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荒

逃荒(一)
这天中午,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从一个铁匠铺里传了出来,这是打铁的声音。在铁匠铺旁站了一个半大的男孩子,他满脸灰尘,站在一旁向里张望。
“吃饭啦,吃饭啦,孩儿他爹。”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向铁匠铺里的黑脸中午汉子喊道。
“娘,做什么好吃的,有肉吗?”铁匠铺里的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朝那个妇女问道。
“买了半斤肉,又从咱院里挖一些山药炖了炖。”中午妇女道。
“吃饭,先吃饭,吃完了再干活。”中午汉子说着放下手中的铁锤,招呼青年人道。
“娘,你也吃吧。”
“我回去跟你妹妹一块吃,你跟你爹先吃吧。”
中年汉子洗了把手,抓起一块饼子大口吃了起来。当他吃了半块饼子后,望一眼在铁匠铺外站着的男孩子,一扬头说:“喂,小家伙,要饭呀?”
那个男孩子朝他看了看后低头不语。一旁的中午妇女也注意到这个黑糊糊、一身尘土的小男孩。“饿了吗,家哪儿的?”她问道。小男孩依然不语,只是看着篮子里的面饼。“来,吃点饼子吧。”中年妇女道。她说完后递过来半块饼子,小男孩接过去后大口吃了起来。
“喝点水吧,家哪儿的?” “山东。”“怎么到了这儿来了?”中年妇女问道。“家里遭了灾,要去东北。”男孩答道。
这一年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正处在一个军阀混战的年代,内忧外患。
“去东北,这兵荒马乱的,你爹你娘呢?”中年妇女问道。“爹死了,娘也不在了,只有我一个。”“唉,可怜的孩子。”中年妇女听后叹了一口气道。
“喂,孩他娘,你领他回去,给他洗洗,再吃点饭。”中年男子道。“留下他?”“留下吧,我看他骨子壮,能干活。”“好,走吧。小家伙,几岁了?”“十三了。”男孩答应着,跟在中年妇女的身后。
“爹,你想收留他?”那个青年人问道。“嗯,咱人手少,我一直想找个人来帮忙干活,我看他能行。让他帮着抬抬料,打个杂,两年后就能干大活。”
青年人听后点点头。
走在路上中年妇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石木林。”男孩答道。石木林跟着这个中年妇女拐进一个小巷子,来到一个大门口前。中年妇女说:“到家啦。”
在这个大门口外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见母亲身后跟着一个男孩子,马上说:“娘,他是谁?”“要饭的,你爹让他来咱家吃饭,留下他。”“留下他?”小女孩一脸吃惊。“去,打盆水给他洗把脸,再吃饭。”
小女孩应了一声转身离去。石木林在大门口往院里看了一眼,发现正对大门是三间屋子,另外东西两侧还各有一间房子。进了大门后,他发现往西还有一过道,好像那边还有一个院子。等石木林一番擦洗后,中年妇女忍不住对眼前这个男孩流露出一些好感。她注意到这个男孩个头不算高,瘦一些,长方脸上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大小适中的鼻梁,一脸的帅气。
“来,先吃饭,吃完饭再洗洗,换身衣服。”中年妇女道。
饭桌上,石木林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吃饭。自从途中父亲去世后,他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吃上热饭热菜。中年妇女看着这个狼吞虎咽的男孩子,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难过。
“吃吧吃吧,多吃点,等晚上孩儿他爹回来了,咱再说。”吃着饭中年妇女又在想,让这孩子住哪儿好?她的脑子转了一圈后在想,西边院子里有个杂物房,收拾一下让他住那里最合适。
“小月,吃完饭后帮这小哥哥打点水洗一下,找你哥哥不能穿的衣服给他换换。”“嗯。”小女孩答应道。
下午,石木林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又在那间收拾好的杂物屋里的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当太阳落下地平线时老铁匠与儿子回家了。吃完饭后老铁匠发话了,他说:“来,大家都过来。”老铁匠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接着说:“孩他娘,你也坐过来。”他等老伴坐下后又说:“说说吧,石木林你是山东哪个地方的人?”
