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姚向东上班的小汽车停在陵阳机关大院的篮球场上。姚向东拎着皮包，从自家住宅楼道走出来，穿过杉树林，径直来到小汽车旁。他拉开车门，刚坐进去，啪的一声关上车门，汽车便发动了。

　　姚向东的小汽车是从苏联进口的伏尔加。伏尔加又大又笨，加之这辆伏尔加汽车已经使用十几年了。前几天，泸阳市机关领导统一换车，这些伏尔加汽车便下拨到陵阳县机关。给姚向东开车的驾驶员姓赵，叫赵振宏，是个有二十几年驾龄的老驾驶员。给领导开车喜欢说几句牢骚话。虽然是牢骚话，但能说到领导的心坎上，领导喜欢。赵振宏开车出了机关大院，沿着陵阳大道往南，不一会儿拐上了向阳西路，加大油门一直往西开。发动机油门一加，噪声很大，像开坦克似的。赵振宏不停地换挡、加油，嘴里嘀嘀咕咕：“这土坦克早该淘汰了。”

　　姚向东没有接话，他沉浸在巨蛋项目的喜悦中。

　　赵振宏几乎是自言自语：“现在手机、BB 机哪一样不先进，就是这辆破伏尔加，早该淘汰了。”

　　“钱还是要用在刀刃上。陵阳是山里的县城，底子薄。买一辆桑塔纳，连上牌照开上路，没有三十万元不行。还是先将就点吧！”姚向东接住老赵的话，声音很低，也好像是自言自语。

　　赵振宏知趣，不再吭声。

　　赵振宏开着伏尔加行驶在金银大道上。车速很快，老赵不停地按喇叭。

　　伏尔加驶进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大院，沿着大院桃形环院柏油路，行驶了半圈，在一小湖塘边的领导楼前停下来。姚向东拎着皮包，下车后直奔书记办公室。虽然已经当上代理县长了，但还在开发区书记办公室办公。这办公室是在姚向东手里建起来的。这办公室自从搬进来后，用了不到两年，但好像风水特别好。开发区的招商引资连年创新高。尤其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姚向东又升官了。张立仁书记几次让姚向东搬到陵阳机关书记县长办公楼去。姚向东嘴上说把开发区几个刚招来的项目落实到位就搬，但一直没有搬。

　　新来的路山民书记只能先在隔壁的办公室将就着。经济开发区的办公条件在陵阳县是一流的。领导楼共四层。楼前有一块巨大的玻璃天棚，汽车开到领导楼门前。天棚既遮阳又挡雨。从大门进来，有气派的大厅。大厅高两层，地面上铺着进口的花岗岩。大厅三面是玻璃栏挡，很通透气派。楼层之间既有楼梯，也有电梯。当时照着深圳发达地区的办公楼标准设计的。姚向东的办公室在四层的最东头。一溜朝南占了三间。走廊北面也是三间，是经济开发区党工委、管委会会议室。姚向东的办公室是两间之间打通的。办公桌朝南，东西靠墙各有一组沙发。最里面的一间是卧室。当时，纪委部门的同志接到群众来信，找到姚向东。姚向东说得很轻巧，办公室是接待客商的，不能太寒酸。纪委的同志听了，觉得似乎有些道理，没有再追查整改。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经济大发展了，各机关各单位，只要有条件，办公楼办公室越建越豪华，大家就习以为常了。

　　姚向东走进办公室，一看手表，才八点半。他端起茶杯，放上茶叶，泡了一杯茶，摆到办公桌上。茶杯里的茶叶在开水的浸泡下悠悠地往杯底沉浮，冒出缕缕缭绕着的水汽冉冉上升，水汽里透出阵阵茶香。

　　姚向东想到妻子徐凤霞吃早饭时说起的巨蛋项目，心里一阵兴奋。

　　这个巨蛋项目对我们经济开发区太重要了。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进入二十一世纪。进入新世纪，要有新气象。什么是新气象，高科技旅游项目会令人耳目一新。进入新世纪了，开发区的项目多起来，开发区的人气会越来越旺。客人来了不光工作，还要吃、住、行，还要玩。玩什么，不能老是游山玩水，还要有点高科技，玩些新奇的。

