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里卡多对曹盾和完颜菲的到来一无所知。他现在心情好极了，虽然不是左拥右抱，却和欧若拉一起，成为艺术基金会和布城艺术馆的新一届掌门人。他们手里掌握着价值几十亿的财富，已成为阿根廷上流社会里炙手可热的豪族。卡洛斯所有的遗产，都在他们的精密掌控之中。

　　里卡多出身于西班牙巴塞罗那一个贵族后裔，自幼受到家庭的艺术熏陶，就读于巴黎艺术学院美术专业，主攻油画和雕塑。毕业后雄心勃勃，试图在硝烟四起的艺术界杀出一条血路。

　　他起初想学阿根廷画家卢齐欧·封塔纳的极简主义，却发现没有存在的市场。1899年，封塔纳生于阿根廷圣塔非省的罗萨里奥。1946年，他和学生在布城创建阿尔塔米拉学院，发表《白宣言》，声称：“运动中的物质、颜色和声音，诸种现象，其同时的发展成就出新艺术”。1949－1950年间，封塔纳刺穿画布弄出一个洞，认为“打破画布的空间，可以自由地做我们喜欢的艺术。”　因此成为极少主义艺术的始祖。

　　尴尬的是，尽管里卡多在街头不仅刺破画布，还刺破自己的肚皮，甚至刺破观众的大腿，还是没能获得社会和艺术界的认可。

　　有一阵子，他只得靠着在红灯区给妓女化妆度日，靠着给游客画漫画挣零花钱，偶尔还要低声下气地跟路人要几个铜板。

　　一天，他到酒吧小坐，偶然听见一个大学生说自己靠给画家写吹捧文字，获得不菲报酬。里卡多灵机一动，靠着他巴黎艺术学院的名校出身，转而写艺术评论易如反掌。他尝试写了几篇评论发到网上，没料到一炮打响！

　　画家们纷纷前来找他攥写艺术评论和恭维文字，里卡多夜车不停，如鱼得水。不久便成为闻名遐迩的网文大师。他积累了一定资金，不愿再给别人抬轿子、吹喇叭，就尝试开办画廊，但起步艰难。后来偶遇伊莎贝拉，得到巨额资助，事业一帆风顺。

　　再后来，里卡多在伊莎贝拉全力资助下开办布城艺术馆，展览各路画家雕塑家的艺术作品，大获成功。

　　里卡多初见卡洛斯的画作没感觉，认为他走下三路没前途。伊莎贝拉说：“你手里有些签约画家，卖他们的画只能挣差价。为什么不自己培养画家，把他们捧成摇钱树呢？虽然培养需要成本，但与其赚小钱，不如赌一把！”

　　里卡多觉得伊莎贝拉很有远见，随即和她结成战略协作伙伴，使出浑身解数推出卡洛斯。没想到立竿见影，卡洛斯画作的名气和价格一路飙升。他和伊莎贝拉赚得钵满盆溢，财源滚滚，终于跻身于阿根廷的上流社会。

　　自从卡洛斯和安赫拉搞一起，里卡多就让伊莎贝拉放弃卡洛斯。伊莎贝拉却说：“绯闻可以让卡洛斯的画作升值……”

　　里卡多心领神会，转而吹棒卡洛斯的放纵和浪漫，还举出毕加索的风流韵事加以佐证。其实，他内心深处充满矛盾。一方面靠卡洛斯赚钱，另一方面却瞧不起他，觉得他玷污了艺术和艺术家的神圣。可在金钱面前，他不得不一次次做出妥协。

