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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焦躁不安的时候,最需要的是有个熟悉的人陪他说话,心中的郁闷、焦躁只有通过谈话才能渐渐地排解出来。
吴景燕坐在杌凳上,语气很轻很平缓:“主任,心里还闷吗?”
“总感到透不过气来。”
“头还晕吗?”
“天花板上的电灯不转了,但脑子里像一锅大麦糊糊。”
“别急。我们来理理。”
“理理?怎么理?一团乱麻!”
“主任,你还记得你给我们开会常说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
“你说,办公室工作千头万绪,总会有大头小头。先理大头呗!”
“这话说过。”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也是千头万绪,但也有大头小头。”
“景燕,我有些听不明白了。看来,俗话说旁观者清,有道理。”
“你急着让刘民祥副主任找县领导。刚才向县里的张副县长作了汇报,这不是抓了大头嘛!”
“天大的事总要去做,总要一件一件去做。”
“大头抓了,小头呢?小头就多了。主任,中午,救护车往机关大院一开,现在恐怕机关里没有人不知道你姚主任生病住院了。用不了多久,你妻子菜花没了的消息也会传遍机关大院。你家里人能不知道?”
“景燕,我住在医院里出不去,还真的麻烦你做几件事,这也是急的呀!”
“主任,你说。”
“当务之急,你先通知我小姨子杏花。”
“她在陵阳酒厂会计室,我现在就去给杏花打电话。”
“等一下。”
“你还要给徐凤霞打个长途电话。代表我,把刚才我给张副县长汇报的情况告诉她,让她千万不要担心。虽然海滩上捡到的那双泡沫凉鞋与菜花穿过的同码同色,但还不能肯定那位从龙头崖跳向大海的中年妇女就是钱菜花。景燕,你告诉凤霞时说话留有分寸。菜花与凤霞认了干姐妹。凤霞知道菜花出走不归的消息一定会很着急。”
“我知道怎么说。”
“家里让杏花去告诉他们。”说到这里,姚向东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景燕,你知道,菜花妈奔六的人了,丈夫前几年出事走了,再听到菜花的消息,我担心丈母娘会撑不住的。还有,我母亲、父亲,还有松林村里的朱红旗老支书,张升财老总,还有我那位平反昭雪的叔爷。他们都特别了解菜花,都知道我是这个陵阳县里的所谓大官。他们会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震惊,感到不可思议,感到难过的。误会我不怕,怕的是这些亲朋好友担心伤了身体。”
“主任,你不要想那么多。大头理出来,小头也要理出来,一件一件地去处理吧!”
“景燕,你回去吧,抓紧通知杏花,抓紧给凤霞打电话。”姚向东一声接一声叹气,茫然的目光朝吴景燕脸上扫了扫说,“这里有医生护士,你回去吧!”
吴景燕点点头。
外面风停了,雨也停了。
吴景燕拎起病床柜子下的热水瓶,给杯子里续了些热水说:“主任,有事叫护士!”
“知道!”姚向东焦急地朝吴景燕点点头。
吴景燕转身朝病房外走过去。病房里传来姚向东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姚向东是陵阳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他的妻子要协议离婚,要离开他。而且说离开就离开了。卫国和桃花找遍了深圳的古庙古庵,也没有找到菜花的影子。倒是深圳宝安县的西乡发生了一起中年妇女跳崖事件,还在海滩上捡到了一双泡沫凉鞋。偏偏桃花这次在深圳曾经给菜花买过一双同码同色的泡沫凉鞋。听到这个消息,姚向东能不急?
