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曹盾请完颜菲在街边喝了一瓶饮料，迅速赶回艺术馆，立刻在专案侦破组开始紧张的工作。

　　曹盾在白板上写下一份名单，包括内部人员和外部人员两部分，共17人。这些人都询问过，有的还不止询问过一次。他们目前都是嫌疑人，现在要集中警方的智慧，找出询问过程中发现的有用线索和可疑之处，排除无辜的人，确定重点嫌疑人，从而找到凶手。17人名单如下：

　　内部人员：（12人）

　　艺术基金会主席伊莎贝拉（女）

　　馆长里卡多（男）

　　馆长助理玛蒂娜（女）

　　艺术总监多洛雷斯（男）

　　展览工程师罗梅罗和阿库尼亚（男）

　　库管鲁利（男）

　　后勤兼司机利马和戈麦斯（男）

　　网监网控兼评论家库伦（男）

　　对外联络兼推广人凯瑟琳（女）

　　基金会和艺术馆会计米亚（女）

　　外部人员：（5人）

　　胡安娜——卡洛斯情人。（女）

　　克拉拉——阿库尼亚的妻子。卡洛斯情人。（女）

　　安赫拉——卡洛斯情人。（女）

　　费莉西娅——卡洛斯情人。（女）

　　史密斯——古董商店销售经理。（男）

　　曹盾和完颜菲、曼努埃尔、玛利亚和福伊特坐在一起，开始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曹盾让大家自由填写，初步选择各自认为的嫌疑人，并且说出选择的理由。

　　经过一番忙碌，内部人员里选择伊莎贝拉和里卡多的为多，理由是他们从卡洛斯之死里获得的利益最大。也有选择罗梅罗和阿库尼亚的，理由是他们都跟卡洛斯有仇，或者曾扬言要杀死卡洛斯。

　　“我觉得罗梅罗杀人的可能性不大。”曹盾说。

　　曼努埃尔说：“阿库尼亚也基本可以排除，除非他和克拉拉合谋。”

　　“对，不能完全排除情杀……”玛利亚说。

　　外部人员里，选择安赫拉和胡安娜的为多，理由是她们都被卡洛斯始乱终弃。至于费莉西娅和克拉拉，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虽恨卡洛斯，却未必能到杀人的地步。

　　大家集中精力分析里卡多和伊莎贝拉，认为卡洛斯活着他们是最大受益人，干嘛冒着杀人偿命的巨大风险？难道还会有更大的诱惑？或者卡洛斯掌握了他们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必须除掉以绝后患？翻来覆去都觉得不合逻辑。

　　大家转头又集中精力分析安赫拉和胡安娜，认为她们有谋杀卡洛斯的动机，就是被无情抛弃的仇恨。但她们即使想谋杀卡洛斯，也必须有艺术馆里的同伙接应。可她们似乎跟艺术馆里的人没啥联系，至少到现在没有证据。

　　不经意间，克拉拉浮出水面。她和阿库尼亚如果合谋，里应外合就可把卡洛斯干掉。也许他们没有合谋，阿库尼亚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可卡洛斯死后，阿库尼亚私自跑去找克拉拉，所谓把孩子带到布城上学，难道是烟雾弹？

　　经过一番严密推理，还是无法确定嫌疑人。一筹莫展的曹盾和完颜菲非常苦恼，完颜菲忽然提议：“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灵魂蘸水！”

　　曹盾好奇地问：“什么地方，有这么大神力？”

　　完颜菲故意卖关子：“地狱、炼狱、天堂……”

　　曹盾问：“你想说‘神曲大厦’？”

　　完颜菲说：“你能不先知先觉吗？”

　　曹盾驱车，在完颜菲指引下，来到位于五月大街的巴罗洛宫。它曾是整个南美洲最高的楼，中国人习惯于叫做“神曲大厦”。该楼的设计布局，特意和但丁《神曲》中的篇章契合，整座有100米高，代表着《神曲》的100个篇章。共有22层，代表《神曲》中22个段落。22层楼分还分成3个部分，对应着《神曲》中的地狱、炼狱、天堂。“地狱”地上圆形的地砖，没有亮灯的时候形似花朵，亮灯之后就像熊熊的火焰。墙壁上的灯雕竟是一个个恶魔，让人感受到诡异的氛围。

