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工作转移了姚向东思念妻子菜花的注意力。小姨子同屋相处，似乎给姚向东带来了一种意想不到的精神依靠。刚开初几个月，日子过得比较慢。随着时间的推移，姚向东的精神状态渐渐地好起来。特别是卫国从深圳打来长途电话说，宝安区公安局的沈大队长经过几个月的反复调查，一直没有找到跳海中年妇女的任何痕迹，钱菜花很有可能还活着。

　　姚向东慢慢地从阴影中走出来。他自信地认为，菜花是为我好才出走的，她不会轻易去跳海。再说她自杀也没有必要想着与我协议离婚。她出走是为我姚向东的幸福。当然，她患有中度抑郁症，不排除跳海的可能。但死不见尸呀！姚向东仍然抱着一丝希望拼命地工作。

　　工作本来是人们求生存的一种活动。但是，对于姚向东一个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来说，他感到工作中的乐趣，感到工作给他带来的自豪感。陵阳大道的拓宽工程建设顺利；大道两旁的十大建筑如雨后春笋般地起来了。姚向东每天不是上午就是下午，都会沿着陵阳大道拓宽路段走一遍。他走在尘土飞扬的拓宽道路工地上，他的眼前就只有高高的塔吊、轰隆隆的搅拌机、红旗飘飞的尘土中那些工人们匆忙的身影。每当这时，姚向东会如同背着柴火下山的山民，突然放下背上的柴火，坐在山间小路边的石头上，抽上一袋子旱烟，浑身轻松起来。

　　白天忙工作不觉时间长，晚上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但晚上杏花住在丈母娘住的那间小房间里。杏花正在复习，她报考了四川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行政管理专业。杏花学习很用功。也可能到城里工作，她看到了知识的力量。杏花心里崇拜姐夫，她想通过读书学习也走上姐夫正在走的路。晚上，她会向姚向东请教解难题。姚向东的寂寞也在辅导杏花自学考试复习解题中渐渐少了不少。开始，姚向东有些不好意思。丈母娘到乡下去了，霞霞也去了。屋子里就是姐夫小姨子，外人知道说起来有点儿难为情。姚向东想动员杏花到酒厂单身宿舍去住。但姚向东张了几次嘴，就是说不出口。毕竟小姨子是借住在自己姐夫家里。过去能住，现在姐姐虽然离家出走，一时又找不到，但总不能把小姨子杏花支走呀。后来，姚向东也想开了，杏花的爸妈是自己干爸妈，我与菜花三姐妹就是干哥妹的关系。哪有找借口把妹妹支走的道理。既然，姚向东开不了口，杏花还指望着自学考试得到向东的辅导，这些日子姐夫小姨子同一屋檐下也就慢慢地适应了。

　　好在向东、杏花都没有往那有些尴尬的地方想得过多。

　　一年过去了。杏花已经连续通过了四门考试。杏花不想离开向东的家，她不想失去姐夫这位称职的自学考试老师的辅导。但时间久了，亲朋好友知道姐夫小姨子住在一个屋檐下，难免有些尴尬。杏花脑子活络，她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想让母亲胡少香带着霞霞重新回到陵阳城里来。有母亲在家里，一切都会显得自然些。母亲回到向东家里，自己也不用去酒厂单人宿舍，自学考试辅导那真是继续近水楼台。有姐夫辅导，几年的努力，杏花的大学梦一定会梦想成真。

　　杏花把这个想法告诉姚向东。姚向东一听，心里很高兴。这是好主意，这个好主意只有杏花提出来才是好主意。姚向东趁热打铁地说：“杏花，后天是星期天吧！”

　　“对呀！”

　　“你看我，这工作忙得团团转，也分不清星期几了。”

　　“我最分得清了！我有自学考试复习课程表。告诉你，今天是周五，明天是星期六，后天是星期天。”

　　“杏花，我有个提议。”

　　“有什么提议，说。”

　　“去一趟松江镇，看你妈，看看霞霞！”

　　“我陪你去！”

