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出院回到家后，母亲照料小宝宝，料理家务。杏花下班后帮着母亲做些重体力家务活儿。家里的事儿菜花一点不沾手。菜花感到很清闲。正常人生孩子一两个月就歇得闲不住了。菜花从医院回到家，一晃半年多过去了，身体时好时坏，一直请产假没有去机关幼儿园上班。进入腊月，尿道炎好了几个月，霞霞特别可爱，菜花精神好了些。她跟向东商量，过了春节就去上班。向东心里有数，菜花生孩子难产，虽然泸阳市人民医院妇产科专家倪秀梅亲自为菜花主刀剖宫产接生，但由于耽搁了时间，骨盆底部的肌肉韧带出现不同程度的拉伤，损伤的程度还比较大，加上染上了尿道炎，时不时会发作，一直没有痊愈。向东去陵阳人民医院咨询过，医生告诉他，初夏时节生孩子往往冷热不均，很容易着凉，会有产后风湿后遗症。菜花出院时不时会感觉手脚关节疼痛，有时怕风，眼睛不由自主地流泪。产后风湿症很难全康复。晴天好些，遇到阴雨天，特别是气候潮湿的时候，往往容易复发。医生交代过，最好的治疗是注意休息，注意保暖，注意调养。倪秀梅主任是给菜花剖宫产的主刀，她交代向东，在菜花面前不要说得太多，以免菜花担忧。长期担忧会想得很多，想得很多有可能会患上抑郁症。向东劝菜花再休养半年。向东说得很在理，身体最重要。幼儿园里上班，整天吵吵闹闹的，很容易伤身体。菜花只好听向东的，耐着性子调养。

　　人一闲下来，脑子闲不下来。晚上，宝宝睡着了，菜花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自从住院回家后，一次也没有单独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单独开台灯，台灯的白炽灯泡上涂上了红漆，房间里显得特别地浪漫和温馨。但是，自从生下宝宝霞霞出院回家后，不是关节痛，就是全身乏力，有时尿道炎发了，更是疼痛难忍。有时宝宝睡着了，向东会喘着粗气亲吻自己，但菜花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菜花知道，临产前到现在，都快八九个月了，向东每次都是这样，亲热一会儿，喘着粗气儿到客厅去看电视去了。菜花想到这事儿，心里很是内疚，似乎自己犯了大错误，再看看熟睡的霞霞，总觉得欠了向东一大笔债似的，心里特别难受。

　　菜花想得很多。她经常会放录音磁带似的，从把向东从天坑救出来后，直至现在的酸甜苦辣，这段曲折的经历一遍一遍地播放。菜花是大山沟里长大的，虽然在松江镇上读过高中，但没有走出大山。见不多，识不广，许多曲折经历，菜花无法解释。祸与福在自己的生活中不停地交替着上映，她无法去解释。菜花只能不停地去回忆，反复回忆中她似乎有些感悟，她把这种感悟全部归到老天爷身上。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自己的命运，也主宰着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所有的穷人和富人；所有的好人和坏人。

　　这就是老天爷。要不然，我们的祖辈怎么会创造出苍天保佑这个词儿呢！菜花信命运，相信苍天。

　　菜花越来越信佛。自从父亲因公殉职后，菜花心灵受到沉重的撞击。父亲是菜花最崇拜的人。父亲为人诚恳，宽厚待人，说得通俗一点，父亲在松林村，在松江镇上有人缘。要不然，父亲当了二十几年的山民，怎么会被推荐招工到了公家石油勘探队，吃上皇粮，真正端上了铁饭碗。但是，父亲突如其来地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菜花的心虽然承受住了父亲突然去世的重重打击，但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父亲的音容笑貌一直印在菜花的脑海里。自从父亲突然去世后，她开始感受到人的生命的脆弱。活生生的一个人，说走就走了，也许这就是命吧！菜花开始信佛。她和母亲胡少香商量，在鱼头村家里显眼的地方请木匠打了一副神龛，供上了父亲的遗像，以便天天寄托自己的哀思。在菜花的心中，父亲的神龛不但供着父亲的遗像，还供着老天爷。结婚到陵阳城，有了新家后，她知道向东是公家的人，不信佛，也不好去信佛。菜花把厨房壁柜留了一格，摆放着父亲的遗像。在菜花的心中，这里就是老天爷在的地方。

　　什么事儿简单地去想都能想得通。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用在向东身上倒挺灵验。向东自从掉进天坑被菜花父女救上来后，真是福气连连。先是考上了大学，后是分到政府当官，而且这官儿还越当越大，越当越顺。现在从秘书当到办公室主任。工作也一路顺风顺水的。陵阳大道拓宽开工顺利，招商项目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就算现在，工作忙归忙，还艳福不浅。徐凤霞人家是大官家庭出身的城里姑娘，竟然给他写了求爱信；现在办公室的秘书吴景燕，人长得漂亮，有文化，处理事儿利利索索的。这次向东出差南方，自己在陵阳的医院妇产科生孩子难产，还真多亏了她。这吴秘书肯定很崇拜向东，要不然怎么会对向东家的事儿这么热心呢。就连自己的那个小妹子杏花，姐夫刚给她安排了工作，从乡下来到城里，杏花整天姐夫姐夫地叫着不停，老是要感谢姐夫。那天中午，家里吃个酒，杏花竟然把姐夫灌醉了。不知这个小妹子心里怎么想的。菜花想提醒杏花，但怎么也开不了口。听向东说，香港万通集团办公室有个主任叫陶志玲，年轻貌美，每次向东去香港都给向东送不少名牌围巾、皮带、领带。菜花听在心里，感到酸酸的。菜花想虽然想，有些还往深处去想，但菜花把向东从天坑救上来后，就认准了向东。她相信向东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向东艳福连连，但向东是个办公室主任，接触女同志也是正常的事儿。菜花总是往好处想。倒是自己，自从天坑救出向东后，好像总是不太顺畅。虽然自己的命运像天空的太阳，不时从阴云中露出头来，但这乌云总是飘忽不定，时不时地会遮住太阳。本来自己并不想嫁给向东，毕竟门不当，户不对。向东是大学生，是当官儿的；自己是高中生，又没有工作，后来还是向东托人给自己安排了一份民办教师的工作。但向东抱着感恩的心态坚决要娶菜花。菜花不想接受向东这份感恩的爱，看到徐凤霞写给向东的求爱信后，下决心离开向东。尽管那时菜花与向东的爱恋已经碰发出炽烈的火花。想不到这个徐凤霞知道向东与菜花的传奇故事后，度量更大，选择了离开向东，离开陵阳。后来的一切似乎都顺畅起来，结婚，工作也很快调到城里。接着小妹杏花的工作也落实了。杏花从鱼头村一个村民来到陵阳酒厂会计室上班，当上了一名风风光光的城里人。母亲胡少香也进了城，一切似乎都顺利起来。自己怀上了孩子，想不到难产，生了个丫头，自己还落下了生产后遗症。

