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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向东有意晚下班,跟远在深圳的卫国通了电话。从电话中,姚向东听得出来,卫国和桃花很着急。他们为找菜花,真是不惜一切代价。他们拿出几万元专门购了一台大哥大;他们丢下手头的项目,到深圳菜花留条说的宁静秀丽的地方去找;他们动用各种方法千方百计打听近期失踪人员案件情况。根据种种迹象表明菜花很有可能去了寺庙和尼姑庵。他们一家一家去找,去打听。一天过去了,菜花的消息一点也没有。
姚向东与卫国通完电话,忧伤不已。菜花上周还好好地与自己通了长途电话,现在说没就没了。虽然从信中分析,她这是为了别人,说直白点,就是为了姚向东的幸福,选择了离开,很可能是到尼姑庵出家剃度当尼姑去了。但去了哪家尼姑庵呀?深圳那么大,又处于大发展阶段,到处都是建设工地,混乱得很,到哪儿去找。好在卫国和桃花竭尽全力正在寻找,但这是大海捞针呀!姚向东心中的这块石头变得越来越沉重。
自从接到菜花出走的消息后,姚向东整个人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晃晃的。钱菜花是自己的妻子、亲人,突然失踪了,他心如刀绞。但这么大的事儿只能自己先扛着。向东没法跟亲朋好友去说,也没法去给组织汇报。总之,菜花究竟去了哪里,都只是猜测,心里没有底,只能闷在心里。这么大的事儿闷在心里,姚向东都快憋得喘不过气来了。
姚向东焦头烂额。
姚向东只能等待。
姚向东拉灭了办公室的电灯。办公室里黑洞洞的。从玻璃窗映进来的昏黄路灯光亮把窗外的竹枝影子投射到地面上。微风吹拂着竹枝悠悠地晃动,竹影也在地面上波纹似的时亮时暗。姚向东拎着公文包,出了办公室门,正要拉上门,望着办公室地面上晃悠的竹影,停住步子,目光足足凝着地面上晃悠的竹影有一分钟,这才砰的一声锁上门,步履蹒跚往家走去。
春天的夜风还有些凉气。姚向东一点也没有感觉。虽然通往机关住宅大院的路都很平坦,但姚向东心里想着菜花的下落,尤其是刚才与卫国通话,知道仍然没有妻子菜花的任何信息,心里的那块担心的石头悬得更高了。他走着脚似乎有点儿不听使唤,深一脚,浅一脚的。快到住宅楼梯口,他连咳嗽几声,振作精神踩住楼梯踏步一步一步往上走。刚走到二楼,就听到自家三楼方向传来小孩凄厉的哭声。
哭声高一声低一声的,时而声嘶力竭地叫唤,时而断断续续地抽泣。
姚向东知道,这是霞霞的哭闹声,霞霞又想妈妈了。
姚向东从对妻子菜花的担忧中清醒过来,赶紧加快步子,噔噔噔地两个台阶一步往上跨,很快来到自家门口。正要从包里掏出钥匙,门吱呀一声开了。杏花满脸笑容地从姚向东手里接过公文包,嗔怪地说:“姐夫!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呀!”
“今天没有应酬!”姚向东一步跨进屋里。
丈母娘胡少香正在沙发上抱着霞霞哄,嘴里不停地念叨:“霞霞好!霞霞不哭!妈妈过几天会回来的!乖!霞霞乖!”
姚向东赶紧走过去,从丈母娘手里接过霞霞,嘴里吹着口哨,强装着笑脸对霞霞说:“我们的霞霞不哭!看,谁回来了?爸!爸爸!”
说这话时,想到胡少香刚才哄霞霞说的妈妈过几天会回来的,心里一酸,眼眶里差点溢出泪水。姚向东抑住心中的悲痛,只能身不由己地重复着丈母娘的话:“霞霞,妈妈过几天就回来!霞霞,妈妈过几天就回来了!”
