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转眼间到了仲春时节。

　　树枝上的翠芽已经展开了嫩绿的叶片。叶片在温暖明亮的阳光照射下，透出晶莹的光泽。路边的竹子翠绿色一片，春风带着暖人的热气吹过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吃过早饭，杏花背着姐姐桃花从深圳带给她的粉红色的挎包，出了机关宿舍的杉树林，穿过机关办公室的广场，来到陵阳大道上。沿着陵阳大道往南走不到几里路，往右拐，走到向阳东路尽头，来到毛峰山脚下。

　　陵阳酒厂坐落在毛峰东麓。从松江流出一条小河沿着山脚下的一大片相对平坦的坡地，绕了半个弧圈，又流进松江。陵阳酒厂建在小河边。杏花很满意姐夫给她找的这份工作。每天上班，坐在会计室的办公桌前，望着办公室玻璃窗外的秀丽宜人的山景、河景，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油然从心中冉冉升起来。杏花在黑鱼湖畔的大山里生活惯了。那里高耸的山峰有时和天空飘浮的云朵搅和在一起。山上的树木、竹林茂盛地生长着，随着季节的更替而变幻出各种美丽的景色。山腰间的梯田里春天开满了黄黄的油菜花，秋天棉田里白茫茫的一片。那山岗上的竹林，一大片一大片，山风一吹，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想不到城里也有这迷人的景色。

　　杏花心里很开心。山里有的风景，城里有。城里有的繁华，自家的鱼头村可没有。喧闹的大街上人来车往。大街两边商店一家比一家门脸漂亮，商店里的服装鲜艳，款式新颖，穿在身上人霎时就精神多了。杏花到城里这几个月，很快有了城里人的样子。杏花心里有数，在厂子里走一圈，注视自己的目光不在少数。杏花心里明白，杏花还是杏花。要不是姐夫托人在陵阳酒厂找了这份体面的会计工作，自己哪会有今天？杏花打心眼里一直感激姐夫。她是个爽直的山里妹子，她想帮姐夫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她尽心陪伴照顾怀孕的菜花，让姐夫腾出精力去努力工作，争取更大的进步。她还想为姐夫做些事，但她不知做什么事。那天早上杏花竟然抢着帮向东拎包。杏花在厂里看到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给厂长姚大年拎包，于是想得很简单，自己姐夫也是个官儿，自己顺便帮姐夫拎包，也算是帮姐夫做点事。想不到姐夫又把包拎回去了，还找了个借口，说是东西丢在家里了。杏花没有往深处想。当时，自个儿上班去了。前些日子，向东星期天慰劳家里人。杏花来了个想当然。姐夫是办公室主任，常常陪同县里的头头接待上级领导和外地的客商，三天两头不在家里吃饭。陪客就要喝酒，姐夫的酒量肯定了得。母亲不能喝多少酒，菜花姐怀孕了，肯定是滴酒不沾。杏花不想让姐夫扫兴，再说在家里喝酒，自己多陪姐夫喝几杯，也算是对姐夫给自己安排工作的感激。姐夫何止是对自己关照，姐姐虽说是姐夫的救命恩人，但姐姐能有今天，姐夫帮大忙了。我们全家都在享着姐夫的福。想不到姐夫的酒量也就半斤到顶了。杏花知道自己的酒量。那天在陵阳酒厂参加陪客，把几个敬酒的客商全喝趴下了。在家里为感激姐夫给姐夫闹酒开心，想不到几个回合下来，竟然把姐夫喝趴下了。想到那天晚上姐夫一直昏昏沉沉，杏花就感到过意不去。母亲批评杏花，说杏花没大没小；菜花批评杏花，说对姐夫要尊重点儿。杏花感到对姐夫有点过意不去，但一点儿也听不出母亲和姐姐的弦外之音。

　　杏花在山沟沟里长大的。村民们朴实纯洁，男男女女的开个玩笑，或者喝酒争胜的事儿常常看到。特别是山沟里人家姐妹多，姐夫跟小姨子那关系亲近得很。小姨子撒娇，姐夫总是让着，从来也没有什么人议论，更没有人去说闲话。农村里有句俗话说得好：小姨子的屁股姐夫的一半。话是有点俗，但说的是小姨子与姐夫的亲近是正常关系，这是自然的事儿。杏花从小在山沟沟里长大，已经习惯了。再说，父亲和姐姐把向东从天坑里救出来之后，向东为了感恩，认钱正南和胡少香为干爸干妈，我们姐妹仨和向东成一家人了。那时，向东来到鱼头村，杏花还是小学生。杏花见了向东还让向东给她买糖吃呢。杏花想想有些内疚，但想想又有些在心里发笑。这城里与乡下就是不一样。人还是这些人，环境变了，怎么就要留心眼呢？杏花单纯，不往深处想得过多。她只是在心里认为，人要知道报恩，自己应该为姐夫做点小事。为姐夫拎包、陪姐夫喝酒，杏花就是这么想的，想得很单纯。

　　杏花望着窗外远处山峦起伏的群峰，看着近处山花烂漫的山坡，脸上漾起了幸福的笑容。

　　突然，从隔壁会计室主任的办公室传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不一会儿，主任出现在门口，朝杏花招招手：“杏花，姚厂长让你去一下。”

