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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秦明月(暂时安静的山村·致远师傅)

作者: 彩虹升 点击:143 发表:2025-07-17 09:51:20 闪星:0

初秋,两边的庄稼地里,高梁、玉米已经结了穗,山坡上茂密的树丛,红一片、绿一片、黄一片的,秋天色彩的绚丽,其实不亚于春天。山道上很静,静得只能听见啁啁啾啾的鸟鸣。

转过一座山坡,山坳里现出了一小片开阔地,村舍出现在眼前。屋子多是随形的石头垒的墙,灰泥勾缝,山石颜色、形状不同使得每面便是一幅图案,古朴,自然。青石片的屋顶,树木很多,小村显得干净、幽静。

到了一个小院前,赵婶说:“这就是了。”车停稳了,明月扶赵婶下了车,又抱下宛之。赵婶用手巾掸了掸木门铁锁上的灰土,掏出钥匙“吱呀”推开了院门。

小院北房三间,西厢房两间,东屋不能算房子,就是靠院墙搭的棚子,周围简单用木板拦下,堆放个东西,有个灶台,算是厨房吧。

进了北屋赵婶见到处尘土,就要打扫。明月说:“您可千万别动,昨晚您为我受伤,今天又颠簸这么远的路,真怕您受不了呢!”说着把赵婶往炕上扶。明月扫炕铺上褥子,靠墙摞了几个枕头,让赵婶靠着,围上被子,又叫过宛之说:“陪奶奶说话儿歇着。”

明月上灶房,看了看,还有半缸水,一小袋小米,便刷锅点火,趁熬粥的功夫,把盆勺碗筷刷干净了。

一小盆热粥端到了炕桌上,明月给赵婶和宛之盛好了粥,打开包袱,拿出了一个小纸包,里边竟是一张葱花饼,明月把饼掰成两半给了赵婶和宛之:“这是我昨天急忙揣出来的路上都没顾上吃,都饿了吧?”赵婶把饼掰给明月:“你也吃呀!”明月说:“我看见灶屋里挂着一串咸菜疙瘩,我去揪下一个来,切成丝儿,就粥不是挺好?”赵婶说:“可是呢,看还有葱不?拌上点葱丝,洒点醋,那才好吃。可惜没香油。”不一会,咸菜丝儿端上来,三个人围着炕桌,粥盆冒着热气,油灯忽闪着亮光,小屋里显出了人气儿。

吃完饭,明月去灶间刷锅洗碗,顺手把碗厨、灶台都擦得干干净净。回到北屋,赵婶已经把宛之哄睡着了。

赵婶让明月上炕,说:“快歇歇吧!按说这些活儿是不该你干的。”明月说:“您快别这么说。我得看看您的伤口,昨天并没来得及上什么药,可别发炎了。打开白布,伤口是在右上膊,有两寸多长,已经有点儿红肿了。明月说:“现下只有先用盐水冲洗一下,您忍着点痛。”冲洗完了,又找出条儿干净白布,包扎好。明月说:“要是有药,就能好得块点儿。”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赵婶的手背,眼泪滴在了那有些肿胀的手背上。赵婶说:“别难过,明天咱们上近处山坡看看,兴许能采到有用的草药。”

第二天,明月一手扶着赵婶,一手拉着宛儿,上了村后的山坡,赵婶指点着明月采了些草药,顺便还挖了些野菜。树林子里空气格外清新。宛之跑着跳着,采了不少野花,看着周围什么都新鲜。看着这孩子高兴,明月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院子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明月在院里拴了两条绳子。被褥多日不用,已经发潮了,现在趁着大太阳,好好晒晒。晚上明月给赵婶换了药,把被子收进来摞好。宛之在炕上玩,被子晒得暄腾腾的,散发着好闻的太阳味。明月和赵婶靠在被垛上,聊天儿。

赵婶人瘦瘦的,虽然总是一身青布裤褂,但总是干干净净,连青布鞋面上也是一尘不染,只是人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不到五十,头发已经白多黑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这几间房是玉国的爹祖上留下的。几辈子进矿挖煤,挣了点儿钱,买木料,石头都是自家一块块从山上背下来的,老鸟垒窝似的,盖起了这几间房,有了这个小院子。矿工的钱,都是拿命换来的。上几辈子都死在了矿上,就剩了我和玉国。后来,玉国跟上唐团长打日本,两人成了生死兄弟。玉国不放心把我一个人扔在家,宛之又那么小没了妈,于是就把我接到了宛平县城外那个小镇上,现在玉国跟队伍走了,这不,我老婆子又一个人转回来了。”说着,赵婶长长叹了一口气。

明月说:“我的身世,您也知道了,我从小没妈,您救了我,以后您就是我的娘!”

