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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片空旷的拆迁工地。地上堆满了砖块和木椽。东南角有一小片樟树林。林边上有两座旧木板搭建的简易工棚,工棚的木板墙壁旁倚靠着拆下来的旧门旧窗。樟树林不远处是海边,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发出呼呼的声响。
卫国的车在这片樟树林停下来。他知道这里是深圳目前最大的一块旧城改造地块,拆迁工作刚扫尾,大批的建筑队伍还未开进来。这里还算安静。卫国拨通了陵阳县总机,请他们将电话转接到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姚向东的办公室。
此刻,虽是吃午饭的时间,但姚向东没有离开办公室。
姚向东的心悬得越来越高,他在等卫国的电话。早晨一起床,他算算时间,菜花离家出走一晃已经过去一周了。一周时间,姚向东在焦急地等待,卫国、桃花拼命地在全深圳寻找。但等来等去,上午等来了最不愿听到的坏消息。卫国的朋友在深圳宝安县当刑侦大队长,他说龙头崖附近的海面发生了一起鲨鱼伤人事件。有目击者在龙头崖春游时亲眼看到一名中年妇女跳崖了。而且第二天在龙头崖西边的三龙湾海滩上捡到了一双泡沫凉鞋。虽然说是鲨鱼把跳崖的中年妇女拖走了,但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跳崖的那位中年妇女连个影儿也没有,但海滩上的那双泡沫凉鞋似乎能证明被鲨鱼吃掉的那名中年妇女的身份。卫国已经请自己的朋友去接桃花。桃花曾给菜花送过一双泡沫凉鞋。桃花熟悉送给菜花的那双泡沫凉鞋。再说,桃花还会在家找一找,如果菜花离家出走时穿的其他鞋子,那双桃花送给菜花的泡沫凉鞋还在房间里,那只能说明三龙湾捡到的那双泡沫凉鞋不是钱菜花的,那就是一场虚惊了。但愿是一场虚惊。姚向东自从知道妻子菜花离家出走的消息,他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就是菜花想不开,走上不归路。姚向东连想都不敢去想,现在居然听到这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他心里像大海的波涛汹涌翻滚。龙头湾跳崖的中年妇女,鲨鱼袭击的那位跳入海中的中年妇女的凄惨情景,那位中年妇女模糊面容渐渐地在他面前变得清晰起来。菜花!很像是菜花。姚向东是个有文化的人。自从听到菜花离家出走的消息后,他往坏处想,他往好处想,想来想去都是自己在想。其实,这种对菜花离家出走的去向猜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信心越来越不足了。悲观的情绪几乎完全笼罩着他的心头。
往好处想也好,往坏处想也罢,结果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会儿卫国打电话过来,什么就都清楚了。
等电话铃声响起来,这是姚向东最大的愿望。
姚向东两只胳膊撑在办公桌的玻璃台板上,双手托住下巴颏,低垂着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里已经充满了泪水,热乎乎的泪水顺着脸腮往下巴颏流去,又从下巴颏滴掉在玻璃台板上。事情已经很明显了,钱菜花肯定是凶多吉少。想到这不幸的消息,姚向东心里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自责感。他突然想到结婚之后自己好像欠了钱菜花一大笔债似的。自己总认为菜花嫁到姚家了,自己了却一个最大的心愿。
自己也做了一回知恩图报的人。英雄救美人,美人以身相许,常常被人们传为佳话。现在自己是美人救帅哥,帅哥也对美人以身相许,这也是一段佳话。说实在的,菜花是个好姑娘,她从来没有把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记在心上。菜花特别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条件相对差一些,她不是大学生,没有正式工作,家里不富裕。而我姚向东自从被菜花父女从天坑底下救了一条命后,一路顺风顺水。先是考上了大学,又分到了一个好工作,从政后仕途很顺,在县城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机关干部。自己去追求菜花,菜花总是回避。好在自己以身相许是真心的感恩,尽管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但风波很快过去,自己与菜花成婚了。自己似乎了却了一个大心愿。从此,就把整个身子全扑到工作上了。工作一忙,一点儿也顾不上菜花了。
结婚后的这两年,菜花吃苦了。怀孕后,自己顾不上照顾菜花;生孩子难产,自己竟然不在菜花身边。要不是徐凤霞动用她父亲的关系,从泸阳市人民医院连夜把专家医生接到陵阳人民医院来,那一次从南方出差回到陵阳能不能见到菜花,还说不准。总算不幸中的万幸,孩子保住了,菜花也保住了生命。但那一次剖宫产后,菜花落下了后遗症。而自己呢,整天忙着陵阳大道拓宽工程的事儿,这里协调,那里协调,就是没有抽出时间去协调给菜花看病的事儿。菜花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而自己呢,一点儿也没有引起重视。直到怀疑菜花可能患上抑郁症,这才警觉起来,这才去书店里购买医药方面的书研究,这已经无济于事了。菜花病了,病得不轻,自己有责任呀!菜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以身相许,是知恩图报。但菜花却因为自己繁忙的工作得不到应有的关照,自己心里有愧,心里难过呀!想到龙头崖上跳下去被鲨鱼吃掉的中年妇女,姚向东的心头像插上了无数根钢针,揪心地疼痛。
此刻,姚向东既想听到电话铃声响起来,又担心铃声响起来。他不愿意龙头崖跳下海被鲨鱼吃掉的那位中年妇女是菜花的消息坐实。
他甚至心里埋怨起来,但他不知道埋怨谁。不是都说好人有好报嘛!
