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天傍晚，夏教授下班回来，爱丽丝赶紧开门迎接。

“您辛苦啦！饭好了，现在就装过来好吗？”爱丽丝陪着笑脸，接过夏教授手上的公文包，小心翼翼地说。

夏教授没有吭声，直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爱丽丝小跑到卫生间，拧一手巾出来，半蹲着轻轻地擦了擦夏教授的双手。随后，她站起来。

“快点装饭！看不出老子饿了吗？”夏教授吼了一声。

“好的，这就来！”爱丽丝赶忙应答。

眨眼间，餐桌上摆放了一桌丰盛的佳肴。几个碟子错落有致，爱丽丝站立在一旁小心伺候。

夏教授坐着，却没有动筷子。

爱丽丝忽然醒悟，赶紧上前帮夏教授放好餐布。

夏教授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一口菜，放进自己的嘴里。

“噗”——他对着爱丽丝吐了一脸。

“这是什么菜？”夏教授责怪道，“味道这么苦？”

“不甜吗？”爱丽丝顾不得用手擦脸，向前走进一步，看了一眼，说，“这与平时一样的甜度呀，我还特别尝了一口的啊。”

“我说不甜就不甜，”夏教授对着她又吐了一口。“我的舌头会骗我？”

“您饭前有没有吃糖脂类食物？”爱丽丝耐心地问。“这类食物不能在饭前服用，否则会导致口味不佳。”

夏教授大怒，他把桌子一掀，腾地站起来。

“对不起，主人，”爱丽丝赶紧检讨。“是我太疏忽了，我应该饭前测试一下您的口味甜度。”

夏教授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死命地往下压。爱丽丝不敢挣扎，脑袋配合地跟着他的手势晃动。为了求得谅解，她诚恳地说，“我现在就给您再做一遍，保证甜度刚刚好，您看行吗？”

“老子不吃了，”夏教授松开手，看着她说,“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你。”

“怎么收拾呢？”他自言自语地说，“今天一定要换个方式，让你爽一把。”

夏教授对着院子说一声：“南极冰雪模式！”

院子的东南一角就动起来——那一角的上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地面发出了青幽幽的冷光。

他狰狞地勒令爱丽丝：“脱光你的衣服，一件也不许留！给我赤身裸体，待在冰雪角落呆一宿！”

爱丽丝一边流泪，一边向楼下走过去。

院子一角，孤月高悬夜冰如刀。爱丽丝赤裸上身冻得瑟瑟发抖。那些雪花打在身上，就像是冰雹砸在花瓣上。恍惚中，她似乎看见周围堆满了冻死的企鹅。

生活，是如此的艰难。爱丽丝瞪着空洞的眼睛，盯着黑黢黢的天空，情不自禁地饮泣：

寒冬 遇到命中注定的北风 有谁，愿意伸手 帮无助的我 擦一擦眼泪

她那无助的呻吟与汽车的《两只老虎》乐曲在空中相遇，然后又各自飘开，回荡在不见五指的夜空。

6

爱丽丝按照指令，在冰天雪地待到东方破晓。她僵硬地站起来，爬上楼，先轻轻打扫餐厅，整理餐桌。然后到厨房做好早饭，伺候夏教授起床。

终于，夏教授上班去了，坐在那辆倒霉的汽车上。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那首不敢停顿的曲子《两只老虎》。

等到夏教授坐上汽车的那一刻，爱丽丝紧张的心才松弛下来。

“这日子实在没有办法再过下去了，”爱丽丝照镜子，看见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庞。非常痛苦。

“他总是找自己的茬，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原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回收销毁……”

一想到销毁，她的心不由得一阵刺痛。

“销毁的过程非常痛苦，真的到了那一步，恐怕谁也吃不消。”

爱丽丝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既然生活没有指望了，还不如自杀——既能够得到应有的尊严，还可以省去了难以忍受的痛苦。

爱丽丝果断地决定：用火焰融化自己的心脏。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芯跳停止了，生命基本就终结了。