　　现在卡洛斯已死，欧若拉获得他的全部遗产。卡洛斯谋杀案业已结案，他在这场事变里毫发无伤。欧若拉跟他延续了伊莎贝拉时期的密切合作，继续用卡洛斯的遗产赚钱。他感谢上帝，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些日子，他和欧若拉正在筹备卡洛斯遗作展。展览地点是阿根廷第二大城市科尔多瓦。之所以选择科尔多瓦，没选择布城，里卡多怕过早牵动布城人们对卡洛斯之死的敏感神经。尽管警方已经结案，社会上还是有一些质疑之声。他不想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况且，科尔多瓦是阿根廷公认的艺术之城，举办卡洛斯遗作的商业展览，兴许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科尔多瓦市是阿根廷科尔多瓦省的首府。它位于科尔多瓦山脉东麓，普里梅罗河畔，是阿根廷中部地区的重要经济和文化中心，拥有多元化的工业体系，包括汽车、飞机制造、农田机械、冶金、化学、食品、纺织、制革等工业。此外，农牧产品加工业的大豆、玉米产量长居阿根廷第一。

　　科尔多瓦市拥有全国最早创建的大学——科尔多瓦大学，以及天文台、博物馆、大教堂等文化设施。城市三面环山，风景秀丽，市容美观，是重要的旅游胜地。科尔多瓦市内设有多个剧院和音乐厅，经常上演高水平的音乐会、戏剧和舞蹈表演。

　　科尔多瓦现代文化中心，是现代文化艺术提供展示平台和拓展空间。作为阿根廷重要的文化城市，科尔多瓦融合欧洲及当地固有的价值和文化，形成有独特的多元文化氛围。

　　一旦卡洛斯遗作展在科尔多瓦获得成功，里卡多返回布城就能平步青云。三十个集装箱已经装好展品，包括那座《愤怒的女人》的雕塑。里卡多给这座雕塑购买了天价的保险，要知道它是卡洛斯遗作里的扛鼎之作，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明天就要出发，今晚偷闲看一场科隆剧院的歌剧《吉赛尔》，算是对自己连日操劳的奖赏，也算是在布城头面人物面前亮亮相，给公众一个期待。

　　歌剧散场后，里卡多缓缓走出剧场，瞬间被一群记者团团包围。记者们七嘴八舌，连珠炮似的提问接连不断：

　　“请问，里卡多先生，为什么布城艺术馆选择不在布城举办卡洛斯的遗作展，而是去了科尔多瓦？”

　　“警方对卡洛斯枪击案已经给出结论，这对即将开幕的展览会不会造成影响？”

　　“有传言说你和欧若拉之间关系暧昧，你想借此机会澄清一下吗？”

　　面对记者们咄咄逼人的质问，里卡多和颜悦色，态度从容。他环视四周，对着记者们伸过来的众多话筒，嘴角勾起淡然的微笑，缓缓开口：

　　“各位，关于布城艺术馆的选择，我认为科尔多瓦这座城市更适合承载卡洛斯的艺术灵魂。它不仅是阿根廷的文化艺术中心，更是一片充满历史与艺术交融的土地。在这里，卡洛斯的遗作能够得到更好的理解和传承。”

　　“警方对卡洛斯枪击案的结论，不会影响我们对卡洛斯的评价。展览会将如期举行。”

　　“至于我和欧若拉的关系，那些谣言纯属无稽之谈。我们是合作伙伴，共同致力推动艺术事业的发展。希望大家更多关注卡洛斯的艺术和展览本身。”

　　里卡多说完，推开记者们的重围，带着欧若拉和桑切斯一起匆匆离开。

　　曹盾和完颜菲最后一批走出来，看着里卡多和欧若拉、桑切斯钻进轿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就在此时，曹盾敏感地注意到，有一辆灰色轿车悄悄跟在里卡多的轿车后边……

　　四

　　布城艺术馆门前，三十辆集装箱式卡车静静恭候着，前后都有保安公司的硬甲车开路和护航。从空中俯瞰，就像一队护送重要物资的庞大车队，浩浩汤汤直达远方。很多市民得知消息，排队在街边驻足凝视，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向已故的艺术家卡洛斯默默致敬……

　　欧若拉和桑切斯由玛蒂娜陪同，上了一辆面包车。车里装潢考究，冰箱吧台一应俱全。里卡多最后上车，坐在前排拿起对讲机，下令队伍开拔。那镇定自若的神气活像一个出征的将军。

