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霞从松江回来，心潮起伏。她扳着指头算，从泸阳市调回陵阳县委宣传部当副部长一晃两年了。自己与姚向东的事儿一直悬在那儿。熟悉姚向东、徐凤霞的领导和同事都知道，凤霞从大市调到小县城来，是冲着姚向东来的。当年，机关里知道姚向东与徐凤霞的故事的人多，但知道姚向东与钱菜花传奇故事的人少。七八年前，发生了钱菜花为了向东而离家出走至今不归的又一个传奇事儿。这一晃过去七八年，钱菜花肯定是人没了。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姚向东与徐凤霞的事儿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徐凤霞调回陵阳县来，大家都以为姚向东与徐凤霞会很快重续前缘。再说，这徐凤霞可是个痴情的姑娘，这一等就是十年。也许俗话说得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姚向东与钱菜花也是有情人。俗话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姚向东与徐凤霞两人的事就是没有动静。两年一晃过去了。尽管领导不断暗示，父母不停催促，同事们常常开玩笑，但姚向东与徐凤霞除了走得近些外，还是黄牛角、水牛角，各归各。

　　徐凤霞心里着急。徐凤霞是个懂事理的老姑娘了。她知道姚向东心里的菜花情结，她不愿意去捅开这层窗户纸。时间不等人。徐凤霞看到霞霞后，心里震荡得很激烈。她想来想去决定借这次霞霞上学的事跟姚向东摊牌。徐凤霞这次在松江见到霞霞，感触太深了。霞霞那被乡下蚊子叮咬的小红点子肉嘟嘟的脸，不停地在自己眼前晃动。徐凤霞知道，姚向东这人重感情。姚向东当上副县长后，他安排了几个人。朱腊梅，西南交大毕业生，他找刘立平书记，把朱腊梅推荐到县交通局。刘娟娟自学考试拿到大学本科文凭后，他很快将刘娟娟安排到经济开发区办公室当秘书。他的妹妹姚向红南京河海大学毕业后，他又找刘立平书记，把姚向红分到县建设局工作。当然，这三个人都是本科生，对陵阳来说是人才。姚向东爱才没有错。知情人都知道，姚向东这是知恩图报。他的心里还有着菜花的影子。菜花是个好姑娘。菜花是向东的救命恩人。姚向东的血管里还流着钱菜花的血呢！

　　姚向东心里担心人家说他闲话。妻子是他的救命恩人。妻子菜花是为了他姚向东的幸福才离家出走的。虽然过去七八年了，虽然姚向东知道宝安区龙头崖跳海的那位中年妇女肯定是菜花，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能说得清楚。姚向东心里总存着一丝丝的念想。徐凤霞理解姚向东的犹豫不决。徐凤霞知道姚向东心里有个梗。徐凤霞更知道，姚向东心里更有她徐凤霞。要不，姚向东的小姨子杏花在妻子菜花出走后，一直住在向东家，一住就是五六年，但姚向东并没有动心。杏花可是性格活泼开朗的姑娘，而且学习精神特别强，去年拿到大学文凭后还考上了深圳市的公务员。杏花配向东，应该是半斤与八两。但姚向东没有动心。这事儿，姚向东讲给凤霞听，说是丈母娘找到向东的母亲，私下提起杏花续弦的事。姚向东没有松口。徐凤霞知道，姚向东把杏花续弦的事儿告诉自己，这本身就是弦外之音。

　　徐凤霞决定找一个宽松的时候，她要跟姚向东把两人之间这层窗户纸捅破。

　　姚向东是陵阳县的副县长，还兼着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是个大忙人。徐凤霞是县委宣传部的副部长。但部长去新疆支边去了，徐凤霞主持县委宣传部的工作，也是个大忙人。徐凤霞与姚向东心想到一块，约了几次，但不是因为向东有接待就是凤霞要参加上级机关的会议，一直没有大块的时间坐下来聊聊。从大热天一直推迟到天气渐渐凉了，总算约了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两人约定重游毛峰山。

　　嘉陵江流域的山城，立秋一过，天气就凉下来。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姚向东和徐凤霞边走边说着话，一会儿出了机关大院的大门，往左一拐，沿着宽敞的陵阳大道人行道往南走。