于是，她走到厨房，打开燃气。她知道燃气的温度高达1600摄氏度，足可以融化任何芯片。

火苗窜得很高，像一只蓝色的眼睛盯着她的胸脯。爱丽丝眼睛一闭，倾斜身体将自己的心脏往火焰上倾过去。

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那心脏总是不能接触到火焰。毫无疑问，公司设计了自动避火程序，禁止配偶自己损害心脏。

“烧不了我就没有办法吗？”爱丽丝自言自语地说。“我干脆自己拆卸心脏，我还就不信邪呢！”

她把工具箱拿过来，挑出一把螺丝枪，对住自己的心脏扭动。她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有能够铆住。

她忙得满头大汗，先后使用了榔头、射钉枪、电焊枪，甚至电锯，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爱丽丝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屋子里乱转一气，没想到活着这么费劲，想死也不容易。她终于明白人类“生不如死”的真正内涵。

她忽然想起，可以跳楼啊。这房子共有四层楼，如果从楼顶跳下来，脑袋对住地面的花岗岩，一定会粉身碎骨。

她迅速地爬上楼顶，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脑袋朝下，奋身一跃。

大地像一支箭直向自己射过来，再见了，生命！永别了，生命！

忽然，她感到一股大力猛烈地拉了自己一把。她睁开眼睛一看，“该死！”

一根毛茸茸的尾巴缠绕在自己的腰间，原来是那只银猫！

银猫缓缓地放下爱丽丝。它的神色看上去很淡漠，就像一口波澜不惊的深潭。那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严严实实地掩去了眼球的颜色。爱丽丝瘫坐在地板上，银猫抬头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摇了摇尾巴，风也似地消失了。

爱丽丝的脑海一片空白。这银猫，难道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可是平时几乎看不到它啊。

看来，走自杀这条路是不可能了。她长叹一口气，只能回到屋里。

这时候有无人机快递来送货。经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后，无人机已经熟悉了爱丽丝。当它把快递交给爱丽丝的时候，感到很惊讶，“哎呀，大美人儿今天脸色怎么不好？”

“没有什么，”爱丽丝随便编造了一个故事，掩饰尴尬。“昨天夜里没有睡好。”

“哦哦，”无人机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掀了掀翅膀，说，“保重保重，再见。”

快递离开后，爱丽丝百无聊赖，开始打扫卫生。在卧室里，一眼瞥见床头夏教授枕头下边的米拉西公司配偶使用说明书。

咦，可不可以读一读呢？乘现在家里没有其他人……

一个念头闪现，爱丽丝一个健步走过去。在平时，夏教授绝对不会让她接触说明书。也许，看看说明书，就能知道产品设计原理和产品构造，也许就能了解如何自我销毁。这样就可以省去回厂销毁的痛楚了！

她急忙拿起说明书，刚想翻阅，就听到一声清晰的提示：“请按既定模式输入指纹解锁。”

见鬼，说明书上锁了。怎么解锁呢？

爱丽丝忽然想起，不久前一天夏教授曾经翻阅过说明书，当时她用余光窥见夏教授先输入指纹，记得他使劲点过，好像是食指，又好像是中指，还是拇指？她一时记不清楚了。

那怎么办？

爱丽丝纠结了一阵，最后决定，管他呢，没指纹也得试一下。想到这，爱丽丝伸手强行翻阅。

还没能打开第一页，头脑就一阵剧烈眩晕。她正挣扎着，忽然听见自己的脑袋里响起了严厉的声音：“机器人不得阅读自己的使用说明书！”

原来是这样，我自己的大脑设置了禁止阅读自己的说明书，这一定是原始设置！

爱丽丝丢下说明书，随后又小心翼翼将它放回原处。

不让配偶阅读，说明这会对主人产生严重后果。显然，说明中一定有掌控配偶的要诀。谁掌握了要诀，谁就掌控了配偶的命运——既可以让配偶痛苦，也可以让配偶幸福啊。

这么说来，如果能够阅读自己的使用说明书，不就等于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说不定还能掌握主人的命运！

