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向东离家去上班。

　　姚向东前脚刚走，菜花把桌子上的碗筷放到厨房水池的塑料盒子里，打开水龙头，放满一盆水，然后拎起餐桌上红色的人造革方包，匆匆地走出大门。

　　她锁好大门，走下楼梯几个台阶，又停住步子，掉头望了一眼大门，这才斜背着红色人造革方包，朝机关幼儿园走过去。

　　市级机关幼儿园就在机关大院里。穿过杉树林，从大广场上斜插过去，来到大院的东南角。这里原来是部队的一座室内游泳池改建的。室内游泳池填平后，改成了室内活动场。游泳池北边原来是一片菜地。沿着菜地的三边建成了“工”字形的两层楼教室，走廊都是相通的。东南角机关的围墙开了一个大门。接送孩子的家长不需要进入机关大院。但幼儿园有一扇小门直通机关大院内。钱菜花住在机关大院宿舍，这扇小门成了她上下班的捷径。

　　深秋的天气很晴朗，天空高远，朝霞红灿灿地映红了半边天。菜花穿过一畦畦花圃，来到碎石垒成的长长的围墙下，围墙上爬满了泛黄的藤蔓，那扇小门就开在围墙上。

　　钱菜花跨过小门，走进了幼儿园，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响了。她拎起包往幼儿园教室走去。她是幼儿园小班的老师。原来在松林村小学，教的是三年级小学生，很好交流。有时讲完课，布置好作业，老师负责监督，应该说还是轻松的。但现在教的是三四岁的幼儿，什么都不懂，有时稍不如意，还会哭呀闹的，教室里很难平静下来。刚上班那阵子，这些刚送到幼儿园小班的孩子们不适应，刚来当幼儿园老师的钱菜花也不适应。但几个星期的磨合，这些幼小的孩子慢慢地平静下来。

　　上完第二节课，钱菜花回到办公室，刚放下手中的教具和包，还未坐下来，就感到有些头晕。接着胃里不停地往上泛，要呕吐。钱菜花连打了几个空嗝，往厕所走过去。

　　她打开厕所的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住她断断续续的干呕声。钱菜花是个好强的人，菜花心里想，自己刚来幼儿园上班还不到两个月，要是生病了，这些城里的同事们肯定瞧不起自己。用山沟沟里的俗话说，活儿干得不多，事儿不少。

　　菜花在厕所里干呕了一会儿，终于缓过神来。她回到办公室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喝了两口热水，精神好起来后，她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借着第三节课出去买个东西。菜花没有上街，而是穿过小门，径直来到了县级机关诊所。

　　值班医生听了菜花的病情自述，让菜花伸出右手，一边给菜花号脉，一边轻声地说：“大姨妈什么时候来的？”

　　“上个月没有来。”

　　“大姨妈来得有规律吗？”

　　“很有规律。”

　　“一般每月什么时候？”

　　“一般是月底那几天。”

　　“上个月底没来？”

　　“对。”

　　“马上又到月底啦！今天是 28 日了。”

　　“一点动静也没有。”

　　“从脉象上来看，应该是有喜了！”

　　“有喜？”

　　“恭喜你！”

　　“把我吓坏了。昨天吐了一次，今天又呕吐起来，很难受。而且会犯困，吃啥都没有味道。医生，四川人喜欢吃麻辣，但我想吃酸，怪不怪？”

　　“一点不怪，是典型的妊娠反应。不要紧张，这些日子注意休息。对了，为了确定无疑，最好抽血化验。”

　　“好的。谢谢医生。”

　　菜花按照医生要求，去化验室抽了血。

　　从机关诊所回来，钱菜花的脸上始终浮现出灿灿的笑容。刚才呕吐，脸色发黄，现在走路也轻松起来，脸色微微泛红。吃中午饭时，同事们都看出菜花有什么喜事，旁敲侧击地询问。但菜花想想化验单还没出来，只是轻轻地笑笑。

　　钱菜花盼着幼儿园早点放学。

　　下课铃响了之后，她带着幼儿园小班的学生欢天喜地往门口走。

　　来接的家长从菜花手里一个接一个领走孩子。菜花望着被家长们接走的欢乐可爱的孩子们，心里乐开了花。她喜滋滋地想，自己不久的将来也要有孩子了。想到这里，她把最后一个小孩子交给家长，然后快步回到办公室，拎起桌子上的红色人造革方包，斜背在肩上，急切地朝机关诊所走过去。