胡少香从沙发上站起身,把霞霞屁股上的尿布往里掖了掖说:“向东,菜花这一去也有好些日子了,应该有三个星期了吧。”
霞霞似乎听懂了向东说的话,不哭了,眼睛里泪水涟涟,目光盯着姚向东的脸庞,小嘴不停地嚅动着。姚向东轻轻地拍拍霞霞的屁股,对胡少香说:“快二十天了。”
“什么时候回来?”胡少香语气有点焦虑,声音高了些。
“还没有定日子!”姚向东对丈母娘撒了一个谎。他心里明白,妻子菜花出走了,现在正在找,自己心里没有底呀。他知道霞霞想妈妈,丈母娘想姑娘,自己只能善意撒谎这么说。他不能告诉丈母娘菜花出走了。他不想让丈母娘伤心。万一丈母娘伤心气坏了身子,霞霞怎么办?姚向东甚至往好处想,万一过几天,卫国和桃花找到了妻子菜花。菜花回来了,丈母娘病了,自己怎么给妻子菜花交代?姚向东心里急死了,他只能往好处想,顺着事儿说,走一步看一步。
霞霞的小嘴还在不停地嚅动。胡少香朝杏花喊了一句:“杏花!”
“哎!”
“人在哪儿?”
“在厨房里。”
“你这丫头,手脚不能麻利点儿!”
“妈!知道!正在给霞霞泡奶粉呢!”
“好了没有?”胡少香说着,朝霞霞噘了噘嘴,“霞霞,我们喝奶了!”说完,从姚向东手里抱过霞霞。大概是丈母娘的手碰到了向东的手,向东的手凉冰冰的,胡少香有些吃惊地问:“向东身体不舒服?”“没有呀!”
“你这手这么凉?”
“可能刚从外面回来!”
“忙归忙,也要注意身体呀!”
姚向东听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丈母娘疼女婿,姚向东一直有感受。但此时听到胡少香的问候,心里想到远在深圳出走的妻子钱菜花的处境,心里一愣,脑子一蒙。姚向东的心里特别难过,他感到对不起胡少香老人家。但姚向东心里清楚,要是把菜花出走的消息现在告诉丈母娘,更对不起丈母娘。
杏花拿着泡好的奶瓶走过来,把奶瓶递到母亲手里说:“我刚试过,温度刚好!你再用手摸摸!”
胡少香朝杏花瞥了一眼说:“杏花,你姐不在家,要有点眼头见识,还不赶快给姐夫热饭。”
杏花对母亲偏爱姐夫,心里有些不顺畅。但姐夫就在身边,她不便说,只是沉着脸:“妈!饭已热在锅里了!”
“我自己来!”姚向东一听,赶紧往厨房去。杏花紧跟在向东屁股后面往厨房跑,边跑边自言自语:“丈母娘惯女婿!”
向东听在心里。向东知道杏花抱着感恩的心理,对自己不错。但杏花毕竟是小姨子呀,她是个热情奔放的姑娘。但她怎么知道把握好姐夫与小姨子之间相处的分寸呢!这也是个家庭难题。记得有一次出门上班,他和杏花走到杉树林里,杏花抢着帮向东拎公文包。姚向东当时脸都红了,但不好明说。他不便让杏花给自己拎包,也不需要杏花给自己拎包。但当时,杏花心里肯定有些不太理解。杏花当时完全是出于对姐夫的感恩。毕竟利用关系把杏花从鱼头村那穷山沟里调到陵阳县城来工作。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多少年来,中国的城里人与乡下人,特别是大山沟里的乡下人那可不是一个层次,不是一个等级。不要说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心里很是自卑。想从乡下人变成城里人,那是鲤鱼跳龙门,那是乡下人一辈子的梦想。姚向东知道自己当时也疯了心地往城里钻。自己曾经想过,只要能跑到城里去工作,哪怕是去扫马路也是开心的事。杏花从鱼头村到陵阳城,从农民到酒厂的会计,杏花心里高兴,她当然要感激姐夫。她以为帮姐夫拎包就是帮姐夫做点事儿。还有上次的家宴。杏花跟向东喝酒较劲。杏花她不是给姐夫难堪,她是想让姐夫多喝点酒,心里开心开心。想不到,一不小心,把姐夫喝得烂醉如泥。
胡少香当面怪杏花,背地里说不定没有少骂杏花。杏花想想,母亲总是向着姐夫。自己怎么做,才是对姐夫的感激?姚向东明白,杏花拿捏不住这个分寸。这不能怪杏花。听着杏花在身后自言自语地说丈母娘惯女婿这句话,姚向东接着这句话劝慰杏花:“杏花,你妈生了你们三朵花,哪朵花不心疼呀!哪朵花都喜欢。”
“我说的是女婿你!”
