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后第三天，按照习俗是新婚夫妇一起回女方娘家的日子，叫做“三天回门”。由于金瑛的养父母均已去世，在本市只有她养父的一个表叔，也就是她的表爷爷。表爷爷也给他们捎信儿让他们三天回门时去他家。小两口决定就去那位表爷爷的家。一大早俩人就去商店和市场购买回门需带的礼品。

　　当他们走到中央大街时，金瑛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或叫做“第六感”吧——总感觉在离他们身后不远处，好像总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尾随着他们，当他们走在大街上时，那人就跟在他们身后，总是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走得快时，她也走得快些，他们走得慢时，她也走得慢些；当他们走进商店或是市场时，她也紧跟着走进商店或是市场，而且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柜台前装作在选购物品，还时不时地用眼睛向他们这边扫来扫去……

　　金瑛感到莫名其妙，她悄悄地拉了拉华阳的衣襟，低声说：“阳，你发现没有？在我们的身后好像总有一个女人在跟踪。”

　　华阳一听“跟踪”二字，立即紧张起来，因为那时候他只是从电影或是小说里，才看到过有关公安局侦察员或者便衣警察为了抓特务或是坏人，才经常采取这种方式——跟踪，他想自己和金瑛都是好人，又没做什么坏事，更没做违法的事，为什么要被人“跟踪”？他不禁惊讶地问：“跟踪？什么人在跟踪咱们？为什么？”

　　金瑛又低声说：“你先别嚷嚷啊，还没弄清楚呢！你往左边那个柜台边上瞧，就是那个正在挑选女士内衣的那个女子。”

　　华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离他们不远处的女士用品专柜前确实有一个女子。正当华阳向那里张望时，正巧那个女子也转过头来向着他们这边看，她的目光与华阳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华阳发现，那个女子高高的个头，十分苗条，皮肤细腻而又白皙，长着一双会说话而且大大的眼睛，再仔细一看，她竟然是自己大学同系的一位女生，比自己低一个学年，名字叫做邹兰，大家都叫她“小兰”。由于她与自己本来就挺熟的，华阳就不假思索地向着她惊呼：“小兰，怎么是你啊！真是太巧了。怎么，你也来买东西吗？”

　　见华阳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小兰便表情尴尬地向华阳他们走来，并且回应道：“是啊，是啊，正巧我也过来买点儿东西，真是太巧啦！”

　　华阳向小兰介绍说：“这是我爱人金瑛。”

　　小兰说：“其实你不用介绍，我们见过的。”

　　金瑛有点儿莫名其妙地说：“见过？在什么地方？我怎么不记得。”

　　小兰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不记得了，前两年在汪媛大夫家，她的妹妹就是我的同班同学汪芬。当时你还不住嘴地直夸你的对象华阳多才多艺，既会拉小提琴又会画画，还会写多种字体的书法，而且硬笔书法和软笔书法都会呢！当时你得意得不得了，难道你都忘记啦？”

　　金瑛恍然大悟：“对，对，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只是咱们只见过一面，又过去这么久了，一时想不起来了，对不起。”

　　小兰说：“好了，想起来就好。我就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你们继续逛吧！我走了。”说罢，向华阳他们扬扬手作别，然后转身离去。

　　见小兰走远了，金瑛满面狐疑地说：“这个女孩子有点儿怪怪的，她已经跟了咱俩好久了，却装作刚刚见到咱们似的。她与我只见过一面，而且好几年过去了，我早就忘记她了，可是，她居然还记得我，而且有些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另外，刚才我发现她看你的眼神也是怪怪的，你们是不是曾经……”

　　华阳见金瑛起了疑心，他觉得既然已经和金瑛结婚了，作为夫妻就应该坦诚，即使自己与小兰之间曾经有过一段小小的“插曲”，如果不及时说清楚，她的疑心会越来越重，日积月累可能会发生变故，那么，俩人之间可能会产生隔阂甚而裂痕。于是，他就将自己与小兰结识的经过简单地做了回顾，说给金瑛听——

