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卫国与姚向东通完长途电话，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分量似乎轻了些。菜花自从昨晚出走没有回家，桃花愁得一夜睡不着。桃花睡不着，卫国心也悬得高高的。卫国一直陪着桃花，两人分析来，分析去，总算有了些眉目。菜花患了中度抑郁症，说到底生了个丫头，让姚向东断后了。国家实行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的独生子女政策，对于姚向东来说，他是国家的人，必须模范地执行独生子女政策，那是一点也没有希望了。加之剖宫产又留下了一大堆产后疑难病症，对于姚向东一个壮实的年轻人，夫妻生活肯定是名存实亡了。钱菜花是桃花的姐姐，桃花对姐姐的性格特别了解。她是个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她想到离开姚向东。她敢想敢做，竟然悄悄地离开了大家。卫国与姚向东电话中对菜花的出走分析的原因大致差不多。卫国与向东几乎想到一块儿去了。菜花出走的事儿暂时保密。毕竟陵阳离深圳上千公里，菜花出走是在深圳，一时半会儿还能瞒得住。关键是尽快寻找，能迅速找到菜花就好了。尽管这是卫国的一厢情愿，但他只能这样劝姚向东。卫国心里清楚，此时此刻的姚向东那绝对是热锅上的蚂蚁。钱菜花是他的救命恩人。抢救姚向东时，菜花为姚向东输了血。

　　姚向东的血管里流淌着钱菜花的热血。钱菜花突然出走，姚向东的心里有多悲痛，可以想象得出来。姚向东又是陵阳城里的公众人物。他老婆出走了，这消息要是一传开来，陵阳城里非炸锅不可。

　　朱卫国知道姚向东心里的痛楚，但他更清楚跟姚向东一样悲痛的还有桃花。钱菜花是桃花的姐姐。这次回家过年，见到姐姐心情沉重，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特别担忧。想到深圳这边的医疗条件好，这里的专家治病水平高。朱卫国母亲的眼睛已经失明了，但到深圳这边请了名医诊治，竟然重见光明。桃花跟姐夫向东一商量，还施了个小伎俩，把菜花姐带到深圳来请名医诊治。桃花希望姐姐能重新快乐起来。想不到在深圳还不到一个月，姐姐离家出走了。虽然菜花留了字条，虽然她给向东寄去了挂号信，还寄去了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但她一个山里妹子，到哪儿去了呢？这里可是车水马龙的大都市，菜花出走能弄得清东南西北吗？

　　桃花与卫国两人分析来，分析去，感到最大的失职是菜花老是打听深圳一带的寺庙，竟然没有引起警觉。尤其是逛寺庙时，对寺庙的风景古建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特别是前几天，菜花找深圳、广州的交通图。卫国还专门给菜花姐买了交通图。当时，卫国与桃花心里想644得很简单。清楚钱菜花就是这么个人。菜花总是怕麻烦别人。到深圳来了这些日子，看到卫国桃花陪前陪后，又是去商场，又是去寺庙，还要找朋友、托关系请名医治病。菜花这是心里过意不去。她找交通图，这是想自己去逛景点。谁也没有想到，菜花心里早就有了出走的打算。她找来广州深圳的交通图，就是为出走做准备。

　　菜花下这么大的决心离开姚向东，就是不想让姚向东有任何念想。她给向东的信中，还有给家里的留条上都写到她的去向。那是一个十分宁静秀丽的地方。卫国和桃花几乎想到一块：菜花姐一定是出家了，一定是去了哪个尼姑庵削发为尼。

　　桃花一夜没有睡，早饭也没有吃。两人做出决定：菜花是从我家出走的，要是找不到菜花不但对不起菜花姐，更对不起向东姐夫。桃花和卫国开汽车到处找，就是找遍整个深圳市、广州市，找遍整个广东省的寺庙和尼姑庵，也要把菜花姐找出来。卫国与桃花一商量，决定上午先去置办一只移动通信设备，当前最时髦的大哥大。这些日子要随时与姐夫向东保持联系，同时还要请朋友打听。上午，卫国去购置大哥大，就在电信营业厅用大哥大给向东挂了长途电话。有了大哥大方便多了。卫国与向东通完电话，拎着沉重的大砖头，快步走出营业厅，坐进自己的汽车，往自家小区开过去。

　　卫国进了小区大门，没有直接开往自家楼下，而是沿着桃湖周边的柏油马路缓缓地行驶。小区里的桃湖两岸，杨柳袅袅，桃花盛开着，一阵阵扑鼻的清香透进汽车里。卫国无心去欣赏桃湖旖旎的风光，也没有心思去嗅初春的花香味儿。他目光盯着桃湖岸边的长条木板凳。他希望奇迹出现，说不定菜花想来想去改变了主意。毕竟她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霞霞，毕竟她有母亲、妹妹这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亲人们。为了自己爱的人去牺牲一切，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尽管卫国想到菜花当年为了救自己的哥哥朱爱国曾经在陵阳人民法院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也许菜花会有这个勇气和决心，但这种勇气和决心也是会改变的。南方这地方，虽然改革开放后，寺庙建得不少，但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一个宁静秀丽的地方。何况到尼姑庵出家也是有条件的。

　　人家不收她，她也没有办法。卫国边缓缓地开车，边把目光在湖岸边的长条木板凳上扫来扫去。他真希望出现奇迹，希望桃湖岸边的长条木凳上出现菜花姐的身影。

　　卫国在桃湖边小区内的柏油路上绕了两圈，奇迹没有出现。他见到湖岸边春风吹拂的翠绿杨柳丝条，他嗅到灿烂的桃湖飘出的诱人的香味，但他没有看到菜花的身影。卫国很失望，加快车速，来到自家楼下的停车场。