“大爷,我是山东莱芜的。”“愿意跟着我们吗?”“愿意,大爷。”石木林低头道。“你愿意跟着我们就得拜我为师,拜师学艺,学打铁。”“行。”“那好。现在你就行个拜师礼,我就收你为徒。”老铁匠看着男孩在说道。“行。”石木林也读过几年书,知道学艺要先行拜师礼。他当即跪下,朝老铁匠磕了一个头。“好,好,再给你师母磕个头就成了。”老铁匠道。石木林转身又冲师母磕了一个头后说:“师傅师母在上,徒儿给你们磕头了。”“嗯,好。你这孩子还很懂事,起来吧。”老铁匠赞扬道。他又说:“今后我这儿陈石敢就是你师哥,我那闺女陈小月就是你师妹。”“师哥,师妹。”石木林冲着老铁匠的一双儿女鞠躬道。“好,今后就是一家人了。今后只要我们有吃的有穿的,就有你一份。”老铁匠停了一下后又说:“明天就跟我去学打铁,你先管拉风箱、烧炉灶,水桶里缺水时就去打打水。”“是,师傅。”“好,你们都去吧。”老铁匠说道。
“小师哥,你以后晚上在那院里帮着关关鸡窝,有空再劈点木柴。”陈小月道。“这闺女学着指使人了。”陈师母道。“都去吧。”老铁匠道。
一夜无话。第二天吃过早饭,石木林便帮师傅把各种工具搬上了车,拉到大街上固定打铁的地方开张了。
秋去冬来。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石木林用心学习,已经掌握了许多打铁的技艺。这天晚饭后,陈铁匠对老伴说:“这孩子还真有灵气,学的很快, 力气也见长,我看他是个打铁的料,将会成为一把好手。”“这孩子个头也见长,比才来时长高了许多。”陈师母道。“不知这孩子留的住吧。”“他家里没人了,应该留的住。”“哎,看看吧。”陈铁匠道。“这孩子在这半年多,打的活多了,咱挣的钱也多了,我也给了他一些零钱用。”陈师母道。“嗯,钱的事你管,账我来记。不过咱那小子不识几个字,应该让闺女再去上学去。”“行。等到学堂找找老师,让小月再去读几年书。”过了一会陈师母又说:“我发现石木林那孩子晚上经常点着灯,不知在干什么?”“有这事?等着问问他。”“让闺女喊喊他吧,我看闺女晚上没事常上他那去。小月!”陈师母喊道。
陈小月应声来到了堂屋里。“闺女,你小师哥晚上常点灯,在干吗?”陈母问道。“我小师哥晚上在看书。”“看书?他识字?”陈父问道。“嗯。小师哥在看《水浒传》,说是山东好汉反官府的事。”“《水浒传》?”陈铁匠有些吃惊,他看了一眼老伴道:“说书的常说《水浒传》,我见过那书,好大一本呢。”“小师哥给我念过一些,说《水浒传》里有许多好汉,还有几个女将呢。”“是这样,想不到这小子还识字?”陈父道。“小师哥说他还会做算术,加减乘除他都会。”“是这样?”陈铁匠瞪大了眼睛道。“好,你去吧,这孩子还有些道道儿。”陈母道。
这天上午石木林跟着铁匠父子又在大街上摆开了摊子,半晌午头一个黑脸汉子牵了两匹牲口边走边喊道:“铁匠大哥,给我这两个伙计挂挂掌吧。”陈铁匠抬头看了一眼后说:“你是挂驴掌挂马掌?”“你看什么合适就挂什么掌,我把它们拴这儿了,一会我再来。”那人说着把牲口拴在了铁匠铺边上的一棵树上后,转身走了。
等那人走了之后,陈石敢说:“小师弟,你说那是骡子?是马?还是驴?”石木林放下手中的活后,上前仔细的看了一下说:“都是骡子,一匹是马骡,一匹是驴骡。”他停了一下后又说:“那匹大的是马骡,小一些的是驴骡。”
石木林的这些话,正好让到铁匠铺里来的陈小月听见了,她说:“小师哥,你怎么知道是马骡还是驴骡的?”“耳朵长一些的是驴骡,耳朵短一些的是马骡,尾巴也不一样。”“为什么?”陈小月又问道。“这个嘛……”石木林感到不太好回答。“小月,你回家吧,让娘中午送点好吃的来。”陈石敢插话道。
