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出走，给姚向东的精神打击太大了。这两天，姚向东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整天魂不守舍。心理负担这么重，整个人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虽然姚向东没有把菜花出走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但是心里知道，纸包不住火，时间一长，就是霞霞也瞒不住。脸上是人的心理反应的“晴雨表”。第一天晚上回家，姚向东知道自己脸上那丧魂落魄的表情，不可能掩饰得住。于是急中生智，找出办公室里徐江风送的两瓶茅台酒，一口气饿肚子喝了二三两，脸上红通通的，回到家真是一个醉汉似的。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的角色，三天两头陪客户喝酒很正常的事儿，丈母娘、小姨子一点儿异样也没有看出来。第一晚家里这一关算是搪塞过去了。今天晚上没有陪客，也没有在办公室补上几两酒，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心里沉重，脸上就显得忧伤的样子。姚向东脸色发白发黄，在灯光映照下，一副典型的病态。手脚发凉，这是心里紧张。下班后，在办公室与卫国和桃花通了电话。打卫国电话时，心里盼着能听到找到菜花的好消息。卫国的电话让向东很失望。

　　虽然卫国桃花奔波了一天，但是奔波一天并没有发现菜花的踪影。虽然卫国桃花在寻找中想了不少办法，但能不能迅速找到菜花还是一个未知数，找到菜花什么话都好说，找不到菜花什么事儿都说不清楚。

　　向东心里明白，自己现在的角色。自己现在是陵阳县政府办公室的一把手，是县委书记县长的大红人。县委县政府让自己招商引资，让自己参加陵阳大道的拓宽工程协调工作，这是对自己的高度信任，也是对自己的考验。机关大大小小的科级以上干部上千人，每双眼睛都羡慕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谁能说得清这千百双眼睛里有多少嫉妒的目光。如果听到妻子菜花主动提出要协议离婚离开我这个陵阳县的大红人，如果听到我的妻子菜花已经在深圳出走了，一点音信也没有，整个县城不炸锅才怪呢！怎么解释？不见菜花的人，姚向东就是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想到这里，姚向东不寒而栗。

　　姚向东早早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事儿，又不能对亲朋好友说，也不能告诉组织。特别是今晚刚走到自家楼梯上时，听到霞霞的揪心的要妈妈的哭声，姚向东的心都碎了。

　　姚向东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姚向东最难受的是这股无形巨大的压力憋在心里，不能释放出来。

　　至少暂时不能跟家里人外头人说。姚向东只能把所有的压力埋藏在心里。他只能装，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人装可以，但装得天衣无缝是很难做到的。今晚，丈母娘从自己手里接过霞霞时，无意间碰到自己冰凉的手，丈母娘马上想到女婿是不是生病了。杏花看到自己姐夫脸色发黄发白，也以为姐夫生病了。姚向东只能说假话搪塞过去。但一天两天可以，自己的心理压力总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姚向东担着心思，只能在床上翻烧饼。

　　夜很深了。

　　起风了。夜风吹着窗边的竹枝发出沙沙沙的声响。玻璃窗上的竹枝树影隐隐地晃动着。不一会儿，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姚向东躺在床上，房间里黑乎乎的，但玻璃窗在室外路灯光的映照下，幻灯片似的晃动着树枝竹影。他目光盯着玻璃窗上的淡淡的影子，听着窗外的夜雨像打开的花洒，淋在枝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心里越发惆怅不已。菜花，你在哪里？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为我好，可你为什么用这种过激的方法呢，为什么非要选择离家出走这条路呢？你知道，要是你真的杳无音信的话，我怎么面对亲朋好友，我怎么面对组织，再说，我们的小姑娘霞霞她不能没有妈妈呀。菜花，你知道我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吗？姚向东想到这里，突然一惊，他为自己一时出现的怨气感到自责。怎么能怪妻子菜花呢？她生孩子剖宫产留下产后后遗症。她现在是中度抑郁症患者。她一时出走是情有可原的呀！自己怎么能怪她呢。但愿老天爷保佑菜花，千万不能寻短见。菜花是自己680的恩人，菜花更是个大好人。想到这里，姚向东下定决心，天大的压力自己都要扛着。自己的恩人，自己的爱人为了我向东的幸福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不管她是不是因患抑郁症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自己都应该理解她。但愿卫国桃花能尽快找到菜花。只要菜花回到陵阳来，自己就是工作再忙，也要腾出时间来陪伴她，帮助她化解心中的郁闷，让她从痴迷只信命运的一条路上走出来。爱人，爱人，就是要爱自己的人。姚向东甚至在心里下决心，哪怕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不当了，只要妻子菜花能回到家里来。

　　听着窗外的沙沙沙的夜雨发出的声响，姚向东想起了唐代杜甫的《春夜喜雨》中的诗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云湿处，花重锦官城。

　　姚向东想起自己现在巨大的心理压力，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反复地吟诵着杜甫的这首诗。他从诗的字面上解读，仿佛看到希望。这是一场好雨，预示着菜花的出走总会回来，是一场虚惊。只要菜花回到家里来，自己会放下一切，润物细无声地疏导菜花郁闷的心症，让她心情舒畅起来，让她从抑郁的阴影里走出来。“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一定会看到光亮。不但会看到光亮，而且会阳光灿烂，鸟语花香，花团锦簇。此刻的姚向东对爱情充满了期盼，此刻的姚向东对爱情是信誓旦旦。