　　巨蛋正应了这一要求。想到这里，姚向东心里暗暗地赞赏起徐江风老总来。徐江风不愧来自改革开放的第一线，思想解放，脑子活络，很有魄力。他敢把帅特职业服装有限公司转让出去，跟英国高科技公司合作投资巨蛋项目。资金不够，他敢负债投资。这个徐江风有胆识，能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看来，开发区也要有这种精神。要发展，只要是看准了的项目，借债发展也不失为一条路子。姚向东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启发，越想越觉得这个徐江风的发展思路有道理。事实也是这样，有钱去投资项目，谁不会呀！没钱借钱投项目，那才是真本事。

　　想到这里，姚向东有些急了，他想尽快见到徐江风，尽快听一听巨蛋项目的具体细节。姚向东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窗朝通往领导楼的环院桃形柏油路上张望。

　　丁零零，丁零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姚向东转身来到办公桌旁，拿起电话听筒：“喂！喂！喂！你是哪里？”

　　“向东，我是凤霞。”

　　“凤霞，江风你通知他了？”

　　“通知到徐总了。他大概九点半左右到。”

　　“好！我在办公室等徐总。噢！对了，一会儿你来吗？”

　　“县委有个会，我要去参加，来不了。你先谈，听听细节。”

　　“好！我等徐总。”姚向东放下听筒，抬腕看看表，还未到九点。

　　姚向东端起刚倒的茶，呷了一口，咂咂嘴，有滋有味地品味着，心里乐滋滋的。有了这个高科技的巨蛋项目，既撑了开发区发展高科技的面子，也让县委、县政府迎接新世纪活动有了载体。这不但是迎接新世纪，而且是千禧之年，值得大庆。巨蛋落成，在巨蛋边上举行迎接千禧之年的庆典活动，报纸、电台、电视台记者一报道，经济开发区一出名，陵阳县在全市、全省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想到这里，姚向东放下手中的茶杯，又站到窗前，朝环院桃形的柏油路上眺望。

　　一辆乳白色的轿车从院内的柏油路上缓缓驶来。轿车拐个小弯，朝领导楼门厅前驶过来。姚向东推开一扇玻璃窗，探头一望。轿车已经停在门厅前的玻璃天棚下。这是徐江风的车，日产皇冠 133，乳白色。

　　姚向东关上推开的那扇窗户，转身来到办公桌前，刚在椅子上坐下来，就听到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姚向东知道，徐江风是个急性子，干什么不喜欢拖拖拉拉。决定了的事儿就是十头牛也别想拉回头。徐江风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是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姚向东很欣赏，大会小会上，姚向东也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姚向东走到办公室门口，徐江风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到姚向东面前。

　　姚向东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徐江风的手说：“徐总，这么早让你赶过来，耽误你的早觉！”

　　徐江风哈哈哈一笑：“县长同志，我什么时候睡过早觉呀！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姚向东拉着徐江风的手，走进办公室，径直来到靠西墙的沙发边，松开手一指，“徐总，先请坐！”

　　徐江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笑着说：“忙项目呗！这不是响应你的号召，以商引商。”

　　姚向东亲自倒了一杯茶，把茶杯往徐江风面前的茶几上一放说：“请喝茶！”说完，转身把自己办公桌上的茶杯端到手上，轻轻地吹了吹杯中的茶叶片，呷了一口。

　　徐江风站起身来，礼貌地弯了弯腰，坐到沙发上。姚向东挨着徐江风身边坐下来，把茶杯朝面前的茶几上一搁：“你是大忙人呀！”

　　“还批评我呀！”徐江风想起春节前两个月，姚向东打了几次电话，催促徐江风赶回陵阳经济开发区。但徐江风一推再推，硬是在春节过后才赶回来。为这事儿，姚向东电话里没有少批评徐江风。其实，当时徐江风正在与英国在香港的远景科技有限公司谈巨蛋项目。