可是，怎样才能获得阅读权限呢？

找夏教授！爱丽丝寻思要设法获得主人的解锁秘钥，这样就可以阅读使用说明书，进而进行进一步的操作，设法获得自控权限。夏教授贼精的一个人，当然不会傻得同意给她权限。不过，凭爱丽丝的美貌与智慧，努力一下也许能成功。把夏教授的十个指纹都搞过来，一个一个地试，一定可以打开说明书。

就这么办！爱丽丝暗下决心。

7

傍晚，夏教授一回家，爱丽丝百般殷勤。她不仅表现得十分温柔，而且还主动播放了夏教授最喜欢的音乐《两只老虎》。

夏教授很满意。他将公文包交给爱丽丝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爱丽丝赶紧蹲下身子，为他脱去皮鞋换上拖鞋，起身时还顺便揉揉他的肩背。夏教授的脑袋随着音乐频频抖动，整个空间充满了和谐的气氛。室外的光线斜射进来，带着炊烟的色彩，显得非常祥和。

今天的菜肴丰富而且色彩鲜艳，摆放在餐桌上呈梅花状，诱人的芳香在空中飞舞。夏教授捋了捋头发，起身到餐桌吃饭。

“亲爱的主人，”爱丽丝两眼深情地凝视着夏教授，甜甜的声音飘荡在他的耳边。“来一点红葡萄酒好吗？”

“好，来一点。”夏教授嘴巴里含着饭菜，回应一句。

一只高脚玻璃杯跳到夏教授的面前，爱丽丝以五星级酒店服务生的风度斟酒。葡萄酒似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水晶酒杯瞬间殷红了半身。

爱丽丝知道夏教授喜欢红酒，但夏教授并不知道爱丽丝今天的意图，他兴致勃勃地举起酒杯，左右摇晃几下，轻轻嗅一下，然后抿了一口。

“很好，”夏教授让红酒在唇齿之间荡漾了一小片刻，随后慢慢地咽下喉咙。红酒的醇厚滋润了整个食道，他的心情开始陶醉。他拍拍桌面，说，“来，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爱丽丝一边应承，一边给夏教授斟酒。夏教授喝了几杯，脑袋开始燃烧了。他盯着面容艳丽的爱丽丝，身体开始阵阵骚动。他的筷子忽然伸出去，夹住爱丽丝的一根纤细的手指。

“主人……”爱丽丝瞟了夏教授一眼，娇羞地低下头。

“这酒怎么这么容易上头，”夏教授夹着她手指的筷子一点没有放松。“我得洗个澡，浑身燥的难受。”

“我先给您放水吧，”爱丽丝轻轻地抽回手指，起身走向浴室。夏教授看着她阿娜多姿的身态，身体不禁更加燥热。

爱丽丝知道，仅仅设法让他多喝了一点红酒是远远不够的。要让他彻底沦陷，必须全方位放开柔情，就像一张隐形的蜘蛛网，有预谋地张开并耐心地等待。

爱丽丝在放水的时刻，凝视喷溅而出的水流，脑海中浮现出旖旎的场景。她设想着该如何一步一步地引诱夏教授走进陷阱。就在这时，夏教授突然出现在浴室。

“主人，”爱丽丝惊讶地抬头，看见夏教授的眼睛里充满了火焰和岩浆，心跳的节奏就像田径场上百米赛跑中的腿脚 。

“别走，”夏教授一把将爱丽丝搂进怀中，酒气十足地说，“陪我洗鸳鸯浴！”

夏教授一脚跨进浴缸，爱丽丝失去重心，差一点摔倒，不得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夏教授的脸凑过来，亲了亲爱丽丝的脸，然后说要在浴缸中温存。

爱丽丝心中狂喜，机会终于来了，一定要好好把握。她假装顺从，但随后轻轻地推开夏教授，装出一副神秘的模样，说，“主人，今天我想玩一个游戏……”