菜花可是一个好人,一个大好人呀!怎么会被鲨鱼吃掉呢?
丁零零!丁零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姚向东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拎起听筒,对着送话口,大着嗓门:“喂!
喂!”
“我是卫国。”
“怎么样?”
“你别急。”
“西乡派出所从海滩上捡到的那双泡沫凉鞋送到刑侦大队啦?”
“送到了。”
“桃花接到刑侦大队啦?”
“来了!”
“姐夫!你听我慢慢说。情况不容乐观。看来菜花是凶多吉少了。”
“快说呀!”
“我说,你别急。姐夫!你千万不要急!”
谁知姚向东不知心里急于想知道结果,还是情绪失控,他对着话筒大着嗓门说:“卫国,你先别说,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
“桃花送给菜花的那双泡沫凉鞋在不在你家里?”
“菜花穿走了。”
“什么颜色?”
“深蓝色。”
“多大尺码?”
“38 码。”
“那海滩上捡到的那双泡沫凉鞋请桃花对一下,不就行啦!”
“对过了。海滩上捡到的那双泡沫凉鞋与桃花送给菜花姐的那双泡沫凉鞋同颜色同尺码。”
“看来……”姚向东全明白了。从龙头崖上跳向大海的那位中年妇女肯定是菜花。泡沫凉鞋是浮水的。同色同码,桃花送给菜花的那双泡沫凉鞋又不在桃花家里,看来,一点悬念也没有。看来,菜花真是去了一个人们找不到的地方。但姚向东转念一想,跳到大海里,大家找不到,但宁静秀丽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反正不是大海。姚向东似乎心中又燃起了一丝丝的希望。他哽咽着说:“卫国,沈柏威大队长在你身边吗?”
“我们已经从刑侦大队出来了。我是在一个建筑工地边上给你打的电话。”说到这里,卫国喉咙高起来,“姐夫,沈大队长说了,虽然泡沫凉鞋同色同码,但厂里不见得只生产一双呀!这就不能肯定海滩上捡到的这双泡沫凉鞋就是菜花的呀!沈柏威大队长说了,有这个可能!当然,从龙头崖上跳下大海的中年妇女最大的可能性是钱菜花,但不能肯定就是菜花。他们这几天抓紧调查。如果找不到任何关于鲨鱼吃人留下的痕迹,他们刑侦大队会出一份证明。”
“什么证明?”
“证明这件事。他们如实叙述,当然,跳崖被鲨鱼吃掉的那位中年妇女很可能是菜花。”
“还悬着呀?”
“沈大队长说了,只能悬着。他建议一是向当地派出所报案,说菜花离家失踪;二是去《深圳日报》刊登寻人启事。说不定很快有消息。”
“卫国,辛苦你了。沈大队长这么说,有他们的道理。但我们心里应该有数。这龙头崖跳海被鲨鱼吃掉的中年妇女十有八九是菜花。她患有中度抑郁症,不能控制自己的意志。”说到这里,姚向东尽管心里知道生还希望不大,但他更知道这消息对菜花家里人的打击有多大,他冷静下来,对卫国说,“听沈大队长的,我如实向组织汇报,你去所在派出所报案,另外,在《深圳日报》登一则寻人启事。”
“姐夫!你一定要挺住。”
“对了!桃花那边你做好工作,这边母亲还有杏花我来告诉她们。如实说吧,还有一丝的希望,千万不能说得那么肯定。同样的鞋厂家生产的同款同码鞋会很多……”姚向东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真是难为姚向东了,他有一种又掉进天坑的感觉。他无能为力,只能照实说。他自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又不想让家人去承受。他要面对的不仅是丈母娘、小姨子,还有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弟妹,还有那么多的好朋友和同事,还有组织上的汇报。姚向东心里乱得像一团乱麻,他感到有点束手无策。
挂了电话, 姚向东急得满头大汗。 姚向东一点也不觉得饿, 心里怦怦直跳。突然,姚向东脸色煞白,眼前一黑,他趴在了桌上昏了过去。
【编者按】向东所有的心思都在那部电话上。铃声才响了一下,他就赶忙接了起来,听到卫国所说的消息,他脑子一下懵了。他不敢相信,菜花真的被鲨鱼吞噬了。妻子出走毫无音讯,向东竟然不去寻找,只一味地坐等电话,这不大符合常理。小说到了这几章,感觉主角儿是个只顾自己仕途和面子的人。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