　　两人走不多远，就到了陵阳大道的南端。这里是丁字路口。向阳大道顺着毛峰山的山脚由西往东，一直延伸到松江江边。

　　徐凤霞和姚向东走到丁字路口，正要过马路。突然，徐凤霞站在路沿，扭头往北看，宽阔的陵阳大道一直往北，中间隔离带上种满了三角梅。火红的三角梅像一条长长的火龙往北游去。人行道上的电线杆整齐地排列着，像一队长长的受阅士兵。洁白的斑马线和马路上的行道线，在秋天的阳光照射下泛起白晃晃的光。陵阳大道马路两边一座座造型各异的大楼平地而起。姚向东也停住步子站在路沿。他见徐凤霞饶有兴致地欣赏陵阳大道，心里有些疑惑。这陵阳大道 1989 年就竣工了。徐凤霞不知道在这大道上走过多少遍了。再说，从泸阳市调回陵阳县来，这屈指一算也两年了。在机关大院工作，大门就面对着陵阳大道。陵阳大道对徐凤霞有什么新鲜？斑马线对面的绿灯正好亮了。姚向东没有催徐凤霞过马路。过了斑马线，就是毛峰山脚下。顺着向阳西路人行道往西走上一百米不到，就是上毛峰山的石阶入口。

　　徐凤霞眺望陵阳大道足有一分钟，转过身来，朝姚向东笑笑，深有感触地说：“陵阳大道真气派！二十年不落后！”

　　说完，过马路的绿灯又亮了。徐凤霞跟着姚向东走在斑马线上，一路快步往前走。姚向东边走边说：“这还得感谢你徐凤霞！”

　　“这从何说起？”徐凤霞跟着姚向东走过斑马线，来到向阳西路的人行道上，疑惑不解地问。

　　两人沿着向阳大道人行道往西走。姚向东放慢步子，边走边说：“你看，你找到你爸，你爸找到了万通集团的董事长张建承。张建承的父亲可是你爸的老部下。因为这层关系，万通集团一下子给陵阳大道拓宽工程拆借了三千万元人民币。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没有这笔巨款，陵阳大道不可能参照深圳大道的建设标准。凤霞，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千万别乱扯。我刚才眺望陵阳大道，心里想，有刘书记、张县长还有你姚向东这些实干派，陵阳肯定会有大发展，城市面貌肯定会大变样！”徐凤霞说着有些兴奋，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对了！工作上的事还真得提醒你。当初张建承拆借资金是帮了大忙的。我爸也好，你也好，那是欠了万通集团一个大人情。你现在主管经济开发区，要联系张建承，让他来开发区做点事，还他个人情。当然，不违反原则！”

　　“对了！凤霞，有空请你徐部长邀请万通集团老总来经济开发区考察！”姚向东说完，朝徐凤霞笑了笑说，“凤霞，你表哥徐江风的帅特职业服装有限公司这些年经营不错，效益也好。你知道，经济开发区二期规划面积一下子扩大了三四倍。你提醒江总要动脑筋扩大生产规模。我这个书记支持他。”

　　“我有时间提醒表哥！”徐凤霞、姚向东两人说着工作上的事儿，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上毛峰山的入口台阶。

　　姚向东站在第一级台阶上说：“凤霞，向你提条意见。”

　　“提意见？”徐凤霞一听，愣了一下，直愣愣的目光盯着姚向东。

　　“今天是你约我谈谈的吧！”

　　“对呀！”

　　“谈工作？”

　　“不是！”

　　“从机关食堂走到毛峰山脚下，全谈的工作！”

　　“你是副县长，又是陵阳县经济开发区的一把手，我是宣传部的副部长，职业习惯！”

　　“我不怪你凤霞。我这次找时间，一找就耽误了个把月。好不容易约上了。我的意见是不谈工作。从毛峰山第一级台阶起，不谈工作，只谈……”

　　“只谈什么？”徐凤霞诡秘地朝姚向东笑笑，打断姚向东的话头，明知故问。

　　“谈个人大事！”姚向东直截了当。其实两人对他们的个人大事早已心照不宣，只是这层窗户纸一直没有捅破。年轻时，那层窗户纸是徐凤霞热辣辣的求爱信先捅破的，但因姚向东与钱菜花的那段天坑传奇，这层捅破了的窗户纸又被姚向东与钱菜花的天坑传奇故事糊上了。现在两人都是那么的谨慎，都担心拿捏不住说话的分寸，伤了两人长久凝结的感情。