赵婶说:“可是不敢当!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明月说:“贤齐和玉国是生死兄弟,宛儿把您当亲奶了,我叫您娘不正合适吗!”

说到贤齐,明月眼圈又红了。赵婶搂着明月说:“苦命的孩子,再苦也得往前过,以后咱们就是一家子,咱们先在这儿安顿下来再说吧!没想到你这么勤快能干,过不了几天我的伤也就好了,咱们带着宛之,好好把日子过起来!”

庄户人,平时不大用药,一用药,就见效快。过了十来天,赵婶已经能和明月一起烧火做饭了。明月舀粮食,看到缸里棒子面已见底了,晚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明月半宿没睡觉。

第二天一早,明月说:“娘,您跟宛之在家,我出去转转。”赵婶已看出了明月的心思,就说:“你人生地不熟的,这村子附近找不到什么事干的。”明月说:“我就在附近转转,心里闷得慌,散散心,也顺便熟悉熟悉。”

干庄稼活她不会,村里也没有学堂。走出村口三四里地,有个不太大的工地,散乱扔了不少用过的木板、木头箱子。有人在拆木板木箱上的钉子。一个工头儿模样的人在吆喝着:“快点,快点,天黑前得把这堆活干完,干不完别想领工钱!”

明月走到那工头面前,试探着说:“您看我干这活儿行吗?”工头儿打量了她一下,说:“你,细皮嫩肉的,能干这个?”明月说:“我能吃苦,您看那老的小的都能干,我也干得了。”又说:“我家里有孩子,我得养活她!”看着明月乞求的目光,工头儿说了一句:“也是家里没辙了。”递给明月一把锛子:“也亏得今天缺人手。记住:起下一斤钉子给五分钱!”

明月赶紧接过锛子,朝木头堆走去。不想一脚踩在了木板的钉子上,脚上扎得流出了血,明月顾不得这些,赶紧干!,不想这活并不容易,有些钉子已经弯在了木头里,要想起出非常费劲。拔出来后,还要把钉子砸直,一颗钉子起下来,手上扎满了木刺,砸钉子时,还几次砸到自己手上。咬牙干到了日头落,明月攥着领到的几个铜子,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赵婶带着宛之,在院外站着,朝村口方向张望。一见明月,宛之便跑了过来。赵婶紧走两步,拍打着明月的衣服说:“这是上哪儿去了,弄得灰头土脸的,我和宛儿急了一天,哎哟,瞧瞧这手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刺了这么多口子!别说了,晌午饭还没吃吧?快回屋!”

赵婶端来了热粥,说:“快先喝点儿!”看到明月端碗拿勺子的手直哆嗦,赵婶举起油灯一看,明月手指尖全是刺!赵婶一边叹着气,一边说:“这是干什么去了!”赶紧找出针,在灯火上烧了烧,宛之小嘴抖动着,要哭,赵婶说:“给你妈捧着手,我看不清的地方你指!”总算把刺拔干净了,赵婶又找出来半瓶老白干,给明月手上都抹上,心疼地说:“十指连心哪!闺女呀,你干嘛出去了?这一天!”明月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几个铜子说:“娘,您看,给工地起了一天钉子,挣了这些!”说着,把铜子放到赵婶手里。赵婶眼圈又红了:“咱们就难到这份儿上,让你吃这个苦,受这个罪吗?”

明月下了地,想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去,赵婶说:“放着,我来,你的手沾不得脏水的!”又发现明月脚走路不对劲,问:“脚怎么了?”明月说:“没什么。”赵婶把明月按到炕沿坐下,硬扒下了她的鞋袜,看见脚心上有个窟窿,血还没干。赵婶问:“钉子扎的?”明月点了点头。赵婶着急了:“别看就一个小窟窿,钉子不干净,最容易化脓了!弄不好得大病的!”明月说:“我当时已经使劲把脏血挤出来了,应该没大事。”赵婶端来一盆清水,把明月脚伤周围洗干净又用力往外挤血,然后抹上了老白干。明月说:“这老白干七十二度,快赶上酒精了,管用的。”

老人睡觉轻,半夜里,听到明月轻声叫着“贤齐,贤齐……”赵婶叹道:“天可怜见的,这可怎么好!”

