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过，幼儿园就开学了。

　　虽然每天都要去幼儿园上班，但菜花怀孕进入中期，一般孕吐和犯困的现象消失了，胃口也变得好起来。母亲春节前搬到家里来后，热饭热菜，营养也搭配得比较好。特别是小妹杏花到陵阳酒厂当了会计上班后，虽然向东晚上陪客多，回来比较晚，但杏花回家后，不时陪菜花到大院花圃里、松江岸边上散散步，菜花有家里人陪着，生活过得挺舒坦。

　　菜花明显感受到腹部胎儿的躁动，一个小小的生命已经孕育，正在渐渐长大。菜花时常会在心里产生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随着腹部隆起的幅度越来越大，菜花心里的担心也越来越多。菜花是第一次生孩子。农村里关于生孩子的好事儿坏事儿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一个小小的松林大队，几个自然村，几乎每个自然村都发生过难产的事。那时候，山村里交通不便，生孩子就在家里，接生的就是大队里的赤脚医生。一遇到难产的孕妇，往往束手无策。菜花听妈妈说得最多的就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听起来很有点儿恐怖。菜花在城里生活，不担心没有医生接生，但万一碰到难产，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真要是让自己选择，到那时还真的要傻眼。菜花不止一次和母亲说过生孩子的事儿。说到难产，母亲总是以过来人的经历劝慰自己的女儿。菜花听母亲说过几次，也不过多去担心了。她自己劝自己别胡思乱想，自己安慰自己，老天爷在天上保佑自己，父亲在天之灵也会保佑自己。但生男生女，又让菜花背上心思。菜花想得很现实，现在全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一个家庭只能生育一胎。像向东这样的国家干部是绝对只能生一胎。万一第一胎是个姑娘，那就没有选择了。自己的父母生了三朵花，在山村里常常会有人风言风语。农村人现实得很，几千年的传统观念在脑子里根深蒂固。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后，就是指没有男孩。没有儿子是一个家里断了后代，这样会对不起祖宗。想到这些，菜花担心真的生个丫头，将来对不起向东，特别是公婆在松江镇里抬不起头来。想归想，但菜花相信命运。这些日子，她天天起来给父亲遗照叩头，心里不断祈祷。

　　向东这些日子忙着筹备 3 月 18 日的陵阳大道拓宽开工典礼和全县招商大会准备工作。一切进展顺利，向东心里很愉悦。丈母娘住到家里，家里事务全揽了。菜花肚子越来越沉，丈母娘想得越来越细，向东一点儿也不担心。向东不知道菜花心里想那么多。看到菜花面对厨房壁柜里钱正南岳父的遗像叩头，曾想提醒菜花不要入迷。但想想钱正南死得很突然。才四十多岁，人说没就没了。菜花跟父亲感情深，每天叩个头也正常。向东心里想，菜花想做的事，随她去做吧。

　　向东没有往深处去想。再说我们党的政策是宗教信仰自由，菜花信佛，就由她信去吧。

　　向东忙着自己的工作。

　　转眼到了 3 月 17 日，外地的客商陆陆续续来到陵阳县，准备参加陵阳大道拓宽开工典礼和全县招商大会。向东的工作更忙碌了。

　　早春时节。清晨，霏霏春雨下了足有两个小时。县城里的行道树湿润了，有些枝尖上绽出碧绿的芽尖。初春的陵阳城里从隔离岛上的草和树上能看到浓浓的春意。太阳从雾气蒙蒙的云层中冒出头来，云层缝隙中透出缕缕金色的光芒。

　　下午，天全晴了。太阳高悬在湛蓝的天空，洒下一片温暖的亮光，雨后的陵阳城道路上一尘不染。过街的大红横幅上写着一条条醒目的标语。姚向东从机关大院大门走出来，往陵阳县招待所走过去。

　　这次招商大会从全国各地特别是港澳台来了不少客商。有两个客商向东熟悉，已经在招待所住下了。他要去拜访。

　　姚向东走在路上，醒目的标语映入他的眼帘。他是办公室主任，职业审查习惯，他也边走边默读着过街横幅的标语：“发展才是硬道理！”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热烈祝贺陵阳大道扩宽工程顺利开工！”

　　“热烈祝贺陵阳县招商大会隆重召开！”

　　……

　　除了过街横幅，街道两边的楼顶和墙上也写满了标语。有些大的单位还在大门口插上彩旗，在电线杆上挂上大红灯笼。姚向东看到满街热烈的喜气，作为办公室主任，他知道各单位都按照县委县政府的布置落实到位了。

　　姚向东心满意足。这次招商大会是全县最大的一次招商活动。满街的标语构建出欢迎海内外客商的浓烈气氛。走在去招待所的路上，姚向东心里想，客商一踏上陵阳的大道，热烈的欢迎气氛就扑面而来，他们心里一定是暖暖的。向东想到马上要会面的海南竹艺进出口贸易公司的章爱军总经理和香港万通集团的董事长张建承，心里有些激动。他去过香港，香港灯红酒绿，十分繁华，但我们陵阳到处彩旗飘扬、红底白字标语也一样会让人振奋，这也是一种繁华。陵阳城将来一定会建成小香港。想到这里，姚向东兴奋不已，迈开了大步。

