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军老战士李和旺回忆录(8)
第二部分 抗日战争时期
(1939——1945年)
八、百团大战——血战吴家垴
9月下旬,百团大战转入第二阶段。我们团接受了攻克石匣的任务。石匣是榆社至辽县公路上敌人的重要据点,驻有片山旅团下属两个小队,还有伪军若干,易守难攻。村北高地有日本人控制,公路南面隔着清漳河,两面是公路不易行动,村东民房与日军兵营口市之间有寨墙、铁丝网阻隔。团长郑国仲决定一营由南向北攻击,二营作为预备队。我们二营的重机枪就配置在狼牙山山顶上,用火力压制敌人。9月25日上午,日军200多人由辽县出发,企图挽救濒临灭亡的日军,却被狼牙山我们的部队阻击。敌人用轻重机枪及小钢炮向我营的重机枪阵地射击。我们营把所有武器组织起来还击。我们步枪班也向敌人射击。敌军见我们不放弃阵地,就打炮弹打气弹,有一发炮弹离我们的重机枪只有十几公尺处,但没有爆炸,险些牺牲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敌人连续打了几十发毒气弹,阵地上烟雾弥漫,指战员顿时都打喷嚏,流泪咳嗽。营长立即命令部队撤到河边,战士们一边喝水,一边洗脸,整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恢复战斗力。
那天夜晚,旅首长陈锡联、谢富治,团长郑国仲等识破了敌人施放毒气的目的是想逃跑,决定加大攻击强度,把山炮重机枪摆在距敌碉堡几十米的地方,直接瞄准射击。战斗进程中,三营营长马忠全中毒,由一营营长李德生统一指挥,一、三营轮番攻击,当夜11点结束战斗,共歼日军50余名,俘虏12名,缴获平射炮、迫击炮各一个,轻机枪四挺,步枪30余支。这次战斗一营三连缴获的武器最多。
第二阶段战斗结束后,9月18日,我们接到上级的紧急命令,停止进攻辽县,把部队撤到武乡、讲堂一带待命。因为敌情有了重大变化,百团大战的一、二阶段给敌人以沉重打击。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觉得丢了面子,就急调一一零师团、三十六师团、独立第一混成旅团、第九混成旅团、第四混成旅团残部共二万余人,10月6日开始对八路军及根据地进行报复性扫荡。最突出最积极的是第四混成旅团冈崎大队,他们抢占了黄炎洞兵工厂。这股敌人是从太岳区追过来的,来势迅猛。我们的部队预先毫无思想准备,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给冲乱了阵脚,敌人拦腰冲向我们团及二营营部。敌人火力很猛,轻重机枪、小炮、掷弹筒一齐发射,并有几百个日本人耀武扬威地跑步追赶我们。我们的战斗部队只有特务连和二营七连,战斗打得十分激烈,部队伤亡比较大。那时,我们步枪班正担负掩护重机枪的任务,边打边退,还未来得及撤下,敌人就尾追过来。班长说快撤,撤退的路是爬坡,敌轻重机枪步枪正好从背后打来,弹丸落在身体周围。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退到半山腰,碰上一户人家大门关的。我们班长耿成河带头闯入。为了躲藏敌人搜捕,一纵身跳入厕所坑内。当时厕所只有半坑粪水,侥幸没有淹死。其余人也各自躲藏。我躲在草垛里,胆颤心惊紧紧地抱着那支老掉牙的套筒步枪。我们班所有人的背包全部都甩掉了。大约在下午6点钟太阳落山时,敌人开始收缩。我们跃出院门往东山上撤退,刚上到山顶便看见了排长、营长,营长当即命令重机枪向敌人射击,掩护未退回人员。排长老耿又命令我们班回去把背包行李找回来。我当时又饿又冷又累,两腿发软,不想再去,求副班长把我的背包带回。结果是别人各自把东西找回,我却没有,这下我就遭罪了,天寒地冻,无衣无被又无鞋,山地行军打仗,受尽了艰辛,尤其是没有鞋子穿,脚都磨出了血。
天黑以后,敌人不敢再追赶我们,我们进行了转移。敌人也乘黑抢占了蟠龙以东的吴家垴、柳树垴制高点。敌人构筑了工事,在同一时间,崛田大队也进入了吴家垴[4]与冈埼大队会合。这两股敌人侵占的地方是根据地中心地区域,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是太行山抗日根据地腹地,这里山岭起伏沟壑纵横,唯有关家垴是一个比较高的山庄。北面是断崖陡壁,下面是深沟,山顶上是一片方圆几百米的平坦地域,南面是一个山坡接连一个山坡,与柳树垴高地相连,半山腰上有一个北高南低的小村,沿着山壁有很多窑洞,住着50来户人家。日军占领这块高地以后迅速构筑了工事,挖了地道,掩蔽部,在山顶的小平地架设了机枪、火炮。
总部决定吃掉这股敌人,于是三八六旅向东北方运动,三八五旅向西北方运动,新十旅向西方运动,决死一纵队向北方运动,总兵力约十多个团,把敌人四面围住。29日夜3时许,总部特务团摸到柳树垴与敌人混战一夜,柳树垴得而复失,原因是敌人把柳树墩村的窑洞统统打通,并挖了防弹墩,全部筑了工事造成的。30日4时许,四路主攻部队发起总攻,彭总亲临七六九团阵地指挥,要求部队一定要拿下吴家垴,。我们二营担任主攻,从吴家垴的北面进攻,在进攻的方向上,左边紧靠深沟陡坡,只有一条约30公分的弯曲小路通往吴家垴,右面是光秃秃的层层梯田与土坡不便运动,我们部队伤亡很大,打到天明时,敌我各占半个山顶。这时,日军的8架飞机开始轰炸扫射我方阵地,沿着高地梯坡低飞投弹、扫射,我们都爬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飞机走后再发动进攻。
