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章 第十章 真相

表里章 第十章 真相
第四十三卦 夬(卦形:兑上乾下)夬: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告自邑,不利则戎,利有攸往。
九四:臀无肤,其行次且。牵羊悔亡,闻言不信。
真相 寻龙坡 1983
残阳如血。
雷天明又坐回到下午初见胡喜安的小土坡上,抽着烟,他看着西边的快要落山的太阳,逐渐下沉。那血红的太阳被几缕金色的云霞裹着,已经不再浑圆,像一个挤扁的火馕,馕的上方有一片云,云的上端依然纯白,下摆像着了火。
火烧着云,雷天明感觉到身上热气腾腾,他把刚穿好的凌乱皱褶的衬衣又脱下来,放到一旁。他扭回头,看见胡喜安也是衣衫不整。
胡喜安躺在草地上,全身赤裸,只是用双手抱着一团自己的衣服,堆在胸前。她把双腿翘起来,靠在身边的大树上。她出了一身大汗,脸色依然潮红。
雷天明的目光和转过头来的胡喜安的目光相碰,胡喜安微笑着昵声道:“天明哥,几年不见,你身体更壮了。”
两人相视一笑。
雷天明问:“你翘着腿做什么?”
胡喜安羞涩地闭上眼:“她们跟我说过,都说这样能怀孕。天明哥,我想给你生个儿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雷宏福。”
雷天明默默不语,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很好呀!”
胡喜安一直看着雷天明的脸,见他说这个名字很好,她高兴道:“是啊,多好的名字啊,”接着胡喜安转过头来,接着扬起头,看着大树的顶端幽幽地说:“罗瞎子说过,好名字就会有好运道,可别像我一样,命这么苦。”
雷天明听了,心中酸苦,他低下头,盯着自己左手,那烟雾袅袅上升,逐渐消散,让他突然想到另一个人来,不由得长叹一声。
真相 寻龙坡 1994
骄阳似火,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雷天明背着双手,后背上是个大背包。他沿着自己经常走的那条小道,往坡顶攀登。他身后几米,雷宏达牵着雷宏福的右手,紧蹑着父亲的背影。两个人的体型略有差别,雷宏福比他弟弟要胖上一圈,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已经布满了汗珠。
差不多一刻钟之后,三个人攀到了坡顶,除了二十来棵高耸的松树,山坡顶部高低不平,树间密布长草。
雷天明的目光逡巡一番,找到了他过去经常坐的一道土坡,他坐下来,前方没有松树,视野开阔,两三里之外,能看到蟠龙镇的全景。和上次来不一样的是,镇上已经出现了几幢两三层的小楼,让古镇多了些现代色彩,雷天明想,再过几年,古镇就不古了。
两个娃娃不知道父亲大老远地带着他们,还托人借了车,开到这荒山野岭来做什么,也坐到父亲身边。
雷天明从卸下的背包里掏出来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左手边的雷宏达,雷宏达急忙接过来,拧开了瓶盖,他转头见雷宏福满头大汗,自己没喝,递给了哥哥。
雷天明扭头,依照依稀的印象,锁定了那棵大松树,就是记忆中胡喜安身边的那一棵。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拎起背包走过去,四下观察,在树下找到了一个土壤更松软的位置。他从背包中摸出来一把短短的铁铲,蹲下来开始挖掘。
两个娃娃见状,也跑过去。雷宏福觉得挖土很好玩,就讨要铲子,雷天明看了一眼他,把铲子递给他,让他挖一个大坑出来。
雷宏福挖了一阵子累了,雷天明接着刨,雷宏达也想帮忙,雷天明就让他也挖了一阵。
半小时后,一个两尺见方的土坑挖成了,带着水分的泥土,堆在旁边。
雷天明脸色凝重,他从背包里端出一个红布包袱,在地上慢慢打开,一个包袱角一个包袱角地慢慢打开,看到骨灰盒上胡喜安的照片,雷天明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雷宏福被吓到张口结舌,雷宏达知道父亲还要哭一阵,就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轻轻放到雷天明身边,拉着哥哥走开几步,默默地等待。
哭了好一阵,雷天明收住眼泪,用衣袖狠狠地擦拭一番。他又慢慢地把骨灰盒包起来,放进了刚挖的土坑,他跪下来,按照致长辈的礼节,磕了九个头。
然后他转身雷宏福拉过来,也让他磕头。雷宏福懵懵懂懂地磕完了,雷天明抱住雷宏福,告诉他:“阿福,这个,就是你的妈妈,”他用手指着土坑里的包袱“你要记住她,她是你亲妈妈,她的名字叫胡喜安,以后每年你都要来祭拜她。”
雷宏福愣了,他看看土坑,看看父亲,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包袱,就是她的妈妈,憋了有一会儿,好像冥冥中明白了什么,也放声大哭起来。
雷天明任由他哭,陪着他落泪。
等雷宏福哭不动了,他放开手,开始往坑里填土,雷宏福呆呆地看着他,雷宏达沉默着走过来,帮着父亲填土,最后大坑被填平,只余下一个小土包。
雷天明叫上雷宏达,三个人又一起对着土包磕了九个头。
下山的路上,三个人都沉默无言。
回到车上,雷宏福累了,倒在后座上睡着了。
半路上,雷宏达问:“爹,那我的妈妈在哪儿?也死了吗?”