　　“好是好，但你知道的，我工作忙得实在脱不开身。陵阳大道拓宽工程进入收尾阶段；十大建筑大部分都在外墙装饰和室内装潢。县里主要领导很重视。今年国庆节要搞竣工典礼。你知道今年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建国四十周年。县主要领导要求，陵阳大道拓宽工程竣工和十大建筑落成庆典活动要在 10 月 1 日举行。”

　　“庆典这是大事。而且是向建国四十周年献礼。”

　　“杏花，星期天你代表我去一趟松江镇，代我去看我爸妈和你妈，还有小霞霞。顺便请你妈回来住。怎么样？”

　　“工作要紧。姐在家时，从来不拖你后腿。现在姐不在家，我会尽到姐姐责任的。”杏花说完这句话，心里愣了一下，脸唰地红了，杏花赶忙改口，“姐夫，都是干哥妹，当然要相互支持。星期天，你忙你的工作，我去趟松江镇。”

　　“让你辛苦了！对了，礼品不要买了。我办公室有不少礼品，都是朋友送来又拉不下面子退掉。我挑选些，你带给爸妈。”姚向东说完，朝杏花笑笑。

　　杏花在陵阳酒厂当会计。不少厂长办公室的报销单据，都是杏花经手处理的。改革开放了，人情关系越来越浓了。客人来了，必须吃饭喝酒，不吃饭喝酒，似乎这关系不铁。有些客人还要送些土特产。

　　这两年送礼有些升级了。过去乡下人到城里来，走亲戚也好，找人托关系也好，见面拎着一篮子鸡蛋，或者拎上两只自家养的老母鸡，就算是很重的礼了。现在不行了，陵阳酒厂的客人来了，不光要送上一箱毛峰大曲，重要的客人还要送上价值几千元的手表、皮鞋、西装。

　　这些送礼的做法约定俗成，慢慢地成了习惯。刚才，姐夫说要到办公室挑些礼品带到乡下去。杏花也不见怪，只是点点头。杏花知道，姐夫在陵阳城里有权，吃得开。虽然是个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要论级别，陵阳城里像姐夫这样的正科级干部上百个。但姐夫不一样。姐夫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是县长身边的红人。这还不算。姐夫工作有能力，县里的主要领导非常器重姐夫。姐夫既做些招商引资联络工作，又处理协调陵阳大道拓宽工程建设中的矛盾纠纷。找姐夫办事的人不少。姐夫也做了不少好事。当初，姐从山沟里的一个小学民办教师能调到陵阳县机关幼儿园来当教师，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当年在山沟里参加高考，落榜了。山沟里能做什么事，只能修理地球。姐夫开了口，县里的工业局长大开绿灯，把自己调到陵阳酒厂。人家一个山沟的小姑娘，能从山沟里调到城里来当工人，那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自己调到陵阳酒厂工作，不是到车间里当工人，而是到酒厂机关当会计。现在想想，自己能有今天，人家还不都是看姐夫的面子。

　　杏花听到姐夫准备礼品，她只是点点头。

　　第二天傍晚。

　　天上没有月亮，到处黑沉沉的一片。姚向东从宿舍来到办公室。

　　姚向东拉亮了电灯，办公室里顿时亮堂起来。姚向东习惯地透过玻璃窗朝窗外望了望。晚风很大，窗外的翠柳随风摆动。斑驳的竹影在玻璃窗上不停地晃悠。他几步跨到文件柜前。文件柜下层是个大柜子。

