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

　　中午的太阳悬挂在蓝蓝的天空，白灼灼的太阳光洒下一片温暖，万物早已复苏。树木、草儿茂盛地生长着。一些花儿早已耐不住寂寞，在绿草丛中开出鲜艳的花儿，透出一阵一阵的清香，随着和煦的带着暖气的风儿飘向远处。机关大院里春意盎然，几只花白燕子轻盈的身影在竹枝丛中，在花圃里高高矮矮的树丛里穿梭般地飞来飞去。

　　机关食堂中午就餐的干部很多。吃过午饭，大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走出机关食堂。大院里春风吹拂，鸟语花香。有些机关干部吃完午饭，不急于回宿舍，沿着花圃外的小径悠闲地散步。

　　吴景燕刚走出食堂，后面传来喊她名字的声音。她停住步子，扭头一看，大吃一惊。喊她名字的是市委研究室的副主任周宝民。周宝民见吴景燕扭过头来，嘿嘿一笑：“景燕，怎么没见向东主任来食堂吃午饭呀？”

　　吴景燕一听，这才想起来，刚才在餐厅吃午饭时，扫了几眼，没有看见姚向东的影子。她心里有些纳闷，一般中午吃饭，姚向东都会到食堂来的。她知道，姚向东主任这个人时间很宝贵。吃过午饭，中午这阵子一般不休息。他会集中精力审阅文件。这个时段没有电话也没有人来打扰。食堂就餐快，可以省下不少时间。周宝民这一问，吴景燕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怎么回答好。吴景燕朝周宝民副主任面前跨了一步，没有正面回答：“吴主任，找姚主任有事？”

　　“没事！上次你们办公室的那份关于解放思想的调查报告写得不错。黄书记都表扬了。”

　　“过奖了！”

　　“听说是你吴秘书执笔的？”

　　“写得不好！周主任，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姚主任电话里说的。”

　　“周主任，你多指教。”

　　“说不上指教，学习学习！”

　　“周主任谦虚！找姚主任有事？我帮你去找他！”

　　“不找。随便问问！”周宝民说着，走到了吴景燕的身旁，边走边说，“听说你是宜阳市人？”

　　“对呀！”

　　“我也是宜阳市人！”

　　“老乡。周主任多关照呀！”吴景燕说着，心里明白，姚向东跟周宝民一定介绍过自己。要不然，周宝民不会知道我吴景燕也是宜阳人。想到这里，她的目光斜视了一眼走到身边的周宝民。周宝民一米七几的个头，长得壮壮实实。白净净的脸庞，眼镜片里的眼珠黑白分明，很有神。当吴景燕的目光似乎无意地落到周宝民的脸上时，吴景燕感觉到周主任那镜片里透出的灼人的目光。很明显，周宝民在近距离地注视着自己。吴景燕凭借着一个少女特有的直觉，她能感觉得到。周宝民是市委研究室的副主任，也是机关里的大笔杆子，吴景燕认识他。当然，周宝民也知道县政府办公室有个秘书叫吴景燕。五六天前，吴景燕到市委研究室参加市委召开的解放思想调研会。当时，吴景燕是代向东去参加会议的。吴景燕汇报姚向东请假的事儿，周宝民当时点点头，注视着吴景燕足有四五秒钟。当然，吴景燕没有往深处想。只是前几天姚向东主任给她说起周主任，并说到周主任也是同乡。那一刻，吴景燕女人的第六感，让她觉得她与周宝民之间会有什747么事儿发生。想到那些事儿，吴景燕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周宝民步子走得快，很快走到吴景燕的前面。周宝民边走边说：“吴秘书，没事来研究室玩。”

　　“一定。”吴景燕说完，朝周宝民的背影望过去，脸上热乎乎的。

　　吴景燕知道，一定是姚主任给周宝民介绍过自己的情况，包括那篇解放思想的调查报告。其实，那是整个县政府办公室同志调研的成果。自己只不过是执笔而已，而且姚主任还和大家认真讨论过那篇调查报告的框架结构。姚主任这是关心自己。想到这里，吴景燕看看手表，已经快一点了。没听说姚主任今天有什么大的活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到食堂吃饭。吴景燕心想，姚主任就是有什么材料要赶紧修改，饭还是要吃的。想想这些日子姚向东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好像患了感冒，但又不咳嗽。总之，脸上发黄，一点血色也没有。作为姚向东的部下，又是个年轻的女同志，吴景燕一直不便细问。反正，吴景燕总觉得姚向东整天心思很重。但转念一想，也真是应了能者多劳那句话。领导给姚主任压担子，但担子也压得太重了些。又是招商引资，又是陵阳大道拓宽改造，本身县政府办公室这一大摊子事就忙得焦头烂额了。也可能这些日子姚主任忙累了，身体不舒服。

