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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向东目光透过玻璃窗望着树丛里川流不息的燕子,触景生情,眼前又浮现出妻子菜花的身影。南方的燕子都飞回来了,菜花,你何时回到陵阳呀?
姚向东沉浸在痛苦思念的期盼中。
丁零零!丁零零!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姚向东像触了电似的,忽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伸出右手,急切地操起话筒:“喂!喂!喂!”
姚向东自从听到妻子菜花离家出走的消息后,跟电话机似乎特别有缘,也似乎跟电话机较上了劲。过去在办公室写文章时,写到激情处,就是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他也会无动于衷。他不想因为接了电话,而打断自己的思路。现在,只要一听到电话铃声响起来,他会浑身一惊,迅速地站起身,右手操起话筒,不等对方说话,会连说三个“喂”,而且语气很急促。
“你是办公室吗?”
“对呀!你是哪里?”
“我是陵阳酒厂。”
“噢!杏花。”
“杏花,有事吗?”
“姐夫,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姚向东心里烦着呢。这个时候他最想要接的电话是长途电话,最好是深圳打来的长途电话,最好是卫国打来的长途电话。他要知道菜花的消息。所有的事儿都悬在那里,他没法说话,他心里一点底儿没有,菜花到底在哪儿?菜花到底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要是真像信中说的那样,她不回来了,我姚向东,陵阳县的办公室主任,我怎么给组织解释,怎么对亲朋好友去说。此刻,从听筒里传来小姨子要与自己商量什么事情,姚向东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姚向东一想,杏花在会计室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那个陵阳酒厂的厂长姚大年,他知道杏花人长得有几分姿色,酒量又出奇地大,老是想把杏花往办公室调。这事儿姚向东一直不松口。厂里的办公室接待工作,客人的层次不一样。杏花一个山沟里出来的姑娘家,光凭酒量就能应付得下去?
姚向东心里有数。他从爱护杏花出发。杏花毕竟是自己的小姨子。要是在陵阳酒厂办公室做接待工作,闹出点什么事来,自己这个陵阳县办公室主任面子往哪儿放?再说,妻子菜花提醒过几次,丈母娘也关心这件事。特别是上次在家里,杏花露了一手,酒量大得吓人,把我这个姐夫都喝趴下了。到了陵阳酒厂办公室,那还得了。喝趴几个客商还算好,要是把人家客商喝出麻烦来,杏花怎么下得了台。丈母娘私下里提醒过向东,也私下里说过杏花。这一点向东心里有数。想到这里,向东也不问杏花商量什么事,对着话筒有些急:“杏花,还是调你去办公室那件事吧!你听姐夫说,办公室不适合你。姚大年他知道你能说会道,很亲和,特别是看中你那超常的酒量。但是姐夫提醒你……”
“姐夫,你听我说……”
“我告诉你,杏花。前些日子姚大年厂长又找了刘方明局长,让刘局长跟我说说。姚厂长还是想叫你去办公室。你听我的,暂时不去!”“姐夫,你听我说!”
“不说了!回家有空慢慢给你解释。”姚主任几次打断了杏花的话。正要挂电话,听筒里传来杏花十分着急的声音:“姐夫,你误会了。我不是跟你商量去办公室工作的事。这事儿我早就想通了。”
“那商量什么事?杏花你别急,慢慢说。”
“姐夫,你没有看报纸呀!最近,自学考试很热,我也想利用业余时间去参加自学考试。”
“好事呀!肯学习,才能有出息。杏花,我支持你!”
“姐夫,你帮我查查有关资料。关键是考什么专业,你要帮我把把关!”
“放心。我来问问教育局的杨局长。”
“谢谢姐夫!”
“谢什么。”姚向东一听杏花要参加自学考试,心里很高兴。青年人想学习,想进步,这是好事儿。现在全国都在改革开放,都在解放思想,杏花这小妹子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得多。赶潮流也是聪明的表现。
姚向东放下电话,心里又想到妻子菜花。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要是菜花知道自己的小妹妹要参加自学考试,要想去拿大学文凭,那该多高兴呀。菜花,你怎么能出走呢?你不能那么一条胡同走到底,光想到为我好,为我姚家好,你不欠我什么呀!倒是我姚向东,自从你和你父亲把我从天坑底部救了上来,我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此走上了顺畅的路儿。这应该感谢你钱菜花呀!