　　柜子用挡板隔了三层。他轻轻地打开柜门，三层挡板上摆满了礼品盒。姚向东目光在礼品盒上扫来扫去，不时抽出一盒，从里面掏出精787致的包装盒，仔细地打量着。

　　这几年，自从参加县里的招商引资工作，特别是陵阳大道拓宽，姚向东负责指挥部的办公室工作，他感到人们看自己的目光有些特别。人们的目光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透出丝丝的羡慕，丝丝的祈求，开初，姚向东不习惯。随着频繁的交往，酒桌上你敬酒他敬酒，豪言壮语不断，好像谁都是哥们姐们，那感情好像比恩爱的夫妻还亲。吃了喝了，还要玩。跳舞、唱卡拉 OK、打保龄球，到洗浴中心洗浴。小时候，到镇上浴室洗澡，那一般是冬天的事。冬天，天气冷了，家里没有暖气设备，只能到公共浴室洗澡。现在，县城里开了几家洗浴中心，还搞出桑拿浴等许多新名堂。姚向东不习惯，不想去。但部下请你去，你可以说不。一般客商请你去，你也可以说不。比你大的领导请你敢说不？姚向东只能陪着去。要不，你还想在官场上混下去吗？大客商，特别是南方来的大老板，他们请你去洗浴中心泡个桑拿浴，打个保龄球，你能不去？你要不去参加泡桑拿浴，老板会说你看不起他。你要再推辞，这些大老板就会说难过的话，说你姚向东看不起他，不是好朋友。有些老板话说得赤裸裸的，话中有话。既然你姚主任不把我当朋友，我在你们陵阳人生地不熟的，我哪敢把大把的钞票投到你们陵阳来。为了大项目，你能不去陪？姚向东每次出去陪，每次陪完后，似乎又觉得招商引资有成绩。陪完回来，心里总是有一种充实感。要么是跟大老板达成了投资意向；要么是大老板又引进介绍另外的老板来陵阳投资。总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尤其是陪过大老板们吃喝玩乐，总会有招商引资的收获。向县长书记一汇报，县长书记总是夸赞不已。姚向东慢慢地感到这陪吃陪喝陪玩，其实也是工作，而且是县里的重要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姚向东渐渐地适应了。

　　送礼这事儿也有个适应的过程。先是去上级审批项目，或者去外地招商引资，总感到空着手不太有面子。毕竟是求人家办事，不能空着手。后来，来的客商多了，人家礼尚往来，自己又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一年前，徐江风给姚向东带了两瓶茅台酒。那可是名酒。姚向东虽然知道茅台酒是贵重物品，但还是收下了。徐江风的帅特职业服装有限公司要到陵阳经济开发区投资办厂。职业服装厂一期就招工五百人。这可以解决陵阳五百人的就业，这还不算，还可以为陵阳县财政上缴一大笔税收。再说，这徐江风不是一般人。他是徐凤霞的表哥。这项目就是徐凤霞介绍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两瓶茅台酒说什么也得收下。当时，姚向东心里有些紧张，毕竟自己是共产党员，这么贵重的礼品不能收，纪委是有规定的。但面子上过不去，加上徐江风在深圳混出来的。那里人思想解放，话也说得顺溜。当时，徐江风把两瓶茅台酒朝文件柜角落一塞说：“存放在你这里，下次来你拿这酒招待。”听到这句话，姚向东还有什么话说呢？姚向东收下了两瓶茅台酒，心里暗暗下决心，下不为例。但是，这下不为例四个字一直挂在嘴边上，却一直没有做到下不为例。纪委也没有人管这事儿。说白了，嘴上提提要求，纪委并没有动真格的。姚向东渐渐地习惯了。

　　当然，姚向东也给自己定了一条底线：钱不能往自己袋袋里塞。礼品嘛，就礼尚往来吧。后来，礼尚往来慢慢适应了。最让姚向东感到奇怪的是，每当客人临走送上礼品时，竟然会有意无意地产生一种快感。这快感并不是来自客人送上来的礼品价值，而是来自客人对自己的仰重。客人真的空着手，自己倒有点失落。姚向东不知道这种感觉怎么来的。后来，交往当中的礼尚往来真的没有时，姚向东反而不适应了。

　　刚才，看到文件柜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各种礼品，姚向东就莫名其妙地兴奋。姚向东随便挑了五六件礼品，拎在左手里。他关上柜门，拉灭了电灯，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门外，夜幕已经开始完全拉开，到处黑洞洞的一片。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吱吱吱地鸣叫。已是初夏，从松江上吹来一阵阵江风，姚向东感到特别的凉爽。他感到一切也许都是自然的，这就像山涧的流水，它总是会从高处往低处不知疲倦地流淌。这礼品先是礼尚往来，现在竟然礼尚家用了。但姚向东已经适应了。比他姚向东大的领导不说什么，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也许这是从众心理，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随大流吧！姚向东常常这样想。每当想到随大流这三个字，姚向东就心安理得了。

　　姚向东拎着礼品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