天亮了,明月没睁眼。赵婶一摸,明月头上滚烫。急得赵婶在地上转磨,搓手。过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叫到:“有了!”拍起宛之一边给宛之穿衣服,一边嘱咐:“宛儿,你妈病了,我去请大夫,你看着你妈。”说着端来一盆凉水:“你用这条毛巾沾上凉水拧干,叠成这样,敷在你妈头上,不凉了,就换,就这样……”宛儿连点头,临走赵婶又嘱咐:“桌上瓷壶里有凉开水。我出去了,你就把屋门插上,不是我回来,谁叫也别开!”

快晌午时,赵婶回来了,身后跟着个老和尚。

老和尚给明月号了脉,又看了看伤口,脚已经肿了。老和尚摇了摇头,拿出了一个小药箱,举着三个药丸,对赵婶说:“你现在就让她吃下去,吃不下去就用水和了灌下去,明天一丸,后天一丸。”老和尚看着赵婶给迷迷糊糊的明月灌了药,又从药箱里找出一包棕黑色的药粉说:“找点黄酒,把这药末和成糊状,抹在一块干净白布上,对,像贴膏药似的,贴在伤口上,每天换一次,记住:千万别沾脏水。”

赵婶留老和尚喝茶,老和尚说:“不必了,您照顾病人要紧!钉子扎的伤口又小又深,容易得破伤风的,按说该到医院找西医打针。可兵荒马乱,离医院又远,也只能就这样了,我的本事也就到这儿了。”赵婶千恩万谢地送老和尚,老和尚说:“这姑娘要是身体底子好,退了烧,三天以后消了肿,算她命大,三天后我再来,再给她开点药。”赵婶硬要把一小口袋白薯干塞给人家,老和尚坚决不收,说:“三天后再说,好了您不用谢我,不好也别怨我就行。”

照老和尚的指点做,宛之也紧跟在赵婶后边忙和,第二天夜里,明月出了汗,见轻了许多,第三天早上醒来,退烧了。老和尚来了,号了脉,连连点头,看差不多已消肿,又放下了一些药。赵婶把能拿出的东西都往老和尚布袋里塞,老和尚是一样也不要,转身就往外走,回头说了一句:“吃完上完了这些药,要是伤口封了口,不红肿,就不用来找我了。”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赵婶撵也撵不上,只好回屋。

明月问赵婶:“这老师傅是哪个庙里的?怎么还会治伤看病呢?”赵婶说:“咱村西头那小山坡后边有个庙。这和尚从前我也没见过,听人说也是这两年才来的。和尚云游四方,不奇怪,会号个脉抓把草药看个小病,也是常有的。奇怪的是听说这和尚好像还懂点儿西医。”明月听了,笑了笑,没再问什么。

又过了几天,明月觉着是彻底好了,就跟赵婶说:“娘,我好了,白让人费心上门来看,还搭了那么多药,总得谢谢人家。”赵婶说:“是呀可怎么谢呢?哎,这不有现成的吗?咱后院枣红了,摘些给他送去,不信他还能给扔出来?”

于是明月找来竹竿子,连打带摇晃,宛之高兴地蹦蹦跳跳跟着捡,赵婶拿了个小布口袋往里装,娘仨个好一阵忙和。

明月说:“娘,您这腿脚,走山路费劲,还是我带宛之去吧,好在不算太远,孩子也该活动活动。”赵婶还是不放心,送到村外,指着一条道说:“这条路远一点,但不像小道偏辟,绕过山坡,就能看见那庙了。” 

走了半个时辰,便看见了“安济寺”。明月上前拍门,开门的正是那老和尚。前些天,明月病中烧得迷迷糊糊,没细看。今天一看,说是老和尚,其实不过五十上下,灰布衣袍,干干净净,相貌甚是端正,十指修长。