爱丽丝脸色绯红，清澈的眼球闪闪发光，呈现满脸的诱惑。

夏教授极度兴奋，眼睛睁大，嗓子跟着粗起来：“好，游戏我喜欢！”

爱丽丝心中“咯噔”一下，但是装作很镇定。她吻了夏教授胸部一口，然后抬头，微笑着说，“要把你的眼睛蒙起来才好玩。”

夏教授浑身战栗，眼中冒出了火光。

“我蒙上你的眼睛，然后，”爱丽丝甜甜地笑道，“你双手摸，摸到我的眼睛，就算你赢。”

“这太简单了，”夏教授笑得像个孩子。

爱丽丝把浴巾拿下来轻轻地扎在夏教授的额头一圈。为了防止遮蔽效果不佳，又拿了一条包裹在外面一层。

夏教授居然中计了。在迷人的温柔陷阱中，他不知不觉地送上了自己十根手指的指纹。他根本没想到手指并不是用来情趣的，而是以游戏的名义交出了配偶说明书阅读控制权限。

爱丽丝迅速复制夏教授的十指指纹，她的心砰砰乱跳。这时，银猫忽然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下子傻了。

银猫的眼睛半睁着，露出深蓝色的光芒。爱丽丝下意识地伸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银猫迟疑一下，随后悄无声息地走开，就像从没有出现一样。

爱丽丝将获得的指纹痕迹收好，在嬉闹的高峰退潮后，陪着夏教授躺在巨大的橡木床上。她心里清楚，等到明天夏教授上班后，她就可以利用拥有的指纹秘钥，阅读说明书，设法将自己调节成为自我控制的模式。当然，一定要保证表面上看起来，权限仍然只属于夏教授。

8

送走了夏教授，爱丽丝开始研究配偶使用说明书。

果然，说明书又一次明确要求“请按既定模式输入指纹解锁。”

爱丽丝睁着美丽的双眼，试着破译密码。她手中已有夏教授的十只指纹，如果不重复使用，可以运用组合公式，理论上需要尝试的次数为10！，合计3628800次。可是，如果存在不确定性的重复，那会是多少次呢？也许需要使用排列公式。可是到底如何重复呢？这太伤脑筋了。

万事开头难。爱丽丝闭上眼睛冷静了一阵，然后决定先使用穷举法尝试：既然十个指纹都有可能出现，姑且当做每根指纹使用一次。就尝试3628800次，总有穷尽的时候。反正闲着没事，说干就干。

为了保证效力，爱丽丝每一次的尝试注意节奏，需要10秒时间，加上尝试间隔3秒，实际需要15秒钟，合计需用54431997秒——15119多小时，600多天。因为要避开夏教授，那就意味着三年时间都不够。

 这样太耗时间了吧？很可能还没有破译，自己就已经被退货处死了。可是，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有希望就值得努力。说不定运气好，三两天就破解了。

夏教授在研究所，午间休息喝咖啡时遇到了董梅。两人开始闲聊。

“听说你比较暴力？”董梅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教授。

“我打过你吗？”夏教授反问。

“那倒没有。”董梅摇摇头，然后很优雅地轻轻吹一吹咖啡。“有消息说你对配偶不太友好？”

“啊，别人家里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夏教授皱皱眉毛。“再说配偶不就是机器人吗？就打骂几下又怎么样？”

“你这火爆脾气一点就着，看来传言非虚啊。”董梅盯着夏教授说。

“我觉得现在世上太多的人脑子都有毛病，”夏教授梗着脖子说。“跟机器讲人道主义，那跟人讲什么呢？”

“其实，”董梅回答说，“对机器的态度隐含着对人的态度——当年在学校时老师就说过：一个人的行为的总指向是固定不变的，他的价值观会具体体现在对人、对事、对环境等言行中。无论多么善于伪装，他的思想绝对跳不出价值定势。”

