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谎——”一旁的冷明哲突然插话，并且语气坚定。

小陈正欲质问丁家祥，被钟队长一把按住，示意其不要插嘴。他深知这位香南市刑警队前任心理辅导员的工作风格——在对嫌犯进行心理摸底时，忌讳旁人打乱节奏，影响自己判断。

丁家祥用疑惑的眼神打量冷明哲，问道：“这位是……”

“丁家祥先生是吗？”冷明哲慢慢走向那名男子，“我叫冷明哲，是‘第六感心理咨询室’的创办人。”

走至男子跟前，他伸出右手，面带微笑。

或许是因为职业需要，今天的冷明哲，穿着打扮与以往不同：暗红色西装搭配深色休闲裤，再加上脚底的尖头皮鞋，尽显时尚新潮。

丁家祥迟疑片刻，嗤笑一声：“什么第六感、第七感的，装神弄鬼！我可不信这套。”

他并未礼貌性地伸出右手，而是挠挠脑勺，接着指着自己，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说谎？”

冷明哲收回右手，微笑不语。

“冷先生，你什么意思！？”丁家祥恼羞成怒，“你认为我说谎！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冷明哲依次做出摸头、抓耳、揉眼这三样动作，“你的双手已经出卖了你，还需要我说得更深入么？”

“你……你胡说八道！”丁家祥的眼神开始变得惊慌。

“摸头，是代表你正在编造谎言；抓耳，是表明你犹豫不决；而揉眼，则意味着你在说谎时，因为言不由衷，所以本能地抵触他们的视线。”冷明哲指指钟队长和小陈，“丁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丁家祥耷拉着锃亮的光头，一语不发；冷明哲站在他跟前，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也不说话；钟队长化身“烟民”，只顾喷云吐雾；小陈则不急不慢地做着笔录。——审讯室内鸦雀无声。

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心理战，内情逐渐浮出水面，丁家祥交待如下：

“我与汪娜是恋爱关系，但一直保持同居状态。为这事，她经常威胁我，如果再不结婚，就立刻分手。结婚最少需要一百万，而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没什么稳定收入，所以想做点生意搏一搏。可做生意没本钱不行，于是我就开口找汪娜借。

前天上午，也就是2月25日，我在淡雅书城找到汪娜，再次向她借钱，可她死活不肯，还声称要与我分手。晚上回到家，我越想越气，给汪娜发短信，问她在哪，她告诉我还在书城，让我十一点准时去书城十楼接她。

等我到达后，却在十楼女厕发现她的尸体……”

“可汪娜手机中并没有前晚你发的信息，也没有她回给你的信息，你怎么解释！？”冷明哲想起鉴证科已经核查过手机。

丁家祥满脸困惑，随即冲口而出：“不可能！不可能！我还记得发送时间是前晚九点多！”

他急忙从裤袋掏出手机，指纹解锁后，递给冷明哲，情绪激动地说：“这里有证明！这里有证明！”

短信界面显示，丁家祥最后主动与汪娜的联系时间为前天21:17，而汪娜回复的时间为前天21:33。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丁家祥抱头抽泣，脸部青筋凸显，“我只是想和她结婚，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

半晌，他从裤袋掏出一支烟，默默点燃。

冷明哲拍照保存短信界面后，将手机还给丁家祥，然后朝钟队长微微点头，示意差不多了。

“你先带丁家祥去鉴证科采集他的脚印样本，然后送他回家。”钟队长吩咐小陈。

他着手整理桌上文件，又对丁家祥说：“今天就这样吧。记得！以后要随传随到！”

“谢谢！谢谢！我一定配合！我一定配合！”丁家祥拧灭烟头，在小陈的带领下，起身离去。

时间来到当天傍晚六点。钟队长与冷明哲在刑警队食堂随便应付两口后，动身去书城，打算验证丁家祥的口供信息。

香南市的二月天，夜色来得早。不到七点，整个都市灯火辉煌，流光溢彩，若是站在市最高点——亿达金融大厦顶层俯瞰，俨然一座五彩斑斓的不夜城。只是近段时间天气寒冷，雾气较重，街上的行人车辆不如往常那般稠密。

“明哲，你今天这身行头，出乎意料啊。”钟队长瞅瞅副驾驶位上的冷明哲，边开车边笑道。

“只是普通的职业技巧罢了。”冷明哲拍拍上衣，“服装鲜艳可以对嫌犯形成一定的心理压力，有助于打开突破口。”

他接着说：“我与你不同。你代表政府机构，身上那套制服自然能给对方带来压力，但我只是一个老百姓，与对方身份相同，所以得先在穿着上下功夫。”

钟队长左手操控方向盘，右手朝冷明哲竖起大拇指。

“当然，也要看客户性质。如果是心理辅导或者心理咨询等业务范围，我肯定穿得稳重得体，让对方感受到亲切。”冷明哲边说边打开中控台的收音系统。

“真累，听两首歌吧。”他放低靠背，眯眼休息。

电台并未传出歌声，而是在播送一段新闻： 

近年来，我市经济发展迅猛，人均收入丰厚，各项指标稳居全国首位，乃至世界前列，但同时也有一些社会现象值得关注。首当其冲的便是心理健康问题，去年，我市就有500万人接受不同程度的心理治疗，几乎为全市人口的一半……