雷天明突然醒悟过来,刚才在坡上他只是跟雷宏福说了一嘴这是你妈妈,想不到雷宏达小小年纪,却这么机灵,已经猜到自己和阿福不是同一个生母。
他开车不能转头,就安慰雷宏达:“阿达,你妈妈活得好好的,没有死。今天咱们葬的,是你哥的妈妈,以后你可以叫她……嗯……胡大娘,你刚才也知道了,她叫胡喜安。”
雷宏达问:“我妈妈叫什么名字?”
雷天明:“你妈妈姓郭,大名叫郭轻烟,她没有死,只是离开了咱们,去了南方。以后你有机会,可以去南方找她。”
雷宏达接着问:“我怎么能找到她。”
雷天明:“找到你妈妈不难。可是你要答应我,在找你妈妈之前,你要为你胡大娘先报仇。”
雷宏达:“报仇?”
雷天明:“对,血海深仇,不光是你胡大娘,还有你胡大娘的妈妈,咱们的爷爷和奶奶,都是被别人害死的,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
发现后座的雷宏达不说话,雷天明又道:“过些天,我带你去见几个人,他们会给你讲讲过去的事情,你就知道找谁报仇了。嗯,见三个人,一个是你胡大娘的爹,你胡爷爷;一个是咱们从公园里接回来的你罗老祖;还有你柳叔叔……”
真相 蹦极台 2018
柳如柏把已死的雷宏福扶到铁棍上,雷宏福人如烂泥,往下直坠,柳如柏试了几次都无法把雷宏福站住,他灵机一动,把雷宏福的西装衣领挂到铁棍上,才把雷宏福挂住,他把剩余的铁棍按之前的设计一根根地钉在地上。
细雨飘落,绵软无力。
等所有铁棍就位,他用铁丝密密地把铁棍箍起来,成为了一个圆柱形。看看完成了,再把雷宏福的衣领从那根铁棍上扥下来 ,现在雷宏福终于站住了。
柳如柏重新目测了一遍雷宏福的头颅到山崖下的距离,和自己原先的计算一致,然后他把每根铁棍的上端再用力往外掰了掰,终于,这个雕像完成了。
柳如柏累得直喘粗气。
他沿着石阶路上到蹦极台,用手机微弱的灯光,找到最中间的那条缝隙,确认无误后,去崖边把两块立档拔出来,这项工作他上一次来已经做过了,挡板都是松动的,只是用浮土填了边角的地基。
现在最后一项工作,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项,他抱起一个石球。
石球很重。
他把石球放到轨道的起点,全部数据他都计算过多遍,这条缝隙轨道的坡度是9度,长度是16米,需要石球沿斜坡滚下,到达崖边的滚动速度准确在1.19米每秒,这个速度的误差不能超过4%。物体斜面下滑的速度公式是v=mgt(sina-cosau),所以经过复杂的物理计算,前半程8米处的通过时间应该保持到9.45秒至9.54秒之间。
柳如柏又从旁边搬过来两块较大的石砖,作为速度不合适时的阻断石。
现在唯一不可控因素是手上的推力,石球滚动前用手给它一个推力,来获得一定的助力,这个助力叠加在重力加速度上再减去地面摩擦力,才是调速的唯一变量。
他也清楚,很可能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果然,第一次尝试就失败了,到半程的时间是10.98秒,推力小了。
柳如柏一直跟着石球跑,他跑了十几步,在8米处的两块阻断石砖处,把石球稳定住,再向上滚回起点。前半程的速度不快,还是能截住的。
第二次又小了,半程时间9.14秒。
第三次很接近,半程时间9.39秒。
第四次合适了,半程时间9.49秒。
柳如柏飞跑到阻断石砖处,用双手拎起了石砖,他目睹着那石球从崖边消失,他不用秒表掐算,也知道石球落地时间是按照公式h=gt2/2得来的3.16秒,所以三秒钟后他听到了一声闷响,夹杂着石球撞铁棍的一点点清脆声响。
他跪爬到山崖边,往下看那雕像,天太黑了,看不清。
柳如柏下山一看,一个人体雕像做成了。
真相 里屋 2005
雷宏达左脚反过来一踢,屋门撞上了,把魏三儿和两个孩子拦在外面,外屋的孩子们不断拍打房门,嘴里喊着妈妈,还有魏三儿那破锣般的声音 “达子,达子,别闹啦,快出来!”
