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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向东心里着急。
本来是件好事。桃花、卫国春节后把菜花带到深圳,名义上是请菜花去帮忙打理桃花、卫国五一节举办婚礼的事儿,实际上是去给菜花看病。南方的深圳紧靠香港,那里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在内地群众的眼里,那里什么都比内地高一筹,很多新奇玩意儿内地见也没有见过。姚向东体会最深了。去年,陵阳县组织百十名干部去南方考察,姚向东是负责保障的。那里的一切都新鲜,新鲜得让陵阳县的山沟里的党委书记、镇乡长出尽了洋相。那里的医疗技术也是一流的。广州也好,深圳也好,那里的大医院里有不少医技精湛的专家,不少都是留过洋回来的。那里开放,什么国家的专家都欢迎。朱红旗爱人曹仁兰眼睛失明了五六年,去了一趟深圳,眼病治好了,重见光明,真是奇迹。这次菜花去了深圳,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上周还通了一次电话。广州那两个留过洋的医疗专家基本上确定钱菜花得了中度抑郁症,并说基本能够治愈。当时,姚向东心里很高兴。从与钱菜花633的通话中,他能感受到钱菜花的情绪还好。这是个慢性病,关键是调理。前些日子,姚向东专门买了几本医学方面的书。现在留过洋的专家确诊了,心里有点数。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姚向东盘算着待钱菜花回陵阳后怎么调理时,他收到了钱菜花从深圳寄来的挂号信,接着又接到卫国从深圳打来的长途电话。当时,姚向东的感觉是天空划过两道闪电,接着是两声震耳欲聋的惊天炸雷。先是钱菜花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后是卫国打来的长途电话,说钱菜花一个人早上离开家,天快黑了,还没有见到钱菜花的影子。从钱菜花在桃花家的简短留言看,似乎出走了。姚向东在信中也看到了,菜花说去了一个人们找不到的地方。看来这话不是说着玩的。卫国说天快黑了,菜花没有回到桃花住的小区。正常的光景,钱菜花一个人出去逛逛,一般下午四点左右她就返回小区了。小区有个桃形的湖。湖边栽满了杨柳。翠绿的杨柳枝条下间隔五十米左右会有一张露天木板长条凳子。菜花回来会坐在长条凳子上,目光盯着夕阳照耀下的银光闪闪的湖面。桃花回来沿着桃湖边绕上一圈,碰到菜花就喊姐姐一起回家,昨天,桃花四点钟下班回到小区,她在桃湖四周绕了五六圈了,也不见菜花的影子。姐姐不见了,姐姐是自己从陵阳邀请来的,现在人不见了,如何向姐夫交代。姚向东想象得出来,桃花得急成什么样子。姚向东想不到世事这么难料。本来指望菜花到深圳请专家看病,诊断后,回家对症下药,早点让菜花恢复健康。现在倒好,病还没有治疗,人没了。
姚向东心里急,眼睛不时在手边乌黑的电话机上扫来扫去。他盼望着电话铃声响起;盼望着卫国从深圳把长途电话打过来;更盼望卫国带来的好消息:菜花回来了。
姚向东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只要菜花回到桃花家里,一切都好说。
万事听人劝嘛。菜花不出走,组织上也不知道菜花要协议离婚的事,一切都是家庭内部事儿,慢慢地会处理好。菜花的性格这些年来姚向东了解个八九不离十。如果菜花出走了,找不到菜花人,这在陵阳县真的成了大新闻。
姚向东越想越后怕。
墙上的壁挂钟有节奏地响起来。姚向东哪有心思看文件,一声一声地在心里默默地数:当!当!当!……挂钟清脆的响声一共敲了十一下,每一下都似小铁锤敲在姚向东的心坎上。
姚向东无可奈何,心里暗下决心,就是等到晚上下班也要等。他心里有把握,卫国与桃花此刻肯定也是急得团团转,一有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把电话打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就是最坏的结局,菜花找不到了,卫国也会把电话打到自己办公室来的。现在,姚向东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个字,等,耐着性子等电话。
窗外,春天的太阳照在泛着碧绿光泽的冬青树上,那片片碧绿的叶子上透着晶莹的光亮。花圃里的各种花草一片绿茵,绿色中偶尔会绽放一两朵鲜艳的小花。石榴、海棠、小叶黄杨、紫荆在春风的吹拂下枝条呼呼呼地往上蹿。欢天喜地的山雀在嫩绿的枝条上跳来蹦去,留下一片喳喳喳喳的鸣叫声,从窗外透进屋里。姚向东无心欣赏和聆听。他全神贯注地盼着电话铃声响起来。
丁零零,丁零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姚向东几乎是弹簧似的站起身,右手猛地伸过去,操起话筒,往耳边一凑,连声说:“喂!喂!喂!哪里?”
“我是陵阳酒厂。”
“陵阳酒厂?”
“县政府办公室吗?”
“对呀!”
“我找姚向东主任。”
“你是……”
“我的声音听不出来呀!你的声音我都听出来了。你是姐夫!”
“噢!杏花!打电话有什么事?”