　　邹兰和金瑛同一医院的一位女医生汪媛的妹妹——汪芬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比华阳低一个学年，在华阳考上大学后的第二年，她和汪芬也面临高考。高考前夕，因为她们没有理想的复习资料，汪大夫曾经求金瑛向华阳借过他的高考复习资料。后来，邹兰与汪芬也双双考上了哈尔滨大学的中文系。

　　有一天，华阳在教学楼的阶梯大教室里，他在黑板上练习粉笔板书，他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些字之后，又模仿教师上课的情景，用教鞭指着那些字，像老师教学生复读课文一样，大声说：“同学们，下面大家跟着老师读……”当他转过身来往讲台下看时，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下面竟然坐着两个低年级的女生，她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并且面带微笑，还像两个小学生似的，把双手背在身后，挺直着腰板，一脸的调皮相。这种场面华阳还是头一回遇见，有点儿始料不及，他一下子窘在了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俩……她俩却十分轻松地笑着说：“怎么不讲了，继续啊！我们正准备跟着你上课，跟着你朗读课文呢！让我俩帮你做个实习试讲。”

　　华阳被她们的调皮劲儿逗乐了，他笑着说：“惭愧，惭愧，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刚才教室里本来是空的，你俩什么时候进来的？让你俩见笑了。”

　　这时，她俩都站了起来，小兰笑着说：“咱们认识一下，我叫邹兰，她叫汪芬，我俩今年刚刚入学，都在641班，我俩是高中同班同学，现在又是同班同学。其实，我俩早就认识你，你是华阳，我俩高考前还借过你的高考复习资料呢！”

　　经邹兰这么一说，华阳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吃惊地说：“什么，什么？你们怎么认识我的？还借过高考复习资料？”

　　邹兰不无神秘地说：“我俩不仅认识你，还知道你的女友是谁呢！奇怪吗？”

　　这时，汪芬插嘴说：“行了，行了，你就别打哑谜了。告诉你吧！我就是你的女友金瑛的同事汪大夫的妹妹，我姐姐通过金瑛大夫向你借过高考复习资料。想起来了吧？现在，我们郑重地向你道谢，多谢你了，因为有了你的高考复习资料，我俩少走了不少弯路，你对我俩是有恩的，再一次感谢你。现在咱们也认识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和金瑛姐到我家里来玩啊。”

　　小兰又抢过话头说：“可不是嘛，咱们现在也算是正式认识了，以后我俩会经常请求你帮助和指教呢！”

　　华阳坦诚地说：“认识你俩，我也很高兴。说指教，我可不敢当，咱们可以互相帮助。”

　　此后，华阳在中文系教学楼以及校园里，经常能遇见她俩，尤其是邹兰。不知为什么，每逢周末放假，华阳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经常能遇见邹兰。邹兰见到华阳总是十分大方而又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当华阳问及汪芬怎么没有与她一起回家时，她不是说汪芬有男朋友，已经被男朋友约走了，就是说汪芬的家离她家远，她们不是顺路。她又告诉华阳，她的家与华阳的家住得并不远。华阳觉得奇怪，自己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家的住址，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呢？！

　　华阳又告诉金瑛：“邹兰的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妹妹，她的父亲因为经济问题被法院判处了徒刑，关押在监狱里。这些年一直是她母亲一手将她姊妹几个拉扯大，家庭状况不是很好。她俩知道我会照相和洗相片，她们说过也是你在汪大夫家里说的。在放假的时候，邹兰就主动地找我帮她们照相，一开始还是她俩一起来找我，可是，后来渐渐地就只有邹兰一个人来找我了。我问她汪芬怎么没来，她说汪芬和她男朋友玩去了。后来，她又有几次拿来照片底片让我给她洗照片。她是一个女孩子，本来我也觉得不太方便，可想到是你们首先认识的，你还让我帮过她们的忙，否则我怎么会认识她们呢，即使在一个系里上课，那么多的学生，我们也不一定有缘相识并建立友情，我把她俩只是作为你的好朋友的妹妹看待的。至于她们如何想法，我就不得而知了。”

