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天已大亮。
从丈母娘房间里传来霞霞的哭声,哭声中夹着不太清楚的霞霞要妈妈的叫声。姚向东知道,霞霞又在想妈妈了。霞霞不到一周岁,这么大的婴儿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但似乎心里特别明白,总是牙牙地想说,但说的话没人听得懂,家里人心里都约定俗成似的,知道霞霞心里在想什么。菜花已经离家去深圳快二十天了。一个不到一周岁的婴儿,突然离开妈妈,她哭,她叫,她喊,当然是希望妈妈来到身边。这是天性。胡少香望着小外孙女霞霞,早早地起床。她有经验。
胡少香披上衣服,一边给霞霞穿衣服,一边朝正在起床的杏花说:“杏花,快点起来。”
“知道。”杏花一边穿衣裳,一边点点头说,“妈,我先去给霞霞冲杯奶粉。”
“算你有眼头见识。”胡少香一边给霞霞穿裤子,一边嗔怪地自语,“这个菜花,去深圳时间不短了,怎么还不回来呀?”
杏花穿好衣服,下了床,走到霞霞眼前,用手轻柔地拍了拍霞霞胖嘟嘟的小脸蛋道:“霞霞听话,妈过几天就回来了。乖!我去冲奶粉!”说完,朝母亲笑笑:“深圳是个好地方,听说那边可热闹了!桃花在那边混得不错,肯定会留姐多住些日子!”
“杏花,你快去冲奶粉。这孩子想妈,肚子肯定也饿了!”胡少香说着,麻利地帮霞霞套上红色的毛线衣外套,声音有些低,但听话有些急,“一会儿吃早饭我来问问向东。”
杏花心里明白,霞霞不到一周岁,什么话也听不懂,尿呀屎呀经常会拉到身上床垫子上,母亲打理起来特别费劲。虽然自己也帮着母亲一些小忙,但是,自己白天上班。会计室的工作倒是按时上下班,但陵阳酒厂的厂长姚大年知道自己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姚向东的小姨子,又知道自己的酒量了得。这个姚大年老是想把自己调到酒厂办公室去,但是姐夫觉得不妥,当然,也不知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一直不松口把自己调到酒厂办公室去工作。姚厂长没有办法,但有了重要客人,他会派人来会计室通知,请她去办公室帮忙接待客商。说是去办公室帮忙接待客商,其实就是一个任务,把客商喝好,把不老实的客商喝好。自己虽然是县里领导红人姚向东的小姨子,但姚厂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个面子不能不给。自己是会计室编制,但常常出现在办公室招待客商的酒桌上。一周有个两三次陪客,晚上回到家,醉醺醺的,一点儿也帮不了母亲的忙。霞霞这个年龄不好带,真是难为母亲了。菜花在家里,几个人都凑着忙。现在菜花去深圳了,自己时不时地要去办公室陪客商喝上几杯。真是喝上几杯倒也算了,但是,这些各地来的进酒客商,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不拿出点真功夫跟这些客商拼上大杯,他们不会老实。但这一拼不要紧,自己酒量大不会醉,时间拼没了。每次回到家,妈妈早已陪霞霞睡了。
妈妈累了。菜花走了这些日子,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酒厂里来进货的客商特别多,自己基本上帮不了母亲带霞霞的忙。听到母亲说,早上要向姐夫打听菜花回陵阳的日子。杏花听了,心里想,姐夫也不容易,他可是陵阳县里的办公室主任,是个实实在在的大主任。
三天两头陪客。母亲要是问他菜花什么时候回陵阳,他肯定知道母亲问这话的意思,怎么办呀?姐夫他没办法。菜花去深圳了,去深圳是去散散心,是去请那里的专家看看病。要是姐夫打电话去催,姐姐菜花的病还没有看好怎么办呀。再说了,杏花知道,菜花的身体不好,但究竟有多严重,向东姐夫也不便告诉丈母娘。他是怕丈母娘担心。
想到这里,杏花眉头一皱,心生一计编了个话说:“妈,你不用问姐夫了。我听姐夫提过这事。菜花到深圳后很开心,桃花姐对菜花很关心。卫国在深圳那边关系多,路子广,找了不少专家医生给菜花看病。现在菜花姐的病好多了,心情也愉快多了。妈,你就放心吧!不要催姐夫!”