从10月28日将敌人围住,到30日上午4时,整整打了两天,30日那天,我们与敌人反复争夺,反复冲锋十几次,连团长郑国仲也到前沿甩手榴弹。我看见彭德怀、陈锡联、谢富治等领导都来到前沿阵地观察,战士与敌人反复进行肉搏,决一死战。10月底,北方夜间气候很冷,我们伤亡特大,战士们阵亡时,身上穿的都是单衣,他们的遗体大多丢失在阵地上。
我们排的重机枪当时架在吴家垴西北坡半山腰,紧靠深沟旁小道,负伤的指战员都从那条道抬下来。我看见人们将伤员和烈士从上面往下拖,发起一次冲锋,下来一批伤员,发起一次冲锋,又拖下来一批尸体,战斗打得是那样的惨烈。我们的重机枪成了敌人的目标,敌人的机枪、掷弹筒、小炮不停地向我们射击,弹头在我们身边爆炸,我们的机枪射手也有人伤亡,耿排长就亲自去射击,战斗打到那种程度还没有解决。后来,我们二营八连采取挖地道的方法,把地道挖到敌重机枪阵地,用刺刀刺死了敌人的射手,用炸药炸翻了机枪,其余敌人钻入地窖及其坑道。战斗打到30日深夜,我们二营和三营的主攻分队攻上吴家垴,占领了山顶,坚守了一天一夜,敌人的飞机擦着地皮进行轰炸、扫射。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敌人从辽县、武乡、黎城出动4000余人,分五路,还有飞机,10架,把没有被我们完全消灭的残余数十个日本兵接走了。吴家垴战斗不但歼灭了大量敌人,而且在精神上给日军以重大打击。敌我都有重大伤亡,日本队长冈崎谦受和今富光藏阵亡。这是一次大规模的运动战。从此,小股敌人再也不敢出来扫荡了。
百团大战自8月20日开始,到12月5日结束,历时3个月又15天。
1940年12月上旬,百团大战结束之后,营部指导员(老红军)找我谈话,说:“组织上决定调我到团卫生队学看护员,主要是护理伤病员,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当时我很犹豫,副排长(老红军,姓阎)不想让我走,他说那工作整天与伤员打交道,又是脓又是血的。我思想徘徊,指导员从关心我出发,耐心开导我,我终于愿意调动了。
当时,团卫生队只有七八十人,除了担架排,火房、药房及饲养班外,只有一个看护班,十几个人,同吃同住。看护长罗玉琪,班长冉瑞云,他俩是走过雪山草地的老红军,其余都是1937年以后参军的来自河北、山东、山西人,现在能想到的有张寅生、马焕玉,李占文、刘志炳、高德山、陈祥效、吴俊堂、郭士俊、李宗哲、张志泽、张崇喜、宫四科、鲁玉山等,还有一些人一时想不起来。当时的卫生队长是朱福宝,对医疗操作要求极严,每天给伤员换药都是医生,护士长亲自查看破伤口,个别顽固性的创伤都是医生亲自处理。我们这些新看护员每天由医生队长轮流讲课,示范操作。记得有一次,由于消毒蒸破了一个玻璃瓶,高德山还受了处分。我们除了业务政治学习外,就是搞煮沸蒸气消毒,借群众的铁锅,蒸煮、洗瓶子等。刚开始换药,不叫我们动手,只能看,后来经过一个多月学习,慢慢就开始换药了,团卫生队经常有三四十名随队伤员,这些就是我们的服务对象。尹中尉是我们队的老病号(文革时是团中央的领导人,是军队派出的支左干部),他长期患胫骨粗隆溃疡连疮腿,后经过多次治疗,终于治好了他的一双腿。这段时间,我们还学会了使用摄子、钳子、剪子、绷带,消毒止血带的使用,除此还背诵生理解剖等知识。
虽然经过几个月的业务政治学习,但对百团大战的深远意义仍不够理解,想到吴家垴战斗,死的人太多,觉得得不偿失。班长冉瑞云总是细致耐心疏导我。他的思想工作做得具体,针对性强,不厌其烦地像慈母一样关心和教育我,有一点成绩就表扬鼓励我,从不歧视哪一个战士。他讲话总是经过深思熟虑,从不乱说话,总是诚恳耐心教育人,用完全平等新型的带兵育人方法带兵。他总是处处关心别人,红军过草地,他当卫生员时,连里有位小同志把干粮吃光了,他把自己背的一袋干粮交给他,救了小同志的命。全国解放后,那个小同志成长为第四野战军的一员战将,到处登报寻找他。冉瑞云是我的启蒙老师,由于他对我的帮助教育,我在班上工作学习都走在前面,经常受到班排长和卫生队首长的表扬。
注释:
[4]血战吴家垴,是百团大战第三阶段,进行的一次最大进攻战役之一。在山西省黎城县黄崖洞附近吴家垴,八路军对日军冈崎大队进行围歼,从1940年10月25日至1940年10月27日,血战2昼夜。彭德怀在回忆录中称,吴家垴是其一生中记忆深刻的恶战,八路军战史上罕见的攻坚战。
【编者按】 这一章,作者叙述了参加百团大战第二阶段的战斗。特别是彭德怀、陈锡联、谢富治等领导的这一大仗,可谓是百团大战中的攻坚战,甚至是让彭老总记忆深刻的一场恶战。百团大战重挫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振奋了国人抗日的信心,并载入中国革命史。推荐阅读。编辑:宋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