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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和桃花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了银龙镇。姚向东回到办公室,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他来到门边放置茶具的矮柜上拎起热水瓶,走到办公桌边,拔出水瓶塞子,往茶杯里续了些热水。用左手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又往茶杯里续了些热水。
姚向东把热水瓶放到了矮柜上,端起茶杯,站到玻璃窗前。雪白的窗帘拉拢在窗柜两边,明亮的阳光照在雪白的窗纱上,泛起了银色的光泽。姚向东呷了一口茶,极目远眺。东南方向有一片平地和山丘,那里的几个村庄的房子已拆除,一些古树名木已经移到临时的荒地上,土地也早已平整,平整的土地上隔不到几百米距离,会看到一些土丘。土丘旁几辆笨拙的挖掘机正在轰轰轰轰地鸣响,巨大的扒斗从山丘边舀上一扒斗土,伸着高高长长的脖子,凑到附近停放着的载重卡车车厢上方,哗一声响,满扒斗的土砸进汽车车厢里。哗的声响过后,载重卡车一声吼,车厢后面扬起一股浓浓的尘土朝远处开去。
姚向东看到了平地上厂房的雏形,看到了高高的塔吊。再往远处看,姚向东看到隐隐的毛峰山,看到了毛峰山巅那熠熠闪烁的亮光。姚向东知道,那是毛峰山顶的报恩塔的塔尖铜葫芦。
看到报恩塔,姚向东又陷入了沉思。他的脑海里刹那间浮现出钱菜花、徐凤霞的影子。姚向东凝视着远处毛峰山上的报恩塔,心潮澎湃。姚向东想想自己现在个人生活的复杂处境,苦恼地一笑,真是应了一句俗话:官场得意,情场失意。当然,说情场失意不准确,说情场烦人,倒有点名副其实。姚向东知道,自从五年前妻子菜花为了自己出走后,自己陷入痛苦的思念。自己拼命地工作,解决了一时的孤独和寂寞,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自己走到了一个重新选择伴侣的十字路口。刘立平书记找自己谈话,让自己挑上陵阳经济开发区这副担子,当时感到压力山大。但现在想起来,跟自己感情上的选择一比,似乎工作上的事儿相对轻松多了,简单多了。说自己有女人缘,只是说说而已。说自己欠女人的,这倒是事实。续弦?续谁?姚向东有点烦了。
想到这里,姚向东心里有些懊悔。刚才卫国、桃花来银龙镇看经济开发区,没有单独地和桃花聊几分钟。桃花与杏花毕竟是亲姐妹。
桃花说不定会知道杏花为什么打算去深圳应聘公务员。杏花这是明摆着要离开陵阳。想到当年徐凤霞说为了照顾母亲而离开陵阳,调到泸阳市去工作。姚向东的心里咯噔一下,杏花这是铁了心要离开自己。
杏花肯定知道了自己的态度。想到这里,姚向东心里酸酸的,毕竟与小姨子相处六七年了。杏花一直住在自己家,那可是近距离。杏花和自己相处这些年,虽然很自然,但自己一个大男人,偶尔也会本能地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姚向东心里想,杏花一个大姑娘家,能一点儿想法也没有?这不符合情理。要不然丈母娘胡少香不会想出让杏花续弦的主意来。可怜天下父母心。杏花的父亲走了,只有母亲,母亲惯小。当母亲的当然要为自己的小女儿操心。要不,胡少香不会把自己让杏花续弦的主意说给我母亲李花红听。要知道,亲家母之间说这话是需要天大的勇气。想到这里,姚向东为自己的丈母娘的勇气而暗暗敬佩。但杏花是自己的小姨子呀。妻子离家出走,虽然心中有数,有了龙头崖跳海事件,有了海滩捡的那双同色同码的泡沫凉鞋,谁心中都有数,菜花人肯定没了。五年多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但谁也不说破。现在自己考虑自己的事没有人会说三道四。毕竟五年多了,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领导暗示,昨天爸妈也催着,但是续弦杏花,似乎有点不好。哥妹相处这么多年,说说笑笑,都挺自然的,都挺好的。但说到真的要在一起过,姚向东心里有些别扭。姚向东更怕别人说闲话。如果姚向东和杏花走到一起,难免有人会说,这小姨子与姐夫在一起,说不定早就在一起了。