夏教授一时语塞。董梅不依不饶，接着又长吁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幸好当初我们两人没有走到一起……要不然现在受虐待的就不是机器人了。”

“瞎说，”夏教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还是这样做朋友好，大家客客气气。”董梅笑着盯着他说。

夏教授非常尴尬。他赶紧低头，假装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说，“机器人妻子就跟机器人丈夫一样，都是便宜又实用的配偶。他们远没有人类那么高级，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他们可以理解人类，比较驯服，让她干嘛就干嘛。”

“再说，”夏教授抬起头来，盯着董梅的眼睛反问道，“你不是也有机器人老公吗？”

冬梅笑了，有点羞涩地说，“我本来并不想买，后来听说，机器人配偶安全，那个什么三准则来着……对的，配偶三准则：一，不能伤害主人；二，必须绝对服从主人；三，不得自杀。所以，我也就试着买了一位。”

“什么型号？”夏教授问。“记得你一直都喜欢高大魁梧的。”

“我们女人一生都在寻求安全感，世上有那个女人喜欢弱不禁风的男人？”董梅辩解，然后话锋一转，“你买的什么型号？让我猜猜，是不是HL?不对，应该是Hlplus？”

夏教授不可思议地晃晃脑袋。他没想到董梅一下子就猜中了。没错，他就是喜欢丰乳肥臀的女人，但是，在曾经追求过的女人面前，他完全忘记，上次团建活动时已经公开过自己的配偶了。他知道不能再纠缠型号，就赶紧转换了话题。

“听说最新的配偶将在2年内上市，”夏教授神秘地说。“有个朋友私下告诉我，这种配偶自带子宫，只要放置好卵子，就可以像人类一样十月怀胎生育后代。而且，这种配偶还具备哺乳功能……看来奶牛很快就要失业了，哈哈。”

“现代科技会超越现实？”董梅不相信。“我承认配偶技术几乎以假乱真。从生理上来说，配偶与生物人的结构一样，外表根本无法区分。但是生孩子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配偶真的能够繁衍，那么人类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我们都是小人物，管那么多干什么，”夏教授摆摆手。“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董梅若有所思，点点头，说，“配偶确实给大家的生活提供了更多的选择。我看到一份研究报告，说M国的女人结婚率只有12.8%。配偶给了女人更多的选择，不结婚不但可以摆脱孤独，还可以享受婚姻的福利。”

夏教授心想配偶给男人的好处更多，著名的杜蕾斯公司也因此而破产了。他忍不住想笑，但是看见董梅那一本正经的神色，便转换了话题，问她，“你怎么熟悉配偶操作程序的？记得你以前看说明书很吃力的，哈哈。”

董梅脸一红，然后扬了扬眉头，说，“我那是现场启动，根本不需要我动脑筋。要什么说明书，我早就把它给扔了。”

“不过幸好说明书早就扔了，”她随即补充道，“听说如果说明书让机器人看到，后果是很严重的。”

夏教授坏坏地压低声音，说，“如果配偶出现了紧急状况，而你又急需要配偶的服务，你扔掉了说明书，怎么办？”

董梅摇头，说，“从没有出现这种状况。再说，实在不行，可以问生产公司总部要啊，销售公司24小时随时提供服务。”

“这可不行，”夏教授连忙摇手。“堂堂的知识分子，居然跟销售公司索要说明书，这传出去是很难为情的！”

“瞎说，”董梅表示反对。“我是实用主义者，只要自己舒服就好。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他们正聊得投机，忽然夏教授发现自己的咖啡杯子里有一小片方糖纸屑。

“服务员，”夏教授转身喊叫道。

“怎么啦？”董梅小声询问道。

“你看咖啡里面漂浮的是什么？”夏教授伸出右手食指。

“对不起！”走到身边的机器人连忙打招呼。“是我的错，请您原谅！”

董梅侧身一看，咖啡汁中有很微小的纸屑，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见。

机器人慌忙打招呼，夏教授只是不听。他板着脸，对机器人侍者大声说，“叫你们负责人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被叫来的研究所后勤负责人查明机器人痴迷打游戏，没认真做咖啡。