“好!好!好!”母亲瞅了杏花一眼,自言自语,“你一个会计,也三天两头陪客。”
“放心!我不是有特长嘛!”杏花调皮地一笑。
“特长,喝酒!”胡少香挺认真地朝杏花瞅了一眼说,“杏花,我提醒你,你又不是办公室的人,不要老去办公室凑热闹。”
“知道。”杏花去厨房快速地冲了一杯奶粉,拿回房间,递到胡少香手里说,“妈!我知道!但那个姚厂长老是喊我去。我这酒量你知道……”
“我才不知道你这酒量!家里人都没有你这酒量,跟个大酒缸似的!想不到,鬼使神差似的,竟然找了份工作在酒厂!”胡少香说着说着,忍不住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胡少香接过杏花手中的奶瓶,认真地说,“杏花,你一个大姑娘家,不要老是喝得醉醺醺的。我找个时间,跟向东说说。让向东给姚厂长打个招呼,不要老是喊你去陪客商。”
“你就别说了!姚厂长一直想把我往办公室调,姐夫不同意。我现在也想通了,光靠自己的酒量,这算什么本事。我也是个高中毕业生,我还想上学,多学点知识。今后,没有知识到哪儿都吃不开。”
杏花在一旁逗霞霞,朝母亲笑笑说。
“上大学是不行了。你考过,没考上。多做点儿实实在在的事。会计当好了也不简单呀!”胡少香把奶瓶凑到霞霞嘴唇上,朝杏花望望轻松地说道。
“上大学行!上大学的路多了。电大可以,自学考试也可以,不脱产学习也能拿到大学文凭。”杏花挺自信地对母亲说。
母亲听了,心里很高兴。当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子女好呀。虽然生了三个姑娘,但胡少香惯着自己的三个姑娘。三个姑娘都长得很美。三个姑娘三朵花,胡少香心里一直很开心。当年,自己的丈夫钱正南和大姑娘钱菜花意外地从龙山天坑底下救起了一个小伙子姚向东,姚向东做了钱正南和胡少香的干儿子,真是天上掉下个干儿子。
胡少香生了三朵金花,一下子冒出个干儿子,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后来,姚向东参加高考,上了大学。胡少香总是骄傲地说,四个子女,有了一个大学生。菜花高考落榜,胡少香不气,心里想,四个子女有一个上大学的不错了。松林村这么大,有几个考上大学的。
再说姑娘家考上大学,更是凤毛麟角的事。考得上是春天山坡上的竹笋——冒尖了,考不上也不丢面子。后来,桃花去深圳打工,杏花又高考落榜,但胡少香心里想得开。做母亲的,谁不望子成龙呀,想归想,只能想在心里。现在听到杏花说,她也想考大学,想读书。胡少香一听,心里喜滋滋的。她想起了山里人的一句话:跟着龙能成凤,跟着老鼠能钻洞。看来,杏花到姐夫家里来,姐夫的影响不小的。她姐夫可是大学生,在陵阳又吃得开,杏花这姑娘聪明活络,也跟姐夫学到了不少东西。能想上大学这就好。走什么路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像她姐夫肚子里有墨水,重要的是能拿到大学的文凭。有了知识,在这社会上做什么事儿都能做出点样子来。改革了,开放了,跟过去不一样了。过去靠推荐,现在靠自己努力。想到这里,胡少香提醒杏花:“杏花,上大学的事儿我不懂,但这是件好事。你多跟你姐夫向东商量!至于霞霞的事儿,我管,你们都放心。”
“知道。我正想找个时间听听姐夫的意思。”说到这里,杏花想起昨晚姐夫的脸色不好看,担心姐夫病了,她想过几天等姐夫心情好些,或者等菜花回来后再跟姐夫说。想到这里,杏花清了清嗓子,对母亲说:“妈!这事儿不急。现在政策多了,上大学的路子广了。我想好了,会请姐夫帮我参谋,听听姐夫的意见。”
“这就对了!”胡少香说着,朝厨房方向一指说,“快去做早饭吧!你姐夫下班没准儿,上班也难说。早饭早一点弄好,别让姐夫空肚子上班。”