　　也许这都是命运。

　　菜花感到不顺心。

　　菜花感到命运在与自己作对。也许老天爷不喜欢自己了。是自己干了坏事吗？菜花想来想去想不出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儿。自己难产留下后遗症，自己受着。但老天爷让自己生个丫头，让姚家无后，菜花心里想不通，总感到欠了姚家的，总感到老天爷不公。菜花每天早上晚上都会去厨房壁柜里的父亲遗像前磕头祈祷。那里既是父亲的遗像，更是菜花心中的神龛，那里供奉着老天爷。

　　人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会乱想，而且越想越想不开，越想越复杂。菜花想过来想过去，有些事情好解释，有些事情可不能解释。就说那个张升财，那天竟然做出那种龌龊的事儿，让朱爱国有口难辩，让自己蒙受羞辱。想不到这个张升财不知哪根神经接上了光明的电源，满脑子亮堂了。他认识到自己的错，在朱支书门前连跪了三天，终于得到朱支书的谅解。当然，朱爱国最后丢了命，那是国家的“严打”政策，那是朱爱国碰上高压线，反正那是命运。想想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朱爱国，活蹦乱跳的，说没就没了！也许那是老天爷安排的。

　　人呀人，菜花越想越理不出头绪，越理不出头绪，越往深处想。临近年关了，菜花的尿道炎又复发了，人精神越看越不好，身体变得特别地虚弱。

　　菜花想在心里，闷在心里，又不愿说出来。有时，菜花一个人面对厨房壁柜里父亲的遗像，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母亲在客厅里见了，又不便喊菜花，心里担心不已。菜花这是入迷了。胡少香知道，人不能入迷，入迷就会发呆。胡少香开导菜花，但菜花听不进去，母女俩的对话超有意思。

　　“菜花，不要早早晚晚地拜。”

　　“早早晚晚拜，这是我的心意！”

　　“心意到了就行，不在次数。”

　　“次数不多，说明心不诚。”

　　“不能老打扰你父亲，不能老打扰菩萨！”

　　“心诚则灵！”

　　“不能入迷！”

　　每当说到这里，菜花不跟母亲争辩。她还是静静地站在壁柜前，目光呆呆地盯着壁柜里父亲的遗像。有时，一站半个小时，菜花不挪一下步子。

　　向东也注意到菜花不寻常的举动。向东先是以为菜花产后身体一直不好，加之生了个丫头，产生了不少心理障碍。虽然向东做了不少工作，生男生女的道理讲了不少，但菜花似乎听不进去。因为国家实行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政策，菜花觉得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是她菜花让姚家无后，菜花有一种负罪感。向东知道，菜花想多了，但菜花产后身体一直不好，又长期歇在家里。人闲着脑子不空闲着，这样想来想去会想到牛角尖里去，会发呆的。向东想让菜花春节过后去机关幼儿园上班。但他咨询了几家大医院的医生后，有些紧张了。大医院的医生提醒向东，菜花有可能得了抑郁症。

　　向东心里紧张起来。向东不便告诉家里人，更不能告诉菜花。向东从新华书店买来几本医疗名著。向东开始在办公室里研究女性抑郁症。向东想得很简单，这事儿不能声张，更不能让菜花知道。产后后遗症已经让菜花丧失了生活的信心，如果让菜花知道自己有可能得了抑郁症，她一定想得更多，那不等于要了菜花的命吗？这恩情一辈子也还不清。他不能让菜花受更大的苦。他要研究女性抑郁症的异常表现和治疗方法。如果进一步恶化，向东想好了，带菜花去大医院治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菜花的病。

　　难道真有命运？命运真的会捉弄人？菜花信佛，菜花相信命运，向东从来没有阻止菜花。因为向东知道，菜花与父亲感情深厚。父亲突然走了，菜花心里难过。也许让菜花在父亲的遗像前多磕几个头，菜花心里会好受些，不管怎么样，只要菜花愿意去做的事，向东总会由着菜花。这是过去，向东爱菜花，他总是顺着菜花。

　　现在不行了。现在菜花入迷了。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忙，单位更忙。向东决定过完年，带着菜花去一趟陵阳县人民医院诊治。

　　快过年了，人们都喜气洋洋的，菜花心情不好。尿道炎折磨着菜花，虽然打针吃药，但不见好转。

　　菜花整天唉声叹气，苦恼、忧伤的神情始终浮现在脸上。

　　胡少香担心，杏花担心，向东更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