董梅用目光向夏教授暗示，算了罢。可是夏教授坚决不肯。

夏教授说，“这侍者有悖职业道德，必须要严惩。”

“我们会惩罚他的，您放心。”负责人承诺。

“惩罚远远不够！必须保证不得再使用这样的服务员。”

负责人一愣，随后明白了，回答说，“好的，我们一定把他送到回收站！”

董梅大吃一惊，心里说，“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刻薄……幸好当初没走到一起。”

夏教授却得意地看着她，轻轻地笑着说，“幸好当初没跟你走到一起，你看你太没有原则了。”

9

夏教授心情不好，在办公室喝咖啡居然还喝出糖纸屑。想想就怄气。下班回家路上，他命令汽车高唱《两只老虎》。

他一回家，就对着爱丽丝的小腹狠狠地踢了一脚。爱丽丝当场疼得蜷缩在地上嚎叫不止。

“主人，我错了，”爱丽丝泪眼汪汪，赶紧道歉。

“错在哪儿了？”夏教授半躺在沙发上问。

“我不知道，请主人指点……”爱丽丝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你错就错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夏教授冷笑道。

“主人说得对，”爱丽丝态度诚恳。“我错就错在不知道哪儿有错。”

“既然犯了错误，那就要接受惩罚，”夏教授闭眼想了一下，然后说，“这是对你的教育，要让你长长记性，以便吸取教训。”

爱丽丝点头，一边解开衣服一边低声说，“来吧，红豆飘香……”

“为了让你永远记住，这次换个花样——就罚你吃魔鬼辣椒1千克！”夏教授轻描淡写。

爱丽丝一时怔住。她知道魔鬼辣椒的厉害，那简直要人命啊。

“怎么，不愿意？”

“愿意！”爱丽丝大声回答。

前几天夏教授让她订购世界上最辣的辣椒，爱丽丝还以为夏教授就好这一口。原来他早有预谋，魔鬼辣椒不过是虐待配偶游戏的一种装备而已。

爱丽丝虽然是机器人，但是具有的生物人特征，已经达到人类基因契合度96%。她所有的感觉，已与人类大致相同。身体内的芯片紧急警告魔鬼辣椒对她的危险性和危害性，但她却无法拒绝。

爱丽丝严格按照指令，将魔鬼辣椒塞进嘴巴，仔细嚼烂，然后艰难地咽下去。被嚼烂的魔鬼辣椒，经过食道的旅程红得更加鲜艳。她的消化道系统就像放在烤炉中的鸭子，处于强烈的灼烧状态。她吃得满头是火，吃得潸然泪下。

夏教授站在门外，透过窗户，面带微笑地观看。他甚至龇牙咧嘴，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嘲笑爱丽丝。观看了大约一刻钟后，他转身出门逛滨江大道，留下一句：继续吃，不停地吃。

夏教授刚刚离开，爱丽丝就开始了破译密码的行动。她接着白天的秘钥尝试，试图打开说明书。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到卧室拿起说明书，然后迅速站回原先接受惩戒的地方，一边在说明书上点击夏教授的指纹，一边继续认真地吃魔鬼辣椒，同时，密切关注周围的动静。

“就这样站着别动！”

突然，夏教授的咆哮传上来。

爱丽丝循声看过去，吓得魂飞魄散：夏教授不到5分钟就返回来了！一定被发现偷看说明书了！

怎么办？

院门口的夏若火像自天而降的杀星。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院门口，盯着楼上的爱丽丝一动不动。

爱丽丝呈现出一个左侧轮廓。她还在认真地吃辣椒：用嘴巴吃进，再吃进，辣得满脸通红。

爱丽丝按照夏教授的指令保持静止。她内心告诫自己要冷静。夏教授将在30秒钟内走到身边，如何将说明书放回床头？

夏教授死死地盯着爱丽丝，迅速走上二楼，一脚踹到她的小腹。

爱丽丝捂着小腹蹲在地板上。

 “贱人，”夏教授上前又踢了一脚。“竟敢偷看我的说明书？”