“干活啦,石木林你帮我给骡子挂掌。”陈铁匠道。
吃过午饭后,来了一个和尚模样的人,他见了陈铁匠后说:“老铁匠,给打一口大刀吧。”“要多大、多重的刀?”陈铁匠问 道。和尚道:“这么长吧。”他用手比划一下后又说:“三十来斤吧。”“行,价钱贵一些。要用好钢的话,还要多加钱。”陈铁匠道。“多少钱?”和尚问道。“两块大洋吧。 ”“行,一个星期后老纳来取刀。”
等那和尚走了后石木林好奇地问道:“师兄,这和尚是干什么的?”“他呀,自称是从少林寺里跑出来的,说是少林寺遭了灾,人散了,就跑到咱沧州这来了。不过这和尚武艺高强,多年在外走江湖,跟我们沧州人比武时打败了多个高手。”陈石敢道。“他住哪儿?”石木林很感兴趣。“他住在城隍庙那儿,在给人传授武艺。”陈石敢道。
石木林心想,晚上自己没事,不如晚上去看看。吃过晚饭后,石木林出门朝城隍庙走去。城隍庙是一座较大的庙宇,大殿里的神像由于年久失修已看不出模样来。大殿外建有院墙,有大门,但都已破败不堪。石木林还没走进大门,便听到那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练功的声响。沧州人爱习武,每到茶余饭后总有一些青年人跟随武师在各自的场所里学习武术。石木林进了大门后只见庙里灯火通明,十几个青年人正在院内练习武艺。
“小铁匠为何而来?”石木林闻言望去,只见少林和尚已站在自己的一侧。
“大师,我想跟您学习武艺。”“想练功,我看看。”说着少林和尚用手在石木林的肩上按了一把。石木林顿感一股力量从肩而下。“好,脚力不错,我看一下你的手掌。”和尚道。石木林忙把右手伸了过去。少林和尚抓住他的手掌看了看,又捏了一下说:“手掌大,是个能习武的人。”他又说:“要习武,需要交钱,你有钱吗?”石木林听后多少有一点吃惊。想想也对,自己要过饭,没钱饭也吃不上。“大师,我师母每月给我一个大铜板,一元钱不知够不够?”“行吧,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一元就一元吧。习武要守武德,你能行吗?”石木林虽然不知武德是什么,但还是点头应道:“能行。”“习武之人不可主动伤人,不可用武艺欺人,不可称王称霸,不可欺男霸女,不可酒后生事,你能做到吗?”“能。”“习武之人要不怕吃苦,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闻鸡起舞,夜练三更,你能做到吗?”“能。”“好,要行拜师礼。”“行。”石木林当即跟随少林和尚来到大殿里,给大师行了拜师礼,又拜见了师兄师弟。
“你叫什么名字?”少林和尚开口问道。“石木林。”“今年多大?”“十三岁半。”“好,录入名册。从今晚起你就参加练功,跟着那位师兄练,他让你练什么你就练什么。”少林和尚指了一下石木林身边一个青年人道。石木林看了他一眼后点点头。“好,你去吧。”少林和尚道。
石木林开始了练功习武的生涯。他从推石磙、举石担、抓石锁练起,到后来在少林和尚的指导下练习少林拳法、刀法、枪法、棍法和对打等武艺,武功日见长进。
这天,陈小月看见石木林后对他说:“小师哥,我娘让我上学去。”“去上学?你十几了?”“十二岁了。”“十二岁去学什么?”“老师教我们学《论语》、古诗词、古文、三角、几何等。”石木林听后点点头。