空着肚子,这些日子心里一直堵着,觉也睡不着。姚向东急得昏了过去。
姚向东妻子菜花在深圳离家没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陵阳城。陵阳县城炸开了锅。消息在亲朋好友中也传来传去,传出无数个版本。好在姚向东一急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他听不到什么议论,听到的都是安慰。
县委黄万和书记来了。黄书记告诉姚向东他给在深圳市委工作的同学打了电话。深圳市委那位同学很重视。那位同学专门去了一趟宝安县公安局。宝安县公安局正在西乡详细调查。龙头崖上有一个中年妇女跳崖,崖下是大海。目击者说,当时,看到大海里有鲨鱼。后来又捡到一双泡沫凉鞋。公安局的同志对黄书记的同学说,光凭一双泡沫凉鞋,不能说跳崖的就是钱菜花。只能说有嫌疑。跳崖的那位中年妇女,侦查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看来,这只能成为悬案了。黄书记这么说,姚向东心里有数。这的确是悬案,既不能说跳崖的是菜花,又不能肯定说不是菜花。黄书记安慰向东好好养病,不能沉沦下去,要振作精神。黄书记的话给姚向东带来了丝丝的温暖。但姚向东的心还是安定不下来。活生生的一个人,去了深圳说没就没了。姚向东不死心。他希望龙头崖跳海的中年妇女找到了,但不是钱菜花,那样,姚向东的心里才能稍稍地缓一口气。他希望深圳的报纸电台登出去、播出去的寻人启事被菜花听到看到,菜花回到桃花家,那是天大的好消息!即使退一步,菜花真的在哪个尼姑庵出家当尼姑,只要找到了,再慢慢地劝慰菜花重返人间常人生活的天地里,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姚向东无法如愿。他躺在病床上,到处打听消息,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都令他失望。他在焦躁的期盼中渐渐地丧失了自信。也许菜花真的被鲨鱼吃掉了。真是那样,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好人有好报”的传世名言?真是那样,菜花信佛,这天上的菩萨还有谁去相信呢?
姚向东焦急不安、痛苦万分的心被来看望的领导亲朋好友不停地慰藉,但姚向东没法振作起精神。
病房里摆满了一束束鲜花,一篮篮水果。
刘立平县长来了。刘县长是姚向东的顶头上司,对姚向东知根知底,他劝慰姚向东要从悲痛中挣脱出来。他告诉姚向东,人的一生不可能是一直顺利地走下去,总会碰到大大小小的挫折。但不可能因为道路的前面有沟坎,就停滞不前,应该勇敢地跨过去。姚向东听了刘立平县长的话,心里也明白,但就是在心理上难跨过去。他努力地把思维朝工作的方向去想。但想着想着眼前就会出现大片的梯田,梯田里开满了金黄灿灿的油菜花,钱菜花就站在那茫茫的黄灿灿的花海里。十天过去了。刘立平第二次来看望姚向东时,说到了招商引资,说到了陵阳大道拓宽改造工程,说到了十大建筑的进度。姚向东挣扎坐起来,心里热了:如火如荼的工作等待着自己。菜花出走一时半会儿找不着,自己总不能老是住在医院里疗养。他对刘立平县长说:“刘县长,我想过两天出院。”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好多了!老住在医院里也不是个办法,会不停地往菜花身上去想,还是出去工作,忙起来也许脑子就不会胡乱地去想。”
“有道理。”刘立平想想姚向东说的话,觉得有道理,朝姚向东点点头。
姚向东也朝刘县长点点头。谁知,这一点头,姚向东突然觉得整个病房旋转起来。他赶紧躺下来,歉意地朝刘立平县长摆手:“头晕,我躺下。对不起。”
刘立平一见,又安慰了几句:“姚主任,把身体养利索再出院。”
姚向东不好意思地两手摁住太阳穴,无可奈何的目光盯着刘立平。
刘立平帮姚向东掖了掖被角说:“我还有个会,先走了。你一定要安心养病!有时间再来看你!”
刘立平走到病房门口,又转过身问:“姚主任,凤霞说来看你,来过啦?”
“来过两次。一次专门来的。”姚向东回答时脸上泛起了红晕。这个时候,刘县长提起徐凤霞,真让姚向东猜不透是什么意思。姚向东不愿去往深处想,他还是惦记着菜花,要知道钱菜花是他姚向东的大恩人呀!没有钱菜花,哪有姚向东。姚向东迫切地希望得到有关于菜花的消息。来看姚向东的人一拨接着一拨,但关于钱菜花的消息一点儿也没有。他不知道人们心里怎么想的,都只是一个声音不停地安慰自己。
朱红旗来了,使劲地拉着姚向东的手不放,眼眶红通通的,一句话也没有。
张升财来了。他到病房床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着嗓门哭起来,边哭边说:“菜花!菜花!你在哪里呀?我对不起你呀!”好久,张升财站起来,声音低沉地对姚向东说,“你可要节哀呀!保重!多保重!”