　　医生跟她说好的，下班来拿验血单。诊所没有验血设备。抽好了血送到陵阳人民医院化验，下班前人民医院把化验单送到诊所。

　　钱菜花从医生手里接过化验单，一看检验结果是妊娠，心里完全放心了。她情不自禁地朝医生摆摆手说：“谢谢医生！谢谢呀！”

　　“恭喜你！钱老师！”医生满脸笑容，朝钱菜花招招手，示意钱菜花靠近一些。钱菜花朝医生跟前跨了一步。医生把嘴唇几乎贴到菜花的耳畔，提醒说：“要注意保胎，早期注意房事控制。”

　　菜花一听，脸红了。但菜花知道，医生四十大几的女同志，是个过来之人。她告诉自己这些说不出口的话，是对自己的关心。菜花感激地对医生说：“谢谢！到时给你送喜糖！”

　　“祝你生个胖小子。”医生的祝福听得菜花心里暖暖的。生个小孩，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反正当妈了。祝我生个胖小子！谁不想！苍天保佑。

　　钱菜花把验血化验单塞进方包里，走出诊所，径直往家里走去。

　　嘴里轻松地哼起了当时欢快的歌儿：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我们的心儿向远方，

        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啊……

　　亲爱的人儿携手前进，

        携手前进，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进了家门，钱菜花把肩上方包往桌子上一搁，直奔厨房而去。

　　听到有喜的消息后，钱菜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她心里想，人顺当起来，走路都会踢到金元宝；人要是走霉运，喝凉水都会塞牙。看来老天爷在上，自己现在还是有运气的。自从上次去松林镇霞光寺烧香以后，菩萨保佑，看来和妹妹杏花去霞光寺烧香，那香没有白烧。

　　钱菜花这些日子得到的太多了，心想事成。她知道自己前些年路一直走得不顺当，但现在时来运转了。她天真地把这一切都归到老天爷身上了。人有时往牛角尖里想，会情不自禁地钻到牛角尖里去。

　　钱菜花看到化验单，确认自己怀上了。怀上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那是天大的喜事。钱菜花曾天真地想，自己与向东爱上了，结婚了，就要千方百计地为向东着想。向东事业上顺风顺水，家里生活也不能有不如意的地方。结婚了，一定要给向东生个胖小子，让向东早日当上爸爸。这样，向东走到人跟前，会很体面。其实，钱菜花结婚后，心里一直担着这个心思，要是自己怀不上孩子怎么办。菜花想好了，怀不上孩子就主动离开向东。反正向东条件好，追向东的女孩子不少。她不能让向东失望。意想不到的是，怀上孩子的大喜来得这么快。菜花想到了老天爷，想到了菩萨。

　　搬到两室一厅一卫的新房子之后，她曾经想到在客厅或什么不显眼的地方设个敬菩萨的地方。但向东是个干部，在家里摆个神龛算什么？这对向东来说影响不好。菜花想来想去，把这个念头放进心里了。但她自己心中有菩萨，她认为这些日子这么顺畅，是菩萨保佑。

　　她觉得向东是国家干部，不能公开地去相信迷信。但自己是老百姓。

　　不是说信仰自由吗？自己一个老百姓，自己相信老天爷，这不违法。

　　当然，也不能大张旗鼓去敬香。于是，菜花在厨房的左上角的柜子里摆放着父亲的照片，柜门关上了，谁也看不见。但在钱菜花心里，那就是神龛，就是敬菩萨的地方。鱼头村的家里专门请木匠打制了神龛，也放着父亲的照片，但那里照片下方的木台子上有香炉和烛台，可以敬香。新房里的神龛就在厨房里，实际就在菜花的心中。

　　菜花打开柜门，目光凝视着父亲的遗照，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双手合十，不紧不慢地叩了三个头。

　　菜花感谢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怀上了孩子。

　　菜花感谢苍天，让自己从逆境中走出来，走上了心想事成的大路。

　　菜花轻轻地关上了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