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办公室，往楼下接待大厅走去。经过鉴证科时，钟队长放慢脚步，好像想到了什么：

“既然刘老四去过书城10楼，为什么现场没发现他的脚印？”

“队长，我想你可能忘记了一件事。”冷明哲停在原地，回头看向钟队长，“那天晚上，除丁家祥外，凶手可是最后一个离开10楼，而他对现场的指纹和脚印有过清理……”

“这么说，凶手是有意识地清除掉刘老四来过的痕迹？”

“尚不确定。我想，只有凶手本人才能回答这个问题。”冷明哲摸摸额头，招呼钟队长加快脚步，“先听听保安那边带来什么信息。”

王奎的身形矮矮胖胖，衣着不讲究，再加上面部油光四溢，看去约莫四十岁年纪。他从上衣内袋掏出包尚未开封的“和天下”，撕去外部封纸，翻开烟盒顶盖，拍打其底部，动作格外熟练。

“领导，今天过来，是有件大事要向您汇报。”酒红色的过滤嘴冒出后，王奎满脸堆笑，将烟盒伸至钟队长面前。

“说吧，什么事。”钟队长抽出一根“和天下”。

王奎又将烟盒转向冷明哲，示意也来一根，后者摇摇手。两人客气一番，随即进入正题。

“我知道背后说人不是什么好行为，但想来想去，还是要把我知道的一些信息告诉你们。”王奎边说边从裤袋掏出一支烟，先前那包“和天下”，早已放回上衣内袋，“书城案发当晚，朱振的钥匙丢失过。”

“嗯……怎么一回事，你具体说说。”钟队长点燃香烟，瞅瞅冷明哲。此刻，后者正点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奎。

“书城的出口除正门外，还有两扇紧急逃生门。我和朱振每人管着一扇门的钥匙，除非必要情况，是不会打开它们的。”王奎右手拿着香烟，将过滤嘴对着左手手掌敲了敲。

“然后呢？”钟队长问。

“大约9点钟的样子吧，朱振过来问我，有没有看见他的逃生门钥匙。你们知道的，这种东西丢了很麻烦，搞不好会被公司开除……”

王奎稍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叫我帮忙一起找，我说正门不能没人，走不开……”

冷明哲右手一抬，说：“好了，多余的你也不用说。现在我们想知道的是，后来钥匙找到没？”

“找到了。”

“什么时候？”

“当晚10点的样子，也就是一个小时后。”

“朱振的钥匙丢失前放在哪里？后来又是怎么找到的？”冷明哲目光如炬，直视王奎。

“之前钥匙放在哪里我就不太清楚，不过通常都是在监控室，至于怎么找到的，朱振说是在逃生门门口。”王奎的眼神略为躲闪。他咽了咽喉咙，或许有些口干舌燥，接着啜饮两口清茶，再点燃香烟。

三人谈话的房间是刑警队大楼接待室，这会儿是下午五点半，正值文职内勤的下班高峰，走廊处熙熙攘攘，脚步声、说话声、嬉笑声，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甚是喧嚣。冷明哲站起身子，离开座位，不急不慢地走到房门前，将其关上，并打开隔音设备。

王奎神情疑惑，正欲开口发问，冷明哲拉拉衣角，拍拍自己的肩膀，说道：

“外面太吵闹了，安静点比较好。王先生，给你看样东西，希望你能帮我辨认辨认。”

钟队长明白，这位心理专家已经开启工作状态，接下来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看他表演，至于表演什么，恐怕就不是简单的读心术了。

王奎长舒一口气，微微点头，表示没问题。但他不知道，自己正在逐渐进入某种状态。

刑警队大楼的照明系统及相关工具是全球最先进、最人性化的日本原产进口，所以，接待室不但可自由调整灯光明暗，还能随心设置各种虚拟场景，冷明哲曾在这里任职心理辅导员，自然是再为熟悉不过。他轻轻拍打房门左侧的开关面板，片刻，面板缓缓伸出，中间是黑色的圆柱状部分，稍加操作后，房内光线略微变暗，一股檀香味徐徐袭来，空气中弥漫着安静祥和的味道。

“王先生。”冷明哲快步走到王奎跟前，保持半蹲姿势，掏出一片钥匙，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抓住其边角，而后将其以相隔约半尺的距离对着王奎双眼，并左右来回匀速移动，“请问，是这把钥匙么？”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铜锁钥匙，其主体部分锈迹斑斑，看上去陈旧不堪。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王奎，眼神有些茫然。十秒过后，他喃喃说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把。”

“请你再仔细看看！”冷明哲的语气突变，较之前坚定许多。此外，他左手移动速度逐步加快的同时，还用右手轻轻按住王奎的左肩。

“不是……不是……是……是……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王奎的眼神开始迷离，呼吸渐渐平缓。

钟队长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有打扰。就连右手手指夹住的那根“和天下”即将烧到过滤嘴，也是全然不知。