　　1楼到14楼称为“炼狱”，古老的笼式电梯怀旧感十分强烈。15楼到22楼是“天堂”部分，没有电梯，必须爬窄窄的回旋式楼梯。顶层是一个灯塔楼，光线从四面八方进来，可以360度欣赏布市的全景。就算对但丁《神曲》不了解的人，也能体会到设计师的良苦用心。

　　曹盾和完颜菲把地狱、炼狱、天堂走了一遭，累得筋疲力尽。他们瘫坐在门口，木然看着但丁的雕像。曹盾忽然想起《神曲·地狱篇》开篇里的诗句：

　　我走过我们人生的一半旅程，

　　却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

　　这是因为我迷失了正确的路径。

　　啊！这森林是多么荒野，多么险恶，多么举步维艰！

　　道出这景象又是多么困难！

　　现在想起也仍会毛骨悚然，

　　尽管这痛苦的煎熬不如丧命那么悲惨；

　　但是要谈到我在那里如何逢凶化吉而脱险，

　　我还要说一说我在那里对其他事物的亲眼所见。

　　这段诗描绘出但丁在人生中途迷失方向，进入一片象征人类精神困境的幽暗森林的情景。森林的荒野、险恶和举步维艰，不仅是对外部环境的描绘，更是对人类内心迷茫、恐惧和挣扎的深刻揭示。

　　曹盾觉得这段诗正是自己所面临的处境，他暗自鼓励：“必须在困境中寻找出路！”

　　曹盾和完颜菲决定带着问题回宾馆请教师傅王群山。

　　宾馆房间里播着新闻，阿根廷正在选举新的总统，第一轮几个候选人都没过半数，一个月后进行第二轮选举。街头巷尾的竞选宣传活动十分热闹，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想不到阿根廷人把游行也弄得像过节日一般。

　　王群山看得津津有味：“你们看，我觉得这个米莱能赢！”

　　曹盾和完颜菲没吱声。

　　王群山问：“找我有事？”

　　“没有，我们来汇报情况。”

　　“说吧！”　王群山关掉电视机，专注地看着他们。

　　曹盾和完颜菲一五一十汇报完情况，王群山一声不吭。曹盾心里发毛，难道师傅也束手无策？完颜菲却暗自高兴，师傅不动声色，说明心里有谱。

　　王群山起身走到写字台边，拿起毛笔写了两个字。王群山有每天练字的习惯，说写字可以锻炼定力。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带着文房四宝。他曾劝两个徒弟也练练字，却没能得到响应。

　　曹盾和完颜菲凑前一看，两个字是：“无法。”

　　“什么意思？师傅也没办法了？”曹盾暗想。

　　“无法，或许是无法无天？让我们不要顾忌，任意发挥？”完颜菲揣测。

　　王群山见他们不吭气，就问：“明白了？”

　　曹盾和完颜菲都摇摇头。

　　王群山说：“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无法之法，就是回到原点。撞了南墙，你也不回头吗？”

　　曹盾和完颜菲恍然大悟。

　　“谢谢师傅，我们马上回去，推倒重来！”曹盾说。

　　曹盾和完颜菲回到艺术馆，立刻召集曼努埃尔、玛利亚和福伊特，决定从那颗真子弹入手，找到破案的关键。

　　曹盾等一起查看展览头一天，卡洛斯安装左轮手枪和六颗子弹时的视频。这是展前最后的布展，此后展区便被封存，无人再能进入。直到开展那天早晨。

　　曹盾看着视频发现，卡洛斯将六颗子弹上膛时，罗梅罗和阿库尼亚在场。罗梅罗和卡洛斯站在雕塑左侧，阿库尼亚站在雕塑身后。卡洛斯给左轮手枪上好六颗子弹（视频里可以看出，全是没有子弹头的空包弹），然后把左轮手枪放在托盘里。罗梅罗托着盘子走到雕塑大妈身后，把盘子交给阿库尼亚，再由阿库尼亚托着盘子绕到雕塑右侧，在雕塑大妈手上安装好左轮手枪，前后只用了三秒钟。

　　此时，阿库尼亚一直站在雕塑大妈身后，由于灯光集中打在雕塑大妈身上，身后出现一片阴影，视频里几乎看不清阿库尼亚的模样。他有可能在三秒钟里换上一颗真子弹吗？（其实只有两秒钟，因为罗梅罗把盘子交给他，起码要用一秒钟）

