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日月如梭。

　　转眼到了 1999 年的初春。

　　陵阳经济开发区在姚向东的领导下，五年大变样。二期规划建设已近尾声。陵阳县的招商引资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好成绩的重头在开发区。1998 年年末，陵阳经济开发区向县人大的年度报告，有一段数字振奋人心：五年来引进大小企业五百二十家，总投资达七百九十一亿元人民币。其中外资企业一百四十八家，总投资四十八亿美元。财政收入从 1994 年来的一点二亿元人民币，几乎是年年翻番，到 1998 年年底，财政收入已达十七点九三亿元人民币。经济开发区的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银龙镇已经不是过去的银龙镇了。穿镇而过的松溪河东街、西街全部大拆迁。街道拓宽至四车道，一米五宽的砖铺人行道。行道树一溜的樟树，葱葱郁郁，阳光一照，茂盛的叶片泛起晶莹的光泽。人行道上的电线杆别具一格，电线杆漆成翠绿色，高出樟树树冠的路灯座造型别致，像一艘扯上了白帆的航船。据说，当时路灯投标单位有几十家，供选用的路灯座造型有近百种。姚向东在路灯定型会议上，一眼就看中了帆船式路灯造型。姚向东当时眼前一亮，陵阳经济开发区顺利发展，一定会一帆风顺。银龙镇的松溪河上南北架起了四座水泥平桥，也是四车道。东街一字排开几十座三四层、六七层的办公楼。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中国银行、地税局、国税局、公安分局、陵阳县法院、检察院在开发区设立分院。银龙镇政府建起一座八层的办公楼。最气派的是东街最南端的开发区机关大院。大院大门朝南，面向东西走向的经济开发区的主干道金银大道。开发区办公大院共有三座小楼。每栋楼四至五层，呈品字形在大院中成片成片的绿树中突兀出来。三栋楼分别称一、二、三号楼，也可以用途称谓。一号楼是党工委、管委会的领导办公楼；二号楼是党群机关部委办局办公楼；三号楼是招商机关办公中心。人们习惯称领导楼、党群楼、招商楼。

　　陵阳县经济开发区的建设成就在泸阳市已有名气。到了 1999 年初春，领导干部又挨个上了一个台阶。刘立平调任泸阳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部长。县长张立仁升为陵阳县委书记。姚向东又跨了一大步，升为陵阳县委副书记、陵阳县人民政府代理县长，继续分管陵阳县经济开发区工作。徐凤霞担任陵阳县委宣传部部长，不进常委。泸阳市里派来一名干部，叫陆山民，很年轻，虚岁三十六。陆山民是泸阳市经贸委外资处的一名处长，到陵阳县经济开发区任党工委书记兼管委会主任。

　　按照县委的工作部署，陵阳经济开发区将启动三期发展规划。规划将银龙镇东北西三个毗邻的一镇两乡划给经济开发区。规划调整后，开发区的规划面积将扩大至八十平方公里。这一镇两乡相对比较落后，许多村落在大山深处。但相邻银龙镇的地方有一大片的平原山岗。这三个镇乡，姚向东已经带领规划局的同志走过不少次。石桥镇平地多一些，大卯乡、松柳乡也有一些平坡地。姚向东心里早已想好了。平地上的山丘山岗可以拉平，会多出不少工业用地。大卯乡、松柳乡的山地可以发展特色农业。山里有些地方山洞多，溪流遍布，将来还可以稍加建设，大力发展旅游事业。山里的民宅稍加修缮可以发展农家乐，让城里人到山里来度假，让山里人轻轻松松地赚城里人的钱。姚向东很有信心，特别是担任陵阳县代理县长后，似乎脑子又开阔了些，常常握起拳头晃晃，决定大干一番。

　　姚向东知道，再过一年，二十世纪结束。二十一世纪的曙光将灿烂地照进陵阳。作为陵阳县代理县长，姚向东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兴奋过，也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轻松过。霞霞上五年级了，再过一年就要升初中了。家中有母亲打理，霞霞的学习有凤霞辅导，成绩一直很拔尖。姚向东看到霞霞懂事，学习成绩又好，感到很欣慰。姚向东感到离家出走近十四年的菜花，无论是在九泉之下还是出家在哪个人们找不到的地方，她知道她的姑娘霞霞这么优秀，一定会满意的。姚向东的内疚感渐渐淡化了。自从当上了副县长，兼任了陵阳经济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也许是手中的权力大了，他感到还了不少的人情债。这些人情债还起来特别轻松，几乎是顺水推舟。过去，人情债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上。现在，这块石头似乎突然变成了大冰块，慢慢地融化了。冰块越来越小，重量越来越轻。