　　“到他办公室？”杏花站起身问。

　　“他在厂门口等你，要跟你说件事。”会计室主任说完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杏花赶紧出了办公室，大步下楼，朝酒厂大门口走过去。杏花心里纳闷，姚厂长找我谈什么事？杏花心里一惊，会不会又要让我去陪客？想到陪客，就想到喝酒。想到喝酒，就想到自己的酒量不知从哪儿来的。这烈性酒喝到自己的肚子里开水似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那天喝多了，除了头上冒汗，头脑一直很清醒。杏花在乡下这么多年，没有敞开喝过酒。倒不是杏花怕酒辣，是乡下没有机会。自己是个女孩子，家里有客人，自己年纪小，又是女孩子上不了桌。倒是有一次，朱红旗在菜花家里请县上来人吃野味。从供销社买来一坛山芋干烧酒。客人散席后，有半碗酒留在桌上。杏花见了，端起碗来用舌头舔了舔。很辣，但有香味。杏花是山沟沟里长大的孩子，吃辣是强项。她尝了几口，竟一口把半碗酒喝下肚子里了。过了个把小时，也没啥反应。杏花明白了，大人为什么总是吃菜要喝酒，原来酒很香，后来才知道，这酒量各人不一样，不适应喝多了，会醉的，醉了要么闷声不说话，要么像疯子似的乱叫乱喊，有些人还会脑子发蒙，动手动脚地闯祸。杏花自从那次姚厂长让自己去陪客商试出了酒量，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这酒量也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只是那天不知姐夫的酒量，光去想当然，以为姐夫是经常陪领导喝酒的，酒量也肯定大。谁知，竟被自己这个小姨子在家里喝趴下了。杏花虽然内疚，但自己是好心，陪姐夫高兴，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杏花不自责。

　　陵阳酒厂沿着一条小河建起来的。小河没有名字，小河的水清绿绿的，一年四季都静静地流淌着，好像一个文静的姑娘。四月的季节，小河变得特别妩媚。河的两岸是绿油油的青草，青草丛中点缀着无数的野花，不知什么时候，青草丛中飞出一两只漂亮的蜻蜓。蜻蜓飞到小河上，在河面上一点，水面就有褶褶的皱纹，好像给小河添上了一件新衣裳。几只厂里食堂散养的鸭子扑腾着翅膀，嘎嘎地叫着，跳进小河里，与清粼粼的河水中的鱼儿玩起了捉迷藏。毛峰山坡上桃花梨花烂漫地盛开着，万紫千红一片。

　　杏花沿着河边的小路，嗅着浓浓的花香和醇醇的酒香，不一会儿来到酒厂大门口。

　　杏花一眼看到姚厂长从大门外往厂里走。杏花清楚，姚厂长这是送客刚过来。这些日子，厂里的白酒生产量越来越大，酒特别好卖。

　　厂里的客人一拨一拨的。那次，厂长也是临时抓差。当然，杏花心里有数，自己长得白皙，身材也苗条。过去在山沟沟里显摆不出来，现在到了城里，烫个头，穿上几件鲜亮时髦的衣裳，有点像小河边草丛中的花儿，显出生机来了。那天，姚厂长估计是想找个漂亮的妹子陪这些客商高兴，看上自己了。姚厂长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酒量在厂里爆冷门了。估计，现在姚厂长找自己，十有八九离不开陪酒。杏花想到这里，大着步子朝姚厂长迎上去，亮着嗓门有些娇滴滴地喊道：“姚厂长！”

　　姚大年厂长四十开外的年纪，个子不高，但五官端正，不瘦不胖，挺有精神，前些年一直当副厂长。前年，厂长退休了，他接替了厂长的职务。过去的陵阳酒厂按计划生产，按计划发货，厂长手里还有些批酒条子的权力，日子过得有滋味。现在市场化了。上头有利润指标，下面工人要发奖金，姚厂长肩上的担子重了。这几年一面扩大生产，一面要扩大客户。邻县也相继办起了酒厂，竞争相当激烈。陪好客户成了头等大事。那次临时抽调杏花陪客，说实在的，姚厂长看重的是杏花漂亮和直爽，万万没想到杏花的酒量这么大，竟然把几个来厂里进酒的客商放倒了。那次，客商们喝得尽兴，进了五百箱毛峰大曲。厂长开心，打起了调整杏花工作的主意。姚厂长想得很实在。

　　现在思想要解放，人尽其才，一切为了利润。陪好客商是关键。县委黄万和书记在大会上都说了，接待也是生产力。姚厂长想把杏花调到办公室，先工作几个月，然后提拔杏花当办公室副主任。姚厂长知道杏花是姚向东主任的小姨子，跟刘方明局长又是门对门。姚大年厂长曾经把自己的想法跟刘方明局长说过。但姚厂长估计刘方明局长安排杏花到酒厂工作，不一定做得了杏花的主。毕竟杏花是姚主任的小姨子。刘方明局长一直没有回音。今天，姚厂长想当面跟杏花聊一聊，听听杏花的意见。

　　姚厂长见到杏花，客气地笑笑说：“杏花，找你说件事。”

　　杏花心里一猜，估计厂里有重要客商来了，脱口而出：“是不是晚上陪酒？”

　　“不是。”姚厂长笑笑，朝厂门外的小吉普车一指，“我马上要去见个客商。长话短说，厂里想调你去厂办公室工作，不知你有何想法？”

　　杏花正要回答，姚厂长朝杏花摆摆手：“杏花，你先不要回答我，考虑几天再给我答复。”

　　杏花点点头。

　　厂门外的吉普车喇叭响起来，姚厂长对杏花说：“你不要对外说，注意保密。”

　　杏花朝姚厂长笑笑：“能跟我姐夫商量一下吗？”

　　“当然可以，听听你姐夫的意见好！”姚厂长说着，转过身朝厂门外的吉普车走去。

　　杏花转过身，返回厂办公大楼会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