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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升上中空,洒下一片温热的阳光。通往自家鱼头村的沙石路不太平坦,偶尔会驶过一两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的机鸣声有些刺耳。从县城驶过来的长途汽车一个小时一班,公路上很难看到公共汽车,倒是小毛驴板车悠闲地走在道路的边边上,不时发出一两声毛驴—— 啊—— 啊——的叫声,既有点像小孩的哭泣,又有点像拉的破手风琴发出的声音。虽然听起来不那么悦耳,但菜花心里装了太多的喜事,听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这是山沟里独特的景象和声音,以后到了城里恐怕很难听到了。
菜花放慢了脚步,踏在路边厚厚的松软的巴根草上,听着小毛驴独特的叫声,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鱼头村的小山岗。碧绿青翠的一片小竹林就在眼前。顺着这片竹林往左拐个小弯,就看到自家那熟悉的竹篱笆院子的栅栏门。
心里开心,脚下有力。钱菜花迈着大步很快来到那熟悉的鹅卵石小道,前面就是篱笆院门口。胡少香正在菜地里摘辣椒。她听到沙沙沙的脚步声,把摘下来的一大把红彤彤的辣椒往篾篮子里一丢,直起了腰,两手轻轻地拍一拍,擦擦沾上的露珠和尘土,揉揉腰,往篱笆门方向一侧颈,看到菜花,脸上漾满了笑意说:“菜花,这么快就回来了啦?”
“妈,我回来啦!”菜花说着,吱吱咔咔地拉开菜园篱笆子的栅栏门,举着那封信,走到胡少香跟前调皮地晃晃问,“这是什么?”
“信封!”胡少香望着大姑娘手里的信封,心里想,菜花这些日子被一连串的喜事乐坏了。拿着个信封,还在母亲眼前晃晃显摆。自己虽然识字不多,但信封谁不认识。胡少香脱口而出:“信封!”
“不是信封!”菜花故弄玄虚,脸上意气风发,红润润的脸庞在艳丽的秋阳映衬下,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不是信封是什么?”胡少香伸手要拽菜花手上的信封。
菜花手一缩,掰开信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在母亲面前动了两下说:“不是信封,是调令!”
“调令?什么调令!”少香听不明白,诧异的目光盯着菜花喜气洋洋的脸庞,不解地问。
“妈!就是这张纸,我从今天起可算是城里人了。”菜花自豪地说,“向东帮了大忙。当然,也是运气,要不然不会这么快调到城里去。”
“运气?”胡少香听姑娘的口气,好像冥冥之中还有老天爷帮忙。
她知道菜花这姑娘本来天不怕地不怕,性子开朗直爽。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磨难。特别是菜花父亲钱正南工伤事故殉职之后,菜花这姑娘开始信佛了,她在鱼头村家里堂屋朝南的墙上请木匠打了个神龛,摆上钱正南的遗像,摆上了香炉和烛台,逢上初一、十五,她总是点上蜡烛,燃起三炷香,叩上三个头。每叩一头,间隔总有两三分钟,低着头默默地祈祷。想到这里,胡少香感到现在的干儿子未来的女婿是县里的大官。钱菜花能调到县城里去工作,恐怕不单单是运气,向东才是关键。胡少香拉着菜花的手说:“就调动这事儿,恐怕光运气不行。没有你向东哥,你往哪儿调?”
“妈!我没有否定我哥向东的功劳。没有他那位同学在县教育局当副局长,一个民办教师从山沟沟里调到县机关幼儿园去当老师,这事儿想都不要想!”菜花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运气也有呀!要不是爸爸带着我从龙山天坑底部把向东救出来,我们家怎么会认识向东哥呢?你说,你说这是天意吧?”