陈小月又说:“小师哥,你最近晚上总也不在家,很晚才回来,在干什么?”“我在跟少林和尚学习武艺,要练到半夜呢。”“我娘担心你出事。”“那你跟你爹你娘说不会出事的。”“练武艺好玩吗?”“很累人。但练成了,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帮助别人。”“那你将来想干什么?也当和尚吗?”“谁说的?我跟你爹学打铁,当铁匠。”“真的?真好!小师哥等以后你也教我练习武艺吧,我也想学。”“好,等我学的差不多了再教你。”石木林把陈小月的话记在了心里。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两年过去了,石木林长高了,也长壮了,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
春天来了。这天陈铁匠没出门干活,而石木林则在西院里帮陈小月整理菜地准备种菜。陈铁匠在屋里问老伴道:“孩儿他娘,你昨天去关公庙上香求签求了个什么签?”“我昨晚想跟你说来,你喝了几口酒躺下就睡了。咱那闺女也十四多岁了,人家闺女十一二岁就找婆家了,咱闺女就像野小子,这年把时间我看她跟石木林练起武艺来了。再不找婆家,眼看没人要了。”“胡说,我看石木林就挺好,身骨子硬,有模有样,你看他这两年都长成大小伙子啦。”“我去关公庙抽签,给闺女抽了个签,那管事的老和尚看了后说:‘施主有福,这签上说:才女配英豪。恭喜恭喜。’”“什么?才女配英豪?咱闺女成才女啦?哈……”“是呀,我也觉得不挨边。”“瞎扯。”陈铁匠道。他们老两口正在说话时,只听女儿在门外喊道:“爹,我们杨老师来啦。”陈铁匠与老伴忙起身迎去,只见杨老先生手提一个礼盒,走进门来。
逃荒(二)
在陈小月的老师来之前,石木林正在帮小师妹整理菜园。石木林按师妹的要求,把菜地分成多个畦子,有的畦子起了垄,有的整成平平的菜畦子。陈小月见小师兄整好了菜地,便拿来母亲买来的菜苗和自家发的菜苗说:“小师哥,我家几年没种柿子了,你看这柿子苗往哪个畦子里面种?”听了师妹的话,石木林摸摸脑袋说:“随便往哪个种都行。”“瞎说。”陈小月道。石木林闻言笑了起来,他哪知道这柿子苗往哪里种。“那你看这些小种子苗往哪儿种?”陈小月拿出一碗很细小的种子苗问道。“这个吗,应该种在平畦子里吧。”石木林边看边答道。“这还差不多。这是芹菜种子苗,我家过去也种过,有几年不种了。”“那你那个柿子苗种哪儿?”“种在起垄的畦子里。”陈小月显得很得意,笑得像一朵花一样。她又说:“小师哥,这柿子苗种时要离得远一些,大约在一尺左右的距离吧。”陈小月说完把菜苗交给石木林后转身离去。
陈小月是从菜园子往外走时看见杨老师进门的,她不知道老师为何而来。当杨老师进了堂屋后,陈小月便站在门外一侧悄悄地在听。
老铁匠夫妇在把杨老师迎进门后心里也纳闷,不知老先生有何事要带着礼物上门来。寒暄几句后杨老先生主动说:“陈小月在校学习很好,两年时间她在班里的学习成绩已位列前几名。老夫不才,有一犬子在国民军二十九军当排长,想聘贵女做儿媳,不知您二老意下如何?”“这个……”陈铁匠听后着实吃了一惊,他望了一眼老伴后回应道:“这事还需商量商量。”
杨老先生又说:“贵女才分很高,学校里女孩子不多,能赶上她的也不多。贵女的画画的不错,前些天她画了一幅画,把画中人物的神气都画了出,就是这画。”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幅画来。陈铁匠接过去看了一眼后有点吃惊,只见画中一个青年人正高举一把大铁锤在打铁,他心想这不是石木林吗?杨老先生又说:“我问了一下贵女这是谁?她说是她的小师哥。您看这精、气、神都画出来了。”“啊……啊……”陈铁匠一时不知说何是好。他停了一下说:“这样吧,我跟孩儿她娘商量一下。”“好,你们商量一下,过些天再回话。这是我犬子的八字,您先看看。”杨老先生说完起身拱手道别,朝外走去。陈小月听到这里也急忙转身离去。
