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向东心里十分清楚，他必须继续拼命地工作，他必须从思念的孤独中走出来，才能对得起菜花的一片好意和良苦用心。现在，组织上这么信任自己，委以重任，自己必须更加拼命地工作，才能不辜负组织上的期望。

　　拼命地工作，不觉时间。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

　　转眼到了 1993 年年初。

　　陵阳县人代会于 1 月 18 日至 1 月 22 日在陵阳宾馆召开。会上选举张立仁为陵阳县县长，姚向东为陵阳县人民政府副县长。1 月初，县委主要领导大调整。黄万和调任泸阳市委组织部，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接替刚刚调任泸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徐立银。刘立平升任陵阳县县委书记。

　　最让姚向东意想不到的是徐凤霞调回陵阳来了，担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这让姚向东感到既惊喜，又惆怅。听到徐凤霞调回陵阳的消息当晚，徐凤霞就接到了姚向东从陵阳打到家里的电话。两人的通话简洁，耐人寻味：“喂！徐部长家吗？”

　　“我是徐立银。”

　　“徐部长好！”

　　“祝贺姚副县长！”

　　“谢谢部长。我想请凤霞接电话。”

　　“好。你等一下。”

　　“姚县长好！”

　　“叫向东。”

　　“向东哥好！”

　　“凤霞，听说你又要回陵阳了？”

　　“任命快下了。怎么？你不欢迎？”

　　“欢迎。我是说……”

　　“你说……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在泸阳大市干得好好的，干吗到小县城来？”

　　“我喜欢陵阳。”

　　“喜欢陵阳？”

　　“我对陵阳有感情。”

　　“对陵阳有感情？”

　　“对呀，不行吗？”

　　“行！行！行！”

　　“这就对了。我还以为向东哥刚当上了副县长，就忘了老部下呢。”

　　“哪能呢！”

　　“对了，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下周六，周宝民和吴景燕的婚礼在陵阳宾馆举行。到时，我正好去陵阳县委组织部报到，晚上参加周主任和吴景燕科长的婚礼。听说，你还当了媒婆。你肯定会去。到时见面再聊。”

　　“等你！”

　　“噢！对了，菜花姐有消息吗？”

　　“一直没有消息。”

　　“唉！一晃快五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呀！菜花是 1988 年春节后跟她妹子桃花去深圳看病的，一去就没影了。霞霞都虚六岁了。”

　　“菜花是个好人，是个好女人。”

　　“菜花是我的大恩人。她出走也是一句两句话说不清呀！”

　　“我都听说了。唉！想起菜花姐就流泪。”

　　“唉——”

　　“不说了。下周末见。挂啦！”

　　当晚。

　　天气很冷。窗外西北风呼呼呼地刮个不停，不时从门窗缝隙中传来阵阵吹哨子般的西北风的吼声。姚向东躺在床上，把棉被往头上一拉，整个额头都蒙上被头。他房间里的台灯没有关，亮堂堂的。姚向东棉被蒙着头，眼前黑洞洞的。自从菜花离家出走后，他已经习惯于蒙头睡觉了。这样，他看不到房间里的窗帘、橱柜、床头柜，尤其是床头柜上的那盏台灯。尽管那盏台灯在布置新房时，姚向东突发奇想，用红色的油漆将白炽灯泡涂了一下，台灯一开，房间里红彤彤的一片。后来，台灯灯泡坏了，姚向东把涂了红漆的灯泡扔了，换上了白炽灯泡。但那过去红彤彤的光亮始终留在姚向东的脑海里，他始终忘不了与菜花在红彤彤的氛围中度过的激情之夜。

　　姚向东睡不着觉，裹着被子在床上翻过来，侧过去。他心里不时会浮现出菜花那微笑着的脸庞，不时又浮现出徐凤霞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姚向东在仔细地回忆刚才跟徐凤霞在电话里的对话，心中不时会产生出一种说不出滋味的异样感觉。这种感觉有点像刚泡上的一杯秋天采摘的毛峰茶。透明的玻璃茶杯里，汤汁浓郁，叶芽浮沉。姚向东知道，秋茶汁浓，喝上一口，嘴里会有一种淡淡的苦涩，继续咂咂嘴，把茶汁咽进喉咙后，会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慢慢地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不一会儿，你会出其不意地感觉到嘴里的口水有丝丝的甜味。

　　姚向东想想刚才徐凤霞电话里说的话，他隐隐约约地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姚向东的眼前出现了当年徐凤霞写给自己的那封炽烈的求爱信，那封被钱菜花无意间发现的信。想到这里，姚向东更是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姚向东睡不着觉。他把被头往上拽了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窗外，西北风还在吹，但风力明显小了。一轮硕大的月亮玉盘似的悬在天空，皎洁的月光把窗外的树林涂上一层茫茫的白色。月光从玻璃窗透进房间里，房间里顿时有了“床前明月光”的感觉。