胡少香心里明白,要不是正南和菜花从龙山天坑底把向东救出天坑,自己哪来这么优秀的干儿子,大姑娘菜花也不会遇上这么好的哥哥。真是天上掉下个帅小伙。想到这里胡少香似乎心领神会,朝兴高采烈的菜花点点头。
菜花把调令叠好,塞进信封,挺神秘地把头凑到母亲的耳朵旁,轻声说:“这次调动除了向东哥,老天爷还真帮了大忙。”
胡少香听菜花一说,大吃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姑娘菜花会说出这样的话。调动的事儿怎么会惊动老天爷呢?胡少香愣了一会儿,想知道老天爷怎么会帮助菜花调动呢。胡少香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她生在山沟沟,长在山沟沟。山沟沟里的人见识少,信佛烧香不足为怪。菜花高中毕业了,这些年遇到不少坎坷和磨难。朱支书的大儿子追求菜花,竟惹出天大的麻烦,不仅菜花在松江镇上没有面子,更想不到的是朱爱国竟然被严打了。这件事在菜花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朱爱国虽然成绩不太好,虽然调皮放任一点,但人不坏呀!说实在的,当时菜花心中虽然没有爱国的位置,但朱爱国的父亲与菜花的父亲钱正南走得近,亲如兄弟。村上人都知道,两家像一家似的。菜花与爱国青梅竹马,早不见晚见。谁知就因爱国喝醉酒调戏了菜花,这事儿是爱国失态了,但也罪不该死呀。谁知上面严打像台风刮来了,爱国说没就没了。这件事儿闹得满镇满城都知道。菜花心里烙上了内疚的印记,钱家莫名其妙地欠了朱家一笔永远难还的债。菜花父亲钱正南从山沟到了县城石油勘探队,吃上了皇粮。这对于山沟里的山民来说不亚于上了天。可是工作时间不长,在一次放炮事故中丢了性命,这等于是从天上掉到水底下。大姑娘常跟父亲到山沟沟里去打猎,父女感情深,想不到父亲也说没就没了。一家人谁不伤心呢。菜花请木匠做了神龛,家中有了祭拜正南的地方,这也很自然。但从那以后,菜花似乎变了,她开始信佛。什么事儿说着说着总是跟老天爷连起来。胡少香理解大姑娘菜花,也没有往心里去。现在听菜花说到这次调动挺神秘,还有老天爷帮忙,胡少香有点好奇,在菜园里与菜花低声对起话来。
“菜花,调动怎么还有老天爷帮忙?”
“说来挺神秘。”
“怎么神秘?”
“运气!”
“又是运气。看来我家姑娘时来运转呀!真的!”胡少香好奇的目光盯着菜花。
菜花目光扫了扫生机勃勃的菜园。母亲打理的这片菜园也是一派喜人的景象,各类蔬菜长势喜人。卷心菜把自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冻坏了似的;花菜则像一位害羞的小姑娘,躲在绿色的菜叶中间;菠菜长得郁郁葱葱,一根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萝卜的叶子是对称的,从根上长起,一直向上,等到叶尖时,叶子就成了一大片,红色的茎衬着绿色的叶子,显得亭亭玉立。篱笆墙边黄黄的南瓜扭着滚圆的身子像个大车轮;紫色的茄子挂在枝上荡秋千;红红的小辣椒像一串尖尖的小红帽。菜花把目光移到母亲脚边的篾篮子里,半篮子红彤彤的辣椒像一团火似的。菜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多么勤劳。但有些年份这菜园子里的蔬菜也不全是生机勃勃的。碰到了霜冻、冰雹、台风、暴雨,菜园里的蔬菜就长不起来了。想到这里,菜花指指母亲脚边的篾篮子里红红的小辣椒说:“妈!看今年家里的菜园,多红火!”
“今年的蔬菜长势喜人!风调雨顺呗!”
“这就是运气!”
“我信!你说说你这次调进城里挺神秘的,老天爷帮忙,哪个老天爷?怎么帮忙的?”
“妈!你知道教师调动有多难吗?”
“不知道!”
“从城里往下调,说调就调。要是从乡下往城里调,那几乎不可能!”
“你不是要和向东结婚嘛!有理由呀!”
“有理由的多着呢!”
“有理由也不行?”
“城里教师超编,乡村特别是大的山沟里严重缺教师,乡里教师能往城里调难呀!”
“你哥不是大官吗?”
“是呀,也许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也得有空缺呀!”
“空缺?”
“对呀!这就是机会。向东有点权,他同学杨才才副局长又盯着,就等空缺!这就是运气!”
“你等着空缺了?”
“妈!告诉你,有些乡下教师调城里解决夫妻分居,解决家庭困难,等上三年五年都没有空缺。我这次运气好。我与向东定于 10 月 1日结婚,县里领导都知道。八月初,向东当上了主任,主持去掉了,也就是一把手了。谁知,与他一张纸下命令的一名局长调到了泸阳市里去工作,空出了一套两室一厅一卫一厨的房子,县委刘副书记出面,这套房子分给了向东。房子已经粉刷过了,婚房有了。最神奇凑巧的是这位局长的爱人也随调泸阳市。局长爱人在陵阳县级机关幼儿园当老师。她调离陵阳,空缺有了。所以一个月内就从山沟沟里调动到城里了。这不是运气?这不是老天爷在暗中帮忙?”
胡少香听得直吐舌头,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被大姑娘菜花说得云里雾里的,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妈!”钱菜花亲切地喊了一声妈,顺手拎起装着红红火火辣椒的篾篮子,朝堂屋走过去,边走边说,“我得去给爸爸叩三个头,谢他在天之灵保佑!”
“走!给你爸叩头去!”
【编者按】拿到调令的菜花一阵风似地回到家,看到菜园里的母亲,她调皮的拿出装有调令的信封说以后自己就是城里人了。她告诉母亲,自己运气好,一路顺风顺水,先做民办教师,继而跟向东恋爱,又快速调到城里。拉着母亲,菜花在父亲遗像前燃起三柱高香,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作者为菜花设置了许多细节,又让向东官运亨通,大约是为后来不可预料的事件预留伏笔。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