　　曹盾说：“这两三秒钟里，阿库尼亚有可能换上真子弹吗？”

　　完颜菲说：“最好到现场做个实验！”

　　曹盾和完颜菲、曼努埃尔、玛利亚、福伊特一起来到展览现场，那尊巨大的雕塑大妈静静矗立在空旷的大厅里。玛利亚打开灯，一束光线像视频里角度照在雕塑大妈身上，身后是一片阴影。

　　曹盾扮做卡洛斯，曼努埃尔扮做罗梅罗，福伊特扮做阿库尼亚，照着视频里的动作反复演示了好几遍，换上真子弹的时间最快也要六秒钟。曹盾和完颜菲还亲自扮演罗梅罗和阿库尼亚，也反复演示了好几遍，最快需要五秒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阿库尼亚想在三（两）秒钟里换上一颗真子弹，绝无可能。即便他和罗梅罗密切配合，也根本无法做到。

　　“即便时间上做不到，阿库尼亚站在雕塑身后的阴影里，也值得怀疑。为什么不站在前面？”　曼努埃尔说。

　　“不，他这样做无可指摘。做展览的人都知道，展品前面的位置永远都要留给观众，这是一种职业修养。阿库尼亚正是这样做的……”玛利亚说。

　　“那就见鬼了。谁还能有你们动作快，五秒钟，简直是快枪手中的快枪手！”福伊特赞叹着。

　　“让我用AI大模型试试。”完颜菲用AI技术进行模拟演示，得出来的结果，最快也得四秒钟。

　　“看来，我们得求助专家了！”曹盾说。

　　八

　　曹盾和完颜菲带着那把左轮手枪来到格兰特古董商店，史密斯刚送走一个客人。客人买了一把老式猎枪，连带几盒子弹，很开心的样子，哼着小曲离开。史密斯看见曹盾和完颜菲，笑眯眯地说：“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东风快递催来的！”曹盾调侃地说。

　　史密斯拱手作揖：“两位大神，请！”

　　坐在商店二楼的茶室，曹盾说明来意。刻意询问史密斯能不能做到三秒钟完成换上左轮手枪里真子弹的这个动作。

　　“那就试试。”史密斯从柜子里取出一把左轮手枪，让完颜菲当做雕塑大妈，曹盾和自己扮演罗梅罗和阿库尼亚，立刻进行现场演示。

　　曹盾用托着盘子递给完颜菲身后的史密斯。史密斯左手接过盘子，顺手夹在右咯吱窝下。右手从盘子上取下左轮手枪，从弹仓里取出一颗子弹，再从嘴里吐出一个子弹迅速安装上去。然后把安装好子弹的手枪放在托盘上，走到雕塑的右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只用了五秒钟，和曹盾、完颜菲的演示完全相同。

　　“不可能再快了！”史密斯说：“再快就不是神枪手，是上帝之手了！”

　　曹盾和完颜菲都笑了。他们知道史密斯在拿马拉多纳开涮。1986年6月22日，在墨西哥世界杯1／4决赛阿根廷对阵英格兰的比赛上，阿根廷足球队长马拉多纳在下半场用一个隐蔽的举手姿势，将球打进英格兰的球门。裁判的视力很差，进球被判有效。这就是著名的“上帝之手”事件。

　　“这么说，换子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史密斯慎重地点点头，忽然一皱眉头：“如果罪犯换的不是子弹，而是直接换掉一把左轮手枪呢？两秒钟就够了！”

　　这句话差点让曹盾灵魂出窍：“是啊，怎么会没只想到换掉子弹，没想到换掉手枪呢？”

　　曹盾迫不及待和史密斯一起，模拟着换掉左轮手枪的实验。也就是说，假设现场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左轮手枪，一把是卡洛斯安装六颗假子弹的左轮手枪，一把是装上一颗真子弹、五颗假子弹的左轮手枪。罗梅罗递给阿库尼亚盘子的时候，阿库尼亚只要换掉同款地左轮手枪即可。史密斯和曹盾相配合，再做现场掉换试验，两秒钟顺利完成……

　　“我了个天！还有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罗梅罗和阿库尼亚合伙作案，或者阿库尼亚单独作案。”曹盾说。

