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一点，冷明哲送钟队长下楼。

宽阔的大街上，行人稀疏，几台花里胡哨的跑车，伴着年轻男女的嘻哈声，疾驰而过。钟队长坐在警车内的驾驶位，点燃香烟，若有所思；冷明哲站立车旁，左手搭着反光镜，右手插袋，神情愁闷。

“前天你说淡雅书城这件案子，与半个月前的化工厂‘二一六’剥皮女尸案非常相似，可以再具体点吗？”钟队长喷出一口烟。

“这两件案子，我怀疑是同一人所为。”冷明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虽然暂时不能断定是连环凶杀，但多少显示了一些迹象。”

接着，冷明哲列出两案的几点相似之处。

第一是受害者均为女性，且死前有过性行为，死后受过残忍虐待。这些虐待包括剥皮、割鼻、挖眼、裂嘴，以及下体被严重侵害，而在其中，尤其是割裂嘴角的处理方式，两案一模一样。

第二是两件案子的间隔时间不长，相隔仅十余天，这是连环凶杀的必要前提。凶手最近有可能受过某方面的刺激，导致这段时间有强烈的杀人欲望，只要时机与环境合适，便会露出本性。

第三是两件案子的反侦察手法类似。无论是化工厂还是淡雅书城，均未留下凶手的指纹与脚印，如果不是同一人所为，那也未免过于巧合。

“嗯！与我的想法差不多。”钟队长点点头，“不过，现在断言为连环凶杀案太早，毕竟我们只是推测。目前化工厂死者身份尚未得知，那件案子搁一搁；先把精力集中到书城这边，明天监控录像一来，说不定就有新的发现。”

次日下午，小陈从淡雅书城带回相关资料。

刑警队反复观看监控录像，发现2月25日晚8点以后有三人进（包括丁家祥），七人出，此外，在2月26日早8：22分，有一名身形猥琐的男子从书城正门离开，而这名男子正是25日晚8点后进书城的三人之一，换句话说，此男子整夜都在书城！

九楼上十楼的楼梯口这块区域，指定时间内并无人员上下，此处，只是白天客流量大时，减轻电梯承载所用，到了夜晚，自然冷清。所以，最为关键的监控位置，就在电梯。

但可惜，九楼至十楼的电梯监控探头仅仅显示25日晚8点34分，汪娜进入电梯，并且蹊跷的是，她在电梯内做出离奇举动。

——汪娜对着电梯外说几句话，紧接着，她将嘴里的口香糖粘在监控探头上，视频随即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这意味着最接近真相的监控信息到此中断！

“全力找到视频中的这些嫌疑人，逐个查问！”钟队长当即做出指示，“尤其是整夜在书城的那名男子！”

金碧辉煌的亿达金融大厦高耸入云，大厦前坪的正中央，有一大理石镶边的圆形花坛，花坛内万紫千红，五彩缤纷，再配上迎风招展的三面旗帜，显得分外生机盎然。

大厦28楼，某财务公司会客室内，钟队长正在与一名男子交谈，随行而来的还有冷明哲与杨小冉。这男子獐头鼠目，不修边幅，身形矮小，脖子挂金链，手腕带金表，无论是样貌穿着，还是言谈举止，处处都透露着一股市侩味。

“怎么称呼？”钟队长面带微笑，递过一根“芙蓉王”。杨小冉连正眼都没瞧这名男子，自顾自地玩手机，倒是冷明哲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

准确地说，他不是“看”，而是在“观察”。

“客气！客气！”男子大大咧咧地接过香烟，随即挂在耳朵上，“温子旭。”

名字挺文艺，就是与这形象反差太大，冷明哲心想。尤其是接香烟的举止，怎么看都显得粗俗。

杨小冉猛然一惊，拍拍冷明哲的肩膀，悄声说：“温子旭？不知道他和那个大作家温子卿是啥关系？”

冷明哲将食指放在嘴前，示意杨小冉别多嘴。

钟队长捋捋外套，问：“温先生，几天前的书城命案，你可知道？”

“听说了，怎么？”

“是这样的。我们通过监控录像，发现你在案发当晚8点15分进入书城，次日早晨8点22分离开，请问你怎么解释？”

温子旭摇摇头，苦笑一声，说：“就知道会惹麻烦！”

他双手捂面，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钟队长眉头紧锁，一口接一口地吐出浓烟，死死盯着他。

一个外表看上不像读书人的男子，整夜在书城，做什么呢？而书城当晚又发生凶杀案，他不得不让人生疑。冷明哲暗忖。

“但愿你们能相信我说的话，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温子旭从耳朵上拿下香烟，掏出ZIPPO打火机，点燃后，随意抽两口，咳嗽几声，接着，将还有一大半的烟身按灭在烟灰缸。

“那晚——我在躲债。”

“躲债！？”钟队长与冷明哲对视一眼，“详细点。”