姚向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仍然打开玻璃台板上的文件夹,目光死死地盯着夹子里的红头文件,但心不在焉。他在沉思。虽然上午几个电话打乱了他的思绪,但这脑子里不一会儿还是翻腾着钱菜花的身影。他把已经梳理了几遍的思绪又慢慢地从头梳理。钱菜花的出走,是为我姚向东好。生了个丫头,她觉得对不起姚家,对不起我这个县里的大官儿。她产后留下了后遗症,家庭里正常的夫妻生活不能过。我姚向东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夜深人静的时候,菜花看得出来,我是拼命地压抑自己发自身体深处的强烈愿望。钱菜花知道我心里很痛苦。钱菜花出走,现在看来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她想得太简单了,她是给我腾位子,让我再续弦,把一切都解决了。对了,她在信中是这么说的。
想到这里,姚向东迅速拉开办公室左边的抽屉,拿出那封挂号信。他顺手将离婚协议书搁在一边,展开菜花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一字一句地认真读起来。
向东:你好!
自从我和父亲将你从天坑里救上来后,你一直在报恩,你认我父母为干爹干妈,你托关系让我重读高中,你帮我安排工作,帮我妹子杏花安排工作,最让我感动的是你以身相许,非要娶我。但现在看来,我没有这个福气。人都是有命的,我不能给你带来幸福。给你生了个丫头,让你在姚家无后;我身体有病,不能让你愉悦。我决定离开你,你的幸福才是我真正的幸福!你身边的好女人很多:徐凤霞、吴景燕……我希望你重新选一个终身伴侣。我已经去了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一个宁静秀丽的地方。你的结婚之时就是我们重新见面之日。不要找我,你们找不到。忘了我吧,向东!
菜花姚向东一字一句地读,一字一句地想,泪水湿润了眼眶。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流出来,沿着脸腮缓缓往下巴颏淌去,又一滴一滴地落到了文件纸上。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擦拭着脸腮和眼角的泪水,心里紧张起来。这封信言语不多,但令向东感动不已,又似乎话中有话。第一次拿到这封信,心里乱得像一团乱麻,只读了大概意思。反正菜花患了中度抑郁症,反正菜花心胸开阔,处处为我姚向东着想。但今天再读这封信,姚向东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姚向东又说不出来。感恩,感恩,自己是这么去做的。英雄救美人,美人对英雄以身相许,这是佳话。这些故事一直被人们赞颂。美人救了少男,或者就是美女救帅男吧,自己对美人以身相许,这也没有错。但自己是大学生,是县城里不大不小的官儿,是县里主要领导身边的红人。自己有权力,有关系,能办许多事,这也许已经给门不当、户不对的钱菜花构成了不少无形的压力。只是这种无形的压力始终压在钱菜花的心里。而且这种无形的压力随着自己仕途的顺畅、权力的上升,对钱菜花的压力越来越大。自己只是沉浸在权力的甜蜜中,沉浸在顺畅地办事儿的愉悦中。自己想到的是对妻子救命之恩的感激。难怪,在与菜花的恋爱中,应该说的是谈不上两人之恋。在自己对菜花的竭力求爱中,自己想的是感恩,其实是一种施舍。菜花心中始终应该是这个感受,但我姚向东从来没有这个感觉,看来这是我最大的失误。说到底,自己有责任。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什么其他事儿,总要为别人去想想,这一点我没有做到。自己向菜花求爱,或者有意无意地向菜花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时,菜花总是回避,总是拒绝,总是拿“门不当,户不对”来推辞,但我姚向东从来没有从菜花的角度着想。
结婚了,菜花如果一切顺利,也许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过下去。偏偏老天爷不公平呀。菜花生了个丫头,又落下了后遗症,正常的夫妻生活不能过,菜花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只要用心去想,我姚向东应该想得到。但我姚向东没有去想,无动于衷。她钱菜花就会越想越多,就会朝死胡同里去想。慢慢地精神会崩溃。钱菜花是个为别人着想的人,她的自责感就越来越强烈。
想到这里,姚向东大吃一惊,又从办公桌上拿起钱菜花写给自己的信,认真地从头读起来,一边读一边琢磨。
【编者按】接到杏花的电话,心烦的向东误以为她仍然要说是否去办公室,便强行打断杏花,告诉她做人做事的大道理。及至听清杏花预备自学考试,一边为她出谋划策,一边又想起了妻子。再次阅读菜花来信,向东终于明白了菜花出走的理由:菜花与向东地位、学识的不对等,导致菜花始终生活在感恩与愧疚中。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