　　夜深人静时，姚向东常常在心里盘算着。叔爷是自己走向社会的第一个师傅。招商碰到了海南外贸公司的章爱军老总，想不到的是章爱军父亲章德林竟然是叔爷地下革命生涯的见证人，而且是单线联系的唯一领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叔爷夫妇的事落实了政策，这功劳怎么算也要算到章爱军头上。后来，章爱军与向方的松江竹器有限公司合作，业务越做越大。章爱军要在经济开发区成立竹艺集团。姚向东鼎力相助，给章爱军的竹艺集团开了不少绿灯。现在，在金银大道，竹艺集团十层办公大楼已经封顶。这算还了章爱军一个人情。尽管这是替叔爷还的，但叔爷是自己走上社会的第一个篾匠师傅。朱红旗是朱爱国的父亲，钱菜花与朱爱国青梅竹马。

　　自从天坑救起自己后，朱爱国与钱菜花走过了曲折的路，朱爱国竟阴差阳错地走上了断头路。朱红旗伤心，虽然自己做了不少工作，虽然朱爱国的事儿跟自己无关，但菜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菜花又成了自己的妻子。反正怎么说也说不清，姚向东总是在想，自己越想越觉得当年的老支书朱红旗可怜。当年松林大队里的土皇帝，最后连自己的儿子也保不住。当然，朱爱国有责任，张升财也有责任。菜花以德报怨想保朱爱国，自己也想保朱爱国。但那是一阵风暴，自己的力道不够，保不了朱爱国。姚向东心里一直有个结，他感到欠了朱红旗什么似的。后来，张升财与朱红旗冰释前嫌。朱红旗帮张升财跑业务，只要找到姚向东，姚向东总会尽力去协调。陵阳大道拓宽，姚向东帮助张升财在陵阳大道上与一家拆迁单位协调签订合同，建起了陵阳宾馆。宾馆建成后效益不错。但租期三十年。陵阳经济开发区二期开发中，朱红旗和张升财又来找姚向东。姚向东又大力支持，在金银大道上出让了十亩土地，建起来张升财朱红旗自己的陵阳酒店。酒店集餐饮、住宿、娱乐于一体，建筑面积近八千平方米。目前，装潢工作已近尾声。每当姚向东坐车行驶在金银大道上时，姚向东总会用目光搜寻。看到平地而起的陵阳酒店，姚向东心里坦然多了。姚向东知道，菜花要是看到朱爱国的父亲和张升财合资的这个大酒店，一定会心满意足的。当然，姚向东并没有一点自私的自责。陵阳酒店将来申报三星级酒店，这对陵阳经济开发区的投资环境是一个提升，是一件大好事，谁来做不是做。

　　姚向东感到最轻松的是还了万通集团张建承董事长一个大人情。

　　二期开发中，经济开发区出让了一百亩土地给万通集团。当时的土地工业用地价格是每亩八万元。上会研究出让价格时，考虑到万通集团在陵阳大道拓宽工程一次性拆借了三千万元人民币，这在当时可是解了县里的燃眉之急，也为姚向东的政绩添了一把火。考虑这一百亩土地全部由万通集团建设工业标准厂房，这对陵阳经济开发区的招商环境是一个极大的提升，将来是提升开发区财政的一个重要的板块。每亩出让价，大家一致同意六万元，每亩让利两万元。张建承很满意，最满意的还是陶志玲。为这事儿，陶志玲专门请姚向东去位于陵阳大道上的万通大厦娱乐城打了一次保龄球。姚向东心里很开心。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这都是了却了一个人情。当年，在香港招商、考察，万通集团的领导接待忙前忙后。特别是这个陶志玲，在拆借三千万元资金拓宽陵阳大道做了大量的协调工作。

　　姚向东最感到轻松舒心的是，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做什么事儿都很顺畅。当年带着消防搜救人员赶到天坑的那位县消防大队长徐大民，虽然没有把自己从天坑里救上来，但徐大民尽力了。父亲常常说起徐大民。后来，徐大民转业到陵阳县供销社当了一名副主任。再后来供销社不景气，徐大民辞职下海做起消防器材的生意。前几年二期规划开发中，姚向东把徐大民约到自己的办公室，建议徐大民在经济开发区成立消防器材销售有限公司。徐大民很感动，想不到这个掉进龙山天坑的姚向东还记得自己。在姚向东的大力支持协调下，徐大民的消防器材销售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姚向东租给徐大民二百平方米标准厂房，三年免租金。随着开发区建设规模不断扩大，徐大民的消防器材业务越做越大，还真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徐大民有一次约了姚向东、朱红旗、张升财，还特地把徐凤霞也请过来，在陵阳县城最高级的陵阳宾馆吃了一顿饭。徐大民不断敬酒感谢姚向东书记。姚向东只说了一句话：“知恩要图报。”说完，端起酒杯借徐大民的酒认认真真地敬了大家一杯酒。最后，快散席时，姚向东又斟满一杯酒，敬徐凤霞。姚向东什么话也没有说，一仰脖子干完杯中酒。大家不说话，全都明白姚向东的意思，敬佩的目光落在姚向东红扑扑的脸腮上。

