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快十点了，徐凤霞还没有睡觉。她端坐在房间办公桌前，手握着从初中到现在一直用的金星自来水钢笔。房间里开了一盏台灯，淡粉色的台灯罩，柔和的粉色光照在金星笔尖上透出闪闪的光。

　　徐凤霞正在给泸阳区委宣传部写一篇解放思想的讲话稿，稿子已经写了一半了。解放思想是宣传部门的主旋律。徐凤霞没有去过深圳，听自己的表哥徐江风经常说到深圳的发展速度。表哥说得很形象，深圳的发展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徐凤霞问表哥，深圳也是在中国，怎么会发展这么快呢？表哥回答得很简洁：解放思想呗！

　　“解放思想”这四个字此刻在徐凤霞的脑海中像电影画面不停地显现。徐凤霞提着金星钢笔面对着稿纸，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初夏。

　　泸阳的晚上才会有一丝丝的清凉。窗户打开着。有些凉气的夜风从窗户吹进房间里，徐凤霞感觉有些凉。她放下笔，站起来想去柜子里找件长袖衬衫披上，屋里传来父亲的喊声。

　　父亲没有睡。徐立银部长睡前有看报纸的习惯。此刻，徐部长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

　　“凤霞！”这是父亲从客厅传来的喊声。

　　徐凤霞听了，赶紧应了一声：“哎！我在房间里！”

　　“你的电话！”

　　“电话？谁的电话？”

　　“你表哥徐江风的。”

　　徐凤霞走出房间，来到客厅，接过爸爸递过来的话筒，朝爸爸点点头，便对着话筒问：“表哥，你在哪儿？”

　　“我在深圳。”

　　“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陵阳办厂的事说得不顺利？”

　　“很顺利！张建承的万通集团原计划在陵阳建服装厂，现在改建四星酒店，陵阳正急着招服装企业。服装企业能拉动就业。陵阳正急着招商呢。你打电话给向东主任，主任特别重视。”

　　“重视就好！”

　　536“凤霞妹子。有个急事。”

　　“急事？”

　　“不是我的急事。”

　　“谁的急事？快说呀。”

　　“向东。”

　　“姚主任？姚主任有什么急事？他不是正在南方考察吗？”

　　“是他妻子菜花。是这样的，我前几天拜会向东，给他留了一张名片，上面是大哥大的号码。大哥大通话方便。他打我的大哥大，让我连晚打电话给你。”

　　“他妻子菜花怎么啦？”

　　“菜花难产。现住在陵阳县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妇产科的主任说了，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向东听到这个消息，都快急疯了。他希望连夜找到泸阳市人民医院的妇产科专家去陵阳会诊。对了，具体你与吴景燕联系。向东说吴景燕你认识。”

　　“知道了。谢谢表哥。”徐凤霞一听浑身紧张起来，心里悬起了一块石头。她“啪”地放下话筒，把电话里的情况简短地告诉了爸爸。

　　爸爸知道向东与凤霞的关系，更知道向东与现在的妻子菜花有一段传奇的故事。

　　徐立银部长放下报纸，目光盯着凤霞说：“菜花是个好姑娘。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泸阳市人民医院的领导，你直接去泸阳市人民医院门诊等。最好医院安排救护车，派上一两名妇产科专家，连夜赶到陵阳人民医院。人命关天，要快！”

　　“我也跟救护车去！我那边路况、人头都熟悉。”徐凤霞着急地说。

　　“爸支持你！你虽然离开了陵阳，离开了向东，但救人要紧，更不能忘了那段情谊。”徐立银站起身，“快去吧，我给你派辆车送到泸阳市人民医院。”

　　“谢谢爸爸！”徐凤霞感激的目光注视着爸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父亲的手说，“谢谢爸爸理解。”说完，转身往大门口走过去。

　　泸阳市人民医院领导特别重视，连夜派出以妇产科主任倪秀梅为首的会诊小组，乘一辆救护车赶往陵阳县人民医院。徐凤霞也坐上救护车一同赶去。

　　鸡叫头遍，救护车开到陵阳县人民医院。吴景燕接到徐凤霞陪倪主任来会诊的电话后，赶到县医院，赶紧给陵阳医院的妇产科乔丹萍主任作了汇报。倪主任想得很周到。会诊后，如果有把握，在确保大人小孩双安全的前提下，就在陵阳医院技术助产或剖宫产。如会诊后，大家认为双保安全把握不大，就用救护车把菜花接到泸阳市人民医院。

　　吴景燕一直等候在陵阳医院大门口。救护车到达后，吴景燕把徐凤霞、倪秀梅主任一行领到妇产科主任办公室。简单寒暄几句后，倪秀梅让乔丹萍主任介绍产妇临产情况。

　　倪秀梅听了，皱皱眉头，手一挥说：“乔主任，胎位异常，产妇宫缩时紧时松，伴随着间歇性疼痛，这是难产症状。观察等待时间不宜太长。走，去手术室。”

　　倪主任跟着乔主任和几位助手一同来到手术室。倪主任拿起听诊器，一边听胎心，一边问身边的乔主任：“病人疼痛几个小时啦？”

　　“从下午到现在，应该有十几个小时。但剧烈疼痛有五六个小时。”乔主任望着表情痛苦的菜花，想了想说。

　　“准备剖宫产，不能再等了。万一宫颈收缩剧烈，胎儿不能顺产引起大出血，保大人保小孩，谁都说不清。”倪秀梅一直从事妇产科工作，经验丰富。她没有犹豫，也没有让在场的医生助手讨论就决定了。