　　金瑛说：“我觉得汪芬是汪大夫的妹妹，那倒是真的，可是这个邹兰，就不那么简单了，我总觉得她好像戴着假面具似的，在这假面具背后好像隐藏着什么。”

　　华阳见金瑛说得这么肯定，他就把原本也想向她陈述的更深一点儿的内容，即自己与邹兰也曾经有过一段　“情感出轨”的事，只好“话到嘴边留半句”了。

　　见华阳不再做声，金瑛也善解人意地笑着说：“好了，好了，既然你都如实地说清了情况，我相信你。说开了就好，今后，咱们谁也不要再说有关她的话题了，因为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毕竟你已经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你，咱们已经结了婚，咱俩才是夫妻啊！”她的宽容和大度让华阳十分感动。

　　其实，华阳“话到嘴边留半句”的那些事情是这样的——

　　邹兰有几次要求华阳给她洗照片，其实并不是让华阳拿回他自己的家里去洗印，而是让华阳将洗照片的用具和药品拿到她的家里去洗印，她说：“在我家里，你可以教一教我如何冲洗照片，我很想跟你学学呢！”

　　那一天，华阳如约带着冲洗照片的所有用具和药品来到了她家，她事先已经将她自己小卧室的窗户用毛毯遮盖得严丝合缝，并将照明灯换成了红灯泡，整个小卧室里红彤彤的，真像个名副其实的小暗室，在红色灯光的映衬下，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有些电影里的幽会。

　　华阳将一应用具安置停当，又将显影药和定影药以及清水等等调配好了，他就开始晒印及冲洗照片。华阳一边晒印和冲洗，一边耐心地教她。可是，后来她竟然张开双臂从背后将华阳紧紧地抱住了，并将自己的头部死死地偎靠在华阳的头旁。华阳清晰地听见了她那呼吸越来越粗重也越来越急促的声音，她呼出的热气在他的头部、耳畔及颈部飘来荡去，弄得他浑身痒痒的，继而身体开始躁动起来，心跳也在加剧……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抵挡这种来自青春少女的具有青春活力的强烈诱惑，他难以抑制地转过身去迎合着她，她则更进一步地将自己的整个身子与他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并用前胸在他的身上不断地磨来蹭去……他俩都被激情强烈地鼓动着，渐渐地都有些难以自持了……正当此时，忽听她家的外层大门有人正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立即离开了对方的身体，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华阳将已经晒印和冲洗好的照片都捞到清水盆里去清洗，邹兰迅速将遮盖在窗户上的毛毯撤下来，并打开了小卧室的房门。他们的这一套动作完成得十分麻利，以至于她母亲打开房门进来时，只看见了他们正在大房间里清洗那些照片，并将它们一张张地捞出来，拿出去晾晒。

　　虽然她的母亲进屋后看见他们有些神色慌张的样子，可是，她并没有看见他们曾经在“小黑屋”里做过的事情，也就无话可说。

　　虽然他们有幸化险为夷了，可是，这件事把华阳吓得半死，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一个女孩子，在这种情境之下，这么偷偷摸摸地“密切接触”，而且险些被她的母亲撞见。他想，如果让她母亲撞见了，那后果将难以想象。此后，邹兰又想让华阳去她家，华阳可再也不敢去了，一概婉转地推托掉了。可是，邹兰并不就此罢休，她也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尝到了一点“甜头”，便欲无止境，还想再尝……

　　邹兰感觉到华阳再也不敢去她的家了，就改变方式，在一个周末，他们又一道回家，当快到她家时，她却要求华阳再陪她到江边去走走。

　　他们肩并肩地来到江边，先是在长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天已渐近黄昏，邹兰拉着华阳来到了江上俱乐部的门前。她看见在俱乐部的围墙边有一处十分幽暗的角落，就拉起华阳要钻到了那里面去。华阳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可是，他十分害怕真的与她再发生“进一步的情况”，理智告诉他，如果他们真的此时发生了那种“进一步的情况”，那么，后果可能会难以收拾！那就太对不起金瑛了。他紧张得好像呼吸都快停止了，心跳也愈来愈快……正当他无计可施，不知所措之际，突然，从俱乐部的大院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还伴随着一个男人的粗重咳嗽声……一道雪亮的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来扫过去……他俩吓得八魄掉了七魂，眼睛紧随着光柱转来转去，俩人屏息凝神，不敢出一丁点儿声响……过了大约两分钟，那手电筒的灯光忽然间熄灭了，那男人的声音渐渐地离开了……直到这时，他俩那已经被吓得出了窍的魂魄才又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俩人有如大梦初醒一般，睁大了双眼，长吁了一口气。