　　进入招待所大门，往右一拐，是一条砖石铺就的小道。两边的花圃里翠绿的映山红和月季已经长出大大小小的花蕾。花圃低矮的映山红和月季丛中不时会挺拔出一棵大伞似的桂花树或者枇杷树。远处松江上不时传来一两声长长的低沉的汽笛声，汽笛声中飘来了一阵阵雨后草木的清香味儿。

　　姚向东走到砖石小道顶头。顶头岔开两条小路，一条往南，呈弧形，一条往北，直直的。往南的路边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足有四五层楼高。树干外皮已经被风霜磨砺殆尽，白生生地露出了里面的一层，早上的春雨过后，颜色更为湿润。松江上的风吹得树枝只是微微地晃动着。向东知道，绕过银杏树，往东南方向有三排长长的平房。

　　那里就是招待所的客房部。前两年把最后一排靠松江边的客房整理装修。两间并成一套，有了客厅和厕所。客厅摆上了军绿色的沙发和竹编的茶几。

　　姚向东绕过银杏树，径直来到客房部最后一排。他决定先去看望张建承董事长。这边陵阳大道拓宽，万通集团融资三千万元，给足了陵阳县政府大面子。他与陶志玲主任通了电话，知道张董事长住在3101 房间。

　　穿过第二排客房，姚向东远远就看到 3101 房间门口亭亭玉立地站了一个打扮入时的美女，挺眼熟。向东连跨两大步，认出了门口那位美女。这不是前些日子在香港见过的陶志玲吗？没错，是万通集团办公室主任，酒量了得。姚向东连跨几大步，大着嗓门喊：“陶主任，欢迎你！”

　　“姚主任，你来啦！张董等你呢！”陶志玲像一只漂亮的蝴蝶朝向东飘过来。向东赶紧迎上去。还没等向东反应过来，陶志玲细腻柔软的手已经握住了向东的手，没有寒暄，径直往 3101 房间门口走过去。

　　张董听到说话声，知道向东来了，已经迎到了客房门口。姚向东一脚跨过房间门，伸手握住了张董事长的手说：“一路辛苦了。山路崎岖不好走。”说着，拉着张董的手来到客厅。在沙发坐下后，陶志玲倒茶，姚向东歉意地朝张董微笑：“张董，应该去接你，但……”

　　张董笑笑说：“姚主任，您客气了，又是大道拓宽，又是招商大会，把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忙的！理解！理解！”

　　“理解万岁！”姚向东目光四周打量着，看着自己和张董坐的军绿色帆布沙发，不好意思笑笑，“张董，县里没有什么好宾馆，这几间带卫生间的客房还是改装的，条件差，谅解，谅解。”

　　“没事。”张董心里明白，陵阳县是嘉陵江流域深山里的一个穷县，落后，这是自然的。这里路要修，饭店要建，商机多着呢。陶志玲端来了茶水。张董事长高兴地笑笑：“姚主任，喝茶！”

　　陶志玲也挨着姚向东坐下来，开门见山地对向东说：“我们董事长这次来有个想法。”

　　姚向东朝张董事长瞅了一眼说：“张董，有何高见？”

　　“没有高见，我们原准备用三千万元拿块地，在陵阳建一个贴牌服装加工厂，产品全出口。现在改变主意了。”张董说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正要接着说，姚向东插话催道：“什么主意？建服装厂改啦？”“我们决定在陵阳城建一个四星级宾馆。你们这里的接待条件……”张董有些不好意思，把话留在嘴边，没有说下去。

　　姚向东一听，喜出望外。张升财要建四星级酒店，县里肯定求之不得！现在张董事长建高级宾馆，改善县里的招商环境，这可是大好事呀。姚向东接着张董事长的话头：“这里的接待条件太差了，谈不上星级。”姚向东端起茶杯，朝张董晃了晃：“我向县里领导汇报，一定促成！当然，在陵阳开发区建服装加工厂也支持。张董，我们这里的劳动力便宜。”

　　“知道！”张董也端起茶杯朝向东亮了亮，“我会在香港服装界的朋友中宣传，让他们来投资！”

　　“我们会推荐南方的老板来建服装加工厂。”陶志玲在一旁插话，“这里劳动力便宜。”

　　“谢谢张董！谢谢陶主任！”姚向东连连向张董和陶主任致谢，“有张董支持，陵阳的发展大有希望！”

　　“谢什么！父亲当年战斗过的地方！”张董说完，站起身，拉住向东的手。

　　姚向东听到这句话，目光盯着张董，想起了叔爷。

　　“咚咚咚”，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陶志玲起身去开门，张董和姚主任的目光一齐朝门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