“好嘞!”杏花见妈高兴,心情舒畅起来。想起刚才说到上大学的事儿,母亲一脸开心的样子,杏花心情很愉悦。到了城里工作这一两年,杏花看得多了,也成熟多了。尤其是生活在姐姐姐夫家里,什么事儿心里也看明白多了。城里人生活不容易,城里的这些当着官儿的人更不容易。光陪客这一项就不是一般人能应付得了的。何况,做什么事儿都得有两下子。姐夫向东有权。刚进城里到陵阳酒厂当会计,自己开心不已。终于从大山沟里走出来了。这全是托姐夫的福,自己很感恩姐夫,更从心里崇拜姐夫。现在看看姐夫不容易,他是大学生。不但是大学生,他还是大笔杆子。不但是大笔杆子,他还是一个吃苦耐劳的人。你说这办公室主任,在外人眼里都羡慕不已,其实,姐夫是累得不轻。好在姐夫有水平,得心应手,应付自如。但也常常有不开心的日子。杏花觉得姐夫这两天就像是有心事,或者身体不太舒服。自己是个小姨子,姐姐菜花又到深圳去了,自己也不太好过细地打听,也不知道怎么去做,但杏花想得很简单,肯定是工作上有难处了。虽然姐夫是个大学生,是个大笔杆子,但肚子里的墨水也有不够用的地方。这很自然呀。杏花想到了学知识。这些日子,杏花天天看报纸。听说国家已经开放自学考试了。在职学习,一门一门地考,把所有的学科考完了,只要能通过,就能拿到大学文凭。杏花心里下了决心,她要试一试。她不能靠酒量去做事。她要向姐夫学习,拿大学文凭,将来靠自己的本事去做事,去做大事。
杏花在厨房里忙早餐,心里乐滋滋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姚向东听到丈母娘房间里传来霞霞的哭声,赶紧一骨碌坐起来。
他抬起双手,使劲地在额头两边的太阳穴揉揉。一夜想着妻子菜花,一夜难以入眠。天快亮的时候,好不容易迷糊一下,远处山沟沟里大公鸡叫了,窗外,杉树林子里的鸟雀已经嚷成了一片。现在听到霞霞的哭声,他知道霞霞想妈妈了,姚向东心里正急着呢,菜花,你在哪儿呀?霞霞想你呢!我更想你了呀!姚向东头脑昏昏沉沉,目光朝玻璃窗看看,淡淡的霞光已经把房间的玻璃窗抹上了淡淡的红色。
姚向东赶紧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朝丈母娘房间喊道:“妈!要泡牛奶粉吗?”
“不要。杏花已泡好了!”胡少香大着嗓门应答。
“霞霞哭闹,给妈添麻烦了。”姚向东说着,走到丈母娘房门口看了一眼正在喝奶的霞霞说:“霞霞,你好呀!”
霞霞抬起头,望了一眼姚向东,小嘴嘟嘟地吸吮着奶瓶嘴儿,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姚向东的心放了下来。
姚向东想起早上还要陪香港来的一批客商吃早饭,朝厨房走过去。见到杏花,抱歉地说:“杏花,今天早上不在家吃早饭!你和妈一起吃。”
“陪客商?”杏花抬头瞅了一眼向东,她见向东一脸的疲倦,心疼地说,“早饭也要陪呀?”
“没办法。”姚向东声音不高,无可奈何地说。其实,姚向东心里藏着妻子离家出走那么大的事儿,加上一夜未眠,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去吧,放心,家里有妈呢!”杏花不知道姚向东想着那么大的事儿,以为向东身体不舒服,提醒说,“身体不舒服,让部下去呀!”
“没事!”姚向东到卫生间洗漱去了。
杏花望望卫生间,心里莫名其妙地担起了心思。
【编者按】向东是在女儿的哭声中起床的。霞霞开始咿咿呀呀地说话了,虽然她的婴儿语言无人能懂,可向东觉得那是女儿在喊妈妈回家,想到这些,他更是心焦难捱。岳母与杏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长里短的事,一边给霞霞冲泡奶粉。一夜未眠的向东,早饭都不吃就无精打采地预备上班。机灵的杏花觉得姐夫有点不对劲。难道杏花看出端倪了?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