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考察团最后一站香港。

　　香港的繁华让参加考察的党政干部大开眼界。有些乡镇党委书记是陈焕生上城，闹出不少笑话。

　　明天考察团将结束南方考察日程。晚上，香港万通集团张董事长宴请考察团全体人员。向东喝了不少酒，要不是万通集团陶志玲关照，向东肯定会喝高了。向东心里很佩服陶志玲，她说话算数，酒宴上帮向东解了好几次围。要不然，向东非喝趴下不可。

　　宴会一散，向东赶紧回房间，倒了一杯白开水，坐在沙发上。他把明天的行程又过了一遍。早上从香港坐客轮去深圳，中午乘深圳飞重庆的飞机。一路顺利，晚上应该赶到家里。向东的眼里浮现出菜花挺着大肚子，蹒跚地行走在杉树林的小道上的样子。

　　向东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看手表，快九点钟了。此刻，菜花应该已经睡下了。到南方考察一晃六天过去了，家里一切平安。向东扳着手指头算着妻子的预产期，应该不到一周。再过一周，就要当爸爸了，向东心中涌起阵阵甜蜜和喜悦。菜花是一个度量大又通情达理的女人。这次本想请假照顾菜花，毕竟预产期临近了，什么事儿都会发生，但菜花说什么也不让自己请假。这让自己感动不已。好在有丈母娘，有小姨子杏花，向东这才放心地随考察团来到南方。想到这里，向东突然心里一愣，似乎忘了一件事儿。自己这次出远门，最应该给丈母娘和杏花带礼品。但一直没有空闲时间去逛商场，什么东西也没有买。黄万和书记曾计划放大家半天假，让大家自由活动，采购些礼品带给家人。但日程安排太紧，只好作罢。向东知道，包里有三条重磅真丝围巾，卫国和桃花在深圳看望自己时送的。自己一样礼品也没有买。向东又下意识地看看表，这么晚一个人也不便出去。向东有些遗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房间门不知是谁敲得咚咚响。向东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走过去，打开房门一看，大吃一惊。

　　敲门的人是陶志玲。陶志玲手里拎着一只沉沉的手提袋，脸上红通通的，嘴里散发出浓浓的酒气。

　　陶志玲一步跨进房间嗓门挺高：“姚主任，你早溜回来啦！”

　　“不是散席了吗！”姚向东顺手关上房间门，把陶志玲引到沙发旁，指指沙发说，“陶主任，这么晚还不回去？”

　　“找你！”陶志玲娇滴滴地把手提袋往茶几上一搁，从手提袋里拿出大哥大往茶几上一放着急地说，“怎么酒席一散，就找不着你人影了，怕我把你灌醉？我可是保护你的呀！”

　　“快坐！快坐！”姚向东一边去沏茶一边说，“陶主任，多亏你从中保护，要不，我这办公室主任恐怕此刻回不了房间。”

　　“怎么感谢呀？”陶志玲借着酒气站起来，深情的目光盯着向东的脸，热烫烫的手抓住向东的手掌说，“酒店土地出让的事，我们张建承董事长很满意，谢谢你！”

　　向东握着陶志玲那滚烫的手，浑身像通了电似的。这些日子菜花怀孕，几个月没有碰女人了，向东心里生起一种说不出滋味的异样感觉。向东直愣愣的目光盯着陶志玲笑笑：“谢谢万通集团！关键的时刻给我们县融资三千万元。”

　　“不说了！董事长刚才散席后到处找你，你打个招呼就不见影儿了。”陶志玲说着，把手从姚向东紧握着的手掌中抽出来。姚向东挺不好意思地朝陶志玲笑笑：“只顾说话，不松手，酒多了，酒多了！”

　　“握个手咋啦！你们内地来的就是不开放！”陶志玲拎起茶几上的手提袋，递到姚向东手里说，“这是张董给你准备的一套西装，金利来的！”

　　姚向东把手提袋又递给陶志玲连连摆手：“不可以！不可以！”

　　“我可不管。这是张董送给你的。张董说了，看内地干部是不是解放思想，看他是不是敢穿名牌！”陶志玲说着拎起茶几上的大哥大说，“姚主任，穿西装是最起码的着装，是对客商的尊重。你可别乱想呀，张董不会贿赂你。对了！这次你们考察团的干部在香港闹了不少笑话。”

　　“别说了！”姚向东想起抽烟、吃自助餐闹出的笑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接过客商发来的一支烟。客商发的是带过滤嘴的香烟。他竟然把香烟叼反了。他擦了一根火柴在过滤嘴上点，怎么也点不着，还着急地丢下火柴梗说：“香烟受潮了！”闹得在场的同志全都笑得前仰后合。在场的几个香港客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这位党委书记。停顿了好一会儿，哄堂大笑。在香港，吃了一顿自助餐。自助餐的饭菜品种繁多，花样新奇，摆满了长长的条桌。自助餐桌边是大玻璃墙。大家端着搪瓷盘沿着长条桌一路往盘子里夹菜。有一个乡镇来的干部绕着桌子兴奋地往盘子夹菜。从长条桌拐过弯来，一抬眼，看到隔壁还有一长条桌的菜肴。他端着盘子朝另一长桌跑过去。谁知嘭的一声，他的盘子撞到玻璃墙上，盘子撞得粉碎，菜肴洒了一地。在场的一看，又是一阵哄笑。那笑声就像汽油桶里丢了一根火柴。那名干部看到的条桌上的菜肴是映在玻璃墙上的，当时那名干部尴尬得无地自容。想到这里，姚向东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思想解放不是说说，首先从开眼界说起。只有开了眼界，才知道世界有多大，世界有多精彩。看来，这个张董送套金利来西装给自己，也是让自己从穿西装开始，真正地跟上改革开放的步伐。向东想来想去，这套西装只能先收了，有情后补，姚向东拎起手提袋晃了晃说：“陶志玲！代我谢谢张董！”

