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向东洗漱完毕，跟丈母娘打招呼，顺便从丈母娘手里接过奶瓶说：“妈！辛苦你了！我来洗奶瓶。”

　　胡少香大着嗓门喊道：“杏花，你来一下。”

　　“来啦！”杏花从厨房几步来到房间，看见姐夫手里拿着霞霞刚喝完的奶瓶，惊讶地问：“姐夫，你不是去陪客吗？怎么还没有走？”

　　“我给霞霞洗完奶瓶就走。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姚向东说完一脚跨出房门，要往厨房间去。

　　胡少香着急地对杏花说：“还不赶快去洗奶瓶。”

　　杏花嘴里应答着，一手从向东手里拽过奶瓶说：“姐夫，你快去吧！工作耽误不得。姐要是在家，也不会让你洗奶瓶耽误工作。”

　　听到杏花提到妻子菜花，向东的心里一愣，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挂得更高。姚向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但脸上仍然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从丈母娘手里抱起霞霞，轻轻地抖了抖，目光凝视着霞霞那稚嫩天真的脸庞，微微地笑笑：“霞霞听话！霞霞听话！”

　　霞霞盯着向东看，脸腮上浮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姚向东没有再说话，把霞霞递到丈母娘手里说了声“我去啦”，大步跨出房门，拎起沙发上的公文包，走出家门。

　　早上在贵宾楼陪客商吃过早餐，姚向东赶紧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一夜没睡好觉，此刻，姚向东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好像喝了一场大酒之后睡了一天，酒虽然是消了，脑子里仍然乱糟糟的。妻子菜花提出要离开自己，连离婚协议书都签了字。菜花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为了自己爱的人一生的幸福，说离开就离开了，这让姚向东有点措手不及。妻子离家出走，这对姚向东是件天大的事儿。姚向东的心里半点儿也平静不下来。这几天，他除了拼命地工作，就是守在办公室。

　　他坐在椅子上，面前摆放的是文件，目光盯着的是桌上那部黑色胶木的拨号电话机。

　　姚向东知道，卫国已经专门为寻找菜花买了一部大哥大，卫国和桃花正在深圳四处找菜花。卫国这部移动电话，随时会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来。

　　此刻，姚向东满脑子是菜花的身影。他希望电话铃声响起来，希望卫国把电话打进来，更希望听到找到菜花的好消息。

　　姚向东现在是个大忙人。他刚坐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倒杯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姚向东心里一激动，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生起来。昨晚刚与卫国通过电话，现在要是卫国把电话打过来，肯定是菜花出走有好消息了。说不定昨晚菜花又回到了桃花家里了。要不然卫国不会这么早把电话打过来。姚向东往深处想，心里一愣，竟然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顺手抓起听筒，将听筒贴到腮边，高着嗓门：“喂！哪里？”

　　“松林村。”

　　“松林村？”

　　“对呀！你是姚主任吧？”

　　“我是姚主任。”

　　“我是张升财呀！”

　　“张总，你好！请讲。”

　　“我今天到陵阳酒家工地上来了。这里离机关大院不远，我一会儿去你办公室汇报一下。”