“不瞒你们说，我是做钱生意的，经常需要资金周转，免不了有些经济纠纷。25日当晚，几个社会上的混混在书城附近找到我，说是银行将我的债务卖给了他们，三百万的借款，要我连本带息偿还五百多万，我当然不肯！哪能吃这哑巴亏！随后……我就躲进了书城，但那几个小崽子一直在外头守着，没办法，只好在书城待了一夜。”温子旭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搁在膝盖上，眼神尽是迷茫，“我也不想，但没办法。”

钟队长沉思片刻，问道：“有谁可以作证？”

“证人方面，你们可以去恒通银行打听打听，对了，还有一个叫刘老四的高利贷老板，是他从银行接收了我这笔债务。至于其他证据，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是躲债，躲一晚总不是办法，难道这几天对方就没有来找你了？”钟队长追问。

温子旭长吁一口气：“昨天我和银行方面协商，已经解决了这件事情。”

钟队长点点头，继续问：“案发当晚，你躲在书城几楼？”

“一楼。”

“一楼？一楼哪里？”

“一楼监控室，书城保安给我安排的。”

“你与他们非亲非故，他们为什么要帮你？”

温子旭笑答：“这世界上难道有钱不能摆平的事吗？”

“还有什么要问的？”他接着说道。

杨小冉朝冷明哲努努嘴，后者心领神会。

“你认识温子卿吗？”

“你说那个大作家温子卿？”

这边还不等冷明哲回答，一旁的杨小冉满脸红晕，喜上眉梢，急冲冲说道：“是的——！”

“他是我亲大哥。”温子旭撇撇嘴，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除了在书城待了整夜的温子旭，以及死者男友丁家祥外，其余五人经过刑警队走访调查发现，要么就是离开书城较早，作案时间不符，要么就是没有杀人动机，或者有相关证据表明自己不可能犯案。除此之外，冷明哲与这五人交谈后，认为他们的心理状态属于健康等级，或者至少是正常等级，远远达不到能做出各种虐杀行为的心理状态。

关于这五人，冷明哲向钟队长做出如下分析：

第一个就是刘老四，财务公司老板。案发当晚，他的几个马仔确实在书城附近找过温子旭要债。温子旭躲进书城后，刘老四闻风而至，进店寻人，这都是有监控视频为证。他虽然接近晚10点才走，五人中离开得最晚，但此人是出了名的“财迷”，一个对金钱如此喜爱的人，怎么会去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第二个是名大学教授，男性。他那晚8点40分就离开了书城，而汪娜最后在监控出现的时间是8点34分，短短6分钟，怎么可能杀人虐尸？

第三个是政府公务员，男性。他离开书城的时间与大学教授差不多，所以与上同理。

第四个是名高中生，女性。她出书城的时间较晚，9点25分，不过，其手机信息显示，9点至9点20分之间，有接过家里的电话，更何况，女人虐杀女人？未免有点天方夜谭。

第五个是某出版社编辑，男性。他的犯案假定时间最为充足，因为9点30分才离开，但问题是，他有不在场证明——高中生与他在同一张桌子看书，中间只是上了一趟厕所，来回不到两分钟！

“这刘老四，在书城找人找了两个小时，难道没去10楼？”钟队长拿着口供本，翻来覆去地看。

“小陈忘了问，我后来有追问，所以没有记在口供本上。”冷明哲从裤袋掏出手机，解锁密码，递给钟队长，“你打开录音软件听听。”

钟队长接过后，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办事不细致，需要多磨炼啊。”

“不过好在有你，想得周全。”他看了眼冷明哲，神情稍显宽慰，随后播放手机录音，并开启扩音。

宽敞的办公室内，空气中传来一个辨识度极高的沙哑声音：

“那晚，我确实上过10楼，还是一进书城就跑了上去，时间大约是8点50分。当走到女厕门口时，听见里头传来男人的咳嗽声，因为门被锁紧，所以我只有敲门喊温子旭的名字，叫他出来，但只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回应，她说再敲门就报警了，厕所并没有什么男人，是我听错。没办法，我只好在其他楼层又找了找，近10点的样子离开书城，后来又让兄弟们在外头守到半夜12点。”

钟队长将手机交还冷明哲，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刘老四在鉴证科辨认过汪娜的声音，认定那个回应的女人就是汪娜。”冷明哲见钟队长又开始吞云吐雾，稍微往后退了退。

“这么说，汪娜在那晚9点左右，还没有遇害？”钟队长浓眉一挑。

“当然！这样汪娜的死亡时间会更为精确，我估计在9点30分左右，比鉴证科得出的死亡时间提前一个多小时，所以，可以肯定这五人根本不可能是凶手。”冷明哲拂拂头发。

“有点头绪了，我想，我们忽视了另外两个人。”钟队长又狠狠地吸了口烟，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还未来得及拨出号码，敲门声骤然响起。

“队长，一个叫王奎的人，是淡雅书城的保安，说要见你。”门外说话的是小陈。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有意思，真有意思。”冷明哲与钟队长相视一笑，发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