　　想到这里，吴景燕的心悬了起来。心里有些奇怪，这一周，姚向东主任很少出门去，总是待在办公室里，会不会真的病了？吴景燕留了个心眼，穿过小花圃里的小径，拐个小弯，往姚向东办公室的玻璃窗外的小路上走过去。她知道，姚向东办公室的玻璃窗外有一蓬翠竹，从翠竹旁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办公室里的情况。但在办公室里的人不一定注意到窗外。

　　花圃四周的冬青树枝叶茂盛，中午灿烂的阳光洒在翠绿肥硕的叶片上，泛起绿茵茵的光泽。花圃里的月季花鹅黄色、淡红色、粉红色，色彩缤纷，迷人的香气随着午阳下的春风飘过来，吸进鼻腔里，透进肺腑中。几只漂亮的花蝴蝶在花蕊里俯伏着，吸吮着花的香甜汁水，心满意足之后从花朵上飞起，在花叶丛中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春天真美！

　　吴景燕无心欣赏这大院里的满园春色，想到了刚才周宝民关心姚主任吃午饭的事，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她知道，这些日子姚向东的工作太多太杂了。你说，县委书记黄万和召集的解放思想调研汇报会，这是一次多么重要的会议。但他请了假，让自己去代会。他要在办公室接一个长途电话。招商引资是第一要务，姚向东把招商引资放到了头等位置。他请假没去，反而得到了黄书记的表扬。这说明什么？说明姚向东主任工作忙到了点子上。但工作是做不完的。你一个人再能干，也不能把所有的事儿都做完，再说，人的身体也吃不消。

　　这样大的压力，这么多的工作，姚向东迟早会累趴下的。这一周姚向东的脸色一直发黄发白，精神不足，气力不够。吴景燕看在眼里，担忧在心里。她知道姚向东是个好强的人，他不会去给领导和同志说困难，他会把天大的压力埋藏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一个人承受。

　　吴景燕走在花圃间的小路上，步子迈得很慢，有时还会停下步子，目光在花圃的月季花上扫来扫去。她似乎在散步，在悠闲地欣赏着春天的美景。

　　从食堂里就餐出来的机关干部，三三两两地从吴景燕身边走过去。熟悉的搭讪几句，不熟悉的一擦而过。吴景燕一边欣赏花圃里的春色，不知不觉地来到姚向东办公室窗外的小路上。路上的行人很少，吴景燕若无其事地走到姚向东玻璃窗外边的那蓬翠绿竹丛边上。

　　她抬手拉弯一根软软的新竹竿，面对着嫩绿的竹叶，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聚精会神地在欣赏。其实，她用眼角的余光，透过翠绿枝条间的窗隙，朝姚向东办公室里瞅了几眼，心中一愣，姚向东在办公室。

　　吴景燕透过玻璃窗，清晰地看到姚向东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整个身子趴在办公桌上，手臂往里弯曲，额头搁在手掌上。从玻璃窗看过去，姚向东似乎在睡午觉。吴景燕转念一想，好像有点不对劲。姚向东既然上午在办公室办公，中午为什么不去食堂吃饭呢？不去食堂吃饭，也可以去家里吃午饭呀。他家就在机关大院宿舍区。再说，他丈母娘在他家里带外孙女，一天三顿饭烧得好好的，姚向东什749么时间回到家里都能吃上热饭热菜。再说，姚向东的家就在机关大院宿舍区，要睡午觉可以去家里，从办公室到他家慢慢走过去就七八分钟。今天怎么啦？陪客，不能这么早就回到办公室。会不会这些日子工作繁忙，真的累了。也许是真的累了，先趴在办公桌上眯一会儿。