“没啥事,你昨晚不是喝高了吗?我不放心。”
“没事!没事!”
“姐夫,还说没事!刚才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今后酒要少喝,酒喝多了会误事!”
“知道了!”姚向东放下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杏花,倒是很会善解人意的。她以为姐夫昨晚真的酒喝多了。其实,姐夫一肚子的心思,塞得脑子里都堵了。
姚向东搁好话筒,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刚才听到电话铃声响起来的一刹那间,他以为是卫国从深圳打来的长途电话,心头一惊,总算有消息了。谁知是杏花从陵阳酒厂打来的。这个小姨子,还蛮细心的,还知道担心姐夫昨晚酒喝高了。
姚向东坐在椅子上,目光盯着玻璃窗外明媚的春光。姚向东去过深圳。那是个什么地方?车水马龙。菜花从那儿出走,她一个女人家怎么知道东南西北,怎么活下去呀!姚向东心里更沉了。目光瞅了一眼手边的电话机。电话机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姚向东的眼前出现深圳的夜景。记得在深圳的那两天,白天工作,晚上自己总会和几个同事约好到外面看夜景。那次大家都被深圳的夜景魅力迷住了。深圳繁华而热闹,夜晚变成了灯的海洋,光的世界,马路两旁的灯光像两条长长的火龙伸向远方。霓虹灯,五颜六色,光彩夺目,热情欢迎着我们这群来自嘉陵江畔的山里人。马路上一串串明亮的车灯,如同闪光的长河,奔流不息。我们下榻的宾馆在深圳河边上。走在马路上,放眼望去,不远处的深圳河水平静无声,无声无息地流动着。月亮挂在高远的天空,圆盘似的影子倒映在深圳河面上,宛如一个害羞的小姑娘,闪烁出淡淡的光芒。路灯很亮,与月色相辉映。当时,大家都陶醉了,闭上眼睛,从河边吹来的风夹着蟋蟀的叫声,缓缓地走在人行道上……想到这里,姚向东浑身一惊,几乎是颤抖了几下。他在想:菜花走在深圳的路上,连东南西北都难以辨得清。她怎么会找到桃花住的小区?菜花也许迷路了。姚向东自欺欺人地自己安慰自己。
姚向东焦急地瞥了一眼电话机。他的眼光好像是按钮似的,刚落到电话机上,电话机铃声就“丁零零、丁零零”地响起来。姚向东抬手拎过话筒,往下巴颏一靠,大着嗓门:“喂!喂!你是哪里?”
“喂!喂!喂!”
“你大声点儿。”
“我……你是县政府办公室吗?”
“对呀!”
听到这里,姚向东心里一愣。这话筒里杂音很大,看来是长途电话。他心里松了一口气,估计是卫国从深圳打过来的。
话筒里传来有些着急的声音:“喂!麻烦你找一下姚向东。办公室的姚主任!”
“我就是姚向东。”
“你是卫国?”姚向东听电话口音,似乎有点熟悉,很像是松林村那个方向的口音。姚向东估计是卫国从深圳打来的电话,直接对着话筒问。
“我不是卫国!我是卫国他爸!”
“噢!朱支书呀!朱支书你好!有事请讲。”姚向东一听不是卫国,是卫国他爸。难怪口音有点儿相似。
“姚主任,也没啥事儿。就是给你报告一下,陵阳酒家的手续都批下来了。设计图纸也审批好了。张升财让我给你打个电话,谢谢你。他说等你有时间,详细情况当面给你报告一下,也顺便听听你的意见。”
“我没有什么意见。按照县里的规划和有关审批要求办。祝开工建设一切顺利!”
“谢谢姚主任!”
“家里人,谢什么。”姚向东没心思再说下去,赶紧答应朱支书,“朱支书,我安排个时间听汇报。你们把协调的问题理一理,到时我请张副县长参加听听。”
“谢谢!谢谢!向东主任呀!提个意见,你以后别叫我支书,就叫老朱,行吗?”
“行!听老支书的。”姚向东顺着朱红旗的话调,赶紧挂了电话。
他担心万一深圳打来长途挂不进来。
姚向东坐到椅子上,定了一下神,目光不时在电话机上扫来扫去。
电话铃响了几次了,就是没有深圳来的长途。他站起身来,目光瞥了一眼壁钟。时钟已经快要指向十二点了。该是吃饭时间了。他想了想,先去食堂吃个饭,赶快回到办公室。
姚向东认准了卫国一定会把长途电话挂到自己的办公室。
姚向东把公文包拎起来,打开办公桌的左柜,塞进去后,关好柜门,朝办公室门口走过去。出了办公室门,他沿着走廊大步往外走。
【编者按】向东急得焦头烂额,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只能被动的等待深圳的消息。远在深圳的桃花,也四处寻找姐姐的踪迹,她带菜花出来治病,结果病没治愈,人倒走丢了,这如何向姐夫交代。等待电话的向东,接连接到两个电话,都是不想干的。南北两个特别关心菜花的人,该如何寻找菜花?文中又一次提到杏花,她会发现姐夫的困境吗?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