雷宏达确实几近疯狂,白蕾好不容易挣脱开他,他又追过去拽她衣服,路上打翻了不少瓶瓶罐罐。雷宏达手劲儿奇大无比,抓住白蕾的衣服,白蕾一跑,就是刺啦一声,那片被他揪住的衣服就裂开来一块。
白蕾的衣服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没有了,只剩下像丝绦的几缕。雷宏达像是一头追逐猎物的狼,不停地追。
白蕾快要被他抓住了。
门口魏三儿一直拍门叫着达子快出来。
忽然雷宏达脚下被布帘一绊,那布帘掀开来,露出后面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动不动的柳师言,雷宏达看到屋内竟然还有别人,眼光一滞。
他的目光看着柳师言的脸,停住了脚,他依稀想起来,这个男人似乎在哪儿见过,就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左右使劲儿晃动,雷宏达努力支撑着自己脑袋里的最后一分清明。他见到病床旁边,那个小护理车的托盘上有把手术剪刀,就右手一把抄起来,冲着自己的左臂扎下去,劲道十足,扎进去近半公分。
白蕾惊叫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快停手!”
外屋的魏三儿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白蕾看着雷宏达的剪刀刀尖扎进肉之后,又在里面用力搅动起来,把她吓得又大声呼喊:“不要啊,不要啊,都流血啦!”
随着身体上的痛苦,雷宏达感觉到自己的神志开始一分一分地恢复回来,他明白这痛苦就是解药,就把剪刀又往下按了按,嘴里发出极其痛苦不堪的声音:“啊……啊……”
白蕾惊叫起来:“别动了,别再使劲儿了,不要啊不要啊。”
雷宏达长吸一口气,现在他清醒多了,他再去看那个男人,认出来是柳师言。在他小的时候,雷天明带着他,见过柳师言,让他叫柳叔叔
雷宏达看见屋角还有一张结婚照,上面是柳师言和白蕾。
他听到外屋的两个孩子一边哭一边闹。
雷宏达清醒了,他见白蕾身上几无片缕,只是蜷缩在地上发抖,就拉过盖在柳师言身上的医疗中单,闭着眼过去给白蕾披上。
此时的雷宏达羞愧难当,他冒犯了柳叔叔的夫人,而柳叔叔,是他父亲最好的朋友。
雷宏达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歉意,就趴在地上给白蕾磕头,白蕾却并不认识雷宏达,也不懂为什么刚才这个人还是那种样子,现在又给她磕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雷宏达见白蕾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就一直磕,支撑着身体的左臂上那个创口,还一直扎着一把剪子。
白蕾见那血还不停从雷宏达的伤口流下来,就从单子下伸出一只手,指着雷宏达左臂,示意他血还在流。
雷宏达觉得这是白蕾示意他不要再磕头了,先看手臂的伤口。他伸手从护理车上拿过一卷纱布,先把剪子拔出来,然后用纱布在左臂上尽全力缠绕了几十圈,才算是把血止住了。
这时候白蕾听外面孩子的哭闹,指了指房门,雷宏达低垂着脸,把屋门开了走了出去。
外屋的两个孩子喊着妈妈跑进来。魏三儿的脑袋也露出来,偷偷往屋里看。
魏三儿看到白蕾身上裹着蓝色的布单,缝隙处能看出里面是赤裸的,她身前不远处地板上有一小滩鲜血。屋里的地面,布满了撕裂的衣衫碎片。
再仔细看,里屋靠窗有一张病床,有一块帘子被拉开到右边,有个男人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原先应该盖在他身上的单子,裹在白蕾身上。旁边还有几台像是监护仪的仪器。贴墙有一张小书桌,书桌上除了点滴的液瓶外,竖立这一个大大的相框,裱成红色的相框里,好像是一张结婚照。
魏三儿不敢多看,拉着雷宏达赶紧离开。
出门后,雷宏达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雷宏达从白蕾家出来,知道自己这次大错而特错,他觉得没脸见人。
第二天晚上,他找到毕飞影,让他送十万到白蕾家里去,不要让人看见。
之后的三个月里,他把自己藏起来,像受惊的小猫。
【编者按】《表里章 第十章 真相》通过多时空叙事揭露复杂真相:1983 年寻龙坡,雷天明与胡喜安的隐秘情感及生子期盼埋下命运伏笔;1994年,雷天明带儿子安葬胡喜安骨灰,揭示家族血海深仇的缘起,将复仇使命传递给后代;2018 年蹦极台,柳如柏以精密物理计算设计“人体雕像”,完成对雷宏福的复仇;2005年里屋,雷宏达因神志失控冒犯柳师言妻子白蕾,以自残唤醒理智,事后愧疚补偿,展现仇恨链条下的人性挣扎。文中“夬卦”隐喻抉择与决裂,通过雷、胡、柳三家族跨越三十余年的恩怨纠葛,勾勒出复仇执念对人性的扭曲,以及历史伤痕在代际间的传递与反噬。编辑:李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