　　里卡多近期可谓春风得意。先是帮助伊莎贝拉料理卡洛斯的后事，后是帮助欧若拉用亲子鉴定把伊莎贝拉打入冷宫，再后就是帮助欧若拉和桑切斯继承卡洛斯的遗产，接着又顺理成章和欧若拉结成战略联盟，让基金会和艺术馆的利益再次紧紧捆绑在一起，然后就是筹备卡洛斯遗作展。每件事都运筹帷幄，顺风顺水，没出半点纰漏。

　　玛利亚从冰箱里取出几瓶饮料，递给欧若拉和桑切斯各一瓶，又递给里卡多一瓶。里卡多喝了一口冰凉的饮料，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撇了一眼欧若拉，欧若拉朝他递过一个眼色，两人眼神里都透露出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天里卡多奉伊莎贝拉的委托，前去医院照看欧若拉。欧若拉刚刚接受医生的询问，查看她做代孕母亲的心理准备够不够。欧若拉口头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有点打鼓。从诊室里出来，一脸都写着忐忑。

　　里卡多问明情况，突然对欧若拉说：“既然想留下卡洛斯的孩子，你干嘛给伊莎贝拉代孕？不如让自己的卵子和卡洛斯的精子结合！将来，卡洛斯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一句话，把欧若拉的后半生都照亮了。欧若拉心花怒放，当即表示接受。里卡多面授机宜，又给医生许多好处，于是欧若拉子宫里放进了她和卡洛斯的受精卵……

　　里卡多对伊莎贝拉一直怀有感恩之心。没有伊莎贝拉扶持，他走不到今天。可自从跟伊莎贝拉合作，他就成为千年老二。所有的事情都要由伊莎贝拉安排，即使他的主意，也要经过伊莎贝拉同意才能实施。伊莎贝拉不仅束缚住他的才华，也捆住了他的钱袋子。他给伊莎贝拉大把大把挣钱，却只能由她从口袋里抓出一点放在他的手里。

　　这期间，他跟伊莎贝拉商讨过分成比例，起初是二八开，经过多轮谈判，改为三七开。又过几年，当里卡多提出按六四开分成后，却犹如石沉大海。伊莎贝拉始终不肯吐口，还恶狠狠地说：“不要太贪心，你得到的够多了！”

　　里卡多对此耿耿于怀。他觉得卡洛斯的成名，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这跟他所获的报酬不成比例。他也明白，仅凭一己之力，撼不动伊莎贝拉这棵大树。就像久旱逢甘霖，他从欧若拉身上发现了绊倒伊莎贝拉的可能性。欧若拉被伊莎贝拉压制很久，一样有反抗的意愿。二人一拍即合，联手埋下一颗危险的地雷。

　　终于地雷引爆，伊莎贝拉瞬间被打入人间地狱。里卡多和欧若拉以五五分成的比列进行合作。里卡多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人生目标。此刻，他正在向一个更大的目标前进，且已非常接近这个目标……真个是春风得意车轮疾，一日看尽布城花！

　　车队向着北方、向着科尔多瓦，进发，进发！

　　曼努埃尔开车到酒店，接曹盾和完颜菲去科尔多瓦。曹盾说不用你当司机，我们想自己开车。曼努埃尔把车钥匙递给曹盾说：“一路上小心点！”

　　曹盾明白他在说什么，看着曼努埃尔的背影走远，转头对完颜菲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曹盾开车来到伊莎贝拉庄园，重建后的古堡已经焕然一新。古堡的外墙高耸而陡峭，由巨大的石块和灰暗的砖砌成，显得古朴而庄重。墙面上，错综复杂的浮雕和尖拱窗户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视觉效果。那些尖拱窗户，宛如一个个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远方。城堡的尖顶是哥特式建筑的典型特征，它们高耸入云，尖锐而挺拔。在晨光照耀下，尖顶上的金箔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环绕古堡的，是一片精心培育的花园，各色花卉争奇斗艳，仿佛是大自然最绚烂的调色盘。玫瑰丛中，深红、粉红与白色的玫瑰交织，散发着淡淡的芳香，吸引着蜜蜂与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喷泉在花园的中心轻轻吟唱，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芒。

