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琳坐在棕黑色的真皮沙发上，姿态优雅地翘着名媛腿。她点燃手指间那根细长的白色香烟，微微吸一口，接着缓缓吐出，然后气定神闲地看着钟队长与冷明哲。

“就这些了？”钟队长问。

“嗯哼。”温子琳微微点头，“当然。”

钟队长看了看身旁的冷明哲，然后离座起身，走到温子琳跟前，并伸出右手：“温小姐，你愿意主动说明情况，非常感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哎哟，钟大队长，你太客气！”温子琳按灭仅抽了两口的香烟，轻轻接过对方的手，面带娇笑，“如果没什么别的事，那我先走一步。”言毕准备起身离开。

“等一等！”冷明哲抬手示意。

“冷先生，怎么？”温子琳问。

“温小姐，恕我直言，温子卿可是你大哥，你主动告诉我们这些信息，如果查出来他真是凶手，难道你不会感到内疚吗？”冷明哲边说边向温子琳走近。

“呵呵——”温子琳的神情依旧从容，“虽然邓莹儿删除了那晚我跟她的通话记录，但你们神通广大，迟早会找上我，到时一样得说。还有，我只是交待了当时的情况，并没有指证谁是凶手，那可是你们的事，再说了，我大哥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

她这段话无懈可击，让冷明哲一时哑口无言。

“就这样吧。两位，不好意思，我还约了客户，如果再有什么需要，打上面的号码联系我。”温子琳看看腕表，然后指指冷明哲手中的名片。

“明哲，你觉得她的话，可信度有多高？”温子琳关上房门后，钟队长问。

“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冷明哲拿着温子琳的名片看了又看，若有所思。

本来定在上午的案情研究会议，因为温子琳的“闯入”，不得不耽搁半天时间，但好在其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信息，总算没做无用功。下午，市刑警队停止一切手头工作，决定集中力量将医院这件案子做个梳理，并结合化工厂案与书城案，制定接下来的方向。

邓莹儿除了护士的本职工作外，还帮温子琳在医院推销保险产品。案发的前一天晚上9点，温子琳打电话给邓莹儿，约后者出来聊聊，但不是工作上的事情，而是温子琳介绍自己的大哥温子卿与邓莹儿认识。作为一个外地客，邓莹儿一直想借婚姻在香南市立足，尤其像温子卿这种在香南有名望的人，自然是她的首选；温子卿呢，尽管事业成功，但个人问题一直悬而未决。三人在一家私人会所谈到11点，然后由温子卿送邓莹儿回单人宿舍。到了凌晨12点左右，丁家祥赶来送邓莹儿去医院值班。五个小时后，邓莹儿被杀。

“那为什么邓莹儿的手机内没有那晚她与温子琳的通话记录呢？”会议室内，负责死者物品查验的一位女警托着腮帮，满脸不解。

“我的推测是，在与温子卿的关系没有确定之前，邓莹儿不想让丁家祥过早知道这件事。”钟队长瞅瞅身旁的冷明哲，“所以邓莹儿删除了与温子琳的通话记录。”

“原来是这样……”女警嘀咕。

“嗯。”钟队长将目光转向小陈，后者负责调查死者的家庭情况，“说说你那边的发现。”

“三名死者里，只找到到了汪娜的父母，但他们表示这个女儿很叛逆，已经许久没有联系，并不了解相关情况。至于谭芳芳和邓莹儿，都是外省人，在香南市独自生活，没有任何家庭方面的线索。”

“不过……”小陈站起身子，双手合上蓝色文件夹。

瞬间，钟队长的眼神从失落变成兴奋，屏气凝神地看着他。

“……三人的住处都有一个共性。”小陈接着说道。

“是什么！？”未等钟队长开口，旁边的冷明哲追问。

“有不少温子卿的书。”

香南市西北方向有一座大学城，本市所有的高等学府都集中于此。今天周末，大学城内的各条街道人头攒动，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再加上街道两旁的绿植布置，花香四溢，拂风微醉，着实让人流连忘返。

大学城有条主街道，名“孺子街”，其名来源于百多年前民国时期的大文学家鲁迅那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取意为“孺子可教也”，以此用作对青年学生的激励。

街边一角落，围着大堆人，他们看上去十七八九，都是大学生模样。人群中，一个脸色蜡黄、外套上打着补丁的小姑娘双膝跪地，头部微微下垂，模样甚为可怜。在其面前，地上摆放着一张皱巴巴的土黄色帆布，上面的文字东倒西歪，难以辨识，唯一能看清的是末行正中写着七个醒目的正楷字：好心人必有好报。

围观人群里，几个服饰光鲜、造型前卫的年轻男女交头接耳，随后发出几声讥笑，其中一名红发男扯扯同伴，挤眉弄眼，示意离开。

人群逐渐散去，小姑娘动作生硬地抹抹眼眶，默不作声。不多时，一个高大身影停留在她面前，那身影徐徐蹲下——正是温子卿。

“小姑娘，你父母呢？”温子卿边看帆布上的文字边问。

也许是看明白了什么，不等那小姑娘回答，温子卿用左手从怀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工工整整地放在帆布上。这时，距其不远处，停靠在路边的一台黑色越野车上走下两人，他们一前一后，分别是钟队长和冷明哲。