“小师哥。”陈小月进了西院后边跑边喊道。“怎么才回来,菜我都种完了。”“我……我爹可能让我嫁人。”“嫁给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不嫁人。我们那杨老师来下礼,让我嫁给他儿子。”“是这样?”“你快跟我爹娘说说我不嫁他。”“我去说?那你嫁谁?”“你真蠢。知道‘蠢’字怎么写?”“春字下面两个虫。”“你就是那虫子。”“啊,哈……”石木林闻言一阵笑,他又说:“我前几天跟你哥哥打了两把钢刀,还没开刃,有七八斤重,我看以后咱们俩就用钢刀对练,手感好。”“好,我爹知道吧?”“知道,但他没说什么。”“拿来我看看。”“好。”石木林回到屋里拿出来两把打造好的钢刀,他又说:“这刀也没淬火。”“那咱俩练练看。”陈小月道。“好,你出刀,我接着。”石木林拉开架式,让陈小月先动手练。
“看刀。”陈小月试着砍了一刀,她心想还行。便左一刀,右一刀砍杀起来。她知道小师哥的功夫好、身手快伤不着他,就由慢到快上下飞舞地砍了起来。只听院子里叮叮当当响声不断,还夹杂着两人一紧一慢的叫喊声。他们两人练了约二十几分钟,石木林就听见师母在大声叫喊:“快住手,打什么?”石木林急忙收刀站定,往大门方向看去。只见师傅、师母都站在不远处。
“师傅、师母。”石木林喊道。“怎么回事,打什么?”“娘,我和师哥在练刀,不是在打。”“伤了人怎么办?你怎么嫁人?”“娘,我就嫁我小师哥,别人我不嫁。”“胡说。你嫁谁我和你爹说了算。”“娘。”陈小月干脆站到了石木林的身后不再吭声。
陈铁匠站在老伴的身后,回想刚才看到的情景。从这两个孩子的刀法上看,已经练得上乘功夫,但是他两人充其量也就才练了一年多一些,想不到已经练成这样了。石木林刀都练成这样了 ,那拳脚功夫也不会差。哎,英雄出少年。陈铁匠感到自己老了。想当年自己的功夫也不差,但今天在看了这两个孩子的刀法后却不服不行,他一抬脚走了。陈小月的娘喊够了,心想她爹怎么不说话,一转脸发现身后已没人。“晚上你过来,我有话讲。”陈母道。
石木林知道师母这是冲陈小月说的,他没吭声。吃过晚饭后石木林想起少林大师今天要传授自己擒拿术,便加快脚步朝城隍庙走去。
半夜时分石木林离开城隍庙往回走。当他穿过一条马路后,借着月光看见路旁躺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他小心地走到那人的身旁,还没开口问,便从那人身上传来一阵阵的酒气。“醉鬼、醉汉。”石木林自言自语道。他走了两步后又退了回来,上前推推那人道:“喂,你是干什么的,喝醉啦?”“送我回家,送我回家。”那人道。“你家哪儿的?”“警察……警察局。”石木林对警察没好感,但又觉着送他回去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石木林扶起那人一步一步朝前走。拐了几个弯后终于来到警察局的大门外。“再往前,不远了。”那人道。石木林心想:看来他还知道事。
当来到一扇黑木门前时,那人说:“就……就这儿。门……开门。”石木林扶着他上前敲门。夜晚的敲门声格外响,只听得门里一个女人在问:“谁呀?”“这个人说他家在这里,您看看认识吧。”石木林答道。那个女人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往外看了一眼。