　　吴景燕往竹丛里边走了两步，透过窗上的玻璃，看到姚主任一动不动地趴在办公桌上，似乎睡得很熟。她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心里打了个咯噔，姚主任会不会身体不舒服？联系到这些日子看到姚主任一脸疲惫的样子，吴景燕心里紧张起来。她从竹丛中退出来，沿着小路绕到办公楼门厅，沿着走廊径直来到姚向东办公室门口。她轻轻地敲了三下门。办公室里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咚咚咚，她又敲了三下，声音明显响了许多，但办公室里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吴景燕有点奇怪。中午睡觉不可能睡得这么沉。这么响的敲门声，应该听得到，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呢？刚才从玻璃窗里看得清清楚楚，姚向东明明趴在办公桌上睡觉。难道这几分钟的时间差，他去食堂吃午饭去啦？吴景燕轻轻地推了推门。姚向东办公室的门没有锁，虚掩着。吴景燕把门推开，办公室里静静的，墙壁上的壁钟嘀嗒、嘀嗒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吴景燕目光朝办公桌上一瞅，姚向东还趴在办公桌上，还是刚才从玻璃窗上看到的那个姿势，还是一动不动。吴景燕感到诧异，不知怎么回事，轻声喊道：“主任！主任！”

　　姚主任似乎睡得特别熟，没有一点反应。吴景燕心里一沉，浑身紧张起来。她提高了嗓音：“姚主任！吃中午饭啦！”

　　姚主任仍然趴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吴景燕连跨两大步，走到姚主任的背后，用手推了推姚主任的胳膊。胳膊机械地往里移了一下，姚向东还是趴在那里。吴景燕慌了，大着嗓门喊：“姚主任！你醒醒！姚主任！你醒醒！”

　　姚主任仍然没有反应。吴景燕用手摸了摸姚向东的脸腮，哇地尖叫起来。姚主任的脸滚烫。姚主任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此刻发高烧，肯定是昏迷过去了。吴景燕用手使劲地推推姚主任的后背，还是没有反应。吴景燕万万没想到姚主任会突然病得这么重。吴景燕这些天看到姚主任脸色不好看，总感到姚主任精神状态不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以为主任这些日子工作繁忙，忙累了。好几次，吴景燕还提醒姚主任要注意休息。但每次提醒姚主任，姚主任总是轻松地一笑，用手拍拍胸脯说：“没事儿！”

　　吴景燕长这么大，还没有碰到过这个场景。她急得两只手直搓，团团转。她的脑海里霎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姚主任会不会突然……她没有想下去，抬起手，伸出中指和食指，往姚主任的鼻孔下一放。她感觉有一阵一阵的轻轻的呼气。她的心平静了一下，赶紧拿起话筒，迅速地给自己所在的大办公室拨了个电话。

　　电话还没有接通，吴景燕就大着嗓门喊：“喂！喂！喂喂！”

　　“叫什么叫？你是哪里？”

　　“我是吴景燕。”吴景燕语气着急，声音更高，“刘副主任你听不出我的声音？”

　　“景燕，你好！还真没有听出来。”办公室副主任刘民祥一听是吴秘书，赶紧打招呼。

　　“刘副主任！办公室还有谁在那里？”

　　“小张。还有小钱和小曹在操场上打羽毛球。”刘副主任听吴景燕的口气很着急，连忙问，“景燕，你在哪里？出什么事啦？”

　　“我在姚主任办公室。出大事啦！”

　　“怎么啦？”

　　“姚主任病了，正在发烧。”

　　“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他昏迷过去了。估计是发高烧引起的。”吴景燕顿了顿，“中午吃午饭，我从食堂过来，路过姚主任办公室，透过玻璃窗，看到姚主任趴在办公桌子上，一动不动。中午吃完午饭，研究室周宝民副主任问我，怎么没有见到姚主任到食堂吃午饭。我以为周主任要找姚主任，就来到姚主任办公室门口。敲门没有应答。我一推门，门虚掩着，我连喊几声，姚主任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办公桌上。我顿时紧张起来，摸了摸他的脸，滚烫滚烫的。再推推姚主任，仍然没有反应。才发现他昏迷了。”

　　“怎么办？”

　　“你赶快给陵阳人民医院打电话，让他们派救护车过来，赶紧送姚主任去医院急救！”

　　“我立即打电话！”

　　“让小张、小钱、小曹赶快到姚主任办公室来。”

　　“好！”