老和尚双手合十:“女施主,所来何事?”明月笑了:“答谢老师傅救命之恩。”说罢带着宛儿深深鞠了一躬。老和尚连忙躬身还礼,又看了看明月和宛儿,明白过来,说:“区区小事,何必如此客气。”又说:“施主既是到了这里,正可进来吃杯茶才是。”

明月拉着宛儿进了庙门,只见庙宇虽不算大,但大雄宝殿、藏经阁规模齐全,院内收拾得极干净。老和尚把明月宛之让进了偏殿,端上一套盖碗,放在茶几上说:“女施主,请用茶。”明月揭开碗盖,闻到一股略带药味的清香,看着不像通常茶叶,老和尚说:“这是金银花,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施主喝了有好处的。”又对宛之说:“暑热未全消,大老远走来,小姑娘也不妨喝点儿。”明月将口袋放在了条案上说:“自家种的枣子,吃个新鲜罢。也没有什么别的可送了,不值什么,不过是个意思罢了。”老和尚说:“出家人做点善事,本不图钱财,施主既大老远送来,又是自家种的,那我就愧领了。”说着又拿出挺大一个纸包:“这金银花是庙里种的,施主带回去,有个头疼脑热的,用得着的。”明月笑了:“这样送来送去,这人情是还不清了。”老和尚说:“病好了,比什么都强,本不用送什么的。”明月看看墙上挂着的字画,落款多是“致远”二字,便说:“可是师傅法号?”老和尚笑而不答。看到条案上有纸笔,明月便问:“致远师傅可通书法?”老师傅答道:“谈不上通,闲来修身养性吧。”明月道:“我的字自然比不上师傅,但实在没什么可答谢师傅的,我写几个字献丑吧!”说着铺开了纸,挥笔四个大字,“杏林春暖。”致远师傅笑了:“这里是寺庙,又不是医院。”明月说:“我看您像是行医呢,所以用了病人答谢医生的话。”致远师傅说:“一笔好字。”明月说:“好字谈不上,六岁开始跟家父学的。”说到这里,明月眼圈一红,赶忙鞠躬说了声“打扰”,转身,拉着宛之,说:“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快步出了山门。

明月带着宛之坐在树荫下,娘俩你一句我一句:“床前明月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宛之跟着学了一句。“举头望明月”宛之一边学,一边抬头看看天上,又拉着宛之的胳膊:“明月,妈妈,妈妈明月,诗里有妈妈的名字。”明月笑了,接着说:“低头思故乡。”宛之问:“什么是故乡?”明月说:“就是家乡,老家。”宛之又问:“咱们有老家吗?咱们老家是哪儿?”明月沉默了,把宛之揽在怀里,叹了口气:“东北。”

坐在炕头上,明月和赵婶商量:“娘,眼下兵荒马乱,原来的队伍也不知上哪儿去了,抚恤金是指不上了,咱得有进项,我还是得出去找活儿干。”赵婶说:“我真是不忍心也不放心让你在外边跑。咱家后院有三棵树:枣、核桃、柿子,柿子下来了,能晒成柿子干儿,柿饼儿,磨面,这些东西都是能放得住的;再说这地方山坡上有荆条,砍下来在家编筐,到集上去卖,看能不能对付过这一冬。”明月说:“娘,除了咱们三口人吃的,我还是得想法挣点钱,一是您年纪大了,二是转过年我得让宛儿进学校读书。”

赵婶叹了口气,想了想:“往西北十里地,有个煤矿,可那都是老爷们儿,能有你干的活吗?”

明月没再说什么,却在心里想,“有人家集中住的地方,就兴许找着活儿干,总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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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明月带着赵婶与宛之避居山村,从收拾小院、生火做饭的琐碎日常,到为生计忍痛起钉、意外染病,再到遇僧得救、以枣相谢,情节平淡却藏着暗涌。赵婶的慈爱坚韧,明月的勤勉隐忍,宛之的天真懵懂,在锅碗瓢盆与伤病困顿中交织成温暖的羁绊。老和尚的神秘出现与相助,既添几分传奇色彩,更暗合乱世中人与人的善意联结。从“异乡客”到“一家人”的称谓转变,从为温饱奔波到惦记孩子读书的长远,字里行间皆是对安稳生活的细碎渴求,于平凡中见出乱世里人性的微光与生生不息的力量。编辑:李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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