“啊哟——”钟队长轻呼一声，甩甩手指，眉头微皱。冷明哲瞥了瞥他，不做理会，继续专心自己的“表演”。

这时的王奎，出现了昏昏欲睡的神情和绵软无力的状态，先前的喃喃自语已经荡然无存。冷明哲站直身子，收好钥匙，左手打了个清脆响指后，观察五秒钟王奎的反应，等其头部低垂，再用左手托住其后背，右手轻推其左肩，使他背靠在单人沙发上。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冷明哲掏出手绢，擦擦额头，轻手轻脚地搬过一把椅子，坐在王奎面前，说：“王先生，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两眼微闭的王奎，并未回应。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王先生——王奎先生——”冷明哲再次轻按对方的左肩。

“我在……”王奎略微蠕动嘴唇。

冷明哲问：“你今天来刑警队做什么？”

“告发朱振……告发朱振……”

“他做了什么？”

王奎顿了顿，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冷明哲按在对方左肩上的手稍稍用力，厉声问道：“他25日那晚做了什么！？你要告发他！？”

“嗯……那晚……那晚10点……我在逃生门旁边捡到他的那片钥匙……当时……门没关……所以……我认为……他把凶手放了出去……”王奎回答得战战兢兢，身子不停抖动。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是朱振自己告诉你的？”冷明哲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样说吧，你和朱振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朱振……不够意思……那晚……温子旭给了他十万……那小子……只分了我两万……10楼发生命案后……我知道……他脱不了干系……所以威胁他把剩下的八万拿出来……否则就把这件事捅出去……他本来一口答应……后来却只补了我三万……说是一人一半……很公道……”

“换句话说，如果他把10万全给你，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王奎沉默不语。

“王先生！请回答！是，还是不是！？”冷明哲步步追问。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所考虑的就是养家糊口……其他……呵呵……跟我无关……”。

冷明哲看了看钟队长，一脸无奈，而后者的面部表情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中。

当晚，钟队长与冷明哲二人，找朱振确认相关信息。朱振此人很实在，坦白了全部情况，包括温子旭逃进书城后向自己求助，以及开出十万天价躲藏一晚等等。当然，更重要的在于，他的钥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振交待，逃生门的钥匙平时都挂在监控室，但那天温子旭进来躲藏，所以保险起见，串在自己腰带上。可能由于没串紧，在书城某处掉落，时间大约是9点。10点左右被王奎捡到，对方先是将钥匙归还，但第二天在得知温子旭花10万躲债后，要求自己拿出剩下的8万，否则爆料给警方。虽然朱振当时口头答应了，可事后越想越不划算，所以就只给了对方3万。

“逃生门那个地方，有监控吗？”钟队长问。

“本来是有，但已经坏了两个月。”实木凳上的朱振，两肘架在大腿上，双手十指交叉，两根大拇指上下转动。

“监控室本身是否有监控设备？我的意思是，温子旭从那晚8点多进入书城，直到第二天一早出去，这段时间有视频能证明他一直在监控室吗？”

“有的有的有的，明天我把相关资料送来。”朱振唯唯连声。

钟队长瞧瞧冷明哲，后者点头示意，言语可信。

深夜，一辆越野式样的本田警车疾驰在宽阔而冷清的城区道路上。

“现在整案的关键点已经找到，凶手应该是无意中捡到朱振的那把逃生门钥匙，然后溜了出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天进书城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但通过监控来一一调查又很不现实。”钟队长左手把住方向盘，右手从裤袋掏出一根烟。

“不管怎样，多少跑出了一点眉目。”冷明哲整整衣领，放低靠背，眯眼休息。

钟队长见状，笑道：“今天下午可算把你累坏了。对了，为什么你不对朱振采用与王奎一样的方法？”

“这种方法，因人而异，对方必须自控能力差，我才能掌握主动。除此之外，还要有适合的环境以及相互的信任，如果对方一开始就从心底排斥我，那肯定搞不成。”冷明哲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

“那你又怎么知道王奎的自控能力差呢？”

“肥胖嘛……胖子一般都是自控能力差，当然了，我也只是试试，想不到却成功了。”冷明哲一个抖擞，望着窗外。

车子正经过香南市中心医院。虽然已是凌晨十二点半，但门诊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在光线的照射下，隐约可见两个人影从一楼正门进入。

冷明哲仔细看去，似乎是一男一女，两人颇为亲密。因为对方背向大街，所以只能勉强看出男子是光头，而女子则没有太明显的特征。

“你在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神？”钟队长问。

“哦，没什么，职业习惯而已，喜欢注意一些细节。”冷明哲转头笑道。等他再回头望去，早已看不清那对男女，甚至门诊大楼也是漆黑一片。

钟队长正欲接话，裤袋传来手机铃声。

“对方确认了吗！？好的！我马上到！”

“什么情况？”冷明哲搓搓脸，强打精神，问钟队长。

“有人来认领化工厂女尸！”

十字路口，钟队长将方向盘一扭，改道朝香南市公安局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