　　姚向东当上了代理县长，浑身的劲儿都往工作上去使。他每时每刻都在谋划陵阳经济开发区的三期规划。再过不到一年，就要迎接新世纪的到来。千年之禧，怎么去迎接呀！

　　早上。初春的太阳很亮。透过玻璃窗的朝阳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母亲李花红先应付霞霞吃早饭。吃完早饭，母亲送霞霞去实验小学上学。餐桌上只剩姚向东和徐凤霞。

　　徐凤霞望望餐桌上的烧饼和麻团，端起面前李花红刚盛好的一碗稀粥，递到姚向东面前说：“母亲辛苦了。那么早就起床，这稀粥熬了两个小时。你尝尝！”说完，端起自己面前的另一碗稀粥，喝了一口，咂咂嘴：“又甜又香！”

　　姚向东喝了一口说：“松江一带的山民喜欢用红豆熬米粥！真香！”

　　徐凤霞把碗放到桌上，拿起盘中一只麻团递给向东说：“陵阳城里这麻团炸成鸭蛋形，真不容易。我们泸阳市里麻团滚圆滚圆的！”

　　姚向东接过徐凤霞递过来的麻团，咬了一口说：“都差不多！”

　　徐凤霞笑笑，晃晃手里的麻团说：“向东，你看，像不像鸭蛋？”

　　向东也朝凤霞笑笑：“像！还真像一只鸭蛋！”

　　“噢！对了！说到麻团，还真要跟你说件蛋的事。”

　　“说蛋？”

　　“不是鸭蛋！是高科技的巨蛋。”

　　“蛋还能有什么高科技？”

　　“向东，我也说不清楚。是这样，昨天下班前，我表哥徐江风到我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他聊到了你。”

　　“说到我？说我什么？”

　　“他说你现在是代理县长，最多一年就要把代字去掉了。他佩服你进步快。说这一年是关键。”

　　“关键？”

　　“两个关键。”

　　“哪两个关键？”

　　“徐总搞经济挺在行，官场上的事儿他也知道不少。他说，再过不到一年就要进入新世纪了。怎么去迎接新世纪这是关键的关键，要让上面的领导，下面的群众都知道你姚向东，关键用什么载体，搞什么活动来迎接新世纪。”

　　“这个徐总，竟然想到我的前面去了。”

　　“我这个表哥脑子特别活络。”

　　“他有主意啦？”

　　“有主意了！而且蛮有新意的。”

　　“说说！”

　　“他上个月去了一趟香港。有一个好朋友给他介绍了一家英国在香港的高科技公司。叫什么公司我记不清楚了。意思很清楚，在银龙庙附近建一个巨蛋。巨蛋里面是各种高科技的娱乐游戏。巨蛋落成之后，搞一个大型主题活动。他把主题都想好了：迎接新世纪第一缕曙光。以巨蛋为核心，围绕银龙山建一个公园，公园的名称他徐总也想好了。”

　　“叫什么？”

　　“二十一世纪龙园。”

　　“有新意！”姚向东兴致勃勃地拿起一只麻团，在手上转了转问，“需要多少投资？”

　　“一亿元左右人民币。”

　　“经济开发区拿不出来。”

　　“你们开发区不用出钱，只要出土地就行。”

　　“谁出钱？”

　　“那家英国在香港的科技公司与徐总合作。三七比例，徐总投资三千万元，人家出七千万元。”

　　“徐总哪有这么多钱投资呀？”

　　“徐总决定把帅特服装公司转让出去，可得现金两千万元，再贷一千万元。问题不大。”

　　“活动由我们宣传部策划，不用你们开发区操心。”

　　听到有这么好的事儿，姚向东有些兴奋，一口气把碗里的粥喝光，放下碗，朝徐凤霞连连点头：“凤霞，真得好好感谢你！小的时候，母亲曾让瞎子算命，说我四十一过，会有贵人相助，飞黄腾达。这个贵人就是你凤霞！”

　　徐凤霞笑笑，直摇头。

　　“你通知徐总！上午我在办公室等他。”

　　“好！”徐凤霞把碗筷收拾后，摆到厨房的洗碗水池里拎起包往办公室走去。

　　姚向东也拎起包，脚前脚后离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