“是我,是我。”醉汉道。“哎,你个死鬼,还没喝死你呀。”那女人道。她又说:“快进门吧,把他扶到屋里去。”
等进了屋门后那个女人又说:“小兄弟,把他放到床上吧,这死鬼。”石木林把那人扶到里屋的床上后转身走了出来。“小兄弟,谢谢你啦。”“不用谢。”“小兄弟,听你说话不像当地人。”“对。您好像也不是。”“我和这死鬼都是山东的。”“我也是,山东莱芜的。”“快坐快坐, 咱们还是老乡呢。我们是泰安城里的。”“太巧了。”石木林道。“泰安离莱芜不远,也就百十里地吧。”“对。我七八岁时去过,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石木林道。这个青年妇女起身拿了几张钞票来说:“小兄弟,这个你拿着,你现在住在哪儿?”“不要不要。”石木林推辞道。他又说:“我在陈铁匠那里打铁,离家已经好几年了。”石木林说着便往外走,他觉得深夜留在这里不合适。“那好,过一天我让这死鬼去找你。”
石木林快步回到铁匠家里倒头便睡了。
这天石木林正在铁匠铺里打铁,一个身穿警察制服、腰挎手枪的中年人来到铁匠铺里,他对着陈铁匠几个人看了又看,伸手指着石木林说:“你,是干什么的?”“我是打铁的。”石木林道。“打铁的,跟我走一趟。”“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你就知道了。”那人道。
“老总,这孩子犯了什么错?”陈铁匠急忙问道。“没你的事,让他跟我走!”黑衣警察在说道。
石木林想起那天晚上救起一个警察的事,听他的口音他是山东人,便忙说:“好,我跟你走。”“这就对了,老子找你找了好几天。”
石木林放下手中的铁锤对师傅说:“我去去就来。”陈铁匠与儿子看着石木林一头雾水。
石木林没进警察局,而是跟着那人进了那晚去过的黑木门院子。
“夫人,人我找来啦,看看是他吧。”“来啦。”随着喊声,从屋里走出一个青年妇女来,她一见石木林便说:“是他,是他。那晚就是他送你回来的。”
石木林见了这个妇女后一笑, 忙说:“大嫂是我。”“快,屋里坐,屋里坐。”等石木林与那个警察坐下后,她利落地在桌子上摆上了几个盘子,又说:“小兄弟,来洗洗手,跟你大哥喝两盅。”石木林忙推说不会,那妇人说:“什么不会,学着喝。你大哥喝得像醉鬼一样,你也得学着喝。”
“来,小兄弟,喝。你再不喝,你嫂子可就骂你啦。”石木林只好拿起酒杯来。三杯酒下肚后那个警察说:“小兄弟,今年几岁?”“十五岁多了。”“山东莱芜的?”“对,莱芜城外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没有了。我跟我爹逃荒出来,没想到家父不幸去世,只剩我一人了。”石木林说到这里心里有些难过。
“不说这些了,喝酒。对了,我叫宋均长,这是你嫂子。 本人在警察局当队长,代理局长。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是老乡。”
“喝酒,吃菜,小兄弟。”宋均长的媳妇道。石木林客客气气地喊了声:“大哥,大嫂。”
“孩儿他爹,你叔那里不是让你给找个跟班的吗,我看小兄弟就行,跑跑腿,打打杂,正是能干的时候。”“对,我忘了这事。小兄弟,吃了饭跟我去县府,我叔在那当县长,就是县太爷。”
正说着,门外进来一老一小。
“大侄子,怎么先吃上啦。”年长的人道。“叔。”宋均长和妻子忙起身相迎。石木林也忙站了起来,跟着喊大爷。
“这小兄弟是哪来的?”