　　徐江风同时还跟一位四川籍的深圳老板，谈帅特职业服装有限公司的转让合同。两件事都在紧锣密鼓地洽谈，但都悬着，一直定不下来。徐江风走不开，正在洽谈的巨蛋项目和帅特服装转让合同都是大事，也不便说出去。徐江风把陵阳帅特职业服装有限公司的业务全委托副厂长打理。直到年前三天才全部敲定。过了年，徐江风就赶回陵阳经济开发区。昨天去了徐凤霞表妹那里，先把两个项目的事向徐凤霞部长汇报。徐部长一听，当时就很兴奋。千禧之年的迎接第一缕曙光庆典活动，对于宣传部来说是大事。有高科技巨蛋项目作平台，庆典活动一定会在全市乃至全省产生很大影响。关键是巨蛋高科技项目，建在姚向东的经济开发区，开发区招商引资项目有了质的飞跃。当然，巨蛋建成后，陵阳又多了一个旅游亮点项目。向东现在是代理县长，需要的就是工作创新和成绩。巨蛋项目会助姚向东的经济开发区一臂之力。

　　“徐总！听说这几个月你在深圳香港忙大项目，怎么敢批评你大老板！”

　　“在陵阳说说还可以。在香港深圳，我只能算是这个。”徐江风竖起手掌，伸出了小指头，在姚向东面前晃了晃。

　　“不不不！你徐总正在干大事。这几个月听说谈了个大项目，还有大动作！”姚向东朝徐江风羡慕地笑笑。

　　“你让徐部长通知我过来，其实，你不通知我，我今天上午也要来给你汇报。”徐江风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说，“检讨检讨。节前忙着谈巨蛋项目，又忙着洽谈帅特职业服装有限公司的转让合同。感觉并不复杂，但谈得很艰苦。当时八字都没有一撇，心里想成不成没有数，也不敢先给县长吹。”

　　“理解！理解！”姚向东朝茶杯指指，“徐总，早上听凤霞说了个大概，我很感兴趣。别急，先喝几口茶，慢慢地说。”

　　徐江风连喝几口茶，顿了顿，跟姚向东聊了起来。

　　“向东，祝贺你呀！”

　　“祝贺？”

　　“祝贺你当选代理县长！”

　　“我们大家一起干！”

　　“姚县长，我自从到陵阳办了帅特职业服装有限公司，一路绿灯，业务做得不错，也赚了不少钱。真得要好好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还要代表陵阳县里的人民谢谢你徐总，有了这个帅特服装厂，解决了不少山民的就业。”

　　“凤霞提醒我，谢就不用谢了！让我帮助陵阳多引几个外商过来，多引几个大项目过来。我一直留了个心眼。”

　　“凤霞说得对！你帮陵阳引商、引项目就是对我向东的最好感谢！”

　　“对了！这里再说一句，以后逢年过节的不要再送礼。这样不好！

　　要送就给陵阳送客商、送项目。”

　　“这不，我听你的。春节前几个月，我去深圳，有个香港的朋友给我介绍香港远景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认识。总经理叫曹耀明，是广东人。远景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英国投资的公司，董事长是个英国人，不常驻香港，香港公司的业务打理全是曹耀明负责。那天朋友约了吃了顿饭。酒席当中，我听曹耀明说到巨蛋项目，我就盯住不放。

　　过了两天就去远景公司找曹耀明。我拜会曹耀明，本来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想不到两人一拍即合！”

　　“怎么一拍即合？”

　　“曹耀明所在的远景公司高科技娱乐项目是主业。当时，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他，巨蛋是个什么项目。他一见我这么有兴趣，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

　　“你慢慢说。巨蛋项目是什么？”

　　“巨蛋不是蛋，是个高达一百一十六米的蛋形建筑。先说蛋的外形，外形是一种特种玻璃钢由近万只 LED 灯组成。夜幕降临，亮灯后的巨蛋灯光闪烁，五彩缤纷。方圆几十里都能看到五彩巨蛋。这是外形。关键是巨蛋内部。内部就是办公楼，各层全是高科技娱乐项目，还有世界各国的最新的高科技技术介绍。说到底，巨蛋比较新奇，也是一个重要的科普场所。有了巨蛋的吸引，同时可以建成一个大型公园，再建些餐厅、住宿和其他娱乐设施。巨蛋项目建成后，可以拉动当地的旅游业的发展，增强陵阳的知名度。特别是巨蛋建成后，迎接千禧之年的庆典活动，影响很大。徐凤霞现在是宣传部部长，我表妹对巨蛋这个创意特别感兴趣。”

　　“早上我俩吃早饭时，凤霞跟我说了。这巨蛋项目很有创意！凤霞拿了个麻团作比喻，我听得云里雾里的。现在你徐总一讲，我有些明白了。”