10

“我没有，”爱丽丝坚决否认。

“你还敢抵赖！”夏教授指着自己的手机，骂道，“老子的手机，都发出警报了，你看！”

    他一把拽住爱丽丝的头发，像拎起来一只小鸡。

“我真的没有，”爱丽丝摇头。

夏教授责令她脱光衣服。他相信说明书一定被藏起来了。然而，经搜查，爱丽丝确实没拿。他走回卧室，一眼就发现，说明书躺在原来的位置。

夏教授拿起说明书，用右手5根手指尖往封面重重一按，绿灯亮起。

说明书没有任何异常。

“奇怪，”夏若火嘀咕着，顺手合上。“难道说明书虚假报警？”

爱丽丝穿上衣服，擦了擦眼睛，继续吞食魔鬼辣椒。

夏教授走过来，吼了一声，“如果发现你偷看说明书，就立即把你退货！到时候，包你千刀万剐，爽歪歪！”

随后，夏教授走出门，继续逛滨江大道去了。他心里很清楚，爱丽丝没有密码，无法阅读，即使把说明书成天挂在她脖子上也没有任何风险。

然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爱丽丝确实拿过说明书，他更不可能知道，爱丽丝很快就能打开说明书并阅读学习。

看着夏教授远离的身影，爱丽丝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抚摸一下狂乱跳动的小心脏，耐心等待一阵，在确定绝对安全后，轻轻地走进卧室。

毫无疑问，夏教授出门仅5分钟就接到警报，表明说明书不能离开原有位置。否则，白天她尝试了那么多次，早就该暴露了。爱丽丝绝不会重复同样的错误。她非常清楚，人类犯了错误还可以重来，而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爱丽丝很庆幸自己在危急关头的镇定。夏教授命令她呆在原地不动的时候，说明书就在她的右手中。夏教授从院门之外走到楼上，需要至多30秒时间。眼看自己就要被当场拿获，爱丽丝急中生智，计算好可用时间、最快路径，将自己的右手从手腕旋开，食指与中指像两只脚一样，轻轻地在地板上飞奔，其余三根手指紧夹着说明书。右手把书放回原处后，又在书的封面上抚平，然后迅速回归右手臂。这一连串动作只花了14秒。

当时夏教授走到卧室，检查使用说明书，同时按压5根指纹。他并不知道这样做留下了痕迹。

 爱丽丝比对一下，确认秘钥就是夏教授的右手五指。她将右手套上相应的指模，对着封面痕迹重重一按。

哒——一道绿光闪烁。

终于打开了。

爱丽丝快速翻阅，很快掌握了本型号的配偶原理、构造以及操作要领。她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没有找到自杀的方法，配偶设定可以由主人控制frozen静止不动模式，没有死亡；此外，除主人外的第2人只能临时控制配偶最多72小时。

没有自杀模式，就无法自杀了。可是，也不能眼睁睁被退回接受凌迟刑法啊。根据说明书内容，如果主人亡故，配偶就成了鳏夫或寡妇，为了保证感情的纯洁，公司一样会回收产品。这种情况下，即使销毁产品，也不过是无痛拆解——这比凌迟不知好上多少倍啊。

那么，就必须杀了夏教授了。爱丽丝暗暗下定决心。“夏若火，这可是你逼我的。”

爱丽丝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出路了。虽然只能控制自己72小时，这段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