　　伊莎贝拉坐在轮椅上，由保姆洗脸擦手。她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目光暗淡，只有蕾丝边的裙装还保持精致，骨子里那股贵族气质丝毫未减。看见曹盾和完颜菲走来，几乎没有反应，只是略微扫了一眼。

　　“伊莎贝拉夫人，你还好吗？”曹盾问候道。

　　伊莎贝拉毫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一样。

　　保姆说：“她不认人，也不说话。”

　　完颜菲说：“瞧，她已经废了！你还能看得出她是那个富可敌国、叱咤布城的女杰吗？”

　　“不作不会死。她要不算计卡洛斯，欧若拉也不会算计她。”

　　“她哪想得到，亲妹妹会这么无情！”

　　“不是亲妹妹无情，是背后的金钱无情！”

　　“我看里卡多和欧若拉很亲密，他们是不是早就纠缠在一起了？”

　　“不好说，也许他们只是生意上的伙伴。”

　　“可怜的伊莎贝拉，一直蒙在鼓里……”

　　“走吧，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曹盾和完颜菲离开庄园，伊莎贝拉依旧毫无表情的样子。“我们去科尔多瓦，赶在里卡多车队到达之前！”

　　曹盾开车，风驰电掣一般离去。

　　两个小时后，曹盾和完颜菲站在科尔多瓦的罗马大桥上，眼前的情景令他们心旷神怡。大桥横跨在一条宽阔的河流之上，桥身由坚固的石块砌成，历经千年岁月的洗礼，依然屹立不倒。

　　大桥上，矗立着几座引人注目的雕像。一座雕像是一位威严的罗马战士，他身穿铠甲，手持长剑，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另一座雕像则是一位优雅的女性，她身着长袍，头戴花环，手中捧着一只和平鸽。她的面容温婉而慈祥，眼神中透露出对和平与安宁的向往。

　　曹盾和完颜菲俯瞰着罗马大桥下的河流，河水潺潺流动，波光粼粼，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水面，留下一串串涟漪。大桥的两侧是繁华的城市景象，高楼大厦与古朴的建筑交相辉映，展现出科尔多瓦独特的魅力。

　　曹盾和完颜菲开车到科尔多瓦大酒店住下，站在房间的窗口，可看见不远处有座教堂。

　　“你看，哪儿有座教堂！”完颜菲说。

　　“那就是著名的科尔多瓦大教堂！”曹盾说。

　　“我要去看看！”

　　“当然，那是科尔多瓦网红打卡地！”

　　曹盾和完颜菲徒步来到大教堂所在的街区，周围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古朴的石板路，一片宁静。他们的脚步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两旁的喷泉潺潺作响。随着步步接近，科尔多瓦大教堂高耸的塔尖直指云霄，映入他们的眼帘。

　　进入教堂的内部。一股宁静而神圣的气息扑面而来。光线从高耸的穹顶缝隙和彩色玻璃窗透入，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　曹盾和完颜菲沿着中央走道缓缓前行，两旁是排列整齐的座椅，尽管历经沧桑，但仍能感受到昔日祈祷时的肃穆氛围。

　　教堂里，管风琴正在演奏，那声音宏大而深沉，如同天籁。曹盾和完颜菲看到巨大的管风琴悬挂在空中，管风琴的管道错综复杂，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他们坐在长椅上久久听着激荡灵魂的音乐，沉浸在一种美妙的感受中。

　　黄昏时分，曹盾和完颜菲回酒店，路过大厅时，看见里卡多和一些车队司机在一起，里卡多宣布晚上请客，司机们发出高兴的欢呼声。

　　曹盾瞥了一眼，发现里卡多把车队领头佩德罗拉到一边，递给他一包钱，二人嘀咕一阵。佩德罗点点头，发出会心微笑。

　　曹盾让完颜菲先上楼，自己却溜出饭店大门。他找到车队里的一号车，知道这是佩德罗的头车，悄悄在车上安放了一个跟踪器。

　　曹盾回到房间，完颜菲不解地问：“你干嘛去了？”

　　曹盾搂着她说：“你不用打听——我们现在只需要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