　　“急吗？”姚向东听到电话不是卫国打来的，心里有些失望。但张升财的电话也很重要。张升财与自己的恩人朱红旗支书原来有很大的怨恨，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山城陵阳，吹进山沟沟里，经济发展了，人的思想也渐渐地变了。张升财认识到自己过去做的那些错事，主动给朱支书请罪，请朱红旗原谅。朱红旗度量大，慢慢地原谅了张升财。因为当年朱红旗与菜花的父亲钱正南是至交，朱红旗的大儿子朱爱国与菜花是青梅竹马，朱爱国一直暗恋着菜花，又因为“文革”后，张升财在松江镇上开了猪三酒馆，也就是这猪三酒馆闹出了朱爱国醉酒调戏菜花的事儿。这些事儿姚向东听到不少，但毕竟不是当事人。后来朱爱国醉酒调戏菜花这件事，姚向东做了些协调工作，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张升财当时的不道德行径。对张升财，姚向东心里一直没有好感。这到后来听说张升财这人对以前做过的对不起朱红旗家的事情痛哭流涕，到朱红旗家门口长跪不起，直到朱红旗一家原谅了他。这些都是后来听说的。姚向东作为局外人，本着一个理儿：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当年“文革”中斗来斗去的，不知多少人家之间发生了多少冤仇。现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得大地生机勃勃，人们向前看，这是好事。所以，上次朱红旗找到自己，说陵阳大道拓宽改造，张升财希望能找块地方建个陵阳酒家。姚向东当时想，陵阳大道拓宽，两边的街面要繁荣，需要招商，这是件好事。再说，当年自己掉进天坑里后，是朱红旗支书发动松林村的几十个猎手去坑底寻找。从这点来说，朱红旗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再说，当年朱红旗的大儿子朱爱国与菜花可是青梅竹马，虽然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但这层关系还在。何况，朱红旗的二儿子跟自己的小姨子桃花成了一对儿。朱红旗开了口，自己肯定要全力以赴。虽然自己想到当年张升财在猪三酒馆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但张升财当时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想不到会给朱红旗支书致命的打击。好在张升财自己闯下了大祸，他自己认识到了。他内疚，他认错，得到朱红旗支书的原谅。既然朱红旗原谅了张升财，姚向东当然没有话说。上次，已经帮他们联系落实了一块地方。两年下来，一切都顺利。现在，张升财要来汇报，正好听一下陵阳酒店的进展情况。姚向东知道，陵阳大道拓宽是县委县政府招商引资的一项大举措。陵阳大道是陵阳县的门脸。客商到了陵阳，看到陵阳这么气派的大街，兜里的钱就会心甘情愿地往外掏。要是不拓宽，还像以前那样破破烂烂的，谁看得起陵阳。所以，当时陵阳大道拓宽就定了街道两边要建十大建筑。现在十大建筑项目全部落实，有的建筑已经建到三四层了。光有十大建筑这十朵大红花不行，还得绿叶衬托。后来，对街面进行了大规模的招商。当时，县里还是解放思想的，自建、合建、土地出让给客商建店铺、酒楼等服务性设施，多措并举。张升财的陵阳酒店也算是一个小项目。姚向东顶头上司分管拓宽改造的张立仁总指挥知道这个项目是姚向东推荐的。姚向东心里明白，这个项目一定要做好。还有一年半时间，陵阳大道拓宽改造工程竣工，十大建筑项目要向建国四十周年献礼，张升财的陵阳酒店虽不是十大建筑，但也不能拖后腿。想到这里，姚向东本来想推一推接待张升财，毕竟菜花出走的事儿压在心里特别烦，再说，他在等电话，希望等来菜花找到的好消息。但转念一想，工作不能耽误呀。菜花出走还不是为了我向东？我要是把工作丢到一边，这不是更对不起菜花吗？姚向东赶紧对着话筒大声问：“张总，朱支书一起来？”

　　“我一个人来。来看看你主任。朱红旗老支书家里有点儿事，他说给你打电话的。”话筒里传来张升财有点着急的声音。

　　姚向东理解，张升财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知道这些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虽然早已化解了，但对张升财来说，心里总会有些纠结和担忧。

　　姚向东撒了个谎，对着话筒说：“张总，朱支书打电话来了！你一个人来一样欢迎。我在办公室等你！”

　　“我一会儿就到！谢谢主任！”话筒里传来张升财感激的声音。

　　“等你。”姚向东放下话筒，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姚向东接了张升财的电话，不知怎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些。他的大脑像换了个频道似的。现在姚向东知道，自己只要想到菜花，就像掉了魂似的。看来，这脑子里的频道也得换换。卫国、桃花正在深圳想方设法去找，自己在这千里之外再着急又有什么用。这事儿又告不得人，只能闷在心里等几天。姚向东想到妻子菜花的中度抑郁症，心里一惊。菜花不就是想得太多了嘛！她钻进了一条死胡同里。要不，怎么会离家出走呢！