杏花说要去深圳应聘,姚向东明白,杏花心里会跟自己想到一块。
但心里想归想,毕竟是哥妹,是家里人,谁也不愿说破,只能闷着。
现在,胡少香跟自己的父母提到这件事。胡少香这个丈母娘聪明,她想通过我父母转个弯儿,探个虚实。现在,胡少香应该知道了我的态度。胡少香肯定告诉了杏花。杏花肯定会跟她姐桃花说到这个事儿。
桃花不可能不告诉丈夫卫国。于是,就有了杏花下半年到深圳应聘公务员的意愿。这主意肯定是卫国出的。卫国现在在深圳算不上大老板,但小老板还是能排得上号的。卫国人脉广,关系多,信息灵通。
深圳那里的公务员招聘,每年一次,就像全国高考一样。杏花上半年就可以拿到大学本科文凭了,有条件参加招聘。
姚向东心里暗暗下决心,支持杏花尽快拿到大学文凭,支持杏花去深圳应聘。杏花考上深圳的公务员,人往高处走,姚向东的心里会得到一些安慰。
想到这里,姚向东对自己的个人大事下决心再放一放。他面对着远处毛峰山上的报恩塔,默默地祈祷:但愿杏花心想事成。姚向东希望自己的小姨子往高处走。
姚向东拼命地工作。
一晃一年过去了。
杏花如愿以偿,考上了深圳的公务员,安排在深圳宝安区政府办公室当科员。杏花接到录取通知,第一个把通知送给姚向东看。她深情地对姐夫说:“这些年,是姐夫拼命工作的精神激励了我。我真诚地感谢姐夫。”杏花说完,眼圈红了,对姐夫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向东连连摆手:“杏花,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是当年我高中毕业没有工作,父亲跟我说的。我一直记在心里。杏花,你的行动证明了这一点。祝贺你!”
桃花、卫国还是开车回来过春节。过完 1994 年春节,杏花坐卫国的小汽车去深圳报到。
一切都平静下来。
1995 年的夏天来了。
这年夏天特别热。乡下没有空调,霞霞身上生了不少疖子。一次,徐凤霞去松江镇检查全民普法工作。她知道姚向东的父母家在松江镇上。她让镇上的宣传委员陪着去看姚向东父母。
走到姚向东父母家的菜园子篱笆门口,宣传委员大着嗓门喊了一嗓子:“老姚在家吗?”
徐凤霞停住脚步,举目四望,眼睛一亮,这地方风景真美。远处的大山层层叠叠,近处的山坡郁郁葱葱。特别是面前的菜地,一畦一畦,种着各种品种的蔬菜。徐凤霞常下乡,她认得出来。徐凤霞从这生机勃勃的菜园子,就知道姚向东的父母是山里的勤快人。正看得入神,菜地下坡的池塘里几只雪白的大鹅在平静的池塘水面上悠闲地漂浮,发出一阵呱呱呱的叫声。
“在家!”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高嗓门。宣传委员与姚向东一家很熟悉,直接拉开菜园子的篱笆门,往里走,边走边说:“徐部长,姚向东的父亲在家。”
徐凤霞跟着宣传委员往里走。刚走了两步,堂屋门开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蹦着走出来,边走边喊:“爸爸!爸爸!”
姚建国、李花红紧紧跟在小女孩身后。徐凤霞一看小女孩,知道是霞霞,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抱起霞霞,目光在霞霞的脸上左看看,右看看,亲热地说:“霞霞,长高了!长大了!”