　　陶志玲拎起大哥大，朝房间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姚主任，下次来香港带你去歌舞厅开开眼！”

　　姚向东把陶志玲送到房间门口，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两人的目光对视着，突然，陶志玲伸出手臂，箍住姚向东的肩膀，滚烫的嘴唇在姚向东的脸腮上快速地吻了一下说：“一路顺利！”

　　姚向东惊愣住了，望着陶志玲那窈窕的身材，目光注意着陶志玲那微微颤动的胸部，心中突如其来地一阵骚动。

　　丁零零……丁零零……房间里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姚向东急步走到电话机旁，操起话筒：“喂！喂！”

　　话筒里传来急促的声音。电话是吴景燕秘书打来的。吴景燕告诉姚主任，刚才接到陵阳人民医院的电话，说菜花难产。根据检查，面临着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选择。医院不知怎么处理，把电话打到县政府办公室吴景燕那里。当时是吴景燕与人民医院院长联系的。医院的意见是陵阳人民医院医疗技术有限，要想大人小孩全保，只有找泸阳市人民医院妇产科专家。但菜花不便送到泸阳市人民医院去，路上颠簸厉害，产妇可能会有危险。

　　放下电话，姚向东急得直搓手。泸阳市里的医院不熟悉。他想到徐凤霞。只有徐凤霞能通上关系，把泸阳市里的妇产科主任请到陵阳县人民医院做手术。但这么晚了，长途电话不好打呀。

　　陶志玲站在房间门口还没有走。姚向东正想送走陶志玲，赶紧去总台想办法打长途电话。突然，他眼睛一亮，他看到陶志玲手里的大哥大。姚向东焦急地走到陶志玲身边说：“借大哥大用一下，有点急事。”

　　陶志玲赶紧把大哥大送到姚向东手里。姚向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陶主任，你帮我拨一个大哥大号码。”

　　陶主任明白了。大哥大在南方刚开通不久，内地许多地区没有使用上大哥大。姚向东肯定没用过大哥大。陶志玲赶紧熟练地拔出大哥大的天线，对姚向东说：“你有对方的号码吗？如果是大哥大号码，可以直拨。如果是座机，还得通过总台转。”

　　姚向东想到徐凤霞表哥徐江风。他赶紧从上衣口袋掏出名片，扫了一眼说出了徐江风的大哥大号码。

　　一会儿，大哥大拨通了。陶志玲将大哥大递到姚向东手里。

　　姚向东接过大哥大，话筒里传来徐江风的声音：“喂！你是哪里？”

　　“我是姚向东！”

　　“你买大哥大啦？”

　　“借的。”

　　“这么晚了，有急事？”

　　“真有急事。我现在在香港。我爱人难产住在陵阳县人民医院。

　　麻烦你打电话告诉徐凤霞。她泸阳市里人熟，让她最好能请妇产科专家去一趟陵阳。这样，长话短说，让她直接与吴景燕联系。你马上打电话告诉徐凤霞。我明晚才能到家。”说完，姚向东把大哥大递到陶志玲手里：“谢谢！多亏你这个大哥大。徐江风在深圳，徐凤霞是他的表妹。他知道徐凤霞的联系方式。”

　　“姚主任，别急呀！现在医院医疗技术水平高了。放心，大人小孩都会保，都能保！”陶志玲关了大哥大安慰姚向东，“千万别着急。有事打电话找我。名片上有我大哥大号码。”

　　陶志玲说着走出房间。姚向东目光看着陶志玲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走回房间。

　　姚向东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呆呆地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心里有些后悔。想不到会出现难产。不应该想不到呀，姚向东脑海里出现雪白的病房，雪白的病床，病床上雪白的床单，床单一头露出菜花那痛苦的脸庞，那脸庞上一定透出无限的企盼。女人生孩子，这可是生死攸关呀，自己作为菜花的丈夫，现在不在妻子的身边。

　　姚向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苍天保佑！他记得这是菜花常说的一句话。但愿一切顺利！

　　苍天有眼，苍天应该有眼。自己当年从天坑上面的枝丫上掉进天坑，是菜花父女把自己从天坑底部救起来送到陵阳县人民医院的。当年，我也是躺在那雪白的病房、雪白的病床、雪白的床单上。是菜花父女守护着我，是菜花的热血流进自己的血管。现在，我在千里之外，只能祈求苍天保佑菜花。

　　好人有好报。

　　姚向东一夜无眠，归心似箭。姚向东自己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