　　自己可不能重蹈覆辙，自己得把脑子换换。等电话，等消息，但不能等工作。这样萎靡不振下去，会把工作耽误了。耽误了工作，怎么对得起菜花一片好心呢！她想得太多了，她要让我有后，她要让我有男人的幸福，她要让我工作上更顺利，她选择了出走。她想到死胡同里去了，难道就没有别的路走了吗？但是，现在说不上话呀，见不到菜花，什么话什么事只能暂时闷在心里。闷归闷，但不能一根筋，当前对我姚向东来说，我要对得起菜花，把我的工作做好！等找到菜花后，好理直气壮地跟菜花说。

　　咚咚咚，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姚向东站起身，朝办公室门口望去。

　　门被轻轻推开，张升财站在门口，朝向东笑笑说：“早就要来看你了！这不，一直忙着陵阳酒店基建的事，抽不开空。”

　　姚向东朝张升财迎过去。张升财右手拎着一只扎着红绳子的化肥袋子，沉甸甸的，朝姚向东大步走过来说：“姚主任，给你添麻烦了！”姚向东握住张升财的左手，晃了晃，目光盯着张升财右手拎着的化肥袋子说：“张总，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呀！”

　　“没什么好东西。山里的春笋，你们尝尝鲜！”张升财轻描淡写地说着，把化肥袋子往墙旮旯一摆，拍拍手上的灰尘。

　　姚向东这些年也慢慢地适应了这种见面送礼的俗套。虽然礼有大小，但不外乎土特产，最多是香烟老酒。去了两趟香港招商，他也见识不少场面，似乎空着手拜会，心里不太顺畅。也许这就是解放思想吧！吃饭、喝酒、送礼，这好像是招商引资，拜会领导的一些程序，还真有点儿格式化了。姚向东慢慢地有些适应了，思想上也有些想通了。也许人情有往来，否则哪来的人情，没有人情关系，到哪儿去招商。现在，姚向东手里有些小权，送礼的人多了。他把这些礼品选些好东西再送给上级领导，送给客商，当然自己家里也变得方便多了。

　　姚向东慢慢地适应了，心也慢慢地安静下来。

　　姚向东朝办公桌前的椅子一指，请张升财坐下后，他亲手给张升财倒了一杯水，摆到张总面前说：“张总，两家合作还好吧！”

　　“好！好！有你和张县长关照，进展得很顺利！”张升财满脸笑容，感激不已。

　　“这也是创新，也是解放思想。”姚向东走到自己椅子旁，坐下来，扳起了指头，“张总，林业局的仓库拆迁，他们没有钱建楼房。

　　要是给了他们拆迁费，用不了几年会用光。你张总筹钱，在仓库上盖座五层小楼，按酒店标准设计。你建成装潢后，每年给林业局交房租，你开你的酒店。对了，租用期是三十年吧？”

　　“对！三十年。”

　　“租金怎么付？”

　　“头十年租金每年标准不变，从第十一年起租金按比例增加。”

　　“这样比较合理。”

　　“很公道！对了！朱支书帮忙出了不少点子！”

　　“朱红旗脑子活络，处理关系很有经验。用现在好时髦的话，会公关。”

　　“我准备聘请他当酒店副总，他拒绝了，你有时间帮我做做老支书朱红旗的工作。就当帮我一把！”

　　“我会说说。”说到这里，姚向东又扳起了指头，“林业局有了固定收益，你张总有了一个现代化的酒楼，我们陵阳大道上也有面子，还给我们县财政缴税，这是多赢！”

　　“听你这么一说，真是多赢！我原来以为这是双赢！”

　　“怎么是双赢呢！你就想到你，想到林业局，还有政府的财政收益呢，还有人民群众吃饭方便呀！还有陵阳大道上的面子……”

　　“多赢！多赢！”张升财连连点头，一脸开心的样子。

　　张升财来到办公室，对姚向东来说是打了个扯。姚向东想到陵阳大道拓宽工程正在迅速展开，心里也舒畅了些。

　　丁零零！丁零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

　　张升财一听，赶紧站起身，往办公室门口走，边走边说：“谢谢姚主任，改日再会！”

　　“吃完饭再走！”姚向东嘴上留饭，心里已经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响得心烦意乱。这几天，他最盼望听到电话铃声，又害怕听到电话铃响起来。他朝走出办公室门的张升财摆摆手，急切地操起话筒，连说了三个字：“喂！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