姚建国、李花红走过来,一看是徐凤霞,满脸笑容地说:“凤霞部长来啦!快屋里坐!”
李花红赶紧从徐凤霞手里把霞霞接过来,用一只手指指凤霞:“叫人!”
“阿姨好!”霞霞甜甜地叫了一下,挣扎着从李花红的怀里蹦到地上,小手拉着徐凤霞的手说,“阿姨好!我想妈了,你带我去陵阳城里找妈去。”妈妈菜花出走时,霞霞才八九个月,记忆不深。后来渐渐地长大了,同龄的孩子都有妈。霞霞有时会哭闹着跟外婆、奶奶要妈妈。大家哄霞霞,妈在城里忙工作呢。这句话一直留在霞霞年幼的记忆里。霞霞聪明,只要外头来人,她知道那一定是爸妈从城里回来了。但每次都见不到妈妈。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小的霞霞似乎明白了什么。刚才,霞霞就在堂屋里玩耍,听到菜园子外面有人喊门,她第一个冲出堂屋门。霞霞以为爸爸从城里回来了,高着嗓门喊爸爸。徐凤霞看着霞霞一脸天真的样子,想到那年在陵阳县人民医院妇产科菜花难产。徐凤霞亲自从泸阳市人民医院请来了妇产科的专家,连夜给菜花动手术,保住了菜花和霞霞两条命。现在,菜花已出走六七年了。霞霞大了,这么天真。当霞霞拉着徐凤霞的手说,要去城里找妈妈,徐凤霞眼圈刹那间红了。但碍于大家都在眼前,徐凤霞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姚向东父母认识徐凤霞,也知道徐凤霞。姚建国停住步子说:“徐部长,你怎么来啦?”
“来松江检查工作,顺便看看伯伯,婶婶!”徐凤霞跟着大家跨进了堂屋门。
堂屋里朝南的窗户很大。夏天的太阳又红又亮,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屋子后面是山坡。山坡上长满了竹子。翠翠绿绿的竹枝随着山风不停地摆动,发出有节奏的沙沙沙的响声。
堂屋里还是原来的长条桌。大家围着长条桌坐下来。李花红去厨房里洗刚采摘的红葡萄。徐凤霞赶紧一把拉住霞霞,揽进怀里,明知故问:“霞霞,今年几岁啦?”
“你问实岁还是虚岁?”霞霞朝徐凤霞调皮地眨眨眼睛,稚嫩的小脸红嘟嘟的。只是脸上有不少被蚊子咬过的红点子。
徐凤霞惊讶地望着霞霞,心里纳闷:霞霞还懂虚岁实岁?转念一想,不奇怪。这些日子,外婆也好,爷爷奶奶也好,肯定都在为霞霞上小学的事儿操心。向东一个人在城里,开发区要大发展,那二期规划一下子扩大了三四倍,姚向东肩上的担子可想而知。他哪里有时间照顾到霞霞的上学。外婆、爷爷奶奶议论霞霞上小学的事,肯定会说到虚岁实岁。霞霞早已听在心里了。徐凤霞有意逗霞霞:“霞霞,虚岁、实岁有啥不一样?”
霞霞笑了起来:“阿姨,虚岁实岁当然不一样。虚岁八岁了。实岁七周岁。”
“怎么知道的?”徐凤霞拉了拉霞霞的手问。
“听爷爷奶奶说的。外婆也说过。”霞霞朝凤霞天真地笑笑。徐凤霞心里有数,过了今年夏天,霞霞该上学了。这个姚向东一点也没有听他说到霞霞读小学的事。这孩子,怪可怜的,一个人跟着外婆,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过。看这脸上,被蚊虫叮咬的,满是红点子。那稚嫩的小胳膊上,有的红点子被抓破了,生了疖子。乡下条件差,天气热了,也没有空调。这大门、窗户为了凉快,大部分时间都敞着,蚊虫多,叮咬大人还能受得住,叮咬小孩,又痒又痛的,霞霞怎么顶得住呀。再说,镇里的小学教学质量跟县城里怎么能比呢。霞霞没有妈妈,但不能就这样在乡下待下去。教育是大事。上小学的事得跟向东说说。霞霞的事看来自己得费点儿心了。顾不了那么多了。徐凤霞在心里暗暗地下决心。
大家吃着现摘的葡萄,高高兴兴地聊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姚建国、李花红搀着霞霞一直走到路口小汽车旁边。
徐凤霞抱起霞霞,在小嘴上亲了一口,挺认真地对姚建国、李花红说:“伯伯!婶婶!霞霞聪明,还是到城里读书好!”