“温大作家还真是菩萨心肠。”钟队长走近温子卿，笑道。

“你们是……”钟队长身着便服，冷明哲又从未见过，温子卿满脸疑惑地打量他们。

钟队长利索地掏出证件，展开后伸至其面前：“我姓钟，市刑警队的大队长，这位姓冷……”

“我是他助理。”钟队长话音未落，冷明哲赶紧做自我介绍。目睹刚才的场景后，他隐隐觉得，有些东西还是不讲为妙。

钟队长下意识地看了看冷明哲，后者眨眨眼，前者心领神会。

温子卿一愣神，随即笑道：“你们刑警队什么时候接管文化行业了？”

“温先生真会说笑。”钟队长收好证件，“是这样，有件案子需要您配合下，不会耽误很长时间。”

温子卿稍作沉吟，说：“没问题，不过中午要陪家母吃饭，希望能赶得上。”

上车前，冷明哲注意到那乞讨的小姑娘抬头望向温子卿的背影，一时间，她的五官轮廓看得很是清晰。

孺子街由南向北笔直地伸展出去，人群逐渐稀少，仿佛到了郊区，唯独不变的是街道两旁的绿化带。街道尽头，坐落着一栋黑白相间、风格典雅的三层小楼。楼下正门上方的牌匾，镶刻有五个大字——启智出版社；两棵参天大树耸立在正门旁，直冲云霄；楼体四周，花草茂盛，郁郁葱葱。这地方看上去虽小，其实来头很大，作为国内首家、同时也是发行量最大的民营出版社，它已走过二十载春秋。

“温先生，这是你的产业？”正门外的停车坪，钟队长指向牌匾。

“两位太抬举我了。”温子卿关好车门，左手拍拍身上的西服，“我老师的，只不过我租用了一间房，当工作室用，平时就在这里写写书。”

他的座驾是一台极为普通、老气的白色国产车，平民品牌，款式陈旧，说它仅仅是代步工具也不足为过。唯独让人两眼放光的地方就是车身洁净，如果不是每天清洗，对白色的车来说，很难做到这点。

“好地方。”钟队长点点头，环顾四周，“作家就是作家，工作环境都这么讲究。”

温子卿的工作室在三楼东侧的最里间。今天虽然休息日，但仍有不少职员在楼道间来回穿梭，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他们个个面无表情，神色黯然，犹如行尸走肉。

“咔——”

温子卿用左手推开紫檀色的房门，侧身而立，说：“两位警官，请进来坐。”

房间不大，但很别致。

冷明哲步入，只觉一股淡淡的书香味环绕鼻尖；窗前，银白色的写字桌上搭配同色可调节式台灯，桌旁放置一张北欧风格、斑马条纹的“7”字形多功能沙发，可坐可卧；沙发前，乌黑色双层茶几显出几分沉稳，再往对面看去，有一套象牙色、近两米高的独立式书柜，上面的书籍虽然堆满却不杂乱。

“温先生，可以四处看看吗？”冷明哲问。

“没问题，请随意。”温子卿左手一挥，然后行至书柜旁，在其侧面找到一个红色按钮，轻轻按下。

片刻，房内响起轻音乐。那是一首东瀛风格的乐曲，旋律柔美，音色空灵。

“我平时有听音乐的习惯，两位不会介意吧……”温子卿端来两个瓷杯，放在茶几上，伸手示意，笑容可掬，“这可是我从福建带回来的正宗铁观音，二位请慢用。”

说完，他回头瞅了瞅冷明哲。后者正站在书柜前，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几排密密麻麻的书。

“钟队长，我只是一介文人，不知道有什么能帮您。”温子卿端坐沙发，两手平放于膝盖。

“嗯……是这样，你认识一个叫邓莹儿的中心医院护士么？”钟队长从裤袋掏出手机，解锁后，摆弄了下，放在温子卿面前，“就是她。”

手机上是邓莹儿的工作照，珠圆玉润，娇俏可爱。

“认识。”温子卿点点头，叹了口气。他接着耸耸肩，看向窗外，表情茫然地说道：“挺好的一个女孩，本来想和她发展下去，但很可惜……”

冷明哲的视线离开书柜，看向温子卿。

钟队长点点头，稍作沉默后，突然发问：“3月2日凌晨5点至6点，你在哪里？”

“那么早，我当然是在房里睡觉。”温子卿笑道。

钟队长与冷明哲对视一眼。

温子卿不慌不忙地拉拉衣领，又说：“如果有疑问，家母可作证，因为1号晚上我送邓莹儿回宿舍后，便去了母亲家，直到次日上午9点才出门……”

钟队长低头沉思，默不作声。也许是心情烦躁，忘了环境，只见他掏出根香烟，正欲点燃，一旁的温子卿伸手示意，说：“警官，不好意思，我这里是无烟场合。”

“温先生，还一个问题……”冷明哲走了过来，坐在温子卿斜对面，“上个月25号晚9点至10点，你在哪里？”

“就在这间房，嗯……和老师商量下部作品的出版计划。哦，对了，我老师叫孟博文，是这家出版社的社长。”温子卿左手食指按住太阳穴，双眉紧锁，不急不躁地给出答复，“他今天去了外地出差，你们明天可以来询问他。”

“好！”钟队长站起身子，伸出右手，“温先生，感谢你的配合，那就先不打扰你了。”

“哪里哪里。”温子卿急忙起身回礼，但动作显然不是很顺畅。

冷明哲站在一旁，盯着他伸出的右手，两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