表面上是光鲜夺目，但谁又知道繁华背后的扭曲人性呢？钟队长望了望公路两侧的高楼大厦，心想。

中控台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

……其次，单身家庭逐年增多，离婚率居高不下，少子化甚至丁克族屡见不鲜，很多人不再觉得结婚生子是人生大事，据不完全统计……

“对了，你什么时候结婚？”钟队长拍拍冷明哲的大腿，“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不知道，再说吧！”冷明哲眉头微皱，似乎心事重重。

到书城后，两人重点查看2月25日22:30——23:30的监控录像。

这里的基本情况，昨天上午已经摸清：

营业时间为8:00——24:00，期间共有四名保安，分早晚班，每班两名保安值守。早班是8:00——16:00，晚班是16:00——24:00，每月轮换一次。

晚班值守人员通常会在下班前半小时，即23:30——24:00之间，巡察除十楼外的各楼层是否有顾客或员工滞留。此时间段，如无特殊，整座书城大楼只有这两名保安。

进出通道方面，除南侧正门外，还有北侧的一扇铁闸门，以及两处紧急逃生门，但为便于经营管理，铁闸门早已关闭停用，而逃生门平时也上了锁，钥匙在保安手中，一般情况下不会开通。

换句话讲，如果死亡时间确认无误的话，那么2月25日22:30——23:30的这段时间，由正门出去的人员必有重大嫌疑！

“前天晚上，这儿顾客多吗？”去监控室的途中，钟队长问其中一个胖胖的保安，他叫王奎。

“很少，最近天气不好。”王奎板着一张死猪脸，指指窗外，回答得既简练又干脆。

“这么大个书城，就四名保安，还分两班，你们老板可真抠门。”钟队长环顾四周。

王奎与另一名个头高大的保安并未回应，两人像是各怀心事一般，只顾带钟队长往监控室走去。

监控显示的画面很明确，前晚指定时间内，一人进，一人出，而这一人，正是丁家祥，因为他的光头特征极易辨认。

这时，钟队长的手机响起。

“确认吗……好的！收到！感谢！”钟队长挂断手机。

接着，他扭头对冷明哲说：“收到鉴证科消息，丁家祥的脚印与案件现场脚印相吻合，看来这家伙确实来过。”

冷明哲点点头，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两名保安。

“麻烦你再放一下那晚11点半至12点的监控画面。”冷明哲对那名高个保安说道。

看了半天，发现这段时间连只鸟都未飞出。

“这天气又冷又湿，一般过了晚上十点之后，没几个人。”说话的是高个保安，他叫朱振。

王奎瞟了一眼朱振，满脸不快。这一幕被冷明哲看在眼里。

“十楼有监控系统吗？”钟队长问。

“没有。我想——这可能是凶手选择在十楼犯案的原因吧。”一旁的王奎神情漠然，朱振却是参与度极高，有问必答。

钟队长想了想，说道：“一时半会，也看不完。这样吧，我明天申请下手续，然后安排人过来拷贝与案件相关的监控资料，请你们配合下。”

出得书城，已是晚上九点，忙碌一天，也该回家休息。途中，钟队长与冷明哲讨论监控取证的时间段以及摄像头位置。

“时间就选择前晚10点半至昨天上午9点，因为凶手有可能在书城过夜，第二天一早趁机逃出；地点嘛，正门、电梯、还有九楼上十楼的楼梯口。”钟队长说。

“依我看，时间还要往前提，最好是从晚8点开始。”冷明哲若有所思。

“为什么？”

“队长，去我家吧，带你看样东西，自然就会明白。”

“咔擦！”

檀木色的木箱正面，中间位置处，一把泛着淡黄色、锈迹斑斑的旧式挂锁被打开。冷明哲从里头缓缓拿出一藿香正气水大小的塑料瓶，瓶身沾灰，看上去应该存放不少年月。那瓶子里装着少许无色液体，在房间吊灯的映射下，闪闪发亮。

“这是我父亲去世前用的一种进口药物，它叫强心剂，日本原产。可以加强心脏肌肉收缩力量，使其排出的血量增加，改进血液循环。”冷明哲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没等钟队长发问，他接着说：“这种药物本无色无味，常温下极易挥发，进入人体后，很难留下痕迹。但如果环境温度较低，遇水则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味道，与前天上午，我在案发现场搜集的水珠味道一模一样。”

言毕，他小心翼翼地挤压瓶身，点了一滴在左手食指头，接着，右手食指在水杯中稍许放了放，最后再将两手食指略作接触。

“房内温度不够低，所以气味可能不是很浓烈。”冷明哲将左手食指放到钟队长鼻前，“还有一点很重要，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强心剂除了增强心脏功能之外，还有什么作用？”

不一会儿，钟队长皱眉苦脸，推开冷明哲的左手，表情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凶手有可能用这种药物延迟死亡时间，误导我们的查案方向！”

“你又是怎么发现的？”钟队长问。

冷明哲收好药瓶，边擦拭手指边看着窗外说：“多亏了这种湿冷天气……”。

钟队长笑道：“你小子，我请你来做心理顾问，你却干起了现场刑侦，哈哈哈哈。”

冷明哲不急不慢地将木箱锁好，把其稳稳当当放置在书架顶层后，拍拍双手，扯扯衣角，说：

“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找出真相！”