“我们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向东一个人,工作忙得根本不着家,霞霞去了怎么办呢?”姚建国知道霞霞去村里读小学,有不少困难。
自己的儿子虽然当了副县长,但个人的事儿一直没有着落。杏花去了深圳,亲家母说让杏花续弦的事儿早已泡了汤。姚向东一个人生活,怎么带霞霞呀!姚建国语气很轻地说。
徐凤霞放下了霞霞,朝李花红笑笑说:“婶婶,你可以去城里呀!”
姚建国、李花红几乎同时用犹豫不决的目光望着徐凤霞。姚建国、李花红知道徐凤霞跟儿子向东的瓜葛,更知道两人一直处得很好。现在徐凤霞这么关心霞霞,姚建国、李花红心里当然高兴。两人目光盯着徐凤霞,看来是否同意杏花续弦的答案有了眉目。
“霞霞外婆呢?”徐凤霞又问了一句。徐凤霞知道,过去向东的丈母娘一直住在向东家里带霞霞。后来,菜花出走不归,向东丈母娘触景生情,就住到乡下去了。此刻,徐凤霞有点儿明知故问。徐凤霞这么问的意思是提醒姚向东爸妈,让他们搬到向东家去住。这样,霞霞在城里读小学也就有着落了。
宣传委员和徐凤霞上了汽车。
姚建国、李花红挽着孙女霞霞站在路边。汽车发动了,驾驶员按了两声喇叭,汽车缓缓地开动了。
徐凤霞摇下玻璃窗,朝姚向东父母摇摇手。突然,霞霞朝徐凤霞招招手,大着嗓门说:“阿姨!你是去城里吗?”
“对呀!”徐凤霞大声说。
“我想去城里找妈妈!”霞霞语气有些急,“我也要去城里!”
徐凤霞示意驾驶员开慢些,然后对着霞霞大声说:“霞霞,阿姨还有事,下次来带你去城里好吗?”徐凤霞说完,眼睛湿润了。
霞霞轻轻地点点头,满足地笑了。霞霞布满红点子的脸腮上漾起了两只小酒窝。
汽车往前开,徐凤霞低头沉思,不说一句话。徐凤霞在暗暗地埋怨自己,当年做姑娘时给姚向东写求爱信的勇气现在不知哪去了。
公路上汽车、手扶拖拉机还有毛驴车多起来,汽车的喇叭声、拖拉机的突突突响声和毛驴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随风往大山深处飘去。公路上尘土飞扬。
【编者按】看着窗外忙碌着的工人,听着挖掘机的隆隆声音,隔窗观看的向东心情特别好,他想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是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开发区。想到杏花,他有点伤感,杏花带给他的好消息竟然是,要去深圳考公务员。他觉得这几年有点亏待杏花,一个身体正常的男人,不可能没有生理需求,向东是男人,也会有冲动的时候,但他硬是克服了原始欲望,与漂亮的小姨子近在咫尺,却没有一点越轨。杏花还真考上宝安区公务员。凤霞借下乡检查工作之际,来看霞霞,一看到那个失去母爱懂事得让她心疼的孩子,她眼圈红了,随即有了个决定。凤霞预备做什么?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