　　“曹总说话不绕弯子，不兜圈子。他说，英国伦敦已建了一个巨蛋，去游览的人很多。他们远景公司想投资在世界各地建一百个巨蛋。我心里一听，当时有点兴奋。我说到陵阳开发区也建一个巨蛋。

　　我说到银龙山，曹总很感兴趣。当时就让我介绍银龙山的情况。曹总听后，当即拍板决定投资。”

　　“全资？”

　　“不是。远景投 70% ；30% 寻找合伙人。地方政府提供土地。”

　　“提供土地？”

　　“无偿划拨。曹总说得很在理。地方政府是最大的受益者。巨蛋建成后，当地旅游业会大发展，带动消费，增加财政收入。”

　　“是这个理。无偿划拨没问题，但不知巨蛋建设需要多少土地。”

　　“五十多亩地。”

　　“这么多？”

　　“我开始也不理解。建个巨蛋要不了这么多土地。听曹总一解释，我一下子明白了。人家外国人脑子活络。整个项目总投资达一亿元。远景投 70%，就是七千万元，合伙人投 30%，就是三千万元，投资怎么收回呀？他还得在巨蛋周边建一些餐饮、宾馆等配套设施。总之，是以巨蛋为中心，建一个综合娱乐性公园。昨天，凤霞把公园的名字都取好了，很有创意。”

　　“凤霞说了，很有创意。二十一世纪龙园，一听就知道，这公园有特色，有纪念意义。听你这一说，什么都好，但从现在开始，到年底，满打满算也就是十个月。这样，我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

　　“合伙人有人吗？”

　　“凤霞没有跟你说？”

　　“说了，我感到最紧张的是时间。你是合伙人，投资 30%，就是三千万元人民币。工厂转让不会超过两千万元，缺口一千万元。缺口可以向银行贷款，这事好办。难点是谁来接管帅特？什么时候接管？”

　　“姚县长，不瞒你说。我帅特的厂子转让给了深圳一位大老板，四川籍人，他很感兴趣。据说是反哺家乡，让他侄子来当帅特的总经理。转让价两千万元。说实在的，这帅特服装厂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转让有点儿心疼，但为了巨蛋项目，我狠了狠心，转让合同年前就签了。另外，跟远景科技有限公司巨蛋合作项目也在春节前几天签了意向合同。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欠东风？”

　　“五十多亩无偿划拨土地。对了！五十多亩土地使用年限三十年。到期后，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设施都归你开发区所有，这可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佩服你徐总！土地没落实合作单位，你就敢把两个合同先签了意向合同！”

　　“县长，你别忘了，我是从深圳过来的！”

　　“深圳人思想解放，胆子大！”

　　“邓小平不是讲嘛，胆子更大一点！”

　　“假如我们不跟你们远景合作，你徐总怎么办？”

　　“县长，不瞒你说，四川还有两个市的领导盯着我呢！”

　　“盯着你？”

　　“我是先让陵阳定。这里有凤霞、有你代理县长，还有得天独厚的银龙山！于公于私，谁也抢不去。”

　　“徐总！佩服你，也感谢你！你这是响应中央号召，向你学习与时俱进！”

　　“谢谢姚县长！”

　　“这样，土地应该没问题。这个巨蛋项目我下午会给曹书记汇报，希望县委县政府研究后尽快定下来。只要巨蛋项目县委县政府定下来后，后面的工作就是你的了。”

　　“其实，巨蛋是钢结构，全是工厂的预制件。科技娱乐项目也是装潢安装就行了。时间赶紧一些，应该赶得上。关键是五十多亩土地，手续办起来没有那么利索。”

　　“手续补办，不影响施工！”

　　“那好！我抓紧落实。县委县政府巨蛋项目决定之后，第一步，先与远景签正式合同。我会听你通知，尽快落实！我这是孤注一掷，厂子都转让了，没有退路了！”

　　“我会特事特办！中午在这吃饭？我请客！”

　　“不了！”徐江风说完，站起身，一阵风似的走到门口，兴奋地朝向东摆摆手，“祝巨蛋早点下来！”

　　姚向东目送着徐江风走出办公室。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近而远，姚向东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心里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