“你吃醋啦?你别忘了,我是你哥!”
“对了,你不说,还真不把你这个哥当回事!干哥也是哥呀!我妈她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
“对呀!”
“姐夫要批评你了。你妈要是重男轻女,把你们三朵花儿浇灌得这么鲜艳漂亮?”
杏花听了,脸上有些微微发烧。她转了个话题问:“姐夫,姐在深圳病看好啦?”
“没有。”
“都快二十天了!”
“是呀!深圳是个大地方,看个病不容易。再说卫国桃花不是到处找专家嘛,总要费点儿时间。”
“那还得有些日子?”
“可能吧!”
“霞霞想妈妈了!这些天老是哭闹,我看妈也是挺烦心的。”
“给你和妈添麻烦了!”
杏花点点头:“我和妈两人照顾霞霞,应该没问题,你放心。只要菜花姐病好了,大家就都开心了。”杏花说着碰了一下向东的胳膊说:“姐夫你去餐桌坐会儿,我一会儿把饭菜端上来。你去帮忙照顾霞霞。姐夫,霞霞想妈妈了,你这个当爸的哄哄也行。”
“没事!我来热饭,你去帮妈照顾霞霞。”姚向东说着,朝客厅望了一眼。
灯光亮堂堂的。明亮的灯光映着姚向东有些发黄花白的脸庞。杏花望着灯光下的姚向东脸庞,有些吃惊地说:“你脸色不好呀!”
“怎么啦?”
“脸上有些发黄,发白!”
“可能是灯光映照的。”
“最近,你们办公室工作繁杂,你又要负责陵阳大道的拓宽改造,你可要注意休息,千万不要太累了。”杏花说着,在锅台上熟练地忙起来。
“没事!”姚向东嘴上轻松,心里有数。这两天知道妻子菜花出走的消息后,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最难受的是妻子菜花出走的消息只能闷在自己的心里,谁也不能说。姚向东知道,说了就要解释,怎么解释呢?再说,担心归担心,说不定菜花想通了,或者找不到出家的地方又回来了呢,那不是虚惊一场?他不想让亲朋好友担心,也不想给组织找麻烦。等等再说。虽然姚向东知道纸包不住火,但只能包住一天算一天。
姚向东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这么大的心思藏在心里,脸色好不起来。要不,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喝上几两茅台酒装醉。今天没喝酒,脸色没办法装。难怪丈母娘从自己手里接过孩子时碰到自己冰凉的手有些吃惊。不能让丈母娘、小姨子看出破绽来。姚向东强装笑容,朝霞霞走过去,对杏花说:“麻烦杏花了!”
“姐夫,家里人说啥客气话。”杏花望望姚向东的身影轻轻地说。
杏花的心里很矛盾。她知道感恩姐夫,就像向东感恩姐姐一样。但母亲总觉自己这个当小姨子似乎对姐夫做得还不够。母亲总是提醒这,提醒那的,这让杏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杏花知道,自己毕竟是向东的小姨子呀。姐这些日子又不在家里,杏花常被母亲说几句,真有点不知所措。
吃过晚饭,姚向东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编者按】下班后的向东,不敢太早回家,担心与岳母她们说话露馅。迟回的向东还没进门,就听到女儿的哭声,霞霞扯着嗓门大声哭泣,这使向东心理难受,想到小小的孩子,还没感受到母爱,眼泪差点流下。岳母抱着孩子哄着,还不忘吩咐杏花给姐夫热饭。这温馨的场面令向东更是伤感,他不知菜花何时回来,又无法告知岳母实情。原本幸福的一家人,只因菜花离家出走,便成了一锅粥的衰样。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