宋均长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老人道。“你以后少喝酒,出了事咋办?”他又转头道:“小兄弟十几了?认字吗?”“认字,十五岁多了。”“叫什么名字?”“石木林。”“好,以后你就跟着我,让财政科给你上个名字,以后就有饭吃,有钱花啦。”“谢谢大爷。”石木林感到有些头晕,有点儿想睡觉。今天的事对他来说有点儿太突然。
石木林回到陈铁匠家时已是晚上了,铁匠一家人还在等着他。石木林把自己去警察队长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师傅、师母、师兄和师妹讲了一遍。铁匠一家人听了后吃惊不小。石木林第二天便到县政府上班去了,他依依不舍地跟铁匠一家人道了别。
石木林到县政府上班,一晃就是半年多。这半年多,是石木林长这么大过的最好的一段时间。练武的时间多了,看书写字的时间多了,手上的钱也多了。石木林在这里看了许多书,知道了许多成语典故。石木林还有了一个新的长进,那就是知道如何用枪了。宋均长早年曾在冯玉祥的军队中当过连长,参加过蒋冯大战。冯玉祥战败后与蒋握手言和,部队大多被解散。宋均长退伍后应叔父宋东安的邀请,在沧州当上警察队长,后又代理局长。宋均长一大喜好便是玩枪。德国造的枪、比利时造的枪,在他那里都能找到。石木林也渐渐地对枪产生了兴趣,时常跟着宋均长打打鸟。在这半年里,石木林得到一个最不好的消息,就是陈铁匠把女儿许配给了杨先生的儿子,一个小师妹见都没见过的人。陈小月不高兴,石木林也不高兴,但他们都感到没有办法,父母之言谁能改。
石木林在县府里,时常跟着宋东安到各地走走,了解民情。还时常见到宋均长的女儿宋莲。宋莲约有一岁了,经常在女佣的带领下到县府来玩。小孩长的也漂亮, 一张小嘴,一双大眼,显得很可爱,这一点像她的母亲杜秀娟。宋均长的儿子叫宋鼎,约有七八岁的样子。这段时间小师妹常来看石木林,两人在一起练习武艺。每当小师妹来了石木林便把一些适合女孩子学的武术都传给她。而陈小月也时常把家中菜园里长熟的西红柿、黄瓜等能生吃的东西,给小师哥带来。
到1937年6月,石木林已经十六周岁了,他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一天石木林路过陈铁匠的铺子时,陈铁匠和儿子陈石敢见了他都吃了一惊。石木林的身高已经超过了陈石敢,比他的这位师哥高出了半个头。
这一年的6月,华北地区的形势极不稳定,除了从东北逃进关内的老百姓外,日本驻扎在北平城外围的军队,不时地挑起纠纷,制造事端,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这天,县长 宋东安把石木林找了去,他边看案卷边说:“你到县监狱里去看看,看看里面都关了些什么人?”“宋大哥不是管这事吗,把他叫来问问就行。”“他到乡下练枪去了,还不定啥时回来呢。”“好,那我去看看。”石木林道。
石木林腿快,不多时来到了县监狱里,他发现里面关了许多长发垢面、面黄肌瘦的人。监狱里气味难闻,石木林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他在监狱里走了一个来回,许多犯人看见他后便冲着他高声叫喊。
石木林匆匆地回去复命。宋东安问道:“你对监狱里的犯人有什么看法?”“只要不是死罪,情况不好时都应放了他们,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石木林道。宋东安听了后叹了一口气道:“这案卷里说有许多共党分子。”石木林第一听到“共党分子”这个词,他问道:“共党分子是杀人犯吗?”“不是,案卷里说他们组织抗捐抗税。”“不是杀人犯,如果日本人来了就应该放了他们。”宋东安听后点点头,他想想后说:“别看你人小,主意还不小,这事以后再说。”