　　徐凤霞听了姚向东的这句话，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凤霞，这次约谈，也算是约会吧，我可是做了准备的。”

　　“准备？谈话你准备什么？”

　　姚向东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裤袋说：“先上山，找个地方坐下来，我拿给你看。”

　　徐凤霞有些惊讶。不就是敞开心扉谈谈嘛，两人都年纪不小了，尤其是我徐凤霞三十大几了，老姑娘了，个人大事再等下去不是个办法。父母催着呢！他姚向东倒是个顶真的人，还准备什么材料。

　　徐凤霞纳闷的目光盯着姚向东鼓鼓的西裤裤袋说：“什么材料？”

　　“现在不说！”

　　“不说呀！还给我玩神秘？”

　　“走！上山去！”姚向东拉了一下徐凤霞滚烫的手，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上走。两只热烘烘的手掌触碰在一起，顿时像两根电线接通了似的。激动的感觉顿时传通两人全身。

　　一个副县长，一个宣传部的副部长，此刻走在登山的石阶上，仿佛又回到了青葱岁月。

　　毛峰山山坡初秋的景色很美。秋阳杲杲，天高气清。山坡台阶边的山草浓密，有些山草已经枯萎，耷拉在台阶上。山草边上是灌木丛，灌木丛里挺拔地冒出一两棵粗壮的树干，树冠像撑开的大伞。山坡上不时出现一簇簇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蜜蜂、蝴蝶在野花丛中飞舞着，飘来一阵阵的清香。姚向东和徐凤霞拾级而上，徐凤霞想起一个月前去松江见到霞霞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话头从霞霞开始聊了起来。

　　“向东，霞霞虚八岁了。”

　　“一晃，七年多了！”

　　“今年要上小学了。”

　　“正忙着这个事。”

　　“向东，霞霞是个乖孩子，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七八个月后，菜花出了事，没了妈的孩子，怪可怜的。”

　　“唉！”

　　“可不能亏了霞霞。一定要把霞霞带到城里来读书，不能让霞霞输在起跑线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这么想就好！这样也对得起钱菜花！”

　　“是呀！到城里来读书没问题。你知道，我这个家，城里就我一个人。不过，我正在做工作，丈母娘不肯来。丈母娘说了，她带霞霞只能在乡下。我理解丈母娘。菜花是从城里的家里去深圳的。去了深圳后再也没有回来。让丈母娘住在我家里，她会触景生情，她想起大姑娘菜花，从我城里的房子走出去的，心里怎么不会难过？”

　　“人之常情！”

　　“向东，霞霞一定要到城里读书。上次去松江看到霞霞，满脸被蚊子叮咬的红点子，手臂上有些地方抓红了。乡下的卫生条件你是知道的。再说，冬天冷，夏天热，又没有空调，千万不能让霞霞吃苦。”

　　“我知道。山里条件差。松江俗话说，三只蚊子一盘菜，三只老鼠一麻袋！说的就是乡下的蚊子老鼠大！我正在跟父母商量，想请母亲来我家里带霞霞。”

　　“你父母什么意见？”

　　“父母说，向东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当再大的官总要过日子的，总不能老是一个人。再说，菜花走了七八年了。菜花为什么走，你向东心里清楚。菜花是为你向东好走的。你过不好，也对不起出走的妻子菜花呀！”

　　“你父母说得有道理。”

　　“今天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正想跟你说说。”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台阶的尽头。台阶的坡地上，两边都是高大的柿子树，沉甸甸的青涩的柿子压弯了枝头。有几个挂满柿子的枝头弯到台阶的上空。姚向东抬手顶住沉坠坠的柿子树枝，让徐凤霞从柿子树枝下通过。两人来到山峰上的一片台地上。不远处是高高的报恩塔。姚向东和徐凤霞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目光凝视着高高的报恩塔。

　　塔尖上的那铜葫芦在秋阳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姚向东凝视着报恩塔的塔尖，沉默了好一会儿。

　　报恩塔的南边是一片小竹林。竹林的路边是一排排翠绿的松树。

　　松树下间隔七八米左右有一石凳。徐凤霞朝石凳指了指，对姚向东说：“走，到石凳上坐一会儿。”

　　姚向东收回目光，轻轻地点点头，跟着徐凤霞朝松树下的石凳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