　　“可他们杀死卡洛斯，没有任何利益可言，难道仅仅是报仇雪恨？”完颜菲说。

　　曹盾说：“罗梅罗对卡洛斯景仰有加，不大可能加害卡洛斯。”

　　完颜菲说：“阿库尼亚尽管有报复动机，但不至于铤而走险。”

　　曹盾说：“现在有个关键疑点，是否存在两把一模一样的左轮手枪？”

　　史密斯摇摇头说：“不可能，卡洛斯这把左轮手枪完全是定制，枪柄上镶嵌着红宝石，准星上镶嵌着钻石，价值连城，不可能有同款的副品。”

　　完颜菲问道：“在枪柄上镶嵌红宝石可以理解，为什么会在准星上镶嵌钻石？”

　　史密斯说：“左轮手枪一般用于收藏。即使紧急防身，也是近距离使用，抬手就射，不用瞄准。所以用钻石替代准星，起到装饰作用，没有实用功能。”

　　曹盾说：“那我们从查访当地古董工匠入手，应该能找到相关线索。”

　　史密斯说：“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工匠，卡洛斯的左轮手枪就是他负责镶嵌宝石的。”

　　曹盾说：“史密斯，你真是及时雨！”

　　史密斯说：“你不是东风快递就好！”

　　曹盾和完颜菲、史密斯都笑了。史密斯递给曹盾一张名片，上面写着镶嵌工匠的电话地址。

　　“我们马上就去拜访！”

　　曹盾和完颜菲告别史密斯，驱车前去布城一个古老街区的古董修复作坊。

　　作坊外墙被岁月染上一层淡淡的黄色，木质门扉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一进门，混合着木材香、皮革味和古老油漆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作坊内部光线柔和，透过屋顶的天窗，几缕阳光斜斜地照进来，为满具历史感的空间增添了几分暖色。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从细小的雕刻刀到笨重的砂轮机。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零件和半成品，显示出前来光顾的客人还不少。作坊的一角，摆放着几本厚重的书籍，封面已经泛黄，书页之间夹杂着一些纸条。

　　曹盾和完颜菲步入作坊，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作坊主人卢西奥，一位年逾半百、眼神深邃且布满皱纹、双手布满茧子的老人，热情地表示欢迎。他身穿一件旧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结实而布满灰尘和污垢的手臂。

　　曹盾望着卢西奥略显苍老的面容，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敬意。“卢西奥先生，我听说你这里擅长镶嵌古董手枪，技艺非凡，我们特地赶来请教。”

　　卢西奥眼中闪过一丝自豪，“没错，我是布城里唯一能镶嵌古董手枪的工匠。虽然这种技艺如今已不多见，但我一直在努力传承。”

　　曹盾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连忙拿出卡洛斯的那把左轮手枪，递给卢西奥。“卢西奥先生，你看这把左轮手枪，它的镶嵌工艺是否出自你手？”

　　卢西奥仔细端详一番摇摇头：“这种镶嵌工艺，确实非同一般，只有我父亲才能做得出来。我虽然也学过一些，但无法达到他的那种境界。这种工艺已经失传，真是可惜。”

　　曹盾追问道：“那你父亲在哪里？我们能否有机会向他请教？”

　　卢西奥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他低声说：“父亲上个月在西班牙巴塞罗那遭遇了车祸，不幸去世了。他生前一直热爱这门技艺，可惜我没有能够完全继承他的衣钵。”

　　曹盾心中一阵惋惜。他轻轻抚摸着那把左轮手枪，沉思片刻后问道：“卢西奥先生，这把左轮手枪的镶嵌工艺如此独特，是否有可能复原或者模仿？

　　卢西奥脸上露出难色：“这种工艺非常复杂，需要极高的技艺和耐心。很多材料和工具都无法找到了。恕我无能为力……如果你们想去西班牙了解情况，可去找我弟弟费尔南多……”

　　卢西奥递给曹盾一张名片，曹盾和完颜菲离开古董修复作坊。

　　曹盾开着车，完颜菲忽然说：“如果委托人认识卢西奥的父亲，直接去西班牙镶嵌左轮手枪，岂不可以掩人耳目？”

　　曹盾再次踩住急刹车：“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马上去趟西班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