　　雨渐渐小了。

　　但雨还在下。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雨声透过窗户缝隙透进寂静的房间里。

　　姚向东听起来像办公室墙上的壁钟发出的声响。

　　姚向东不能入睡，仍然在床上翻烧饼。他思绪飞旋，想到很多很多。读大学期间，他读过不少描写爱情的小说和诗歌，想想自己与妻子菜花传奇般的爱的结合，想想目前自己的处境，他感慨万分。许多经典的爱情诗句，许多富有哲理的爱情诗章在自己脑海里闪烁。姚向东回忆着那些还留在自己脑子里的美丽的诗章，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去实践，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实践。现在妻子菜花突然提出协议离婚，突然离家出走，姚向东心里茫然，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定力，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前景。也许，爱情本身就像天上的朝霞，天上的彩虹，它是变幻着的。

　　应该是子夜时分。

　　陵阳城西部的松阳造纸厂传来低沉的放气声。呜——呜——呜——的放气的沉闷声响整个陵阳城的角角落落都能听到。松江上的夜航轮船轮机的突突突声响与造纸厂的放气声交织在一起，在姚向东耳畔缭绕。

　　想到菜花，姚向东无法入睡。他想到不知谁说过一句经典的名言：给我一个承诺，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站在这里等着你！菜花，你给我这个承诺吗？姚向东似乎在等着菜花的回答，他要下决心。其实，姚向东不需要等着菜花的回答，他在等着菜花回来。但姚向东不知他能等多久。突然，姚向东想起前天菜花给自己的来信中说到我姚向东身边好女人很多，说到了徐凤霞、吴景燕……我是这样的人吗？

　　姚向东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很快明白，自己的妻子说到徐凤霞、吴景燕绝对不是吃醋，她这是在善意地提醒自己，走自己的路，说到底，妻子菜花这是为我好。菜花是个善良质朴的好女人。但爱情是甜蜜的，爱情的路又是曲折的。

　　姚向东记不得哪位作者，哪本书上写的，但他记得大概的意思。

　　他竭力地回忆着：你遇上一个人，你爱他多一点，那么，你始终会失去他。然后，你遇上另一个，他爱你多一点，那么你早晚会离开他。直到有一天，你遇到一个人，你们彼此相爱。终于明白，所有的寻觅，也有一个过程。过去在天涯，而今在咫尺。

　　如果，所有的伤痕都能够痊愈。如果，所有的真心都能够换来真意。如果，所有的相信都能够坚持。如果，所有的情感都能够完美。如果，依然能相遇在某座城。单纯的微笑，微微的幸福，肆意地拥抱，该多好！可是真的只是如果。

　　姚向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姚向东闭紧眼睛，想强迫自己迷糊一下，哪怕只是迷糊一会儿。

　　因为他似乎知道如果只是如果，但明天的工作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不想让自己疲惫的神态出现在大家面前。

　　但姚向东脑子里就像一台飞上空中的飞机上的涡轮发动机。发动机的涡轮在飞速地旋转，一点儿停不下来。那些爱情的经典词句交替在眼前显现：爱，直至成伤，之后就是永远，对不起，即使你感觉不到我。

　　爱情是一朵生长在悬崖峭壁边缘上的鲜花，想摘取就必须要有勇气。

　　爱是一种需要不断被人证明的虚妄，就像烟花需要被点燃才能看到辉煌一样。

　　生命里有很多定数，在未曾预料的时候就已摆好了局。

　　生命是从自己的眼泪中开始，在别人的眼泪中结束。这中间的过程叫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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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向东脑海里翻腾着爱的波浪，眼眶里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来，顺着脸淌到枕巾上。枕巾洇湿了烧饼大一块。

　　风停了。

　　雨也停了。

　　夜似乎不那么黑暗。姚向东擦擦眼角的泪水，想想这些爱情的经典名句，好像心里明白了一些什么哲理。也许每个人都有命运，不管真的假的，不管你信与不信，但爱情的道路不平坦。它会实实在在地展示在你面前。姚向东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松江东岸山洼里村庄上传来一声公鸡的鸣叫，附近村舍里的公鸡随声附和。它们嘶哑的啼声穿过鸡窝的砖壁，越过山林，飞过松江，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到机关大院的上空。

　　鸡鸣声把姚向东从迷糊的梦乡中吵醒。姚向东翻了个身，看看窗外还是茫茫的夜色，又微微地闭上眼睛。

　　姚向东想到第二天的繁重工作，强迫自己入睡。但想到菜花出走一点信息也没有，他无法睡着，只能把身体一会儿倾向左边，一会儿倾向右边。姚向东睡不着，索性从铺上爬起来，走到窗边，轻轻地拉开窗纱。窗外的天空不知不觉中泛起了鱼肚白色，星星也慢慢地消失了，只有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西边的天空中。

　　窗外，姚向东听到鸟儿叽叽地叫响了。起初是鸟儿怯生生的叫声从杉树树叶丛中传进房里。鸟儿的鸣叫声渐渐大了，叽叽喳喳闹成一片，枝枝叶叶间都响彻颤动的、喜悦的欢唱。

　　玻璃窗明亮起来。

　　姚向东感到天已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