　　徐凤霞、吴景燕站在门口，心里紧张，但一句话也插不上。

　　倪主任做出剖宫产的决定后，朝徐凤霞跟前走了两步：“凤霞，只能剖宫产，这样保险。你看行吗？”

　　“你是妇产科专家，听你的。”徐凤霞信任的目光盯着倪主任，感激地说，“产妇拜托你了。”

　　乔主任朝徐凤霞、吴景燕摆摆手说：“有倪主任，大家都放心。

　　你俩到病房陪陪菜花她妈和杏花，我们迅速安排手术。”

　　“拜托了！”徐凤霞、吴景燕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徐凤霞、吴景燕轻手轻脚地走到菜花病床边，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拉住菜花的手，微笑着朝菜花点点头。

　　菜花很坚强，咬着嘴唇朝凤霞和景燕投去感激的目光。

　　倪主任主刀，乔主任当副手，还有几名助手、护士迅速忙开了。

　　麻醉之后，躺在手术台上的菜花下半身就没啥感觉了。菜花只能感觉到心脏咚咚地跳。可能心里有些紧张，菜花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她目光盯着天花板，心里翻腾开了。生个孩子这么难，惊动了这么多领导和医生护士，菜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菜花知道，向东虽然在南方考察，但他是县里的办公室主任，他有徐凤霞、吴景燕一帮同事。这些同事对向东都很敬重。看来向东为人不错。要不是向东，徐凤霞不会动用她父亲的关系，连夜把泸阳市人民医院的妇产科专家请过来会诊，现在还亲自主刀剖宫。菜花想到这几天天天给父亲的遗照叩头，天天求苍天保佑，看来还有些灵验。这次难产，险而又险，大人小孩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向东请徐凤霞带来泸阳市的妇产科专家。听那位倪主任说，剖宫产问题不大。想到这里，菜花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也是一种奢望：生个男孩就好了！这样我菜花对得起向东。菜花脑海里浮现父亲的微笑，暗暗祈祷：生个胖小子，哪怕自己……

　　菜花没有想下去。护士拿了一块纱布盖到菜花的头上。菜花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

　　手术很顺利。倪主任熟练地拿起手术刀，切开腹壁、切开子宫。

　　乔主任和助手们都看到子宫里不停地蠕动着。宝宝活着！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倪主任那熟练的动作。护士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倪主任的吩咐，不时递上手术钳和药棉。倪主任用手术刀轻轻地刺破胎膜，然后吸净羊水，把手探入子宫中，托住宝宝的头。乔主任赶紧用手按住子宫把胎儿往下推，倪主任干脆利索地托住胎儿的头，胎儿的身体还在子宫中。倪主任熟练地清理胎儿的口腔和鼻腔的黏液，防止造成吸入性窒息。接着，倪主任把胎儿的肩膀轻轻地拉出来，手法很快很准。

　　乔主任迅速拿起手术剪，剪断脐带，胎儿平安地脱离母体。胎儿发出“哇”的一声啼哭，在场的医生、护士全都松了一口气。婴儿被送进护理室。倪主任给菜花清理缝合后，推出手术室，送到病房里。

　　徐凤霞、吴景燕配合医生、护士把菜花抬到病床上，松了一口气。

　　天已经大亮了。初夏的早晨，火红的朝霞映红了半边天。带着凉气的晨风透过门缝吹进病房里。徐凤霞、吴景燕给胡少香、杏花简单交代后，带着泸阳市人民医院的倪秀梅一行去陵阳街上吃早饭。

　　吴景燕本想留凤霞和倪主任一行中午喝几杯酒。但倪主任是个大忙人，吃过早饭，又去医院看了一下菜花和婴儿，给乔丹萍主任交代几句，坐上救护车返回泸阳市。

　　徐凤霞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她随救护车回到泸阳市。

　　到了办公室一坐定，就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后，徐凤霞开心地说：“爸爸！母女平安！”

　　父亲在电话里笑了：“为喜欢的人做事，爸喜欢！”

　　徐凤霞知道爸爸疼爱自己、喜欢自己。自己想做的事他总是支持。这让自己一直在优越感浓烈的气氛中成长。徐凤霞激动地连连感谢父亲的帮助。

　　徐凤霞想打电话给向东报个平安。但一想，今天，陵阳县党政干部南方考察团正在返程的路上，电话打不通。

　　徐凤霞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着茶杯，走到窗前。她目光盯着窗外大院里一蓬蓬翠竹，在翠竹之间的那些火红的石榴树，她的眼前浮现出向东那帅气的脸庞，浮现出自己冒昧地写给向东的那封求爱信，想想带着倪主任一行连夜赶往陵阳县人民医院，想起了菜花母女平安，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徐凤霞想到自己写给姚向东的那封求爱信，心中隐隐约约有些内疚。但想到姚向东的爱妻菜花，这次渡过一劫，母女平安，心安下来。

　　窗外不远处的花圃里有一棵高大的榕树。榕树上部像撑开的绿伞，茂密的树叶丛中，一群喜鹊在枝叶丛里蹦过来蹦过去，留下一片欢乐的叽叽喳喳的鸣叫。

　　窗外，太阳挂在湛蓝的天空中，阳光很灿烂，很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