　　华阳心想，何不趁此机会赶快逃离此地，躲开邹兰的纠缠！于是，他对邹兰小声耳语道：“好像是那打更的听见了，咱们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如果被他抓住那可就麻烦了，快走吧！”

　　可是，邹兰却不肯动弹，她趴在华阳的耳边悄声说：“你慌什么？其实，他是在这大院周边做例行检查的，打更的不都是要出来查一查的吗？他根本什么也没有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出来查一遍回去后他就要睡觉了，没事的。”华阳可不敢迟疑，他立即拼尽全身气力去拉邹兰，连拉带拽地强行将她弄出了那个幽暗的角落。

　　在往回走的路上，华阳见邹兰面带愠色，就知她对自己的胆小怕事有些不满。就想，应该尽快地让她清醒起来。于是，他搜索枯肠，想着如何说服她。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不久前，中文系里发生的一件绯闻，这对于中文系来说，特别是中文系的一位教师来说，那又是一件丑闻。事情的大体情况是这样的——

　　中文系里有一个与邹兰同一学年但不同班的女生，名字叫杨佳佳，她的父亲是本系的一名老教师，是一位学养深厚又有着非凡功底的老教师，他叫杨不俗，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还是在他已经40岁以后才得到的“宝贝疙瘩”，他对她自然是十分娇惯，这女孩儿长得也是十分姣美，算得上天生丽质，但却十分任性，就像一枝带刺的玫瑰。杨佳佳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刚上了大一的课程，就有些心不太安分了，她与班上的一个男生谈起了恋爱，他俩都被这爱情深深地“套牢”了，每天只知道在一起卿卿我我，而把学习扔到了一边。当别人都去教室里上课或是自习的时候，他们却常常躲藏在宿舍里谈情说爱，天长日久，在耳鬓厮磨间终于干柴遇到了烈火，像这种年龄的男女，都有搂不住火的时候，可是，他们太年轻都不懂得安全防护的知识，这就难免不出事了，他们终于偷吃了“禁果”，不久杨佳佳就怀孕了。当杨佳佳已怀孕的情况被人发现之后，整个中文系一片哗然……首先痛不欲生的当然是那位杨老师，他在中文系内外都丢尽了脸面，其次是杨佳佳俩人因为严重违纪而被勒令退学，这其实还是因为照顾了她父亲的关系而从轻发落的，否则肯定会被处以开除处分的。据说，事后不久，那位杨老师觉得自己的女儿出此丑闻，既有辱师门更有辱家门，尤其是自己身为大学教师，连自己的女儿都没能教育好，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教育他人，自己已经无法再为人师表，不配再做教育工作者了，于是，他愤而辞职回家。随后，他又对外宣布，自己与女儿断绝父女关系，并将杨佳佳逐出了家门。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这样被杨佳佳的“一失足”，而“成了千古恨”。据说，由于杨佳佳无家可归后，只好与男友办理了结婚登记，草草地结了婚。从此，她成了一个既无大学生资格，又无职业的名副其实的家庭妇女，勉强凄惨度日。

　　华阳就用这件事情来开导邹兰：“咱们可不能忘了杨佳佳事件的经验教训啊！这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咱们应汲取教训，千万不能步他们的后尘呐！”

　　听华阳用这桩绯闻、丑闻及其所产生的后果提醒自己，又见华阳的态度十分坚决，邹兰也就只好收敛起自己的欲念，虽然是心有不甘，但也只好默默地跟随着华阳走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