到了这一年的7月7日,日本军队以一个日军士兵失踪为借口挑起事端,从卢沟桥的南端向卢沟桥守军,国民革命第二十九军发起全面的进攻,“七·七事变”爆发了。数天后,卢沟桥失守,宛平城被日军占领。随后古都北平被日军占领。消息传出,全国一片哗然,抗日的呼声在华北,在全国高涨。
这天,陈小月急匆匆来到县政府,她满脸愁云地对石木林说:“小师哥,杨老师的儿子在卢沟桥事变中战死,人已运回家来了。”
“啊!”这个消息让石木林大吃一惊,他又说:“那他们家准备怎么办?”“杨老师要给他儿子发丧,要我去披麻戴孝!”“什么?你又没过门,披什么麻?戴什么孝?不去。”“不行小师哥。我要是不去,我爹以后就没法在这里混下去了。”
石木林望着小师妹,停了半晌后说:“那好,我跟你一起去,走!”石木林拉着小师妹一边往外走,一边把一件褂子穿在了身上。陈小月望着小师哥说:“你真结实。”其实陈小月也发现自己与同龄的女孩子有一些差别。他们俩人走了两里多路,进了一条小胡同便来到了杨家。
在杨家的大门外,只见门上已挂起了黑幡。进了院子,石木林与陈小月循着院内的诵经声,来到一间大房子的门外。从门外往里看,只见灵堂上摆着一口大棺材。石木林心想:这就是杨先生儿子的棺木了。他们俩人刚想进门确被人拦下,一个男子开口道:“二位是何人?”
“石木林。”“陈小月。”说话间杨先生走出门来,他满脸不高兴地说:“小月,你应该给我儿子戴孝。”“杨老师,我还没嫁给他。”陈小月道。“定了亲,就是我家的人。”“小月不同意,那是她父母的意见。”“你是什么人?”杨先生问道。“他是我的小师哥。”陈小月道。杨先生一惊,他想起了那幅画。“那好,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涛儿已不在了,你就给他鞠个躬吧。”杨先生终究是老师,不是太封建。
等石木林与陈小月鞠过躬准备出门时,一个身着黑衣的男青年拦在了门口,他说:“陈小月,你还没戴孝呢。”他口中如此说道,却怒目石木林,并伸手抓住了石木林的衣服用力拉了一把。石木林的衣服已旧,让他这样用力一拉,只听“嘶”的一声外衣已被拉扯坏。男青年见石木林一丝不动又一拳打来,石木林伸手架开这一拳,他又飞快打来第二拳。石木林迅速挡住他的第二拳,心想你还没完了。随即一步上前,出双掌猛推一把,立即将那个男青年推出门外,一头摔倒在地上。
“本家侄子,休要动手。”杨先生见状喊了一声,灵堂上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几个青年人握起了拳头。
“休要胡来。”说话间,只见宋均长已站在了门外。他又说:“大家是来悼念抗日英雄的,不要因小事坏了场面。”“那是那是,小月已经来了,鞠过躬了,本家侄子不要再计较。”杨先生急忙说道。
石木林与陈小月闻言快步离去。天刚黑,陈小月又匆匆地来找石木林,她说:“小师哥,我爹我娘让我们尽快离去。”“上哪去?”“我爹说让我跟你去山东,让我们明天一早就走。”石木林想想也对,目前形势较乱,加上灵堂上的事情,也许以后还会有事不如早走。
“那好,我准备一下,再跟宋大爷和宋大哥说一下,明早咱们就坐火车走。”陈小月听罢随即离去。
【编者按】石木林的逃荒之路,是乱世中个体命运的缩影。从孤苦少年到铁匠学徒,从习武强身到走进县府,他的成长轨迹里,既有底层百姓的坚韧求生,也有乱世儿女的情义担当。而石木林与陈小月的缘分,在战火与礼教的夹缝中萌芽,既藏着平凡人的温情,更透着大时代下个体对命运的抗争。两段故事串联起的,是动荡年代里,普通人用善良、勇气与坚守写就的生存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