杏花来了。她坐在吴景燕坐过的那张杌凳上,双手搁在病床的边沿,低着头不停地抽泣,嘴里念叨着:“姐,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妈怎么办?你妹子怎么办?霞霞,霞霞还没过周岁呢!”
待杏花激动痛苦的情绪有点儿控制时,姚向东几乎是恳求地说:“杏花,姐夫求你几件事。”
“说什么话呀!你快说!”
“照顾好妈妈!照顾好霞霞!”
“知道!”
“知道?知道可要振作起精神。再说,从常理上来说,宝安区龙头崖上那位跳海的中年妇女应该是你姐。毕竟附近的海滩上捡到了一双同码同色的泡沫凉鞋。但公安部门说了,这不是唯一证据,只能是有可能,只是嫌疑。说直白一点,有这可能,但不一定!”
“十有八九!”
“你可不能这样认为。你跟你妈,跟我爸妈可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满。”
“我明白!”
“你要跟你二姐夫保持联系。卫国有大哥大,号码在我房间的床头柜抽屉里。”
“知道。我会保持联系。”说着,杏花站起来,望着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姚向东,想到自己的姐说没就没了,心里一酸,又急促地抽泣起来。杏花边往外走边说:“姐夫,这些日子我会全力照顾好母亲、照顾好霞霞!自学考试我不报名了!”
“杏花!听姐夫的!自学考试可不能耽搁。等我病好了出院,有时间我会帮你辅导!”
杏花一听,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多好的姐夫呀。她扫了一眼病房里角角落落里摆放的鲜花和水果篮,心里一颤。姐夫是个好人呀,这么多人来看他,这么多人来安慰他。姐怎么啦?这么没有福气。杏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姐夫瞅了一眼,点点头说:“好!我报名!
听姐夫的!”
又快十天过去了。
知道姚向东妻子菜花出走的消息,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纷纷来医院看望姚向东。
弟弟向方开着车,带着父母还有妹子向红第一时间来看望姚向东。
母亲和向红留在陵阳城,一边陪伴菜花母亲,一边照顾孙女霞霞。向红正在参加高考复习,还是陪伴了向东三天。
徐江风来了。
张建承、陶志玲来了。
章爱军来了。还带来了他父亲对姚向东的致意。章爱军的父亲说,姚向东执着地为两位革命者奔波寻证。李大江、李翠花能恢复原来的身份,姚向东功不可没。这下好了,民政部门已经下发文件了。
李翠花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李大江晚年生活有着落了。章总还告诉姚向东,李翠花迁葬陵阳县烈士陵园的仪式他要来参加。他要亲自来送送李翠花——这位当年勇敢的地下交通员。
章爱军离开病房时,拉着姚向东的手说:“继承先烈遗志,就是把改革开放的事儿办好!”他请向东安心养病,并邀请姚向东参加陵阳县第一批竹艺品出口的发货仪式。
姚向东微微地点头。
姚向东住在医院里,听不到关于菜花的消息,心里渐渐地凉了。
一拨一拨的人来看望他,安慰他,给他带来了一丝丝的温暖。他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但不管有什么想法,脑海里妻子菜花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出来。妻子菜花是自己的恩人,妻子是为了我向东的幸福才离家出走的。现在虽然有龙头崖跳海女子的那则消息,虽然有那双龙头崖附近海滩拾到的那双同码同色的泡沫凉鞋,但不能认定菜花跳海了!姚向东的心里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他知道,这么多人来看自己,是来安慰自己。但姚向东不死心。他不相信菜花真的没了。
姚向东还痴痴地等待着远在深圳的卫国和桃花会带来好消息,至少能带来消息。
姚向东在焦急的等待和大家的安慰中在医院里度过了一个月。他几次想出院,但几次要办手续,头晕病就犯了。躺在病床上,还算好些。只要一下床,就天旋地转的。
一个月后,病情好多了,头晕病也不犯了。姚向东终于出院了。
【编者按】向东把自己多日的苦恼告诉了景燕,女秘书慢慢帮他理顺了事情的轻重缓急。向东生病住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县委大院和亲朋好友。一波一波的人前来探望。县长来了,向东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杏花来了,向东得到一丝解脱。随着探望人员而来的,还有许多与向东有关的好消息,这无疑是一剂治病良药,向东慢慢好起来了。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