点点头：“您们请跟我来。”

明月拉着宛之，走进了大殿。明月让宛之站在身旁，然后只见明月跪在了佛像前，双手合十，一字一板地郑重说道：“神灵在上，我的丈夫为了抗日，为国捐躯了，我秦明月今天在神灵面前发誓：我誓不再嫁，我要扶孤成立，视如已出，把宛之好好扶养成人。”言毕，叩头。

赵婶说：“宛儿，快把你妈扶起来！”赵婶拉起明月，宛之哭着偎在明月怀里。

这时，殿外来了不少人，铁塔和来夜校的矿工也看到了这一切。

明月站直身，转过来面对众人，一脸决然。赵婶说：“宛儿，你将来可要好好孝顺你妈！”致远师傅摸着宛之的头：“孩子，你有亲人，你妈管我叫师傅，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叔公。”半天没说话的铁塔也说：“孩子，以后我就是你亲舅舅！”

晚上，好容易哄得宛之睡了，赵婶说：“这孩子，跟你比跟我亲，忘了奶奶了。”明月说：“她一个小孩子，说话一时顾不了那么周全，其实她一直把您当亲奶奶。”赵婶说：“这我知道，只是为了孩子，苦了你！”

明月看着宛之的脸，一边给她掖好被子，一边对赵婶说：“娘，当着众人，我不好意思细说，其实不是宛之拖累我，是我离不开宛之。这孩子长得太像她父亲了，看见了宛之，就像看见了贤齐，就像贤齐还活着……”

明月在庙里的举动，很快传遍了山村，从此人们对这对母女投去的目光，只有敬重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