　　客厅里传来拉灭电灯开关的声音。姚向东知道，应该过了十一点了。杏花拿到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大专文凭，一鼓作气，又参加高等教育本科自学考试。还有三门就全部通过考试。杏花有毅力，这是姚向东万万没有想到的。原来只知道，杏花从山沟里调到陵阳城里来，只是性格大方，不拘一格。后来，又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杏花有超人的酒量。现在，参加自学考试，又让向东这个杏花崇拜的好姐夫看到了杏花学习的毅力。虽然姐夫小姨子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向东顾不了那么多世俗的偏见，他要帮小姨子杏花辅导，他有这个水平，他晚上有的是时间。杏花争气，但姚向东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杏花哪来的这种毅力，这毅力靠什么动力来驱使的呢？姚向东想不到，也许，向东压根儿就不愿意去想这个事儿。这些日子，杏花进入冲刺阶段，还有三门课，只要努力，应该不成问题。但杏花不敢掉以轻心。她白天要上班，晚上复习到十一点才会关灯睡觉。

　　还有十多天就要过春节了。杏花想得很现实。过春节是没办法静下心来复习的。春节前必须努力。姚向东支持杏花。这些日子，姚向东因为菜花出走后，孤独和寂寞是难免的。拼命地工作是一服好药，也许帮杏花复习迎接自学考试就是药引子。反正姚向东从对菜花的无限思念中慢慢地走了出来。

　　姚向东有时会感到莫名其妙地高兴。拼命地工作，得到了组织的认可，自己的仕途更加顺了。刚刚，自己被县委任命为陵阳县经济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又是刚刚，县人代会又选自己当上了副县长。这一切就在眼前，都在眼前。被窝暖了，姚向东似乎想到了什么，浑身有些燥热。他把被头又往下拽了拽。

　　窗外的风声没有了，到处静悄悄的。房间里只有明月光把家具涂上了白色。姚向东静静地平躺着，耳朵里传来卫生间开水龙头洗漱发出的哗哗水声。姚向东的眼前浮现出杏花的身影，杏花身影又变幻出丈母娘那慈祥的笑脸。他不知道丈母娘为什么一直住在乡下，为什么一直在乡下帮自己带霞霞。丈母娘就是不肯回城里来住。姚向东有时会隐隐地感觉到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但他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

　　现在，徐凤霞又调回陵阳城来了。春节前就到任。一切就在眼前。

　　姚向东的心里就像山谷里的一方平静的池塘，山崖上滚下了一块石头，扑通掉进池塘里，平静的池塘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姚向东望着房间里明亮的月光，在心中默默地哼起了韦唯唱的那首《爱的奉献》，心里百感交集：

       这是心的呼唤

      这是爱的奉献

      这是人间的春风

      这是生命的源泉

      在没有心的沙漠

      在没有爱的荒原

      死神也望而却步

      幸福之花处处开遍 

      啊……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啊……

　   姚向东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周末，周宝民与吴景燕的婚礼如期在陵阳宾馆举行。

　　陵阳宾馆是陵阳大道上的十大建筑之一。当年拓宽陵阳大道，在县招待所周边征拆了一些民居，拆除了原来的贵宾楼，建起了高十层的陵阳宾馆。宾馆大门朝着街面，十分气派。门厅宽敞豪华。进门大厅平时不开拉门。门厅正门是旋转式的。进入门厅的客人是随着转门缓缓地往里走。旋转门在陵阳城里是第一家，市民们都感到很好奇。

　　有些市民不进宾馆消费，但会找个事儿有意从旋转门走一次，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大厅按四星标准设计，地面铺上大理石，客厅中间有一个豪华的吊灯，水晶片的，从四楼高的客厅顶部悬挂下来。开关打开后，亮晶晶的一片，光泽交辉。从旋转门隙里吹过一丝风，玻璃晶片悠悠地晃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当当当的碰击声，像客厅里突然播放起一首轻音乐，挺悦耳的。

　　婚礼在大餐厅举行。陵阳宾馆的大餐厅在二楼，有八百多平方米，可同时摆放三十张桌台就餐。餐厅里有一个铺上地板的主席台，上方挂着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周宝民吴景燕新婚快乐。餐厅布置得简洁、大方，很有喜庆气氛。一排排整齐的餐桌上方拉了不少彩带，墙上贴了不少红双喜字，墙柱上挂满了彩色气球。

　　刘立平、张立仁、姚向东还有徐凤霞都安排在主桌上。

　　婚礼顺利举行。仪式一项一项举行，餐厅里不时响起阵阵掌声和欢笑声。到了新郎新娘敬酒阶段，周宝民、吴景燕先到主桌敬酒，大家纷纷举杯祝福。周宝民、吴景燕连连致谢，正要转身离开时，刘立平书记站起来，朝周宝民、吴景燕招招手：“我有个小提议。姚向东可是你俩的媒人。姚县长自从菜花离家出走后，快五年了，一直单身，你们今天也要给媒人祝贺点什么。”刘立平说完，坐下来，目光在姚向东和徐凤霞的脸上扫来扫去。

　　大家心领神会。姚向东似乎意识到什么，脸唰地红了。徐凤霞落落大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此刻，徐凤霞的心里像起了大风的池塘，翻腾起来。徐凤霞眼睛的余光不能自持地落到姚向东的脸上，脸也倏地红了。

　　周宝民、吴景燕明白刘立平书记的话中之意，走到姚向东身边，恭恭敬敬地齐声说道：“姚县长，祝贺你早日也让我们喝上喜酒。”

　　姚向东站起身，端起酒杯，脸红得像猪肝似的，什么话也没说，一仰脖子，满满的一杯酒全倒进了嘴里。

　　刘立平鼓掌，满桌的人都鼓起掌来。

　　徐凤霞的目光落到姚向东的脸腮上，久久没有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