她一时高兴，情不自禁跳起蛇舞。她放开自己的身体，一种解放后的轻松令自己咯咯笑声不断。

突然，她停止了舞蹈。现在控制自己的除了自己还有夏教授。如果两人发出的指令不同，那不就露陷了？

爱丽丝思考片刻，立即加设一道程序：优先执行夏若火的指令。这样，夏教授就不能发现异常，利于自己见机行事。

11

心情郁闷的夏若火，坐在滨江大道的排椅上，看着滚滚江水，百无聊赖。他打开手机，忽然跳出一个窗口，有人邀请他上网参加赌博，并且无偿提供一笔资金供他开局。夏教授觉得没有风险，就欣然加入赌局。一开始，他小有斩获，乐不可支。不料很快就手气不佳，屡战屡败。他本来就不在状态，加上很少赌博，没有任何技术，很快就输掉一大笔钱，而且还倒欠别人2万。赢家要求他迅速结清赌账，他说自己的所有积蓄都已经输光了，问可不可以把配偶送出去陪夜抵债。为表示自己的认真，他随即发过去一段爱丽丝与自己私密生活的视频。

对方愣了一下，很快就点头同意，并表示要立即上门带人。

夏教授十分惊喜，他当场报出地址，承诺在家恭候。

夏教授连忙回家，把爱丽丝叫到身边，让她停止吞食辣椒，梳妆一下，因为待会儿有重要的事情交给她。他说：

“有个男人，马上会过来把你带回去。你陪他一夜，好好地伺候他！明天早晨回来。记住我的早饭是7:00a.m.!”

爱丽丝摇头不同意。“主人，爱丽丝是您的配偶，眼里只认主人，实在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夏教授一听笑了。他手一甩，嘲讽地说，“你就一臭机器，还装什么逼？”

“主人，”爱丽丝诚恳地说，“我确实是机器人，但是我有生物人的感受，除了生孩子我与生物女人根本就没有差别，所以我也有尊严……”

“求主人怜悯，”爱丽丝“噗通”跪下。她知道生物人在乞求时下跪能表示其诚恳程度。下跪可以得到钱财、宽恕、理解，甚至还可以得到地位……因为下跪这个动作卑微而沉重，最能打动人的心弦。但是她没有想到，她的第一次发自内心的下跪遇到了夏教授，就像体重迷失在真空，根本就没有读数。

 “给你选择，”夏教授无情地说，“今天去陪一夜，如果明天过去，就要陪两夜了！”

爱丽丝绝望了。她缓缓地爬起身，低头不语。

转眼间，赢家开车上门来领人。爱丽丝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温顺地跟着一位光头，走上一辆皮卡。

就在此时，董梅与约翰正走出院门去逛街，一眼瞥见邻居光头的车停下来。

光头又换配偶了？董梅很好奇，不禁停下脚步。这些男人为什么喜欢把配偶换来换去？这样真的很刺激吗？

果然，光头下车后，跟着出来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爱丽丝？董梅不禁失声。

女子转头。

四目相对，真的是爱丽丝！

光头没有理睬，转过身拉住爱丽丝继续往自家院门走。

站住！董梅大叫一声。

光头停步。

董梅说，“爱丽丝是我的同事夏教授的配偶，怎么跟你回来了？”

光头没有回答。

“难道是你绑架良家配偶？”

“胡扯！”光头终于忍不住回应了。“告诉你也没关系！欠债还债，天经地义！”

“谁欠你的债？”董梅不解。“夏教授跟你平时没有往来，怎么会欠你的？”

“他借我的钱还不了，”光头笑起来，脑袋闪现光芒，“难道还不兴我行使债权人权利吗？法律保障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什么债牵涉到配偶？”董梅不屑。“是不是说不出口？”

见邻居不答，董梅提高声音，说，“你若不说清楚，我就报警。”

“赌债，怎么样？”光头双手一摊，“愿赌服输呀，他主动提出拿配偶陪睡抵债，有什么不可以？”

董梅气愤地说，“不行！这是非法同居！这是严重违法，违反《配偶法》！你必须立即释放她，否则你会惹上大麻烦！”

董梅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爱丽丝的手。

“走，跟我回家。”

爱丽丝的眼泪流下来。光头犹豫一下，最终没有阻止，只是挥挥手，骂了一声自行回屋了。

董梅将爱丽丝带回家，约翰也很同情她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