　　他把车子停在靠出口的路边。下了车，跨着大步急匆匆地直往自家楼房的门厅走过去。

　　中午的太阳光直射下来，小区的树木、大楼、盛开的花儿还有平静的桃湖水面全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春天的气息是那么地浓郁，但卫国此时的心里一点儿也感受不到明媚的春光给人带来的愉悦。他心事重重地走进门厅。他决定不休息，下午带着桃花先去深圳的大寺庙碰碰运气。这几天，工程部里的事儿已经布置给了几个贴心的小组长。他和桃花已经下了决心，就是花去一年半载，也要把广州、深圳一带的寺庙、尼姑庵访一遍。他和桃花都坚信，菜花不会离开广州一带去其他地方出家。她虽然留条和给向东的信中说到她去了一个宁静秀丽的地方，但她跑不远。找！必须找，一定能找到。

　　卫国走到电梯门口，伸手按了一下往上的按钮。

　　一会儿，电梯的楼层显示屏上出现了 17 层的数字。接着，电梯楼层显示屏上数字快速地变换着：16—15—14……电梯很快到了一层。

　　随着楼层显示屏上数字的消失，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卫国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往后退了几步，吃惊地说：“桃花！你怎么下来了？我正要去家里接你呢！”

　　“我等不及了！”

　　“购买大哥大的人排队，等了个把小时。”

　　“这玩意儿要三万多元一台，这么多人去买？”

　　“这玩意儿很神奇。有了这块大砖头，到哪儿都可以打电话，方便！”卫国把拎在手里的那块大砖头似的大哥大在桃花面前晃了晃说，“办完手续，在营业厅给向东打了个长途电话。”

　　“你打到哪里的？”

　　“我打到姚向东的办公室。别的地方不方便打过去。菜花这事儿暂时还不宜声张。真要传出去，对向东影响不好！”

　　“我也是这个意思。当前，尽快地找到姐姐就好了。”

　　“姐夫正好在办公室。”

　　“不是正好在办公室，他今天一上午一定是哪儿都不去，他在等你的电话。”

　　“是的。姐夫急死了。但他不埋怨我们，他跟我俩想的一样。先不要声张，尽力去找。他还让我转告你，让你一定要冷静。”

　　“我知道，但我能冷静得下来吗？菜花是我姐呀！”

　　“我理解！”

　　“我一上午都在想，我这个姐挺善良的。从小她就这个性格，总是为别人着想。小时候，父亲打一只野鸡，她总是把两块鸡腿肉夹到我和杏花的碗里。当年小学毕业后，父亲在石油勘探队出事故走了。她考虑妈妈心里难受，考虑我和杏花还小，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参加高考。她辍学后在家帮助母亲料理家务，照顾我和杏花。你购置大哥大去了一上午。我一想到小时候的事儿，眼泪就扑簌簌地往地下掉。这一刻，我透过玻璃窗，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已经有点往西斜了。我急了。说好的，买了大哥大就去找菜花……”

　　“我一分钟也没有耽搁。桃花，对不起呀，让你久等了。”卫国说着，拉住桃花的胳膊，大步往门厅外面走，边走边说，“车子在停车场出口处。”

　　桃花跟着卫国快步来到停车场出口的路边，上了车，这才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吃一口呢。心里伤心，肚子不觉饿，但毕竟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桃花心里想，自己饿着没事，卫国也是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桃花朝坐在驾驶室正在发动车子点火的卫国心疼地说：“只顾忙着找姐的事，快一天了，你还没有吃东西吧？”

　　“你也没有吃呀！”卫国说着，把点火钥匙插进孔里，轻轻一旋，轰轰轰的一声响，汽车发动起来。卫国手脚并用，放手刹，挂挡，踩油门，汽车缓缓地驶出停车场，往右一拐，上了宝港大道。

　　卫国不紧不慢地驾驶着小汽车，侧头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桃花说：“后座上有袋曲奇饼干，你先吃几块垫垫肚子。”

　　“你把车子停到路边，也吃几块，要不怎么有精力去找姐。”桃花侧身从后座上拿起曲奇饼干袋子，朝卫国眼前晃了晃说。

　　“桃花，你吃吧！”卫国说着，踩了一下油门，加快了车速说，“我刚才在移动营业厅办大哥大购买手续时，已经吃了五六块饼干了。

　　我们先去哪个寺庙？”

　　“我也不知道。反正先去宁静秀丽的寺庙吧！”

　　“那先去大华兴寺庙？”

　　“行，听你的。”桃花从塑料袋子里摸出一块曲奇饼干，凑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嘴里发出一阵嘎巴嘎巴的声响。

　　正是早春时节。下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蓝蓝的天空。高远的天空像一幅巨大的蓝色天幕，没有一丝云彩。灿烂的阳光把大地照得亮堂堂的。大路边的香樟树，大路远处的高高矮矮的山岗上，大片大片的油松、翠竹在阳光下泛起碧绿的光泽。

　　桃花一点儿也没有心思欣赏。她味同嚼蜡地咀嚼着曲奇饼干，目光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汽车玻璃窗透了一道小缝隙。阵阵春风吹过来，虽然暖洋洋的，但风中明显透着一些淡淡的腥味和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