　　吴景燕放下电话，目光在办公室里焦急地扫了一圈。姚主任正在发高烧，在送往医院急诊治疗之前需要赶快物理降温。吴景燕想起了小时候，乡下老人小孩发烧时，家里人总会打一个凉水毛巾把子，放到病人的额头上。想到这里，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洗脸盆架旁，把毛巾丢在洗脸盆里，端着脸盆就往盥洗间跑去。吴景燕心里着急、担心，来到盥洗间，打了一个毛巾把子，就很快回到姚向东办公室。她很细心地把毛巾抖抖，叠了几叠。由于姚向东趴伏在办公桌上，她只好两手拽住毛巾两头，中间贴着姚向东的额头。她不敢乱动。吴景燕拽着毛巾两头，目光盯着办公室门口。

　　不一会儿，小张、小曹、小钱三位男同志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姚主任趴在办公室桌上，又看到吴景燕两只手拽着毛巾两头正在给主任用冷毛巾物理降温，一个个焦急地走到办公桌前。小曹个头大些，又很有力气。他用手靠了靠姚主任的额头，惊出了一身汗，着急地说：“快！大家搭把手，我来背主任去人民医院急诊室！”

　　“不能动！”吴景燕高着嗓门，“我们不知道主任究竟犯的什么病，万一因发烧引起心脏不适，这时候不宜乱搬动病人。”

　　“景燕说得有道理。”小张用手拉住小曹的胳膊说，“刚才，我在办公室，刘副主任正在给陵阳人民医院打电话要救护车。这里离陵阳人民医院不远，救护车一会儿就到。”

　　小张的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救护车警报器的声音：嘀……嘟，嘀……嘟，嘀……嘟。

　　笛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响。

　　不一会儿，从门口朝不远处的篮球场望过去，只见一辆乳白色的救护车渐渐地放慢车速，停在篮球架下，车顶上的警示灯还在不停地闪烁，警笛声一声高过一声：嘀嘟！嘀嘟！嘀嘟！……

　　小曹、小钱赶紧走出办公室，朝篮球场奔去。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软担架，快步走下救护车，在小曹、小钱的引导下，很快来到姚主任的办公室。

　　一名医生从白大褂的大口袋里取出听诊器，把听诊器往脖子上轻轻地一挂，然后将两个小听筒像耳塞子似的塞到左右耳朵里。这名医生握住听诊器的传感器，伸进姚向东的内衣里仔细地听了听，又摸了摸姚向东主任的额头，轻声说：“没有大碍！这些日子累了，着了风寒。此刻，可能又遇到什么着急的事儿，昏过去了。到急救室检查一下，对症下药。”说着，指挥大家放下软担架，又指挥大家轻手轻脚地将姚向东扶到软担架上。

　　小曹、小钱抢着抬起担架往办公室门外走。两名白大褂一左一右扶着担架的边沿。刚才拿听诊器的那位医生边走边问，吴景燕紧挨着医生边走边答。

　　“办公室很忙？”

　　“他是我们办公室姚向东主任。”

　　“姚主任今年多大岁数？”

　　“应该三十刚出头吧！”

　　“中午怎么不回家？有没有吃午饭呀？”

　　“没有。”

　　“空腹！”

　　“这些日子工作怎么样？”

　　“忙得不可开交！又是陵阳大道拓宽，又是招商引资，还有办公室一摊子事，他是办公室主任，能不忙吗？”

　　“难怪，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人疲劳了，免疫功能会降低，再受些凉，会生病的。他这是受累、受凉感冒了，发烧，加之中午没有吃饭，空着肚子会突然昏厥过去。”

　　“唉！我们也不清楚。”

　　“看他的眼眶都发黄发黑了。看来，好多天睡不好觉了！”

　　“这不太清楚。”

　　“唉！工作再忙再多，饭还是要吃好，觉也要睡好。”

　　姚向东被抬上救护车，吴景燕和刘民祥跟着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发动起来，顶上的警示灯不停地闪烁着，警笛声在中午寂静的机关大院响起来。正在办公室午休的不少机关干部，听到救护车那凄凉的“嘀……嘟，嘀……嘟”的响声，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跑出办公室，朝篮球场望过去。

　　救护车缓缓地驶离篮球场，沿着机关大院的林荫大道，朝大门方向开去。

　　小曹、小钱快步往陵阳医院走过来。在机关大院的路上，不时有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的同志关切问小曹、小钱。

　　他俩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似是而非地点着头。

　　人们只知道姚向东突然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大家都知道姚向东是坐着救护车去的医院。

　　姚向东肯定病得不轻。姚向东才三十出头，身强力壮的，怎么会说病就病了呢？大家纷纷猜测：姚向东得了啥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